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梁临风眨眨眼睛。

舒桐已经俯下身来,在她耳旁轻吻了下,语气里有被强忍住的笑意:“临风,我们的蜜月还没结束,所以要和睦。”

正说着,沙滩上抱着冲浪板路过的金发帅哥吹着口哨招呼他们,竖起大拇指。

那是之前和他们一起潜水的单身美国人,舒桐看着梁临风忍住笑:“你看,Deen也觉得我们很般配,婚礼一定会很好。”

这有什么逻辑关系么?而且以梁临风对那个美国佬的了解,他一定是在称赞自己这身比基尼吧!

可惜她没机会反驳,舒桐的吻顺势又落在了她的双唇上,他继续俯在她耳旁说:“对了,刚才妈妈还问了,我们准备什么时候要个孩子?”

圣慧天下 江山总逢春

此生将尽,百年咫尺,圣慧帝想起她一生中最为惊心动魄的时刻。

不是她登基为帝的那一日,太极殿上百官跪拜,三呼万岁,禁城的金黄色琉璃瓦在日光下熠熠闪光,不能逼视。

也不是对鞑靼一战十年,终于肃清边境,恢复燕云十六州的那一日,她登临城墙,面对数万儿男,听到天际隐隐传来炮轰响,环宇震慑。

那一刻是她坐在朝阳殿的龙椅上,即将结束一个毫无新意的早朝。

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边的奏折,她无心般问:“漠北的战事,不是说已经大获全胜了么?怎么还不见兵马凯旋?”

底下的几位重臣互相看了一眼,最终还是由左相出来,俯身说:“凯旋的兵马倒是即日就能返回京师了,迎接的礼乐也都备好了,只是恭王殿下耽误了行程,怕是不能赶上了。”

恭王自然是指沈桐,他和圣慧大婚之后受封亲王,封号就是“恭王”。

圣慧的口气差了起来:“恭王是自恃有功还是怎样?跑上能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耽误了他的行程!”

这话一出口,左相和右相的神情都有些怪异,还是左相小心斟酌了下词句:“陛下莫非不记得了?恭王殿下在两军拼杀时被利剑刺中胸腹,伤势危重,所以才会延误行期。”

殿外的天空一如之前,蔚蓝上浮着白云朵朵。刚才对话的时候,圣慧已经把目光投向了外面,于是费了一些气力,她才把眼睛拉了回来,看向玉阶下神态恭敬的左相:“你是说…恭王被伤了?”

左相从她冷静得异乎寻常的口气中听出了些不对,但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传回的军报上有言,我军主帅负伤。昨日斥候又有回报,正是微臣当值,说返京的路上,恭王伤重不见好转,已昏迷多日,不能成行。”

圣慧道:“你没有传报给我。”

左相满头大汗:“那时已过子时,外廷皇宫传讯多有不便,更何况陛下两月前刚下令,不论军情灾荒,全部留待隔日再议。”

是啊,这是她的旨意,是因为苏如慕一向浅眠,为了让他在内宫中能安心休息,她才会如此下令。

还有主帅负伤,她似乎也早就知道了,就在军报传来的当日,她粗粗扫过几眼,看到获胜之后就没有细想,至于那行“我军主帅阵前为敌所伤”,她理所应当地以为受伤的是某个大将,很快就抛到了脑后。

惊涛骇浪仿佛在此刻才传到她的脑中,从某个不知名的远方,一波波叫嚣着扑来,没有片刻信息。

她只觉得头疼欲裂,眼前望过去,只剩下白色的光影。

摇摇晃晃地走下玉阶,抓起站在这里的股肱重臣的衣领:“恭王此时停在哪里?他在哪里?”

左相脸色发白,还能保持镇定:“那斥侯还在京中,微臣马上去唤!”

狂乱似乎到此为止,她丢开左相的衣领,说:“甚好。”

没有当初听到苏如慕受伤时那般的惊慌失措,也没有失态到魂不守舍,她只是平静地站在殿堂上,逐渐开始觉得嗓子里多了些甜腥的味道。

深吸了口气,她冷声吩咐:“给我备马。”

宫中行马这样的事情,圣慧帝一生中只干过两次,而这两次,偏偏又在同一年。

一次是为了自幼教导她,与她有授业之恩的苏太傅,一次是为了大婚后和她情意甚笃的皇夫恭王。

多年后有坊间传言,将这一段皇家轶事渲染得浪漫旖旎,绘声绘色。

传言中说,那一日圣慧帝自宫中放马而出,蒙在面纱后的天颜悲泣不止,晶莹的泪水打湿了帝王的绵衣,连同行的侍卫都心生不忍。

是了,这样的悲伤,一定是为了鹣蝶情深的皇夫。

只有圣慧自己知道,她是哭着出过一次宫,上次去往滇南的时候,她的确是哭了,奔驰出宫的那一刹那,忍不住红了眼眶,泪水沾湿了衣襟。

而这一次,她根本没有哭,她只是咬着牙,用近乎凶狠的力量,压住喉咙里又想要翻上来的甜腥味道。

真正的落泪,是在毫不停歇地疾驰了一天一夜之后,在西北的一赴小驿中,见到那个静静躺着的身影。

曾经神采飞扬的风眸紧闭,他的脸色苍白似雪。

只看了一眼,干涸了许久的眼中就流下泪水,她在床前坐下,动也不动地注视着他:“沈哥哥,我来了。”

一旁捧着药碗的岁喜将手一抖,瓷碗落在地上摔成了几瓣,浓黑的药汁洒了一地,他转过头去掩面抽泣。

被圣慧带来的太医此刻终于也凑到了床前,来不及放下药箱就将手指搭上床上那人的手腕。

头上的汗滴滑落,太医的声音发颤:“回陛下,怕是十分凶险。”

.

像已经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圣慧甚至还笑了下,她俯下身,将头放在他的身旁,轻抵着他的身体,那话语,与其说是给太医听,还不如说是讲给昏迷着的那个人:“沈哥哥不会走,他还舍不得我。”

岁喜恸哭出声,几日几夜不合眼地伺候,他也早已撑不住:“公子…”

在这个小厮嘶哑的哭声中,没人听到圣慧还悄悄说了句话,她安静地靠着他的身体,握住他冰冷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唇边带着些飘渺的笑意:“沈哥哥,要是你走了,我把我自己赔给你好不好?”

太医良久不再听到女皇的声音,擦着汗小心翼翼地抬头,无心一瞥之下惊呼出声:“陛下!”

圣慧双目紧闭,唇边挂着一道血痕,早已昏了过去。

御驾一直在西北边陲的这个小驿站中停留了一月有余。

一来是恭王伤重不宜奔波,二来是女帝忧急之下引发宿疾,也需要静养。

圣慧不过是急怒攻心,没过多久就醒了过来,倒是沈桐,直到当晚,情况还是十分危急,高烧不退,脸上隐隐泛出青色。

清醒后不顾劝阻,执意留在沈桐身边,圣慧也不说话,只是伏在床边不停地流泪。

她带来的太医毕竟是医术超群,用银针为沈桐疏通经脉,到了第二天,他的烧就退了一些,也不像前一天那样气息微弱。

圣慧一心一意地等着他再睁开眼睛,片刻也不愿意离开。

第二天入夜,她又握着沈桐冰冷的手放在脸上摩挲,突然间心有灵犀般,她抬起头来,看到一双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眼眸。

沈桐安静地看着她,似已完全恢复了神志,眸中神色难辩。

过了良久,他才勾了勾唇,声音低哑:“陛下来了?”

圣慧心中一恸,这才想起自从她不管不顾放言要另立皇夫,沈桐就再也没有叫过自己“泽泽”,只是那一阵她的心思全都在太傅身上,根本没有留意他的言行变化。

垂下眼睛,她轻轻点头,一串泪珠却随着这样的动作无声滑了下来:“沈哥哥,我来晚了,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注视了她一会儿,沈桐侧着轻咳了几声,重新又合上眼睛:“陛下言重了。”

圣慧侧头吻着他的手,泪水还是不停落下:“沈哥哥,不管你怪不怪我,我求你…别走…”

送药进来的岁喜看到这一幕,悄无声息地将药碗放下,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圣慧三年秋,当圣慧帝从西北边陲回到京师的时候,和她携手一起站在宫门前的是刚刚大伤初愈的皇夫,恭王沈桐。

而那时,太傅苏如慕已经悄然搬出了皇宫,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并且留下了一封书柬。

只有圣慧自己看了那封书信,玉版笺纸上用挺拔的小楷写了八个字:流年易逝,盼汝珍重。

拿着这封信,她再次去了太傅府,像以往无数次那样,从宫中悄然出去,来到那个清净的宅邸前。

不同于以往的是,这回她走了正门。

虽是便服,却令小厮通报,一层层正正经经地,走到待客的厅堂中。

仍旧是一身白衣,面容清隽的苏如慕含笑望着她。

“苏先生…”轻唤出声,圣慧的双瞳就已蒙上水雾,她却挑起了唇角,“你可安好?”

没有回答,苏如慕却抬手扶上了她的脸颊,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触摸她的肌肤,带着微笑,他低叹:“泽泽,既然选了,就不要再让自己为难。”

仍旧是那么心细如丝,全心为她着想,但这一次,圣慧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回应他的关怀和爱护。

眼泪顺着脸颊滑下,也沾湿了苏如慕的手,她一字字,虽则艰难,却还清晰:“苏先生,我对你之心,从未变改。但沈哥哥他…是我至爱之人。”

苏如慕带笑看她,再无言语。

最后圣慧离开前,抬头看着他:“苏先生,你还会继续留在我身边吗?”

苏如慕温和微笑:“泽泽,只要你愿意我在,我仍会是圣慧朝的太傅。”

圣慧终能真心笑出:“苏先生,有师如你,是我三生所幸。”

之后又过了好久,岁喜私下里问圣慧:“陛下,您到底是怎么跟公子重归于好的?”

圣慧刚跟美人皇夫重归于好,风光无限,也不在意这点事情,微微一笑:“自然是哭了,沈哥哥一对我冷淡,我就哭,哭多了他也就不忍心了。”

岁喜转身悄悄摇头:“陛下的脸皮果然是厚得厉害。”

圣慧还兀自得意,以手支了下颌眯眼:今夜沈哥哥没什么事务,要怎么骗他到御花园里喝酒呢?

后记:所有的故事都有好结局

会写这个故事,其实完全是个意外。

可能有一部分读者已经知道了,这本书的两个主角,早已分别在我的另外两个中短篇小说中出现过。

梁临风这个人物,出自我一时兴起的短篇小说《老师,早上好》,在那个故事里,她是懵懵的女高中生,暗恋着自己的老师。

这段感情最终因为并不该发生,也无法表达,所以随着她的成长无疾而终。

我曾经笑言过,如果单从表面上看的话,梁临风比其他我写过的女主角,都更加接近我自己。

她从高中时代就喜欢写武侠小说,被同学和朋友称之为“女侠”,大学的专业是新闻,毕业后怀揣着略显单纯的理想进入报社。

但其实这个人物,跟现实的我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的,所以请大家不要代入哦。(这不是废话么?)

梁临风比很多的同龄人都多了一份不那么合时宜的单纯,然而她在处理很多事情上,看得似乎又比其他人更加深远。

对于这个人,我是有嫉妒的,那份宠辱不惊的淡然,和来去如风的潇洒,与人生经历无关,纯粹是天性使然。

所以当《老师,早上好》写完之后,我心里一直有个结。

就像那个故事结尾处,始终怅然若失的梁临风一样,我希望终究有一日,我能够看到这个业已长大的女子,遇到一个真正属于她的爱人。

舒桐,则是我的第一个篇幅超过10万的现代言情小说《为了遥远的过去》中的男配。

说句实话,当时随手取下“舒桐”这个名字的时候,并没有对这个肯定会被强大的程舅舅炮灰掉的角色寄予太多感情。

然而越是随着剧情的推进,我就越来越无法将注意力从他身上离开,以至于最后不得不通过减少他出场的方式,来避免他遮挡到程舅舅的男主光环(笑)。

舒桐很好,说实在有些太好了。

身为一个有着很深童年阴影的孩子,一路坎坷成长,从养父母身上似乎也没有得到过多的关爱。

但他依旧以毫无阴霾的形象站在了所有人面前,笑容温和,忍让包容。

这样的男人,直接击中了我的软肋,让我无法割舍。

早在2008年,我一边毕业实习,一边把《为了遥远的过去》写到一半的时候,就萌生了一定要为舒桐写一个文的想法。

等《为了遥远的过去》临近结束,尾声里的一个突发奇想,让我直接把梁临风从高中拽到大学毕业,并为他们安排了一个童年时代的回忆,把她配给了舒桐。

说实在的,当时还有点小得意:这两个人,怎么看怎么合适。

一个性格好到乍看以为没有原则,一个迷糊懵懂特别会就坡下驴,再加上小时候那段孽缘…各方面都很合拍啊。

于是从此之后,这两个人就开始在我的思维里,以各种方式磨合着共处,身影从单薄片面,至渐至丰满。

直至去年冬天的一个寒夜,我终于将他们写了出来。

在B市这个不算丰富的舞台上,有了属于梁临风和舒桐的家。

因为这个开始,所以在写这个故事的过程中,还有写完它后,我一直在想,什么才能算作是一生的有爱?

严格来说,舒桐和梁临风都不是他们彼此遇到的第一个人。

小时候的打打闹闹或许会在他们心中播下种子,但时间和进一步的相处却是促使这些种子发芽生长的阳光和雨水。

于是理所当然地,他们没能在成年后寻找彼此,也没能在重逢之前就认定对方是此生的唯一。

他们都曾爱过别的人,不管是单方面的暗恋,还是若有若无的短暂恋情,付出的感情都不容轻易否认。

但这些感情和相爱,乃至于深爱的区别在哪进里?

直到写完了全文,我才觉得我终于打到了答案。

一生所爱,就是不管相隔了多久的时间,经历了多长的距离,却仍旧无法切新,在冥冥中以“命运”的方式,被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我之前就在微博里说过,梁同学一直都没有察觉,她之于舒桐,非但绝对不是负担,而且是救赎。

谁说一定要抛弃痛苦的回忆才能获得幸福?舒桐根本没有打算忘记,那些他所失去的,也正是他向往的,亲人、朋友、平和的小城…这些都能在梁临风躺在上找回。

舒桐的确是欣赏和喜欢李黍离的,但对于梁临风,他会沦陷。

当梁临风面对着舒桐紧迫的追求,心生疑惑和不安时,舒桐也有过挣扎彷徨。

他清楚地知道,他应当再选择一个黍离那样,和他的过去没有多大牵连的人追求,这样即使结果欠佳,他也还能开始新的恋情。

但当他选择了临风,就开始了一场豪赌,这一次的失败,才会真正令他失去再次开始的可能。

结尾的时候,我私心了一下,让梁临风终于对此有所察觉。

不是没有按着这个思路推演过BE的结尾,在那个结尾里,梁临风不但一走了之,并且真的远走边疆支教。

只是几年后当她回到B市,却再也找不到舒桐。

那些她不肯相信的感情,时光会给她答案。

这个结局实在太坑爹,每当我稍微想象一下,舒桐独自一人要医院里病逝的场景,就觉得被虐到无法呼吸。

而梁临风,我相信当她从厦门回到B市,她就已经清楚了自己的感情。

舒桐早就成了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放弃的人。

因为如此,她才能放下骄傲,用在别人看来有些卑微的姿态,去挽留他的脚步。

如同她自己在文中所说的那样:“人生很短,都用来爱一个人还不够。”

在此生所爱面前,比之宁肯抱残守缺,坚定地认为骄傲比所有东西都重要的人,我更佩服和羡慕那那些能够勇敢表达,努力争取和挽回的人。

是的,没有人会因为你太过爱另一个人,而发生耻笑。 这样的结果,我相信即使腹黑如舒桐,也会意外和感动。 所以,这个故事总算能够迎来一个轻松欢乐的结尾——我也实在找不出非得把故事弄得悲悲切切的理由。 这个隐喻,我也在文中文《圣慧天下》里帮梁同学敲了敲警钟,不好好看着皇夫,以后有可能哭鼻子都来不及了。 写下这些的时候,正是北方秋意渐起的深夜,从正式开始写这个故事到现在,正好大半年,两百多天的时光。 因为有梁临风和舒桐相伴,这个旅程我已身心愉悦,希望你在观看的时候也能同样愉快。 所有的故事都有好结局,所有看故事的人都能有个好性情。 这就是我之所愿,也是我之后欲。 谢楼南 2011年8月25日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