梁城之前在本地开了家贸易公司,做得不算太大,但也不差,前两年梁临风还在上大学的时候,他收手不干,就买了这栋依山的房子,虽然离市区有些远,但位置清静,院子也开阔。

冬天午后的阳光很暖和,梁城笑了下,开口就说:“你不知道,我跟小风妈妈是离过婚的吧?”

这个属于隐私,梁临风没主动说过,他也就没问,现在摇头笑:“的确不知道。”

梁城低头笑:“说起来惭愧,当时是我先起了离婚的心。小风妈妈的性格太强硬,我是被这点吸引的,真结婚过了很多年,却又觉得时时处处要提防老婆比自己还强,实在太累了。”

“那时正好公司里有个年轻的女下属,对我有好感。目光里全是崇拜和欣赏,张口闭口都是‘梁总’‘梁总’的。我承认我对她动过心,温柔乖巧的女人,男人们多少还都是会被吸引的。”

“那时候正赶上小风妈妈在单位里也很忙,我们夫妻连见面说话都难,所以在小风上了高中后,我对小风妈妈说,不然我们还是离婚吧。”

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笑:“虽然那时外面已经有了我跟女下属在搞婚外情的谣言,但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真的跟那个女人什么都还没有,结果小风妈妈在一点犹豫都没有,很干脆就答应下来。”

“后面就跟负气一样,我们两个四十多岁的人,倒成小青年了,二话没说办了离婚手续。离婚后,我搬到外面去住了一阵子,时间差不多正好是小风读高中的三年。”

梁城说着,叹息了一声。

舒桐笑,接过话去:“这三年您根本没和那个女下属继续发展,也没有跟任何人发展过感情,对吗?”

梁城点头:“是啊,那三年我过的跟苦行僧差不了多少,外面光鲜,回家除了睡觉,再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干。我住的那个房子,根本也不叫家,除了小风放假会来往几天陪我之外,平时跟冰窑一样。所以等小风上大学没多久,我就厚着脸皮又回来了。好在我没犯什么原则性错误,月萍不肯收留我。”

他说着,转头看舒桐,停了停:“小舒,临风的个性,看起来像我,好说话不毛躁,但她骨子里还是像她妈妈,在感情这方面,容不得半点沙子。所以我不问你们是为了什么闹的矛盾,但见到你们又和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没做过对不起小风的事。”

舒桐点头,笑了下:“谢谢爸爸。”

梁城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舒,夫妻两个人在一起时间久了,难免磕磕碰碰,我就这一个女儿,从小娇生惯养,也的确是惯出了点毛病,有些什么,还请你多包涵。”

舒桐笑笑说:“爸爸,临风对我来说,不仅是妻子,更是爱人。只要她不放弃我,我不会离开她。离开了她,我不知道如何继续…”他说着停了片刻,笑:“就低点爸爸离开了妈妈,就会不知道如何继续一样。”

梁城一愣,随即笑出来:“是啊…这都让你看出来了,我离不开月萍,在她身边的时候还不觉得,分开后才知道,她就像身上的血肉,硬扯下来,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还是舒桐和梁临风结婚之后,他们翁婿之间第一次谈心。

两个人相视一笑,梁城又在舒桐肩上拍了几下,满是鼓励之意。

这时梁临风被杜月萍差了出来,站在门口叫他们:“老爸,快带我家舒桐回来,站在外面冻坏了怎么办?”

梁城装作泄气的样子:“真是女大不中留,这都开始你家舒桐了!”

梁临风做个鬼脸:“哎呀,您也是我家老爸嘛,快回来啦!”

杜月萍在客厅里冲茶,看到他们回来,随手就递了个小碗给梁城:“降降你的血糖。”

客厅茶几上摆着三只装好新鲜水果的小碟,唯有给梁城的这个是刚蒸好的山药。

梁城略带苦笑地接了:“我可以蘸点糖吗?”

杜月萍连看都没看他:“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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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临风在旁偷笑,拉着舒桐把一块雪梨塞到他嘴里。

梁临风和舒桐住在家里二楼的套间,窗子落地,视野很好。

D城的夜空很清澈,比常年受污染的B市好上太多,他们回来之后,梁临风晚上就喜欢关了房间里的灯,躺在窗下看星星。

舒桐这次回来,破天荒没带笔电和资料,只是单纯休息。

刚从外间进来,他就被梁临风拉住了手,“美人,陪我一起看嘛。”

舒桐笑笑也在那个靠窗的贵妃椅上半躺下,梁临风的身体很快就依偎过来,搂着他的腰,将头放在他的肩上。

窗外点点繁星太漂亮,她隔了很久才想起来说话:“舒桐,你这次回来,没有想要看看你D城的亲人?”

舒桐沉默了片刻:“没有。我们结婚前,我已经回来过几次了。我爷爷已经去世了,家里还有个姑姑,但她让我不要再打扰她的生活。我妈妈那边的亲人也一样,我舅舅说,既然选择了新的身份,就不要再留恋过去。”

梁临风不知道这算什么状况,仿佛他的人生,八岁以前的那段都被残忍砍去了一样,但偏偏舒桐自己,又一直珍藏着那时的回忆。

心里堵堵的不好受,她知道自己这是在心疼他,轻轻的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没关系,以后我们还可以回家看爸爸妈妈。”

舒桐挑起唇角:“好,我喜欢D城的风景。”

他又沉默了一下,轻声说:“临风,我想我应该对你解释。抱歉,之前坚持和你离婚,并不是你的原因,是我的…我不相信自己可以将一段婚姻维持下去,我怕你早晚会后悔选择了我。”

少见地坦承心迹,他的语调也没有任何不自然:“也真是可笑,我一直认为我能够很好地控制情绪。可是在这个事情上,我真的没有信心。我的亲生父母没有去民前一直很恩爱,但只用一点谣言就能让所有的事情都毁去。至于我爸爸和妈妈,他们从来相敬如宾,虽然被外界称道,但我却不确定,那种关系到底是生意合作伙伴,还是夫妇。”

他说着,低声道歉:“对不起,临风,是我不够成熟,我害怕我会像他们那样,不能让你幸福。”

梁临风想起来那时候他坚持的态度,当时她没有心情细想,只知道是自己伤了他的心,后来再回头去看,也感觉出来应该并不是这样。如果他真的只是对她心灰意冷,那么态度还应该更加冷淡,事实上,舒桐对她的包容和关怀从来没有消失过。

想起他曾经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梁临风心里更不好受,搂着他摇头:“舒桐,我们跟他们不一样,我们会过得比他们都好的…你可以相信我。”

舒桐抱着她的肩膀,笑了笑:“谢谢你,临风,如果没有你的坚定,我可能就会放弃。”

梁临风有点得意,又有点伤感,问:“那我要是真的没继续赖在你身边,离婚了你接下来会怎么办?”

舒桐笑了下,本不想说,但他知道这次不说,恐怕梁临风不会放过他:“大概会继续一个人吧,我没有再次开始的勇气。”

梁临风轻哼了下:“你准备把很多东西都给我吧?房产地产那些,我才不要你的东西!真离婚了我就把所有的都卖了,捐给希望小学,然后去西部支教!”

舒桐笑起来:“这就糟糕了,我想要再见你一面,还挺不容易。”

梁临风说得兴起,翻身坐起来,看着他:“你都跟我离婚了!你还见我干什么?”

舒桐笑:“不见也可以,不过最好不是能知道你在哪里。”

梁临风不依不饶了:“老惦记着我干嘛,你不是有很多女人追吗?”

这次舒桐觉察出她在胡搅蛮缠了,干脆不再回答,只是笑笑。

说着,梁临风就又开始犯容易得意的老毛病:“老惦记着我,你难道还准备怀念我一辈子?”

舒桐还是没回答,接着笑了笑。

梁临风本来就是开玩笑胡说,但看到星光下他带着淡笑的侧脸,突然觉得惊心。

不管他是否说出了口,但如果他们分开,他大概真的会一直独身下去。

并且不仅是独身那么简单,她想到他在她回来之前的生活方式,那个连一丝生活气息都没有的公寓,那种拼命的工作强度…

她轻吸了口气,不由自主脱口埋怨:“你没事学什么深情男主角!把自己身体折腾坏了就高兴对吧?”

她思维跨度太大,连舒桐都有点跟不上,愣了愣才笑:“我好像什么都没说。”

梁临风却拷问上瘾了:“对了,还有你说你之前坚持和我离婚,是怕你不能让我幸福,为什么在医院的时候,你明明都打算跟我和好了,结果还是一副冷淡的样子!”

舒桐轻挑下眉:“那时候?我觉得为了防止你再翘尾巴,应该给你点厉害看看。”

梁临风瞪大眼睛,之前的什么深情什么感动都烟消云散,他还是个彻头彻尾的腹黑!

她扑到他身上:“你欺骗我感情!”

这声叫得太大,连楼下的梁城和杜月萍都听到了,两个人很有默契地互看一眼,接着该看报纸看报纸,该逗猫咪逗猫咪。

在家里住了几天,直到杜月萍觉得舒桐脸色好看了,梁临风脸颊上的肉也多了不少,才特别恩准他们出去闲逛。

两个人直奔他们当年曾经就读的小学,到了才发现那里早就拆掉重建,不复当初的模样。

在故地站了一会儿,他们干脆转去梁临风读过的中学。重返母校,梁临风兴奋地拉着舒桐东看西看,指着三楼的某间教室:“你看,那就是我们班!”

舒桐笑了:“不错嘛,正对着小花园,风景不错。”

梁临风叹息:“要是没有楼下那帮打完球就赤着膊跑来跑去的男生,那就更好了。”她说着就兴奋假设起来,“要是你没离开D城,应该是也会来这里读书吧?”

舒桐想想也差不多,毕竟这是D城唯一的重点高中,就笑:“我可不想跟你分在一个班。”

梁临风回头瞪他一眼:“为什么啊?怕我上课偷看你对不对?”

舒桐轻笑出声:“原来你承认你高中的时候就是个花痴。”

梁临风还挺得意:“我从来没有否认过我是个花痴好吧!”

她今天心情好,于是就不怕死地又补了一句:“你小时候那么美少年,要是你没走,也许我就不会喜欢上夏老师了,因为有你了嘛。”

舒桐居然也没生气,笑着接了一句:“这还真有可能,你估计早就暗恋我了。”

梁临风“呸”了下:“我才不会暗恋你!我肯定早就表白了!在你成为校草被众多女生觊觎之前就提前占有你!”

舒桐笑:“是啊,毕竟你小学二年级就敢扒我的裤子。”

梁临风这回不再计较那个青蛙内裤的事情,反而得意洋洋:“话说就扒了你一次裤子,你记了这么多年,是不是当年你就喜欢上我了?”

舒桐本来不想回答,但看到她兴奋的眼中熠熠闪光,就笑了下:“当时也没太多想法吧,毕竟是小孩子。不过倒是想了,如果这丫头以后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和妻子,我一定要好好管教一下她。”

梁临风选择性地忽略了“管教”的内容,得意笑:“你果然从小学就开始暗恋我了!”边说边握了拳热血沸腾,“不行,小时候没能和你在一起,太吃亏了,不如我们现在就来实地体验一下早恋的感觉,手拉着手去操场那边散步怎么样?”

舒桐倒不反对,还出主意:“要不要把看到教导主任就撤退那一段也演了?”

梁临风兴奋起来:“好啊,好啊,这样才刺激!”

梁临风回过头,果然看到自己高中时代十分熟悉的教导主任,带着他那个十几年如一日的黑框眼镜,神情严肃:“两位同志,你们是到我们学校来干什么的?”

她还没有回过神,手这被扣住,舒桐拉着她转身就大步走开,俨然是逃跑的姿态。

愣了愣之后,她反应过来,和他十指紧扣,大笑着对身后说:“对不起老师,我们就是来忆苦思甜的!”

周末空荡的校园中,她的声音显得很大,而舒桐唇边带着笑意,拉着她快步走在冬日的林荫道上。

曾经浓密的树叶早就落尽,坦荡的阳光从树枝间和暖地洒下来,斑驳掠过他们的身影。

好像时光退回,往日重现。

番外:阳光、沙滩和蜜月

蜜月的起因居然是舒忆茹的一通电话。

那时候距离梁临风回到B市已经几个月了,寒冷的冬季过去,气温也在一天天回升。

舒忆茹就挑了这么个时候给他们通了电话,十分和蔼地说:“最近天气不错,你和小桐不出去玩一下?”

梁临风最近对舒忆茹有了些改观,不过还是有些怕她:“呃…也成啊,去哪里?”

舒忆茹笑起来:“去哪里当然是你们小两口定,不用再问我的。”

梁临风期艾着:“那好吧,我问问舒桐。”

放下电话,她从后面抱住舒桐:“妈妈让我们去玩,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他们这会儿正一起窝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电影,舒桐难得状态放松,想了下点头:“妈妈应该是让我们去度蜜月,前两天她跟我提过。”

“蜜月?”不提倒还罢了,一提起来,结婚一年多还没享受过这项福利的梁临风顿时心痒起来,“这么说妈妈是给我放长假了?我们可不可以多去几个地方?”

原因是她觉得那里温和湿润的气候,对舒桐的身体更好一些。当然最重要的是那个岛屿相对孤立,她更愿意在这种与世隔绝的环境中,享受甜蜜的时光。

想好了,她将计划和想法告诉舒桐,舒桐也挺赞同,只是看着她的脸上带着微妙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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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他们复合之后,舒桐的腹黑指数就变本加厉着与日俱增,所以梁临风早就放弃了解读,见他也同意,就欢呼一声,扑过去把他压倒。

做了决定,舒桐行动效率就很惊人,两周之后,他们双双飞往目的地。

著名的蜜月胜地当然名不虚传,梁临风一到,就恨不得扎进蔚蓝的海水里去,当即就在随身的小本里大字写计划:潜水!海底餐厅!潜水!

舒桐看着她趴在房间的大床上,翘着腿在随身的粉红色小本上乱画,笑笑走过去,从上面圈住她的肩膀:“喜欢潜水?我可以教你。”

身为大学时代就已经拿到潜水证的人,舒桐做她的潜水教练的确是绰绰有余。

梁临风一听,立刻就翻身搂住他的脖子:“美人你最好了!”

对于“最好”这个评价,舒桐坦然受之,勾起唇角笑了:“当然,如果教你的话,我还需要敢要点学费。”

梁临风眨眨眼睛,还没反应过来,舒桐的一个轻吻就落了下来。

抚开她肩上的长发,舒桐居高临下,琥珀色的眼眸逐渐加深,笑意流溢:“这里很安静,所以我想,多收点学费也没什么。”

这里当然安静,搭建在海面之上的房间除了一条栈道之外,再无其他的途径和小海岛相连。除了海风送来的潮汐声,也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

梁临风总算回过了一点味:与世隔绝是不错…似乎也更加方便某人为非作歹?

不过…舒桐的笑颜一直都是秒杀级别的,在近距离情况下尤其如此。被晃得神魂颠倒,梁临风勉强保持的一点清醒也只够她说上一句:“我们还没吃晚饭。”

下一刻,她的唇就被轻柔含住。

直到被吻得气喘吁吁,她才听到耳旁传来舒桐略显嘶哑的声音,分外磁性动人:“怎么办?我想现在就吃宵夜了。”

此刻的梁临风,绝对已然和理智绝缘,深吸一口气,搂住他的脖子,把双唇送了上去。

于是阳光逐渐西斜,在醉人的海边黄昏中,梁同学蜜月的第一天,被舒腹黑吃得连渣渣都不剩。

可惜,梁同学美满的蜜月生活在十几天后就迎来了一个波折。

波折的起因还是舒忆茹的一通电话。

这次来电的时候,梁临风正在海边的躺椅上享受海风和日光浴,话筒那边舒忆茹的声音温和无比,却让她听出了一身冷汗:“临风啊,婚礼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你跟小桐什么时候回厦门?”

婚…婚礼?她怎么没听说过!

还在呆愣的时候,旁边的舒桐就把电话接了过去,放在耳边:“妈妈?都准备好了?好的,我们过几天就回去。”

梁临风呆愣地看他说完收线,将手机递还给自己,忍不住问:“什么婚礼?”

舒桐笑了下,心情大好:“当然是我们的婚礼。”

在和煦的阳光下,穿着白色亚麻衬衣和长裤的舒桐看起来绝对阳光帅气、英俊逼人。但梁临风咬牙切齿:“你准备多久了!我怎么不知道?”

“蜜月和婚礼当然是要在一起的。”舒桐悠然笑了下,“我觉得先度蜜月再办婚礼也挺好的。”

梁临风欲哭无泪:“舒桐…”

笑得非常温柔优雅,舒桐注视着她:“嗯?”

梁临风捡主要的谴责:“你又没跟我商量就擅自做决定!”

舒桐微垂了眼睫,还是带着笑容,却像是多了些其他的东西:“你不喜欢这样的安排?”

梁临风现在最看不得的就是他略带黯然的神情,更多谴责的话就说不出来了,反而忍不住去握他的手:“也不是这么说的…”

舒桐将眼睫垂得更低:“那就是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