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车门,发现蔡文良把车停在了医院门口。我不由得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永远爱14

父亲说,“我们在病房。你妈刚醒。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没事了,你快睡吧。你妈一个劲地怪我,又不是什么大事,还非得给你打电话。”

我说,“我马上到。”

几分钟后,我看到了母亲。她躺在病床上,那副瘦弱的样子,突然让我想起来了第一次去医院探望吴向程的情景来。我狠狠地甩甩头,努力把这个不吉利的想法丢出脑海。

我坐下来,握住母亲的手。

她的手很瘦,皱巴巴的,青筋毕露,我有点心酸,手最能出卖女人的年纪。在我的印象里,母亲的手总是圆润光滑的,虽然从不曾养尊处优,但看上去还算养眼。

她很努力地冲我笑了一下,疲倦地说,“真的没什么事。跑来干什么。这么晚了,不安全。”

我把她的手贴在脸上,突然发现,这个女人,我其实非常非常爱她,我不能失去她。我轻声问,“医生怎么说?”

父亲说,“医生说,老年人,最怕突然晕倒,一般是中风的前兆。”

我的心悬起来,“以后可要多注意点儿。”

父亲说,“别担心,有我呢。”

心里的感觉很是奇异,觉得这个父亲总算派上了用场。

母亲冲蔡文良笑笑,转而问我,“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我愣了愣,迅速答道,“快了。”

母亲像是松了口气,笑起来,“那就好。”

我替她掖掖被子,“快闭上眼睛,好好睡一会。我坐一会马上就得走,明天还要上班呢。”

母亲说,“走吧走吧,这就走吧。让你爸送你出去。”

我站起来,说,“送什么送。不用送。”

蔡文良也跟着站起来,“阿姨你好好休息。”

父亲执意要送我们下楼,车子临启动前,他叫住了我,神色间有点犹豫,“宝儿,要是觉得上班不开心,自己做点什么好了。爸这里有点钱…”

他甚至不敢看我,大约怕我拒绝。

我想了一下,爽快地答,“好!”

他顿时喜上眉梢,“那你好好想想,随便爱干点什么都成。”他亲自为我关上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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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车子驶出好远我都还忍不住微笑着,蔡文良瞥我一眼,说,“你父亲其实很爱你。”

我答他,“也许。”如果我愿意这么想,也许会快乐许多。

他沉吟一会,说,“宝儿,我也爱你。”

我看着他,轻哼一声,“你的意思是,你也想给我钱?”

他说,“多少都行。”

我笑起来,“这么大方。”一颗心忍不住急速下坠,他还真现实,不能给我婚姻,但好歹能给我钱,我不应该要求更多。

我安静地说,“我不需要。”

我诚然爱钱,这是我从小就拥有的梦想。我想住带卫生间的大房子,拥有属于自己的房间,房间里挂着我喜欢的碎花布窗帘,我还想戴漂亮的发卡和头箍,买喜欢吃的臭豆腐,长大了我的梦想仍然是大房子,华衣锦裳,如果再加上豪华车,一切便足够完美了。

可是我更想要的,是一个人的陪伴,一个人的真心。我知道金钱的好,它再好,也慰藉不了我的空虚寂寥。又或者,是因为碰到了蔡文良,我才突然变得恁地贪心起来,我从前不是很信奉师太说的,如果没有爱,那就有很多很多的钱,也行。

蔡文良烦燥地狠狠一拍方向盘,“你到底想怎么样?”

被他这么一拍,车子突然歪了一下,前方射过来一道强光,我眯起眼睛来,雾大,只看到那灯光飞一般逼近,我禁不住失声惊叫起来,蔡文良冷着脸,狠狠一打方向盘,车子直朝路旁的土坡冲去,我的手下意识地抓住了扶手,巨大的冲力让我的脑袋狠狠地撞到玻璃窗上,我顿时晕了过去。

10*

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头疼,手臂也疼。脚也疼。我手腕上的银链子不见了。我摸着空荡荡的手腕,心里突然一种不详的预感。

蔡文良就伏在我床边,已经睡着了。天蒙蒙亮,我记起来,刚刚过去的夜晚,我们应该是遭遇了一场并不严重的车祸。

我动动身子,蔡文良顿时醒了过来。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急切地问,“你怎么样,宝儿,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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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注意到一道清晰的伤痕从他的左额直划到右眼角,不禁笑道,“糟糕,破相了,怎么办?再想人见人爱,可就有点难了。”

他脸上的表情软和下来,也微笑了,“你还笑得出来。不过幸好,咱们都只是皮外伤,只不过你比我伤得更重一点。”他握住我的手,低声道歉,“对不起,宝儿,对不起。”

我挣扎着要坐起来,蔡文良急忙扶了我一把,我这才看到,自己的右脚上包着厚厚的纱布,我试着移动一下,可以移,但是一轻碰到地面,脚就钻心地疼。

我倒吸口冷气,蔡文良急忙说,“别动别动。医生给拍过片了,就是外伤,没太大的问题,是不是很疼?”

我抬起头来,轻声说,“我不想呆在医院里,我想回家。”

蔡文良很为难,“那不行。”

我坚持己见,“我只是皮外伤,无非换换药,打打针,不用住医院。”看他皱着眉头的模样,我有点恼怒,“我不管,反正我不要住医院!”

蔡文良赶紧说,“好好好,我去跟医生说一下。”

他转身出门,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叮嘱,“别乱动。”

我重新躺好,环视了一下病房。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很整洁,很安静。

我讨厌医院。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它让我浮想连翩。这些想像都与最终的死亡有关,让人不寒而栗。

护士小姐轻轻敲门走了进来,仔细看了一下我挂着的点滴瓶子,然后说,“你最好还是少打点儿针,尽量静养吧。不然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太好。”

我一怔,问道,“什么,什么孩子?”

护士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的孩子啊?你不知道?你有孩子了。”

我双耳嗡嗡直响,眼前顿时漆黑一团。

我的例假向来不准,这个月迟迟不来,我也当它不过是正常情形。和蔡文良在一起,有过几次忘形所以的时候,但也坚持在自以为是的所谓的安全期里。怎么竟然有了孩子?!

护士又说了些什么,我完全没听进耳里。

她走了。蔡文良走了进来。

他怜爱地摸摸我的头发,“好了,回家吧。”

他拎起我的包,把我抱在怀里,出了病房,走出医院,叫辆车,嘱咐司机往我家开。

一切都有条不紊。

我忍不住用余光打量他,他不可能不知道我怀孕的事,怎么会平静得像没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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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我一晚上都没睡好,我暗自思忖着,该怎么向他开口。这个孩子他也有份,我不能故作潇洒,让他完全置之度外。

他就躺在我身边,神情安祥。

我伸脚踢踢他,“蔡文良。”

凭什么我睡不着,他倒睡得那么香?我简直要气愤起来,他凭什么跟我装傻?说什么我都得跟他说清楚,不谈婚姻,OK,到此结束。我周宝儿实在耗不起这精力和时间。

他睁开眼睛,我仔细打量他,不不不,眼里并无一丝倦意,应该是一直也没有睡着。

我看着他,“文良,你爱我吗?”

他当然知道我要问的是什么。轻叹一声,别过头去,“宝儿,聊了这个,什么都可以给你。”

我固执地坚持着,“我只要这个。你明明知道。”

他霍地回过头来,苦恼地看着我,“宝儿!别逼我。我真的不行。不行!”

我看着他。

这就是口口声声说爱我的男人吗?是否这世上的男人,都不过如此这般,爱只挂在嘴上说说了事?真要他们拿出一点行动,就得掂量着会不会伤筋动骨?

我平静地说,“那么文良,我告诉你,我也不行。”我清清嗓子,试图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清晰明白,“就这样吧。到此为止。别再见面了。”

他没有丝毫迟疑,下床,穿衣服,看上去和平时毫无两样。我真正心生崇敬,原来我与他相比,相差的岂只毫厘。

我看着他走出房门,自我的角度,看得到他径直走向大门,然后在大门后停住了脚步,我的心很没骨气地颤动了一下,有那么一刹那,我以为他后悔了,会得回过头来,与我相拥大哭,发誓与我永不分离。

但他只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盒子,搁在门边的鞋架上。然后,拉开门,离开。

门被拉开的时间不过仅仅数秒,却像是所有的风都趁此机会呼啦啦地灌进屋子里来。空气突然变冷了,以至于我的手脚也倏地冰冷起来。

再怎么冷,也及不上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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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周美美的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在很努力学习下地行走。虽然脚上传来阵阵钻心的疼,但坚持着,也可以自己出门去打车,去医院,去买一点吃的东西。

生活还是要继续。

周美美的电话让我感到意外,她也有点不自然,说,“听说你妈身体不好,我想去看看,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我一下子就忘了她是我的大妈的女儿,我们应该一直生着嫌隙到老。我几乎是立刻就被感动了,她竟然知道要关心我母亲!

我欣喜而遗憾,“我受了点伤,不太方便走动,去不了。”

她在那头停顿一会,“你住在哪?”

我如实报出了我的地址。

半小时后,她摁响了我家门铃。

我着急地跑去开门,手撑在鞋架上,一个斜斜地倚在角落的小盒子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我这才想起,这是两天前蔡文良留下的东西。

顾不上蹲下身去捡,我打开了门。

美美出现在眼前。

一看到我的模样,她吃了一惊,赶紧来扶我,“你怎么搞的。”

我小声说,“车祸,没什么大碍,别告诉爸妈。”

这句爸妈让我自己和她都愣了一下。

到底血浓于水。到此刻我才算是充分体会了这个成语的确切含意。无论我们再怎么不予承认,那也不过是一种徒劳的挣扎。我们是姐妹,身体流着相同的血,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

她换鞋子,我说,“麻烦你,帮我把那个盒子拣起来。”

她拣起小盒子,看了一眼,狐疑地看着我,问,“你怀孕了?”

我吃了一惊,“啊?”

她晃晃手里的小盒子,“不然,要米非司酮片干嘛?”

我眼前一黑。

我的天。他真够残忍。

原来他临走,给我留下的,竟然是一盒米非司酮片!

我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像断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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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我不吃不喝。

只睡。

不分黑夜的。

美美终于看不过去,掀开我的被子,怒吼一声,“起来!”

我微睁开眼,刺眼的灯光让我觉得眼睛疼痛。

美美拉住我的手,“起来!”

我被她拉得直起身来,这才发现,她带来了一个客人。

竟然是许纯。

她悲哀地看着我,我突然嘻嘻笑起来。她这样看着我,就像看着过去的自己,是不是很好笑?

她说,“没用的。不需要这样折磨自己,爱你的人才会心疼。不爱你的,毫发无损。”

我停止了笑,呆呆地看着她。

她轻笑起来,“我差点都忘了。那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一直非常注意,让我避孕,千万不要怀上孩子。可是后来,我真的想跟要跟他在一起,我就偷偷地做了点手脚。然后,我怀孕了。他大发雷霆,甩手走人。我到处找他,求他,不结婚,只要他肯留在我身边,肯留下我们的孩子,我不介意。真的。我不介意那一纸婚书。”她的目光掉向窗外,“可是他不。他逼着我,一定要打掉孩子。他不肯见我,不接我电话,他在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她伸出手来,轻轻握住我的,“我知道那种痛。可是宝儿,他不值得。我很庆幸,我活过来了。”

我的泪汩汩流出来。我想起来,是的,哪怕再至情浓,他总记得提醒我,“措施措施!”一直到我安慰他,“我吃的长效药。别担心。”他尚不放心,“到底安全不安全?”现在想来,原来早有端倪。他不需要婚姻,更不需要孩子。

许纯的声音轻得像在耳语,“找一个真正疼爱你的人。这种疼爱,与一场安全的婚姻有关。不能给你婚姻的男人,永远不要把他说的爱当真。”

我终于坐起来,喝光两碗汤,吃掉两只鸡腿。

然后,我很镇定地吞服米非司酮片。

我让美美回家去,她不肯。

她坚持着留了下来。

许纯临走,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早一点结束,早一点开始。”

也许她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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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米非司酮片没有发挥它的最佳效用。我一直血流不止,终于还是不得不去了趟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