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气得够呛:“谁看你了?谁让你自己坐在我北纬三十度上了?谁发呆不都是朝着那个方向吗?哎,你汉语进步好大啊,你敢跟我说话这么快… …”

他没再多说就跑了。

我愤愤的想,扎西旺堆原来跟我说话怎敢这个语气,现在无论是气质还是普通话都仗义成这个样子,一定是被他女朋友给惯的。

之后我不想回家,在图书馆里看一会儿书,温习明天要考的内容。快到吃晚饭的时间,阅览室里的人渐渐少了,我把《沉淀盆地分析原理方法》上的要点从头到尾啃完一遍,觉得心里有底了。抻个懒腰,往旁边一看,有人在座位上留了书占座,新一期的《故事会》我看过了;《知音》的标题书目很是血腥,云“继父啊,我有了你的孩子怎么办?”我吓了一个机灵;对面是一本《希腊神话》,虽然是1982年版,旧了一点,勉强还能入眼。

打开看,却是有趣的一段:海皇波塞冬变成海豚追求他的仙女妻子。我心里赞叹,有法力多么好,追求爱情都这么随心所欲,他的妻子跟我的名字有点象,叫安菲什么特。再随便翻一段,又是很有趣,波塞冬跟某女神生了个独眼巨人的儿子,那个女神叫什么斯。再看一段,他跟某河神的女儿有染,那个女人叫什么拉。再翻一翻,阿芙罗蒂特跟他也有渊源一段。我终于看到熟人了,大名鼎鼎的美杜莎原来也是他的情人,因为辱骂雅典娜而被这个脾气更不好的女子变成了蛇发女妖。

我翻来翻去,只觉得波塞冬此人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流氓;一定要三个字的话:陈冠希。

我跟叶海说起这个的时候,他正在二楼的小厅里擦自己的长笛。擦得特别认真,比我擦眼霜还要小心。听完我的评价了,好久没说话。

我说:“你听见我说什么没有啊?”

“… …我听到了,”他慢悠悠的说,“你不是说波塞冬流氓嘛。”

我喝一口酸奶道:“你是学民俗学的,这些东西是不是多少也研究一点?你跟我说说,古代的神是不是也饥渴?那方面的。”

他转过身去,后背对着我。

“叶海。”

“听见了。想呢。”

我盘腿坐在沙发上,等了半天,叶海说:“你知不知道,波塞冬法力高强,手持三叉戟,翻云覆雨,地动山摇,尽在掌握。风流一点,也不能说全是他的毛病,女人们,女神们都还招惹他呢。身体好的人或者是神,自然那方便要求也多一些。最主要的是,”他回头看我,小黄灯下面,眼睛和表情十分认真,“他还十分英俊呢。”

我“嗤”的一下笑起来:“像你见过他一样。”

他没接茬,继续擦笛子,过了好一会儿问我:“你去看医生了吗?他们怎么说?”

“说我累了。产生幻觉也有可能。”我说。

他点点头。

“我要睡觉了。”我把酸奶瓶子放下,“我明天下午还要考一科呢。”

“哎呀。”他说。

我开门,都快要进房间了,他那个“哎呀”还没有下文。

我到底折回来:“大哥,你说吧,我都替你憋得慌。”

他笑嘻嘻的说:“我从同学那弄个恐怖片,趁张阿姨不在家,咱俩看不?”

“什么啊?”

“《闪灵》。”

“太没意思了,太不够恐怖了,我才不看呢。”我说着就进屋了。

深夜时分,我跟叶海各自盖着个毛巾被躺在沙发两边看到黑人厨师过来解救危难中的母子俩,却被已经发了疯的杰克尼科尔森拦胸辟了一斧,鲜血汩汩流出的时候,我的小心心啊,比刘翔跨栏时候跳得还快呢。

我哆嗦着说:“能放一会儿郭德纲的相声不?咱们调节一下气氛。”

“行啊,”他说,“在楼上我屋子里呢,你去找过来。”

我一脚踹到他的腿上。

“要不然我闭了吧,咱不看了,安菲。”

“说什么呢?”

刚开始我还以为是他嘲笑我害怕呢,过了一会儿,电影里演到尼科尔森用斧子劈开母子俩躲避的房间的木头门,一张脏兮兮的恶人的脸从劈开的口子中探出来叫他儿子的名字,我就不敢看了,把毛巾被蒙到脑袋上。

朦朦胧胧的电视荧屏的光中,我看见旁边的叶海忽然转过头来,估计是在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候寻找同伴并确定自己并非独自一人的,他却看到黑暗中我头上蒙被的造型,立时倒抽一口冷气,上来就把我头上的毛巾被给拽下去了,一张脸也是惊恐之后的愤怒表情:“你诚心是不?”

“我不是。”

杰克尼科尔森在笑。

我看着叶海,叶海看着我。

他搂我肩膀把我抱住时我一点的异议都没有,立即贴过去。

尼科尔森在冰雪覆盖的灌木迷宫里寻找他的孩子,他要杀掉他,他凄厉的喊他儿子的名字,狰狞的笑。

我把头紧紧的靠在叶海的肩窝里,他抱着我肩膀的右臂也越来越紧。

幸福是什么啊?就是看恐怖片的时候有个人在旁边。

你还是害怕的,不过心里有了底,不会错过一个精彩的镜头。

小孩子终于逃过他的追杀,我们两个都松了一口气。

尼科尔森在雪地里奄奄一息的时候,我终于放了点儿心,打量一下,看清了我们两个之间的占位,我抬头看了看叶海,却见他小小得意的眼神,嘴角有笑意都憋不住,我说:“是故意的不?”

“啊。”

“就想这样?是不?”

“咱班同学说的,拿恐怖片把女孩子吓到你怀里,一次一个准。”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这么做道德吗?”

“你还接着生病的引子,看我弟弟了呢。”

他说着身子向下一滑,双手一圈,像抱个抱枕一样就把我给环住了,脸贴在我的胸前,腿也把我的腿给压住:“安菲,你老老实实的,咱们就这么睡一宿,行不行?”

“你这个便宜可是占大了。”那可是我的胸部啊。

他抬起头来,鼻子尖儿对着我,促狭的威胁道:“你再说,我就亲你了。”

我就被他这么搂着。

别跟我说道德不道德的了,我刚看完恐怖片;这是个年轻英俊的男孩子的身体,又结实又温暖;高高的鼻子尖,呼出来的气息都是可爱的;我伸手拨开他的的头发帘,不小心碰到他的额头,他就在我肩膀上蹭一蹭。

我睡着之前跟自己说,今天先这样吧,明天考完最后一科再跟他划清界限。

玫瑰石,得寸进尺。

chapter19

我醒过来,一目的好阳光,睫毛一眯,在眼睛前面自己夹出一道小彩虹。叶海躺在我旁边,正拄着头,清醒白醒的看着我。我才没惊慌失措,质问他究竟对我做了些什么的呢,我半夜里起来过两次去卫生间,回来的时候都有研究过位置和情形,然后我又很明白的躺回去了。

我说:“看什么?”

“咱俩这算什么啊?咱们这可是搂在一起过了一夜啊。”叶海说,手圈上我的肚子,欺上来亲昵的看着我,“什么时候进行下一次升级啊?”

我极镇定的揪着他的汗毛把他的胳膊从我的肚子上拿下去:“当有人将哈利波特改编成A片,赵本山和郭德纲bl的时候,我就考虑跟你升级。”

我起来给自己热牛奶,发现早餐已经做好了,四片烤得很好的面包上抹着一半花生酱一半巧克力酱,西瓜被挖出来装在小碗里。我吃了一口面包想,叶海此人要是想当playboy还是有素质的:家里有钱难得长得好,长得好难得手段妙,手段妙难得态度低,态度低难得心周到。他说原来的女朋友撞到他跟别的女孩在一起,因此而离开他,可也是,这种男孩子,一般人也守不住。

他穿戴好了准备去考试,走到门口的时候跟我说:“老师昨天给我打电话了,说假期的时候,咱们潜水组要进行集训,到时候参加全国比赛。”

我听了心里一动,但是想起来上次在海里丢盔卸甲的一次就有点不确定:“什么意思啊?是咱们潜水组整个集训还是让你去?”

他把自己白色的棒球帽的帽檐压得低一点:“不是全组,但是,你跟我都入选集训队了。”

我很高兴,全国比赛啊,等这事儿都等了多久了,我想笑,不想让他知道,张嘴把一块儿西瓜含在嘴里了。

“你没问题吧?假期的时候不出去吧。”他问我。

“我不出去。我还在学校找了份工来打呢。”我含混地说。

他跟我摆摆手出门了:“我走了啊,晚上回来看《电锯惊魂》。”

“你去死吧。”我一声吼,西瓜差点没从嘴里出来

叶海一走,我打算再看看书,把今天下午要考的东西再准备一下。中间张阿姨在美国的女儿打来电话,我跟她说,张阿姨去承德的战友家了,您有什么事,我来转告。她说没事,就是很久没打电话了。

我放下电话想,我跟我妈妈很久没有打电话了,但更久的是我爸爸,他这次远航南海已有三个月了,该是快回来了吧?

我又想起那天晚上,我妈妈就把她在泰国拍摄的DV明目张胆的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她根本就不怕我知道,她会不会跟我爸爸摊牌?

然后呢?我怎么办?

我是跟我妈还是跟我爸?哦,对了,我快20岁了,我可以自己过日子了。

我想到这个,就觉得头疼。

感情,人心,它们是如此没有道理的东西。

所以我喜欢我念的书,数字的加减乘除不会有任何例外;生命被埋在地下或者岩石的沉积,每一层都是确凿的档案;洋流和季风从不跟时间失约;老师给我的分数少了,我还可以找之回来。

我咬着笔,在脑袋里跟自己较劲。愚蠢的还不知道这个可爱的早上应该被怎样的珍惜。

中午我自己背着书包上学堂考试,天气预报说有雨,我见天还是晴着就没在乎,伞也没带出门了。走到一半开始下雨,一阵雨点子噼噼啪啪砸下来的,我不敢误考,硬是顶雨跑到逸夫楼的,进了教室,很典型的落汤鸡一只。

考完试了,雨也没有停,我出了教室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冻得哆哆嗦嗦的想要回家却发现钥匙没有带。

我给叶海打了一个电话,我说我难受了,着急回去,让他送钥匙来。

旁边有女孩子,声音挺远但是很清晰,她说:“谁打电话啊?”

叶海说:“你在哪个馆呢?我接你去吧。”

我告诉他我在逸夫楼,挂了机,心里就觉得奇奇怪怪的。

他旁边怎么有一个女孩儿呢?

——他旁边怎么就不能有一个女孩儿呢?

同学,估计是;乐队里一起的,也说不定。

——是不是同学关我什么事呢?

他昨天晚上可是搂着我的啊。今天就跟别的小姑娘搅在一起了?

——我还看过他的小弟弟呢。也不算吃亏啊。

一个脑袋里面两个人说话可给我闹心坏了,我甩甩脑袋,一皱眉一咬牙,天空中“喀嚓”一声雷;我心里说:老天要是真的向着我,就再来一声… …

我这个赌咒还没说完,就见到莫凉的车子停在下面。

他从车里下来,拿了雨伞上了台阶来接我。我一看见那张蓝色的雨伞下面他白皙的脸孔就忘了求老天爷什么事情了。

“你考完试了?”

“嗯。”我回答。

“我一直在等你。”

他看上去不太一样,有种不多见的严肃。

“怎么了?”我喃喃地问。

“跟我去个地方。”他把伞撑在我的头上,我就跟他走了。虽然诧异,但是没有选择。上了车,更见他表情不像从前般轻松愉快,车厢里很安静,听得见他的呼吸声。我不太敢问他要带我去哪里,跟莫凉总有那么多话不太敢说。

发动车子以前他看看我,手伸过来帮我把安全带扣上,又拿出自己白色的手帕挂在我头发上帮我擦一擦。

那一片刻仿佛回到小时候了。

在日本,他载我去他的实验室,也是这样,帮我扣上安全带。

我的心因为“值得”两个字而安定下来,跟着他,去哪里都行。我坐好了,看见窗子外面叶海一手打着伞,另一手扶着车把骑车过来。我连个招呼也不打算打,我就这么跟莫凉走。我这不是打算报复叶海。真的不是。

车子出城,在高速公路上冒雨飞奔了二十多分钟,又沿着海岸线走了很远。远远的,能看见军舰的旗帜和高大的指挥塔。

我说:“莫凉,这不是… …?”

“对啊,你认识?军港。我也是小时候来过这里。”

他在警卫区的大门口停车,荷枪实弹的士兵通报里面,反复查验我们的证件。不多时,有海军蓝迷彩色的吉普车从里面出来接我们俩个,下来的是位文职官员,莫凉向他介绍我说:“这是安菲。安舰长的女儿。”

来人向我微微点头,请我们上车,让我们随他进去。

这个时候莫凉才告诉我,他跟我说话,语气尽量放的轻松:“安菲,你父亲,还有我父亲,他们的舰艇在南海出了点儿事。”

“出了,什么事… …?”我慢慢的问。

来接我们的军官说:“失去联系八小时,船体沉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