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我连忙叫道,“我还没有答应要入府为奴呢!”

“无妨,不入府便去见官,阁下可自行选择。”柳碧寒不急不忙地道。

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我强作镇定地道:“见官一事可不必再提。只是入府为奴的话…在下还需回家一趟同家人商量商量,不好立刻回复柳寨主。”一时无法,只好先来个缓兵之计。

柳碧寒还未说话,忽然从堂下跑上去一个家丁,伏在耳边叽叽咕咕地说了一阵,柳碧寒点头挥退那人,而后向我淡淡道:“吴公子今日才由中原到我陌阳城,一无亲戚二无朋友,不知要同何人商量?”

我靠!这姓柳的这么快就把我的来历打听清楚了?听他还再称呼我为“吴公子”,想必还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估摸着就是去了我住的客栈打听到是从中原来的,同行的还有云悠远和殷天鸿这两个人。

我连忙就势道:“没错,在下本非塞北人氏,今日同家兄才至此地,想不到便惹出这遭儿事来。若要入贵府为奴,也须在下回去同家兄商议了再来。”

柳碧寒淡淡一笑,道:“也好,那便让我府家丁陪同阁下一同前往。”说着略挥了挥手,立刻由堂下站出十几个壮汉来,个个长得像黑社会,用半兽人似的目光盯着我,那神情仿佛在说:你小子要是敢借机开溜,后果定是尸骨不全!

我打了个哆嗦,向柳碧寒道:“这个…既然有这么多大哥跟着在下,柳寨主是不是可以给在下松绑了?”

一边揉着被绑疼的胳膊,我一边带着这帮凶神恶煞般的家丁前往下榻的客栈。敲了敲云悠远和殷天鸿的房门,没人应声,想必这两个家伙也跑出去乱逛了。家丁们站岗似地守在房门外,我则在房里急得满屋乱转。

不多时云悠远和殷天鸿回来了,两个人都化着耙耙脸的妆,贴着满嘴胡子,敢情儿俩人还怕以本来面目上街会被热情奔放的塞北姑娘抢回家去当新郎啊?!殷天鸿一边跨进门一边回头张望,问向我道:“那些人是干什么的?小——唔…”

我扑上去一把将他嘴里那个“叶”字给摁回肚子里,伸出脚去将房门踢上,这才放开他,低声问道:“你们俩刚才死哪儿去了?”

“去调查市场了啊,”殷天鸿摸摸自己的嘴唇,坏坏笑道,“小手还蛮香的呢!”

“忘了告诉你了,我刚去了茅厕还没洗手呢!”我瞪他一眼,不理他差点喷饭的表情,低声将我这件倒霉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末了道:“你们俩快给我想个主意!我可不要到柳府当下人,丢死人了!”

“那有何丢人的?悠远不也在你手下当过一阵儿下人么?”殷天鸿冲云悠远挤眉弄眼地笑。

“难道你不怕我会借机跟姓柳的合作,反过来对付你们?”我瞪殷天鸿。

殷天鸿一本正经地捏着自己的下巴,道:“唔,依你这小家伙行为的不确定性来看,确有这样的可能…”

“呸呸!谁行为不确定了?你是不是在拐着弯地说我做事不靠谱?我靠你个大爷的!早知这样当初就该把你卖给那抢劫的女匪!”我飞起一腿去踹他屁股,被他堪堪躲过。

“叶当家的你此时进入柳家寨,也未见得是件坏事。”久未发一言的云悠远忽然淡淡道。

“你的意思是…让我做卧底?”我低声问道。

“叶当家的果然聪明,一点就透。”云悠远淡笑道,“虽然你此番进府未见得能到柳碧寒身边做事,但一些风吹草动总可以察觉。——因为云某,已经决定出击了。”

“啊?!你…有计划了?”我惊讶地问。

云悠远淡笑点头:“计划已有,但还需叶当家的你助上一臂之力。”

“说说看。”我坐到房中的圆桌旁准备洗耳恭听,屋外那帮家伙们就让他们站着去吧!

云悠远和殷天鸿也坐下,三个人往中间凑了凑,云悠远沉声道:“塞北的木制品市场已经完全被柳家寨垄断,我们若要出击,便不能以‘点’取之,而要以‘面’,大范围大规模地鲸吞,让其措手不及、难以兼顾。”

听他说至此处,我不禁有些惊叹,这个家伙平时跟大神仙似的少言寡语云淡风轻,没想到一但动起真格的来还真他妈的霸气!

云悠远接着道:“柳家寨的生意在塞北已经经营数十年,口碑和招牌早已深入人心,因此我们没有时间慢慢侵蚀。若想一举入侵整个塞北市场,速度必须要快。而能在短时间内攻破‘人心’的方法,就是抓住客户心理,给他们最想要的。”

“最想要的?”我翻个白眼儿,“客户最想要的就是不掏钱就能拥有想要的东西!天下人都是这样!”

“所以,我们就给他们这些。”云悠远一笑,掌控全局的大气毕现,“云某的计划是,以旧换新。无论多旧的家具,只要再加十文钱,就可以在云木阁木铺或梦穿木铺内换取同类的新家具一件。抓住人们既希望东西便宜又希望东西实惠的心理,一举令整个塞北市场饱和,购得新家具的百姓至少一至两年内不会再购买新家具,也就是说,柳家寨在塞北的木制品生意一至两年内将会遭遇空白。而我们正可以在这段时间内以新品慢慢侵入本地市场,彻底打破柳家寨的木业垄断!”

云悠远说完这番话的时候我的嘴已经张到合不上了——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差别所在吧?!不,或许该说是眼前这个云悠远与一般人的差别所在。这样一种破釜沉舟的气魄,没有一定胆量与见识的人恐怕难以做到——十文钱一件的家具!简直就跟在大街上捡来的一样!整个塞北地方不小人口不少,他这是往外撒钱啊!这一招在全天下数来,恐怕只有他云悠远一个人敢做吧?!

“叶当家的以为如何?”云悠远淡淡笑着望过来。

“好…好!我认为这个主意简直太他妈的好了!”我一拍桌子,忽又想起门外站的柳府家丁来,连忙干咳了两声打马虎眼儿,转而低声道:“据我今日打听得,这塞北地区共有四座城,云堡主这一招须得在四座城内同时施行,然而你我两家于这四城皆没有店铺,若要现租又恐惊动了柳家,不知这一点云堡主要如何处理?”

云悠远微微一笑:“一年前柳家寨悄悄在中原大肆购置店铺时,云某便已经为今日之事做下了伏笔。塞北虽然没有我云木阁的木铺,但却有云家堡旗下云锦庄的布铺,一年间云某已令塞北区各布店掌柜暗暗将布铺内部改造完毕,随时可变做木布两用店铺,而且,天鸿的瓷器店也都进行了同样的改装,塞北四城共计二十八家两用店,完全可以覆盖整个塞北市场。这一点叶当家的尽可放心。”

我再次张大了嘴:这云悠远简直成了精了!一年前就已经为现在的交手做好了一切准备,真是个走一步看三步的主儿!倘若他当真与我为敌起来…我岂不是会败得很惨?

我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对上云悠远一双似笑非笑望着我的眼睛。我谨慎地问道:“你刚才说,要我助你一臂之力,不知想要我做些什么?”

云悠远忽然凑身过来,眸光一闪:“云某要叶当家的创意,以及…”我被他近近拂在脸上的鼻息弄得脸不由一红,正想避开他的注视,他却又向后退回了身子,道:“以及孟氏木料平于成本价提供原木的支持!”

我心中一震:是,是了。只有孟员外平于成本价将原木卖给云悠远,云悠远才能将此番以旧换新造成的损失减到最低,饶是如此也够他赔上几万两的!至于我的创意…自然是他前头话里所指的用新品侵蚀塞北市场之说,虽然我提供的仅仅是一些想法和设计,但是这次与柳家寨交锋出面的是他云家堡,一但入侵市场的计划成功,我所想出的新品将来就成了云家堡的产品了!丫的算盘打得可是够精的!这一场里他赔钱多,我们梦穿仅仅是平于成本价卖原木料给他,不赔不赚,所以这个胆大心细的云悠远就要我用创意来对他进行补偿,算做是我对我们之间这次合作出的一把力。

——高,实在是高!今儿我可是又学了一手。我不住点头,有点钦佩起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来。反正在现代也有出钱买断专利的事情,就当是这家伙用替我损失的钱买了我的创意吧!我把头重重一点,道:“我答应。现在我就修书给孟员外,将云堡主的计划详细写与他看,相信孟员外也会同意云堡主的要求的。至于我的创意,只要云堡主有需要,叶某也定当不遗余力尽我所能。另外,在云堡主的计划上,我还有一些小小的提议,”

云悠远一挑眉,兴致浓厚的眼神投向我:“请讲。”

“以旧换新这一招实施起来时间不宜过长,否则起不到‘一举歼之’的作用。依我之计,不妨选定一天,于四座城内同时张挂条幅,上书‘以旧换新,无论多旧的家具,只要再加十文钱,就可以换取同类的新家具一件,为期仅限十天!’另外,同时还要施行我们梦穿一直用的会员制度,但凡来换家具的人都可以得到一张会员卡,持此卡到木布双卖铺买东西,无论是买布还是买木制品,一律八折优惠,累计够一定积分还有赠品——具体内容你们可以带信问平安,让他详细告诉你们会员制的优惠政策。如此一来,用会员制将木制品与布品的销售挂钩,便可以加快塞北百姓接受其他品牌的木制品的速度,也为咱们拉拢长期客户打下了基础。不知云堡主认为怎样?”

云悠远笑了起来,语声撩人地道:“同叶当家的合作果然是人生快事!云某但无异议。”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也十分地兴奋,简直等不及想看到柳碧寒被我们逼得狼狈不堪的样子了,“我老人家就忍辱负重一回,到柳家寨里做上一个月的卧底…话说回来,我要是得到什么内部消息要怎么传到外面来给你们呢?你们两个不会一整个月都待在这里吧?”

云悠远微微一笑,道:“叶当家只管在柳府内安心卧底便是,云某会想办法联系你的。”

“哦…”我噘噘嘴,一想到自己堂堂一个穿越时光的老板马上就要成为冤家对头家的一个下人我就心有不甘哪!垂头丧气地写完了给孟员外和平安的信,交给云悠远收起,然后叮嘱道:“一个月以后你们可得派人来接我啊!”

“放心,我还指着你帮我们往回捞银子呢!”殷天鸿开玩笑道。

“一切小心。”云悠远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倒让我疑心他在刻意的回避着什么。

跟着半兽人家丁们回到柳府时,我并没有再度见到柳碧寒,想必丫已经料准我必会回来,所以干脆连面也不露,“迎接”我的只有一个四十来岁的黑须及胸的家伙,被半兽人们称为“柳管家”。

柳管家姓柳名升,柳府内所有的家丁都归他管。柳升带着我穿过四五个院子,七八座阁楼,直到我走得脚都疼了,方才在一片穿山游廊厢房前停了下来,指给我道:“喏,你的睡房就在最北边那一间,西墙这一溜厢房都是你们这些丙等下人的房间,东墙那一溜是乙等下人的房间,北墙那一溜是甲等下人的房间。老夫住在南墙穿堂前边儿的小跨院儿里,整个儿这西大院儿就是咱们下人的住所。北大院儿住的是主子,你可给我记住了,切莫乱跑!”

“那有没有南大院儿和东大院儿啊?”我好学地问。

“南大院儿是主子日常办公重地,绝不许下人任意进出,一旦被人发现,轻则笞杖三十,重则赶出府去!”柳管家瞪着眼道,好像我长得就像要挨杖笞的人似的。“东大院儿是客房。过后我会让人带你熟悉一下府内环境,你先随我来做个登记。”

跟着柳管家进了他那座小跨院儿,径直入得东厢一间看似办公室的屋子,柳管家从桌子上翻出一本厚厚的蓝册子来,翻到最新的一页,提笔道:“名字?籍贯?”

“无名,中原人氏。”我道。

“中原?中原地方大了!具体是哪儿的?”柳管家不耐烦地瞪我。

“火星。”我瞎扯。

柳管家疑惑道:“火星?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地方太小,您老当然没听说过。”我笑道。

柳管家没有再问,端端正正在纸上写下:吴明(无名),火星人氏。

原以为登记个姓名、签个入府为奴一个月的契约就完了,谁想这柳升竟然还叫了画匠来给我画了影身图,如此一来就算我逃出府去,只要把我的影身图交到官府,官府再复画上几万份张贴出去,我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得让人给逮回来,只好打消了中途逃走的念头。

领了我的家丁制服及生活用品,我跟着柳升来到西墙厢房最北边那间我的住处,推门进去,见南墙是一张架子床,西墙开了扇窗子,窗前一桌一椅,北墙是一个架木盆的洗漱架子,除此之外别无它物,当真是简陋的可以。

柳升道:“每日卯初到院子中间集合点名,而后再由本管家分配当天的任务。午时三刻用午饭,酉时三刻用晚饭,亥时末休息。平时不得四处乱走擅离职守,否则将以府规处置!可记下了?”

“记下了,记下了。”我连忙道,所谓阎王好惹小鬼难缠,我还是不要得罪这帮小鬼儿的好。

柳升见我答得恭敬,满意地一甩袖子扭身走了,我冲着他的背影做了几个飞踹,顺便在心里问候他老母。

卯初,相当于现代人所说的早晨5点至6点这段时间。古代没有闹钟,早起全靠自身习惯和鸡的习惯。然而这柳府的深宅大院儿里又怎会养只鸡来报晓呢,所以想要按时起床,全靠自己养成合适的生物钟。

我的生物钟基本上是早上八点起床,因为当了老板,不用像刚来古代的时候天天早起进城卖花瓶,所以懒了许多。幸好我有认床的毛病,乍一换个地方总会有几天不适应,睡不着觉,昨晚几乎一宿没合眼,所以今天早上五点多钟就按时起来了,迷迷糊糊地穿了家丁制服,脸盆里是昨晚从院子里的井里事先打好的清水,洗了把脸,总算能睁开眼了,但仍赶不走昏昏睡意。

柳府的甲等家丁是随身伺候柳碧寒的,乙等家丁负责府内各种重大活动的杂役事项,而丙等家丁,基本上就是打扫、搬运、修整等干苦力活的,具有相对甲乙两等家丁的不确定性,因此每天早上柳升都要集合所有的丙等家丁,安排当天要干的活计。

我迷迷糊糊地站在家丁队列的最后头,正跟昏沉沉的意识做斗争,就听得柳升在前边儿叫我的名字:“吴明!今日你负责打扫马圈,将马圈清理干净,另给马匹洗澡喂料,下午少主要用马。可听清了?”

“Yes Sir!”我啪地打了个立正,行了个军礼。

“什么?”柳升一懵。

“是!柳管家!”我连忙改口。

“如此,大家各去做事罢!”柳升一声令下,众丙们呼啦一下子散开,各奔岗位。

昨天被人带着在柳府里走了一圈儿熟悉环境,因为古代园林布局本就复杂,东一座楼西一间房的,没走一会儿我就头晕目眩,所以干脆也没认真记什么路线,今儿一说起马圈,我一下子就傻了,依稀记得是在某个大院儿的西北角来着,只好一路混找。

当我强打精神地飘行在假山树木间东张西望找寻马圈的时候,忽然脑顶一疼,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难道又是元宝?低头看去,却是一块石头。“谁?”我揉着被击中的地方迟缓地抬头寻找,却见旁边一座二层高的绣楼窗口内,豁然探出一个漂亮脑袋,脸上挂着得意的笑。——不是那刁蛮丫头柳碧暖还是谁!

“我说,你那屋里头难道常年备有石头,专砸过路的人啊?”我皱着眉瞪她。

“谁说的?本小姐的石头只砸狗不砸人!”柳碧暖挑衅地笑道。

我呲牙咧嘴地冲她狠狠比了个中指,不打算招惹这只母老虎,转身准备接着找马圈去。

“喂!你那手势是什么意思?”柳碧暖在楼上叫道。

“问你早上好!”我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少来!看你那表情就知道,这手势准不是什么好意思!”柳碧暖微怒道。

“信不信由你!”我仍不回头,打算撒丫子开跑。

“你给我站住!”柳碧暖及时发现了我的意图,大声叫道。

“我也没躺着呀,大姐!”快跑快跑,这丫头想找茬儿!

“你——!你再不站住,我就要柳升把你降成丁等家丁!”柳碧暖怒吼道。

丁等家丁?我怎么没听柳升说过?

柳碧暖见我疑惑地望着她,挑眉笑道:“丁等家丁皆是府内犯了错的家丁,每日专负责倒所有房内的马桶,然后用车运到城外去!…怎么样,还跑不跑了?”

我靠!丁等家丁这么可怜?这么说…我还惹不得这臭丫头了!“跑?没呀,我那是颠儿。——不知大小姐叫小的有何吩咐啊?”我点头哈腰地赔笑道。

“哼!油嘴滑舌!”柳碧暖又扔下一块石头,正打中我的肩膀,“你,给我上来!”

我拍拍肩上的土,仰头道:“大小姐,我一个做下人的,怎么能到你的闺房里去呢?传出去对大小姐你的声誉不好,柳寨主听到了也会生气的!”

“谁、谁让你到我的房里来啊!”柳碧暖红着脸怒道,“我是要你上来在房门外伺候!”

“这…恐怕不行吧?”我迟疑地说,“柳管家还要小的我去打扫马圈呢,今儿不能伺候小姐了!小姐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小的就闪人了!”

“闪人?闪人是什么意思?”柳碧暖问。

“闪人就是这样…”我前腿儿蹬后腿儿撑,预备——嗖!地一下子我就窜了出去,你不是要看“闪人”吗?老子就赶紧闪给你看!…让我上楼伺候你?那老子不掉层皮才怪!

我一路狂奔,想尽早闪出那丫头的视线范围,光顾着左右看着找路,没注意前头是个斜坡,脚下一空人就飞了出去,叽哩咕碌地沿着坡一路向下滚去,天眩地转中也不知道重重地撞上了什么,被我带得一起跟着往下滚,好容易滚到了坡底,我脑顶飞着一圈小鸟地坐起身来,才一睁开眼就对上了一双千年冰峰般的眸子——柳碧寒!

妈妈哎!难道刚才撞到的“东西”是他?看看他满身满头的草叶子…呃,应该就是撞到他没错了…我抬头望向刚才滚下来的斜坡——原来是一块很大的草坪,故意修成了斜着的,好让人躺在上面可以更舒服。在我滚下来的轨迹旁,扔着一本书,显然刚才柳碧寒是坐在这斜坡上看书来着,冷不防被我从身后撞上来,就跟着一起滚落了下来。

——这下玩笑开大了!我机械似地一顿一顿地将头扭回来望向柳碧寒,他那双盯着我的眼睛里几乎要射出刀子来,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一句话:“你、在、干、什、么?”

“我…我不小心踩空了…你没事吧?”我缩着脖子怯怯地望着这位冷面男。

“起来!”柳碧寒冷冷道。

“哦…哦哦!”他一说“起来”我才发现,原来自个儿屁股底下还坐着人家一根腿!忙不迭地跳起身来退到三米开外的安全距离。

“你是昨天那人?”柳碧寒缓缓起身,拍拍自己身上的草叶,语气仍然冷的像冰。

“是…是。”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点点。

“把我的书捡起来。”柳碧寒冷冷命令道。

“哦。”我连忙过去捡起那本书递给他,顺便飞快地瞄了一眼他的脸色,但见冰冰凉一张白板,没有任何表情,头发上还挂着几根草叶子,害我险些失笑。

“柳管家让你做什么?”柳碧寒掸了掸书皮上的草沫问道。

“打扫马圈。”我低声道。

“嗯,扫完马圈后再把这片草坪修剪修剪,草太长了。”柳碧寒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然后头也不回地往草坡上走。

“什么?!”我忍不住脱口大叫,这片草坪至少他妈的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让我拿把小剪刀一根儿一根儿的剪,要剪到哪个猴年马月去啊!好你个柳碧寒!杀人不用刀啊你!盛怒之下我脱下鞋子一把就扔了出去,正中柳碧寒的后脑勺,打得他头上挂着的那些草叶子四下里乱飞,情形十分无厘头。

鞋子一出手我就后悔了,再一打中柳碧寒的脑袋我就立刻吓懵了,僵在原地忘记了逃跑。柳碧寒像放慢动作一样地缓缓转过身来,两只冰洞似的眼睛卷起一阵寒流直直向我袭来——这样一个盛夏的清晨,我竟然冻得打了个哆嗦,以后要是觉得热的话直接往柳碧寒身边儿一站,比空调还管用!

——呸呸,都啥时候了还在这儿胡思乱想,柳碧寒都走过来了!——啊!他走过来了!

“那个…我,我是想脱了鞋子开始拔草来着,谁想手一滑鞋子就脱手了…”我做着无妄的分辩,眼珠子四下乱转,想要先觅得一条逃跑的路线。

柳碧寒瞥了我赤着的那只脚一眼,神色古怪地挑了挑眉,我心道坏了,这男人和女人即使在身高体重相等的情况下,手脚也是有极大的分别的,手嘛,或许我手指较长还可掩饰过去,但这脚…男人的脚总会比相同个头的女人大上很多的,而且我这脚还肉乎乎白嫩嫩,太明显的漏洞了!

眼看着柳碧寒带着一脸怀疑的神色向我逼近过来,我吓得神经质地一声大叫,拔脚就跑——不管了,先逃离现场再说,过后咬紧牙关打死不认,他柳碧寒又能耐我何?!

顾不得捡回自己扔出去的那只鞋,我光着一只脚连窜带跳地跑了将近一千多米,直到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才停下来找了个假山旁的石椅一屁股坐上去休息。

连累带吓,加上昨晚一夜未睡,我歪在石椅上歇着歇着就睡着了,直到发觉太阳光有些剌眼,正要翻个身儿,忽然听得有人在附近说话:“穿越时光的叶水吟果然有一套,如此一来,咱们在中原的买卖便十分不好做了。少主,你看是不是要调整一下销售策略了?”

一听“叶水吟”三个字,我一个激凌就给醒了,耳听着脚步声渐渐临近,我慌得四下一望——假山!一个箭步跨过去,闪身躲至假山的一块大石头后,才掩好身子,那脚步声就由假山的另一端转了过来。

“铁叔可有什么好的提议么?”柳碧寒的声音就传自我藏身的大石头之前,吓得我大气儿也不敢出。

那个被称为“铁叔”的哼了一声,道:“那叶水吟令他手下诈买我们的原木制成马桶棺木,损害了我们柳家木料的名声,这仇不能不报!依我之见,咱们不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着人去买他们的木料,制成马桶棺木,这样双方扯平,重新回到原点,占优势的就还是咱们了!”

切!我心里哧笑一声,这种计策一遍使得,第二遍就不灵了,谁一个劲儿的买马桶往家里摆啊!

听得柳碧寒道:“此招并不可行。一来,穿越时光的原木料是孟氏木业提供,而孟氏木业并不像咱们柳家在原木上印戳,即便如法炮制做成了马桶,百姓也不认得它是孟氏木料所制;二来,前些日子那叶水吟用咱们的木料制成马桶大肆销售,只怕市场已经饱和,咱们再卖效果也是甚微,得不偿失;三来,他穿越时光恐怕早有防备,未见得会轻易上当将木料卖于我们。所以此计并不可行,还需另想其他方法。”

“或者…咱们同那叶水吟合作…共同对付云家堡——那云家堡也没少给姓叶的制造麻烦,想必姓叶的也是对其心存芥蒂,若我们提出与他合作,说不定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少主以为如何?”铁叔道。

柳碧寒半晌没有吱声,似是在忖度铁叔这项提议的可行性,我心中纳闷儿:听铁叔这语气,仿佛柳家寨入侵中原这一出儿完全是冲着云家堡去的,难道云悠远和柳碧寒之间有什么宿仇不成?

没等我想出个一二三来,柳碧寒已经沉沉开口道:“我倒是想和那叶水吟也过过招,据说皇宫内流行的礼品娃娃就是出自他手,其人的奇谋巧思令人拍案,倒激起了我的好奇之心——想必云悠远当初同他交手也是出于此心罢!”

我心中不禁忿忿:一个云悠远冒出来给我捣乱不说,现在又窜出来一个柳碧寒!捣乱的原因竟然是同一个——好奇!人说好奇害死猫,现在这二位的好奇心简直要把我这个大活人给害死了!你说我好好的卖我的货挣我的钱,招你们惹你们了?你们两个有冤有仇就自行解决呗,干嘛还要把我也拉上?

我这厢生着闷气,那厢铁叔问向柳碧寒:“那么,依少主的意思是…要将云悠远与叶水吟一并歼之?”

柳碧寒道:“云悠远是经商奇才,这一场鹿死谁手还不一定,若此时将叶水吟拖入战圈,结果很可能对我们不利,所以暂时先不考虑他。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挽救柳家寨在中原的市场,铁叔,你去传信给中原各地区管事,令他们即刻将所有产品木价再降下一成来!”

此话一落,我和铁叔都吃了一惊,铁叔道:“少主,再降一成的话咱们可就是赔钱卖了!这全国都降,量太大,恐怕咱们会吃不消的…”

是啊是啊,我心里对柳碧寒道,你丫要是再降一成的话,我们梦穿和云家堡的货可就真卖不出去了,千万别冲动啊,年轻人!

柳碧寒冷笑道:“未等我们吃不消,那云家堡就已经先死掉了!况且咱们的木料厂原料贮存丰富,不愁无货供应,现在中原地区正是暴雨多发季节,孟氏木料若是卖不出货去,就会造成大批物料囤积,木质受潮变形,会严重影响对云家堡的原料供应和销售。此时降价,正是时候!”

一席话说得我心惊肉跳,看来这次没白到这柳府内当下人,无巧不巧地就被我听到了柳碧寒的重大生意决策,眼下必须得想办法把消息带出去给云悠远,让他早做防备!

外面的铁叔已经欣喜地答应着离去了,脚步声渐行渐远,我又待了片刻,想着那柳碧寒恐怕已经走开,才冒出头去,却发现丫正立在那儿对着假山凝思,我这一冒头恰被他发现个正着!

“你——”柳碧寒满脸震怒地瞪着我。

“我…我刚刚在这儿睡着了,刚、刚醒过来!少、少主你怎么会在这儿的?”我吓得连忙掰谎,可这谎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你的胆子当真不小。”柳碧寒夹着嗖嗖地寒气一步步向我逼近,我几乎可以看到他身后强大的小宇宙所散发出的慑人的光。

“还、还可以…”(什么时候了还跟人家客气呢?)我一步步向后退,直到后背抵到了假山壁上,再无退路。

柳碧寒逼至跟前,将我堵在假山与巨石之间,一张冰块脸压上前来,寒气袭人地道:“你可知窃听府内生意机密会得到怎样的处罚?”

“我、我没有窃听啊!”我咬紧牙关死也不认地道,“我刚才实在太累了,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就躲到这巨石后面睡着了,适才刚刚醒过来,正要出去却被少主你给发现了…我、我这就干活去!少主要是罚我…就、就对柳管家说我偷懒儿好了!”

柳碧寒冰锥似的眸光牢牢扎在我的脸上,盯得我心里发毛,良久他方一字一字道:“你、的、来、历?”

“我、我是从中原来的啊,到塞北来玩儿的,谁知得罪了令妹,这才入府为奴啊——这些你不是都知道吗?”我知他起了疑心,不由眼珠子再度四下转着找寻逃路。

也不知道是我眼珠子转的动静太大,还是他的眼神太强,总之他一眼就看透了我的心思,大掌一挥,一把就钳到了我的肩膀上,疼得我一抽气:“你、你想干什么?”

“带你去惩诫房问话。”柳碧寒阴森森地道。

惩、惩诫房?难道这家伙想刑讯逼供?我一想到古代那些个私刑招术冷汗立马就下来了,说啥也不能让他把我带到那儿去!当下我一歪头,一口咬在他钳着我肩膀的大手上,趁他吃痛松手之际,我一个猛子就窜上了巨石,打算越过巨石逃走,谁知他反应也不慢,长臂一伸就握住了我的一只脚腕子,用力一扯就把我给扯了下来,冷冽的眼神几乎想把我大卸八块:“你敢咬我?”

事情是越来越糟,一夜未睡导致我的大脑十分不够冷静,面对柳碧寒逼上来的死人脸,我心中一慌,身子再度往上一窜,一头就顶在了他的下巴上,撞得他“呃!”地一声闷呼,身子就往后仰去,为了怕我借机逃走,他手一伸飞快地扯住了我的前襟,害得我被他拽着向前踉跄了两步,正绊到他的腿上,两个人都没站住,“扑”地栽到了地上——还好,这家伙在下边儿当了肉垫儿,没摔疼我。

我挣扎着抬起上半身想要从他手里拽出自己的前襟,无奈这家伙的手就像涂了502胶,牢牢地粘在了我的衣服上。既然如此,我只好再次祭出我锋利的牙齿,张嘴——我咬——哎呀!没等我咬中目标,身下的柳碧寒一个掀身就翻身农奴把歌唱,反过来把我压在了身下。

“你属狗的么?!”柳碧寒将我摁在地上,怒声道。

——这情形怎么这么眼熟?貌似跟昨天我压着她妹妹一样呐!好小子,连带着替你妹妹报仇来了是不?那就别怪老子以牙还牙,用你妹妹对付我的那招——我提膝!我磕!

“呃——”柳碧寒一声低吼,双手齐松,身子也歪倒在旁边,至于这手去捂什么部位,我可以略过不看(这口是心非的女人!)。

眼见身上没了桎梏,我一个鲤鱼打挺——呃,没挺起来,功夫欠佳,失误!失误!我一轱辘爬起身来,撒了丫子就跑,管他卧底不卧底的,爷不干了!爷要出府!

我撒了丫子一路狂奔,我奔,我奔…老天,我竟然迷路了!这是哪儿?怎么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昨儿熟悉地形的时候貌似没有到过这地方…不、不会吧…昨儿只有东大院儿我没有进来,因为领我转的那人说东大院儿是柳碧寒日常办理生意上重要事情的地方,平时绝不允许闲杂人等擅自入内——难道刚才我迷迷糊糊地跑到了东大院儿来了?

我闪身到一棵大柳树后面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但见亭台楼阁、湖山池榭,同其他的院子也并无不同,只是这里较之另三个院子要安静许多,罕有人至,只要我小心些应当不会被人发现!

我藉着树木假山的掩护悄悄地往前走,虽然不知道现在是冲着哪个方向去的,不过只要被我看到院墙并且顺着走,肯定能找到出去的门。

正当我蹑手蹑脚地搜寻出路的时候,突然从空气中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烟味儿,四下里一瞅——我靠!不远处那座小楼里正滚滚地冒着黑烟,隐隐还有火光在窗口处闪现,着火了!

“来人啊!着火了!快救火!”我脱口大叫起来,才叫完又连忙捂住嘴:这不是自己找死呢吗!多好的机会啊!趁着混乱正好逃出府去!叫个屁叫!

我立刻拔步狂奔,但是奔着奔着又犹豫了:这火势看上去不小,且塞北气候本就干燥,这院儿里种的树又多,如果不及时扑灭的话说不定还会波及整个宅院,搞不好还会造成人员伤亡!虽然柳碧寒与我在生意上是对手、在生活上…也刚刚转化为了不良关系,但是,出于良心和道义…我不能不管!

一念既定,我调头向着着火的阁楼跑去,边跑边大叫:“着火了!来人啊!快救火!”跑至跟前时,那楼里的浓烟已经滚滚地冒上天去,楼里局势不明,不晓得有没有人在里面,我站在门口冲着里面喊话:“喂!里面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

过了半晌方才听到从里面传来细细的一道声音:“救命…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