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应知不大相信。即使他只是个十三的小男孩也早看明白了,江随没那么乖,她脑子里复杂着呢,早恋这种事未必不会做。再说,他才初一,班上偷偷摸摸谈恋爱的都有好几对了,何况高中?

不过谈恋爱嘛,大多有分有合,分手了也说不定。

周小少爷自认还是很善良的,没有戳人家心窝的爱好,索性把这茬跳过,将话题绕回去:“反正你信我就对了,他不是啥省油灯,听我妈说插到你们班了?可真神奇,我姐和我小舅舅成了同学,啧啧啧。”

是挺神奇的。

江随也这么想。她从来没有舅舅,现在突然就冒出来一个。

“他多大了?”

“多大?”周应知挠挠头,“肯定得比你大,十七吧。”

回到家时,天彻底黑下来。

周应知饥肠辘辘,一进门就喊饿,还好陶姨时间掐得准,晚饭已经差不多好了,她一边摆碗碟一边催促他们两个赶紧去洗手,饭菜都摆完才想起来楼上还有一小孩,新来的。

“知知诶,洗好手喊你小舅吃饭!”陶姨的南方口音一点儿不影响她的音量。

周应知很不情愿:“您说说,他又不是我二大爷,我还得上楼请他呀?”

“啊呀,不好这样不讲礼貌的呀!”陶姨叫道,“舅舅嘛,差了辈的!”说完又进厨房收拾去了,她从来不和大家一道吃,总是等人都吃好了她收拾干净再去厨房的小桌上吃自己的饭。这好像是她的原则,这么多年连周蔓都说不动她。江随刚来时总是叫陶姨一起上桌吃,后来发现没用,也就由她去了。

周应知从盥洗室冲出来,江随正在盛饭,他一屁股坐到餐桌前,好像压根不打算上楼。

江随问:“你真不去?”

“不去!”周应知捏起筷子夹了个大鸡腿,“他又不是三岁,饿了还不知道下来吃么。”

江随皱了皱眉:“知知,他今天第一次来。”

“可不是么,这才第一天就割走了我的阁楼,我也够丧权辱国的了,还不允许我生个气啊?”周应知啃着鸡腿,“要喊你去喊。”

“……”

这栋老房子一共三层,一楼二楼都是正常层高v,三楼稍矮一点儿,和阁楼差不多,有一个套间和一个大露台,以前一直闲置,周应知有时会领一帮小男孩在那闹腾,江随偶尔会搬着自己养的两盆仙人球去大露台晒太阳。现在这一片已经成了小舅舅的地盘。

江随走到门口敲了两下,屋里没动静,门却开了一条缝,灯光漏出来。

他没关上门。

江随犹豫了一下,又继续敲,力度大了。门内终于有了声音,沙哑又慵懒:“谁?”

在睡觉?

“是我。”想到他未必清楚她是谁,又说:“我是江随,你……”

话没说完,门就开了,男生瘦高的身体杵到门口,他没穿鞋,赤着脚踩在地板上。

江随没猜错,他果然是在睡觉,头发很乱,身上的棉T恤睡得皱巴巴,下边卷了起来,一截精窄的腰要露不露。

江随没讲完的话就断了。

周定好像还没怎么清醒,抬手揉了把脸,眯着眼睛看向她。

“嗯……怎么呢?”他嗓子睡涩了,哑得很,边问边挠了下脖子。

太懒了。

江随想不到别的词,就觉得他现在这模样都不像白天那么冷淡了,整个人都太懒了,就像那种古装戏里什么事都不干的闲散王爷,一身软骨头,给张榻他能给你躺出七十二种懒散的睡姿,什么前朝争斗、后宫心计都没有他的戏份,江山美人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也不对,或许和美人还是有点关系的,知知说他有为女人打架。

江随走神走得贯古融今。

她站在门外,地面本来就比屋里矮一截,她一米六三的身板在他面前衬得好小一只。周定高高在上地扫了她两眼,目光还是迷糊的,听见她说:“陶姨做好饭了,你下楼吃吧。”

就是小女孩儿的声音,带着生疏的礼貌,软得很。

周定本来就困,听了更要睡,倚着门框低哑地问:“没别的事儿?”

“嗯?”江随看着他那懒到不行的单眼皮,没听懂。

“我忘了说,”周定眉头紧紧地皱了皱,又舒展开,勉强清醒,“以后不用弄我的饭,我什么时候饿了自己弄就行。”

……自己弄?

江随愣了下。

“下去帮我说一声。”他话一丢又进屋了。

那天晚上,江随也不知道周定是什么时候下去吃饭的,反正第二天清早陶姨告诉她冰箱里的剩饭没了,还少了两个鸡蛋。

很显然,看上去没什么自理能力的小舅舅是会做蛋炒饭的。

江随本想着他是新来的,算家里的客人,即使周应知说了他不少坏话,她也觉得应该对他照顾一些,而且周蔓也说了,让她帮忙兜着点,不过现在看来,人家好像并不需要,在家里不需要照顾,在学校更不需要。

他好像天生有种吸引力,明明冷淡得很,可不到一周就差不多成为后排小圈子的中心,小日子过得游刃有余,打篮球都有人给他占场地了,也有别班女生慕名来三班围观这个转学生,窗口老有女生瞎晃。

“神奇啊,最近没看到赵栩儿上厕所了。”林琳咬着酸奶吸管,“她这回是出师未捷吗?”

“不知道啊。”江随撑着脑袋盯着门口,眼睛都快失焦,几个身影从门外晃进来。

领头的就是周定,他今天穿黑色卫衣,后肩那块儿漏了线,做早操时江随和他擦肩走过,那时候就看见了。

她当时提醒他,他点了个头,话都没说。

其实他来一周了,他们讲的话不超过五句,在家里也很少碰面,周定从来没早起过,几乎踏着铃声进教室,一回家就上了阁楼,晚饭都是自己解决,大多时候是在外面吃,偶尔深夜下厨,陶姨只能通过冰箱里少了什么菜来判断他昨晚又弄了什么吃。

阁楼有独立的卫生间,他洗漱全在屋里解决,连衣服都是自己洗好晾好,明明是在一个屋檐下,他硬生生过成了租客。

江随听陶姨唠叨了几回“这孩子怎么这样”,她私下问知知,可知知那家伙只会满嘴跑火车,多年不见,他对自家小舅舅的行事作风也十分摸不着头脑,最后拍大腿拍出了一个结论:“初来乍到嘛,八成是装的,他啊,比我还少爷!”

即使江随一点儿都不了解周定,也认为知知纯属胡扯。

他那样的人,不乐意装。

天天都是那张淡得没表情的脸,也没见他装一回热情洋溢。

江随收回思绪,看到周定拿着一瓶可乐走回座位,旁边的张焕明和几个男生嘻嘻哈哈地玩闹,他一个人坐下,拧开可乐仰头喝了一口,下颚的线条硬朗清晰。

“那天听说他们一群男的去唱K了,有几个女的也去了,赵栩儿也在,你说她跟周定表白了没?”林琳凑过来,很八卦地问。

“可能还没有吧。”

“你说周定会喜欢这类型的吗?”

“不清楚,也许会。”

林琳哼了一声:“我就不懂那些男生怎么那么肤浅,就喜欢围着那种妖里妖气的女的,就说阿随你吧,我觉得你比赵栩儿漂亮多了。”

“行了吧。”江随有点无奈地笑,“怎么扯到我身上?”

“本来就是啊,我就是看不惯她,整天搞得自己好像是天下第一美似的,表面上平易近人,看谁都笑,其实挺恶心的,还专干抢人男朋友的事,上回还在背后贬你,什么人品啊。”林琳气恼地说,“你什么时候也奋起一下,杀杀她的风头!”

前座的许小音买了热豆浆回来,一屁股坐过来:“干嘛,聊八卦不带我啊。”

“是你自己跑了好嘛。”林琳压低声音,“在说那谁谁,你懂的。”

许小音哦了声,有点小兴奋地说:“跟你们说个新消息,下周赵不是过生日吗,她要请全班同学去KTV。”

“全班?她要干嘛?”

“她不就是这样,弄得人缘很好的样子,再说人家有钱啊,好像要订三个大包!到时候她问到咱们头上,咱们去不去?”

“干嘛不去,去看戏啊,看赵美人勾引新同学!”

江随:“……”

本以为这一周就要平静地过去,可周五中午却出了事。

江随平时都在食堂吃午饭,就那天中午和几个同学出去买试卷去了,回来时教室里乱糟糟,一群同学叽叽喳喳,讨论得热火朝天,说班上男生跟六班的打了。

“就在楼下打的!六班那胖子多嚣张,直接一瓶汽水就砸过来了……”

“不过咱班男生也不赖,李升志都把那人打趴下了!”

“……你是没看见,周定才彪呐!要不是他过去,张焕明那小子恐怕鼻梁都要断了。”

“现在啊,全在办公室呢……”

七嘴八舌。具体是怎么发生的,谁也没说清楚,好像跟抢篮球场地有关系。

一直到下午第二节课,才见几个男生陆陆续续地回教室,个个脸上都挂了彩,垂头丧气。张焕明最后一个进来,他伤得也最明显,脸上一大块青紫。

还有个人没回来。

数学老师在上头讲试卷,林琳瞥了瞥江随,总觉得哪里不对:“阿随,你老往后看什么?”

江随摇摇头,捏着笔低头写公式。

一直到放学,值日生开始扫地,周定也没有回来,张焕明帮他收了书包,和李升志一起下楼,走到大厅,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张焕明。”

江随喊了一声,快步走过来,脸被风吹得有些红。

张焕明惊讶地看着她,心潮有点小澎湃,澎湃了两秒,听见她小声问:“为什么周定没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起每晚7点更

☆、第3章

五点半。

步行街的小梦山休闲餐厅生意正旺,这里环境很不错,价格也很亲民,深受广大学生群体欢迎,是同学聚餐的首选地,这个时间外面厅里都快要坐满。

楼上的三号包厢里,男生们坐在桌边玩牌,桌上已经上了茶点和一些凉菜,有人拿了喝的进来,朝旁边角落喊:“周池!”

倚在小沙发上的人抬起头,手往前移,接住了扔来的一罐啤酒。他摘了耳机,坐直,扣起拉环开了易拉罐。

牌桌上不知谁赢了,一阵闹腾。

江随进来时,周池那罐啤酒已经喝得见底,他习惯性地对着桌边的垃圾桶投篮,然而状态不好,准头不行,深绿色的易拉罐在空中呼啦啦晃了半圈,直直地砸到江随脚边。

“什么情况……”

打牌的男生齐刷刷看过来,眼睛都亮了,张焕明这大猴子居然带了个女生来!

再一看,更震惊——卧槽……好像是江随啊?!

中学时代,好像不管在哪个班,漂亮女生大都分为两种,一种活跃高调、交际广泛,就像赵栩儿,在男生堆里很玩得开,可以叫出去吃饭唱K凑场子,也可以口无遮拦地开玩笑,时刻是大家的焦点和话题中心;另一种则是内敛安静的,在三班男生眼里,江随就是后一种,话不多,好像不是很开朗,只跟女生比较要好,男生宿舍夜聊有时会谈到她,大家的心得几乎都是一句:想跟她搭个话都没啥机会。

关于江随,还有个男生里人人都知道的秘密——班里的体委宋旭飞暗恋她。据说,宋旭飞的情窦开得十分突然。有一回他百无聊赖转笔玩,不小心转飞了,江随刚好经过,捡起来递给他。

就这么一个瞬间的事儿。

可在荷尔蒙旺盛的男生堆里一传开,很快就不单纯了,大家有事没事就群嘲体委“威武雄壮宋飞飞,十八厘米不敌一支笔”。

宋旭飞拿他们没办法,怕他们乱说,只好请客拜托大家保守秘密。男生们虽然嘴巴坏,但没有人真把这事往江随面前捅,而宋旭飞仍然处于暗恋中,至今和江随都没说上几句话。

所以突然看到江随出现,大家才特别惊奇。

一个男生嬉笑着问张焕明:“猴子,这什么情况啊?江随怎么来啦?”

“去去去,有你们什么事儿啊。”张焕明推了他一把。

江随也没想到有这么多人在,不只是班里的男生,还有别班的,包厢里有股明显的烟味儿。

张焕明喊:“周池,找你的!”

江随已经看到小沙发上的人,他好好地坐在那。

周池抬了抬眉,似乎也有些意外,过两秒,起身走过来。

“找我?”他低着头,右边额角破了皮,有一块明显的红痕,应该是中午那场斗殴的结果。

“嗯。”

江随看了看旁边,一桌男生全在兴致勃勃地看戏。她低声问:“……要不要出去说?”

周池点了头,越过她,径自出了门。

靠窗的过道尽头有个休息区,没什么人。

周池插兜站着,窗口有风,他的卫衣帽子被风吹得一动一动。这里灯光亮,他额上那块伤更显眼,红红的,能看到轻微的血丝渗出来。

江随说:“你这里……”她指着自己的额角,“出血了。”

周池抬手摸了一下,指腹微红。

“没事儿,”他无所谓地说,“死不了。”

“……”

江随低头,从书包侧兜里摸出纸巾,抽出一张给他:“你擦擦吧,有点儿吓人。”

周池看了她两眼,拿过纸巾在额角按了两下。

江随说:“刚刚你手机怎么了?是没电了吗,好像打不通,所以周阿姨打给我了。”

周池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她说什么了?”

“你打架的事,孙老师大概告诉她了。”

“是么,这么快。”周池好像并不在意,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

“可能是因为你们没好好罚站,中途就跑了吧,孙老师就打电话给家长了。”刚刚周蔓在电话里好像是这么说的。

江随停顿了一下,解释道:“我猜的。”

“厉害了。”周池淡笑了声,“猜得挺准。”

你还挺骄傲?

江随不懂他这时候怎么还笑得出来,好像打架斗殴被罚站的都不是他。

她想了想,说:“要不……你给周阿姨回个电话吧。”她从口袋摸出自己的手机递过去。

周池想也不想,拒绝了:“不用。”

江随也不知道说什么了,觉得自己跑来这一趟好像没什么必要。她将手机揣回口袋,看了看窗外,天都快黑了。

“那我回去了。”

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包厢里的张焕明探出半个身子,扯着嗓子喊:“周池,讲好了没啊?叫江随进来一道吃饭哦!”

“好了。”周池回了一句,目光落回江随脸上,淡淡地说,“吃饭。”

他插着兜就走了,走到包厢门口回头,见她还站在那没动,背着个书包,像个小傻子一样。他喊:“哎,来不来啊。”

……

“来来来,江随吃这个,这家排骨超好吃!”有男生握着漏勺递过去,一个排骨落到江随碗里。

“尝尝带鱼!”有人把带鱼的盘子转了过来。

“谢谢。”江随夹了一块,碗里已经堆满菜。

又有人倒了杯椰奶递过来:“啤酒喝不了,你就喝这个吧。”

江随又道谢。

张焕明敲了敲桌子,嬉皮笑脸:“好了啊好了啊,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别把人吓坏了,平时也不见你们这么热情好客哩!”

“你特么屁话多!”

“关你屁事儿!”

一群男生吃吃闹闹,包厢里热闹得跟过年似的。江随很久都没有这样吃过饭,平常饭桌上只有她和知知。

张焕明啤酒灌了不少,有点嗨了,大着胆子问:“哎,你俩真是亲戚呀?我怎么之前都没听说啊,是哪种亲戚关系啊?”

江随停下筷子,不知该不该回答,迟疑地朝旁边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