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池捏着杯子喝酒,眼睛没看她,回了句:“你猜。”

“表兄妹?”张焕明猜测着,眼神看向江随,“对不对啊?”

江随摇了摇头,继续吃饭。

一顿饭吃完,张焕明已经胡乱猜了一圈,全都不对,一直到离开,周池也没有揭示正确答案,江随当然也不会说。

这个点,外面天已经黑透,街上一片霓虹。

江随看着前头瘦高的身影,跟上去:“坐公交吗?”

他嗯了声。

“你的自行车落在学校吗?”

又嗯了声。

等公交很顺利,两分钟就等来一辆,只是刚好晚高峰,车上人很多,没有座位了。

江随靠窗站着,窗外风景不断倒退,她默默看了一会,转过头,看见周池戴着耳机,不知在听什么音乐。

她低头摸出手机,有两条未读消息,一条是周蔓的:好,晚点打给你。

另一条是知知的:陶姨说好的,要注意安全,但我告诉你,我很不开心,孤苦伶仃吃晚饭的滋味明天你也受一受,哼。

江随笑了下,几乎想象得到他的嘴脸。

下车时,已经七点半,路灯将老巷子照得很亮。

江随跟在周池身边,走了没几步,周蔓的电话就打来了。江随看着来电显示,顿了顿,“是周阿姨。”

周池没应声,脚步停了,靠着路灯柱等她。

江随接通电话,“周阿姨。”

那头周蔓在说什么,江随“嗯嗯”地应了两声,过了会,抬头看着路灯下的身影,说:“对,他也回来了,嗯……跟我一起的。”

周池仍站在那,没有要接电话的意思。

江随说了两句,挂了电话。

两人继续往家走,快到门口时,江随突然停下来:“周池。”

周池回过身看着她,目光很淡:“嗯……怎么?”

江随低声问:“明天你会写检讨吗?”

“不想写。”

“可是你打架了。”

“是啊。”

“……你还是写吧。”

“我不会写那东西。”他轻飘飘地说。

怎么不会写?就他这个样子,以前肯定写过吧,可能还不只写过一次。

江随断定他在说假话,“一千字,很快的。”

周池转过头,目光在她身上绕了绕,“怎么,我姐把我交给你管了?”

“……不是。”

“那怎么?”他眉毛微微挑起,灯光将他的脸照得异常柔和,“真拿自己当我外甥女啊。”

“……”

江随无话可说,转身要走,身后幽幽地来了一句——

“你帮我写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出了意外,会议结束得太晚了,我没弄自动发布,抱歉

☆、第4章

“我还没写过检讨呢。”江随一巴掌拍上小青蛙的大脑袋,“小猫拉屎都知道自己盖,自己捅的篓子不要自己兜么,不想写检讨你打什么架?打架的时候你脑子长洞了么。”

我就不写。

想起周池那时的表情,江随一巴掌把小青蛙的脑袋给拍蔫了,起身吹头发。

还没吹完,门被拍得砰砰响。

江随关了吹风机,听到外面小男孩矫揉造作的声音:“我美丽的姐姐,Please open door!”

江随开了门,给他纠正:“Open the door.”

周应知翻了个白眼:“给我点面子你能长肉啊,跟我英语老师一个样,日常打击学习积极性!”

江随问:“你来干什么?”

周应知高贵地一笑:“本少爷日常巡视。”

行,给根杆子他能爬三丈,拉个大幕他能扭秧歌,给他写本传记,名曰《戏精传奇》。

“进来吧。”江随回到桌边继续吹头发。

周应知凑过来,挠着脑袋:“姐,我兄弟明天过生日,我如果一毛不拔会不会遭天谴啊?这可是我最好的兄弟……”

江随打断了他,“你上个月好像也有一个最好的兄弟?”

“那没办法,我人缘好嘛。”

江随知道他嘴皮子厉害,懒得跟他争辩:“要多少?”

“两百吧,我就买个小蛋糕意思意思。”

江随给他拿了钱,周应知非常感动:“大恩不言谢,姐你今天的觉悟非常高,明天我给你带一块蛋糕,奶油的!”

说完就要溜,被江随喊住:“知知,你小舅舅……”

“怎么啦?他欺负你啦?”周应知眉毛拧起,一撸袖子,“要不要我去揍他?”

“……”

果然一对舅甥。

不过还是有点儿暖心。江随相信,知知少爷真的会为她挥拳头。

周六早上,江随睡到八点多,起来时楼下一个人影都没有,早饭在锅里温着,陶姨大概出门买东西去了,知知也不在家。

江随独自吃早饭,有个人懒洋洋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他似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季节的变化,终于穿上了一件长袖,大概是睡得太饱了,他的皮肤好像比昨天更好,只有额头那块伤显得有点触目惊心。

江随默不作声地低头继续喝粥,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周池走到餐桌边,像株大树遮掉了照进来的阳光,等他的身影走过去,光线才亮了。

他进了厨房。

冰箱里有挂面、青菜,鸡蛋也还有剩,他轻车熟路地煮面。

江随转头看过去,那人挥着锅铲在煎鸡蛋,厨房里热气氤氲。

她闻到的全是荷包蛋的香味儿。

周池洗了几片青菜叶丢进面里,煮了一会把面倒进大碗,端出去在餐桌边坐下。

两人各吃各的早饭。

然而荷包蛋的香味儿让江随觉得她这碗菜粥十分寡淡,虽然陶姨是按她的口味做的早餐。

周池吃了一口面,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眼看了下江随,又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自己碗里的煎蛋。他拿筷子分出一半夹到她碗里,“吃吧。”又是睡哑了的嗓子,软绵绵的,有种诡异的磁性。

江随盯着碗里的蛋看了一会,没扛住。

太香了。

她把蛋和粥都吃完了,去厨房洗碗,刚洗完,一个大碗放过来:“帮我洗了。”

和昨晚让她写检讨的语气一模一样,轻描淡写又理所当然,不等她吭声人就走了。

好吧,谁让他煎的蛋那么香呢。

江随洗完碗刚走出厨房,周池又从楼上下来了,他身上多了件外套,在玄关处换了鞋,出门前回过头,“跟陶姨说一声,我今晚不回来了。”

他把夜不归宿说得如此平常,江随也无话可讲,想了想说:“你自己注意安全。”

——

出租车停下,周池下车,走进附近的□□,刚到大厅,就听到一个激动的吼声:“池哥!”

周池转头。

三个男生跑过来,跑在最前头的胖子冲上来一把抱住他,猛拍他背心:“兄弟们想死你了!”

“好了好了,胖子你那拳头跟千斤顶似的,小心把周池拍死。”

后头的张廖和陈宏把他拉开。

周池问:“来多久了?”

“刚吃了早饭从宾馆过来!”胖子有点兴奋地说,“我们昨晚两点到的,陈宏开的他哥那破车,特么路上跟龟速似的!”

陈宏是他们中间最大的,去年就不读书了,已经考了驾照。

“别提了,开的我差点儿就想返程回去了!”陈宏说,“咱们现在去哪儿?”

“找地方坐会儿,先去楼上台球馆吧。”

四个人买了吃的,上楼开了个包间,边玩边聊。算起来,周池离开眉城不过一周,大家还不太适应分别,干脆趁着周末就跑过来玩了,反正路途也不算遥远。

这里是省会,和眉城相比自然繁华得多。

胖子有点羡慕地说:“在这待着感觉很好啊,玩的地方超多,这台球馆都比咱们那儿高档多了,看这装修就不一样!居然还有包间!”

陈宏问:“周池你新学校怎么样啊,比咱们学校好多了吧!”

周池弯腰盯着球,淡声答:“就那样吧,没什么感觉。”

“对了,在你姐家里住得惯吗,她家人好相处不?”

“还行。”一杆入洞,周池直起身,走到旁边沙发坐下,胖子丢给他一罐喝的,欲言又止。

周池问:“有话说?”

胖子点头,拿出一封信:“这……林思姐给你的,她不知从谁那儿听说我们要来,硬要我们带过来,她说你都不接她电话了……”

周池没接,边开易拉罐边说:“带回去。”

“池哥,这……”胖子试探着劝道,“你还是看看吧,我这样带回去没法交代啊。”

周池瞥了他一眼,接了信,三两下撕碎了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

陈宏过来拍了拍胖子:“我早说了吧,叫你别多管闲事。

胖子摸摸鼻子:“行吧,那我下次就不带了。”

陈宏一巴掌拍他脑袋:“蠢不蠢,还下次,想周池跟你绝交啊?”

胖子:“懂了。”

在台球馆待了半天,四个人又转战网吧。

周日傍晚,周池还没有回来。陶姨跟江随唠叨:“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蔓蔓工作忙的嘞,又没有功夫管他,这两天没回家,一个电话都没有的呀,找他都没法子找,出了事情家里也不晓得的哟。”

“是啊,我也没有他手机号。”江随坐在小凳上帮忙择菜,“只有周阿姨有,晚点我问他要一个吧,陶姨你不要跟着担心了,他又不是小孩子。”

“哎,看着是个大小伙子,那个头高的哟。”陶姨露出老妈妈般的慈祥笑容,“模样长得也好,将来娶媳妇不愁的了,蔓蔓也少操点心。”

江随有点接不上话,心道您想的好像有点远了啊,周阿姨大概都没有想到给他娶媳妇吧。

陶姨越说越有兴致,“那孩子就是性格怪了点,话也不多,做事情倒蛮好,每回做菜做饭的,厨房里头都弄得好干净的。”

没错,这一点是优点,江随也同意。

陶姨又叹了口气:“阿随你说说他嘞,别三更半夜弄饭吃了,胃要搞坏的呀。”

江随嗯了声:“我下次跟他说。”

直到周一早上,江随才在学校见到周池。他迟到了,在教室门口被老孙逮到,老孙气不打一处来,新帐旧账一起算,罚他在走廊站到早读课结束。

两节语文课上完,大课间要举行升旗仪式,要求统一穿校服参加。

周池上周领的校服,今天第一次穿过来,和大家一样的蓝白纹,穿在他身上却好像有点特别,班上女生忍不住偷看他。

许小音有点兴奋地回过头:“难怪赵栩儿对他一见钟情了。”

江随也看了两眼,承认确实挺好看,又挺拔又清新,像株大白杨似的,不太像那天打架的样子。

不过这不能改变他今天要读检讨书的命运。

上周五打架打得最狠的几个领头人要当着全校同学的面读检讨书。这是教导主任亲自下的命令。

周池就是其中一个。

铃声一响,广播里的音乐就开始了,各班学生陆续去操场。

周池走在人群里,出了教学楼,快要到操场时,感觉衣角被人拉住了。他回过头,看到一张白白净净的脸庞。

她走在他旁边,低声问:“你写了检讨书吗?”

“没写。”他淡淡地看着她,“你写了吗?”

她没回答。

快走到操场时,一张纸头塞到他的校服口袋里。

“我告诉你,没有下次了。”

她快步走了,很快融进前面的队伍里。

☆、第5章

05

升旗仪式堪称每周一最烦人无聊的事,没有几个同学喜欢这种场面化的活动,何况这一天还严格要求穿校服。

乍一看,升旗台下,各班队伍站得整齐壮观,把校服穿得年轻又朝气,在朝阳的照耀下生机勃勃,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站姿各异,越往队伍后头越懒散,站在最末尾的基本上就是各班的刺儿头。

学生代表在国旗下发言,底下的问题少年们就交头接耳讲小话。

升旗仪式的最后一项,被通报批评的几个同学宣读检讨,上场的五个人都是上周五在“三班VS六班”斗殴事件中表现突出的,其中四个是通报批评名单里的常客,同学们早就见怪不怪了,只有一个周池是新面孔。

他第三个上场。

台下明显变得骚动,各种新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有别班女生小声地询问:“这个男生,以前好像没见过啊……”

“我们班新来的。”三班女生同样小声回答。

周池走到话筒前,先朝台下看了一眼,他的头发和眉目都罩上一层暖光,蓝白色校服削减了他身上的冷峭气质,反而显露了一点少年人的神采,他眉峰微扬,抬手扶了下话筒,摸出兜里的纸头打开,动作十足从容,让人恍惚觉得他接下来要读的不是检讨,而是获奖感言。

“亲爱的老师、同学们……”他垂着眼,慢悠悠地开了个头。

前面两个男生的检讨都是“各位老师同学”,只有这个开头是“亲爱的”,他读得不快,散漫的声线经过话筒的润饰居然变得清朗悦耳。

人群中的赵栩儿笑嘻嘻地说:“听见没,这句话四舍五入一下,就是‘亲爱的赵栩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