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只手被包得严严实实,没有办法系安全带。

陈烁臭着脸深吸一口气,还是弯腰帮她系。

他是真的很生气。

这个女人非但不会照顾自己,还鲁莽大意,该为自己着想的时候却又一心想着他人。

纵然知道做人应该见义勇为,应该善良体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换成了她,他就忽然一下失去了做人的准则,希望她怎么自私怎么来,怎么谨慎怎么做。

他看不得她受伤。

他看不得她这么狼狈的模样。

他浑身的气都没地方发!

看着他气成这样,看着他气成这样还替她系安全带,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还穿着灰色的睡衣……

其实他也很狼狈。

这是余田田认识他以来,他最没有形象的一次。而他明明是一个很爱干净,很注意形象的人……

余田田忽然一下就塌陷了。

他明明在骂她,在甩脸色给她看,嘴里说的全是一些很不中听很伤人的话。

可是这样的陈烁却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真实,前所未有的温柔。

他是气急了,是担心了,是把她的安危放在心上惦记着。

这样想着,她忽然一下伸出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贴在了他正欲直起的腰上。

陈烁浑身一僵,慢慢地,抬头看着她。

黑暗里,她看着他的眼睛。

而她的眼睛亮得像是天上的星星,又像是海里的宝石。

心跳一瞬间被放大,扑通扑通,就要跳出胸腔。

他忘了呼吸,忘了生气,就这样定定地凝视着她。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黑暗里,车内只有两个相距很近很近的人。

近到彼此的呼吸都可以轻易抵达对方面庞。

“余田田。”陈烁低声叫她的名字,身畔的那只手蠢蠢欲动,想要触碰到什么,触碰到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

他从遥远的异国他乡匆忙赶回来,不为别的,只为这样近距离地看到眼前的女人。

而现在,她就在这里。

她哪儿也不会去,就好端端地待在这里。

心里忽然间被一阵轻盈的空气充实,馥郁而芬芳。

余田田的心跳一直在加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直到车尾忽然传来一束刺眼的光线,后面的一辆出租车响起了刺耳的鸣笛声,司机不耐烦地探出头来,“喂,开不开车的啊?大早上的堵在这儿干什么?”

两人都是一震,随即拉开了距离。

车是陈烁随意停放的,堵在了医院大门口,后面那辆车出不去。

天还没有亮,寒风呼呼地刮着。

陈烁猛地发动了车子,头也不回地问余田田:“冷不冷?我开空调。”

其实这也是典型的没话找话说,他一边这样问,一边已经伸手打开了空调开关,根本不需要余田田的回答。

余田田局促地坐在那里,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气氛很诡异。

两人在一起难得这么安静过。

很久以后,她才找到话端,轻声开口询问:“熹熹她,她还好吗?”

陈烁的声音低沉而暗哑,“不好。”

她又噎住了,思来想去也只能劝慰一句:“你别担心,最艰难的时期已经过了……会越来越好的。”

她伸手过去,在一个亮着红灯的路口处,将手心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是很简单的一句言语,轻飘飘的,毫无重量,却带着她的体温一起落在他的耳里,烙在他的心上。

他不动声色,视线慢慢地落在那两只重合在一起的手上。

手的主人似乎太过于内敛,片刻的功夫,她就把手又收了回去。

绿灯亮了。

然而迟钝的车却慢了一拍,忘记了踩下油门,迟迟没有发动。

早晨六点整,陈烁把车开回了家。

从车库走出来的时候,余田田被风吹得脖子一缩,他见了,不动声色地走到了她的前面,有意无意地挡住风口。

“先在我这里休息吧。”他说,末了又加上一句,“体谅你是圣母,不愿意打扰别人的清梦。”

到家了,他把她安置在沙发上,转身去了浴室,片刻后又招呼她过去。

“水已经放好了。”他指指浴缸,“你手残了,不方便用淋浴。”

余田田说:“其实可以不用洗澡的……”

“你冻成狗了,睡前必须洗热水澡去去寒气,否则会感冒。”他很坚持。

虽然字字句句都不那么中听,但他所做的一切还是出于关心。

余田田默默地把门关上,正准备脱衣服,忽然又听见敲门声。

“怎么?”她打开门。

门卫的陈烁拿着一顶浴帽,嘱咐她:“过来。”

她迟疑了片刻,就这片刻,他已经亲自走了进来。

“低头。”他又下达命令,然后不容置疑地将浴帽戴上了她的头。

其实动作是很笨拙的,看得出他没有替人做过这种事,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慢慢地将浴帽套上头,轻轻地把耳边散落的头发拢进去。

温热的指尖触碰到她的耳朵,有一阵痒痒的感觉。

她忍不住又缩了缩脖子,那片被他触碰过的肌肤滚烫得像是被火灼过。

陈烁这样做着,却不知低下头的余田田连眼眶都要湿润了。

曾几何时,她受到过来自父母以外的第三个人如此盛情的关怀?

父母不食人间烟火,也并不曾在这些方面给予过她多少照料,她一直是自己照顾自己的,甚至还要反过来照顾别人。

然而如今他却自然而然地为她做着这一切。。

而他们本是毫无交集的陌生人啊。

戴好浴帽,陈烁才走出门,关门前对她说:“别笨手笨脚的把绷带打湿了。”

余田田本来是不想笨手笨脚的,可是顾及着手上的绷带,无意中就把浴帽给弄松了。拢在其中的头发有几缕散落开来,被水浸湿。

她狼狈地穿好秋衣秋裤走出门去,局促不安地想着自己这身大红色的里衣是不是有点太乡村style了,结果被冲好热牛奶的陈烁一抬头看到。

他顿了片刻。

余田田有种自己在玩羞耻play的感觉。

早知道会被他看到……

早知道会被他看到说什么今天她也不会穿这套村姑保暖装啊t-t!

然而陈烁眉头一皱,凶巴巴地吼她:“不是给你戴了浴帽了吗?怎么蠢到这样也能把头发弄湿的程度啊?”

余田田后退一步,心虚地说:“不小心嘛……”

“不小心,不小心,我看你什么时候能小心点啊?”他这么凶巴巴地念着,转身去浴室又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出来,“是我苛求太多了,才会对一个连心都没长全的人要求这么高!”

他把毛巾呼地一下扔在了余田田的头上。

余田田眼前一黑,光线全无。

她也有点羞愤,一边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去揭头上的“盖头”,一边说:“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不就是——”

然而手才刚触到毛巾,就被另外一只凭空而来的手捉住了。

那只手毫不客气地把她的左手送回了腿边。

她正纳闷时,下一秒,毛巾被两只手一起拢住了。

“低头。”他轻声说,然后捉住了那张毛巾,一点一点替她擦干被水浸湿的头发。

余田田下意识地随着他的动作低下头去,眼前唯一能看见的,是他穿着毛茸茸拖鞋的脚,和棕红色的木质地板。

毛巾在视野里晃啊晃,头发被一双手温柔地摩挲着。

她几乎觉得心跳就要停止在这一刻,浑身上下所有的细胞都舒展开来。

他一个人一点也不温柔地嘀咕着:“还说自己是个女孩子,结果根本是个糙汉子。遇到危险不知道躲开,反而迎难直上!做事情一点也不知道谨慎小心,成天就知道找麻烦,害得我为你担惊受怕,大老远从美国赶回来还得伺候你老人家……”

这些唠叨又啰嗦的话被他放在嘴边翻来覆去地念,念得人一个脑袋三个大。

可是余田田听得很认真,听着听着,心里某个角落全然塌陷,天崩地裂,日月无光,所有的意识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他丝毫不温柔的声音无限回荡。

可即便他说的话一点也不温柔,手上的动作也泄露了他心底的情绪。

他像是在对待无价之宝,用尽力气去小心呵护。

鼻子忽然就堵住了,她重重地吸了口气,鼻音浓重。

陈烁一愣,拉开毛巾看着她,抬起她的下巴。

余田田却伸出左手推他,别开头去,“不许看我!头发好乱啊……”

是真的,她的头发被他摩挲得像是一堆乱七八糟的杂草。

她眼睛红了,既不想被他看见她摇摇欲坠的眼泪,又不想被他看见这种丑陋的形象。

陈烁只是顿了顿,问她:“是不是手痛了?”

他以为她是受不了手上的疼痛。

余田田胡乱点头,找到台阶立马就下来。

他把她领进自己的房间,又把她按在床上,抬起双腿放进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转身出了门。

片刻后,他又拿着那杯热牛奶走进屋来。

“喝吧,喝了有助于睡眠,睡着了就不痛了。”他把牛奶送到她的手边,表情安稳,眼底有令人信服的光芒。

他像哄孩子一样摸摸她的头,“我帮你请假,今天不要去上班了。”

最后的最后,他拿着空荡荡的杯子出了门。

合上门以前,他关掉了屋里的灯,站在门口对她说:“晚安,余田田。”

客厅的灯光透过走廊照过来,在他身后形成了昏黄模糊的光影,而他逆着光,身影隐没在那一圈一圈的光影中,像是轮廓也染上了一层金边。

她在黑暗里怔怔地看着他,即使看不清他的面容,可眼睛也已经不听话地在脑海里勾勒出了他的面目,生动而清晰。

眉毛是浓而整齐的,带着赏心悦目的弧度。

眼睛是漆黑透亮的,笑起来的时候有阳光的温度。

鼻子是挺拔秀气的,像是茂林修竹一般笔直。

嘴唇是轻薄润泽的,总在不经意间说出锋利尖刻的话语,却又在不知不觉时让你看见他的关心与真心。

他走出去,咔嚓一声合上了门。

屋内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余田田把头埋在他的被子里,身下是柔软宽大的床,鼻端有他身上稍纵即逝的香气。

他的被子也沾染了他的味道。

她深呼吸,闭上眼睛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宁静平和。

自她认识他以来,就一直听到身边所有的人评价他不好相处,说话尖锐,不给人留一丁点余地。

可是今天,在她一点一点走进他的世界以后的今天,她才真正意识到,也许有的时候,真正的温柔并不在于外表有多么柔和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