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冲柳碧寒笑:“我是不是也要回避一下?”

柳碧暖抢先道:“那我们两个上街接着逛逛吧?”

柳碧寒瞪了我们两个一人一眼,冷冷道:“都给我待着!”

碧暖小嘴一嘟,重新坐回座位,我也只得跟着坐下。便听柳碧寒问向掌柜的道:“新品这几日的销售情况如何?”

掌柜的笑道:“十分有前景!从上市至今日,光属下这个店就已经销出去了一千二百把树桩椅。明日组合桌上市,想必情况一样乐观。”

柳碧寒点点头,道:“以旧换新进行得如何?”

掌柜的更是眉飞色舞:“当家的这一招简直妙绝!非但将前一段时间来我们被梦穿和云家堡顶得卖不出去的库存清理干净了,而且还将梦穿的顾客变成了我们的顾客!甚至还有一些拿着云木阁会员卡的顾客来我店换新品呢!”

“那,清凉城的梦穿店现在怎样了?”我忍不住问。虽然这几天来一直劝自己想开点,可毕竟是我一手建起来的小王国,说一下子就放开是根本不可能的。

掌柜的看了我一眼,又看向柳碧寒,柳碧寒示意他如实说来,便道:“那家梦穿…已经倒闭了。”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一听到“倒闭”两个字后,我的脑袋还是轰的一下子空白一片。——不过三天,我的梦穿竟然连三天都没能挺过去。

后面柳碧寒同这掌柜的又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进耳朵里去了,怔怔地坐在原位发呆,连掌柜的何时离去的都没有发觉。直到柳碧暖过来推我嚷着要上街,我这才回过神儿来。

“我累了,不想逛。你去和盛庄主逛吧。”我无精打采地道。

“我不要,你总想把我往他身边推!我偏不让你如愿!”柳碧暖仍旧拉扯我。

“喂,你还真是缠人呐!”我皱着眉,“这样吧,我给你出个谜语,你要是能猜上来呢,我就陪你逛,猜不上来就干脆给我老实呆着!怎样?”

“好,你说。”柳碧暖自信满满地望着我。

“这个谜语很简单,所以你只有一次回答的机会,听清了?”我提不起精神地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说!”碧暖催促道。

“小明家有兄弟仨,大哥叫大毛,二哥叫二毛,那老三叫什么?”我淡淡地问道。

“三毛!”碧暖不假思索地嚷出来,还用力一拍我的肩道:“你这是哄小孩子啊?!什么烂谜语!”

“那小明是谁?”我乜斜着她。

“小…”碧暖傻了眼,呆在原地番劲儿。

轮到我拍拍她的肩:“老实待着吧。”

碧暖又气又窘,只得老老实实地坐在座位上,一双眼睛望向柳碧寒求助。柳碧寒压根儿不睬她,起身道了声:“回客栈。”小丫头只好气哼哼地先摔了门子出去了。

为了防止我开溜或传信,我在客栈的房间仍被安排同柳碧寒一个屋。话说柳大少爷要洗澡,洗澡水是准备好了,可是古代旅馆没有专门的卫生间,所以要洗的话只能在这唯一的一间屋子里洗。我于是向他请示:“要不要我回避出去?”

“你就待在屋内。”柳大少爷冷冷道。

“可我不想看男人洗澡啊。”我翻翻白眼。

“你可以背过身去。”柳大少爷丝毫不退让。

“可我也不想被洗澡的男人看啊。”我仍不放弃。

“你可以站到角落里。”柳大少爷丢下这句话后就开始脱衣服。

“那我还是看你洗澡好了。”我一屁股坐到床上,直勾勾地盯着他。

柳碧寒丝毫不理我这一套,该脱脱,该扒扒,眼看上半身光溜溜了,眼看下半身也要春光乍泄了,最终还是我先撑不住,转身面向了床内坐着,口中讪讪道:“想不到你还真大方。”

其实在古代那些富家少爷们洗澡都是由小丫环伺候的,你说,那些小丫环们什么没见过?比我见多识广多了!幸好柳大少爷没那么骄奢,从来没让下人伺候着洗过澡,我也遗憾地错过了看实体裸男的诸多机会。如今机会摆在眼前,我还自己退缩了,真是该鄙视一下。

身后的水声轻微地响了一下,然后便静了下来。估计柳大少已经坐到木制澡盆里开始闭目养神了,丫的!他倒滋润!一天一个澡,老子我连着三天都没洗了,浑身一股子烂葱叶子味儿!

心中暗火,不禁冷冷道:“你现在心里想必十分得意吧?我的梦穿就这么完蛋了。”

柳碧寒的声音淡淡从耳后传来:“你认为如此便足够了么?”

“什么意思?”我火大,猛地扭过头来瞪向他,他的大部□体泡在盆里,两只修长的胳膊搭在盆沿上,“你是说你的报复还没算完?你还想对我怎么样?”

“如你所说,毁掉你梦穿,你照样可以东山再起。”柳碧寒抬起眼皮带着嘲讽地望向我。

“你…你难道想连云悠远也一起收拾了?”我瞪大眼从床上下来(你想看什么?)。

“让你心疼了?”柳碧寒唇带冷笑,眼中却寒意逼人。

“首先,云家堡不是梦穿,不是你一指头就能摁死的,”我也冷冷道,“其次,你还是不了解我,我说过,女人不依靠男人也一样能过得很好。我是白手起家,从分文没有干到现在的成就完全靠的是自己的力量。虽然你现在将我所拥有的一切毁掉了,我仍然可以重头干起!不需要云悠远也一样!别低估我的生命力!你永远也做不到让我绝望而死!”

“既然你这么说,我倒很想看看你究竟能顽强到何种程度呢。”柳碧寒偏了头眯着眼看我,“我有的是时间将你一次一次重新推回原点。”

“你!你还没完没了了!”我气得叉腰瞪他,“没见过你这么小气量的男人!是!我骗了你了,我不对,你有必要这么不依不饶的对付我吗?现在我十分怀疑你的动机!你是不是在利用我?你的最终目的是云悠远对不对?”

“没有你我一样要对付云家堡。”柳碧寒冷冷道,“区别只在于是一个人痛苦还是两个人痛苦而已!”

“哈!你说实话了!你就是想让我痛苦对不对?因为我伤了你的心,所以你也想让我伤心对不对?”我气得跳脚,指着他抖啊抖,“你承认吧,你是吃醋了!小气男!妒嫉男!我告诉你,等我脱离你的魔掌出去就跟云悠远成亲!我会把喜糖寄给你的!你就——啊!”

柳碧寒被我气飙了,哗地一下子就从澡盆里站了起来,我吓得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慌忙捂住眼睛惊叫:“你你你你你你想干什么?!耍流氓啊——”

“你要成亲是么?”柳碧寒咬牙切齿的声音已经来至我的头顶,我闭着眼一阵扑腾往床底下钻,“这倒让我想出了新的报复方式!”他说着一把揪住我的胳膊往床外扯。

“啊——啊——你放手!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我拚命往里缩,无奈该男人身子骨虽瘦削力量却极大,一个用力就把我像只破麻袋似的从床底下拎了出来,一阵天眩地转过后,我整个人就被他扔在了床上。

“你干什么?你别乱来!别忘了你的身份!堂堂柳家寨的寨主怎么能…”我顾不得再闭眼,四肢并用拚命乱舞,不让柳疯子近身。

“我是商人,不是君子!”柳碧寒狠狠地道,水淋淋的身子夹着暴怒的气场铺天盖地的向我压来。

“啊——啊——不!你走开!你这变态!你这披着狼皮的狼——不是,是披着羊——呜哇哇!血!你看,血啊!我流鼻血了!你快起来!”我吓得杀猪般叫着,从小到大我就没流过鼻血,乍一见血我差点吓得晕过去——晕过去?对,晕过去!我装晕!当下一翻大白眼,四肢一软,不动了。

这一招果然有效,柳碧寒立时停下动作,没有再对我进行冲动的惩罚。只觉得他的一只大手轻轻地抚过我的鼻端,替我揩去了血渍,然后起身拿了一块帕子过来,小心翼翼地帮我止血。我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他发现之后仍要继续那可怕的事。

鼻血很快止住,半晌没见柳碧寒有所动静,我心里头不住嘀咕:这家伙在干什么?连气儿都不喘的?忽然一个温温的东西掠上了我的脸颊,是他修长的手指。这手指沿着我面部的弧线轻轻划着,仿佛在爱抚一件稀世奇珍。一时弄得我有些痒,只得咬牙强行忍住。

又捱了半晌,忽听得柳碧寒低低地开了口:“…水吟,你可知…我有多么不舍…”

这一瞬间我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全身,头脑空白心跳怦然。

第一次听到柳碧寒这冷酷男人的心声,没想到竟会是如此…如此令人难以抵挡…

额头上被他轻轻烙下了一个吻,我几乎…几乎险些冲动地想要回吻他。幸好脑中理智仍存,我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声“傻王八蛋”,以前又不是没被他吻过,怎么那时就能保持冷静,这会儿人家一不穿衣服你就扛不住了?

柳碧寒总算从我身边走开了,一阵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吱吱呀呀的开门关门声,之后屋内便一片安静。

——他出去了?他不在屋内了?就、就是说…机会来了!

我噌地从床上窜起来,悄悄打开一道门缝先往外瞅了瞅,没有柳碧寒的身影。——就是现在!我哧溜一声钻出门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由二楼客房下得一楼,再警惕万分地迈出客栈门,之后撒开丫子就狂奔了起来。

我要到鹰局去发信!去告诉云悠远我已离开了塞北人在中原!告诉他我的梦穿已经完蛋了!告诉他若再不来见我我便移情别恋了!告诉他…我很想他…

我惊讶地发现…原来,云悠远始终是我心中最重的那一个,也许因为是初恋,也许因为有距离,也许…我更喜欢的是征服。

来到鹰局,我取了纸笔坐在桌前,忽然有些犹豫起来,几经纠结,最终在纸上歪七扭八地写下了一行字:人在中原,一切安好。而后胡乱折了,填上信皮,交给了伙计。

第二封是寄给平安的,写道是:不必强撑,先保孟老,待我回去再做计议。

梦穿完蛋便完蛋吧,我最怕的是孟员外为了帮我保住基业而将他半辈子的心血给赔上,那真比彻底毁了我梦穿更让我痛苦。平安哪,一定要听我的话啊!

将两封信发掉,我匆匆迈出鹰局,才一出门便愣住了,一个人当街而立,目光幽冷地盯着我,正是那天煞孤星柳碧寒。我豁出去地回盯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杵在当街,引得过往行人不断侧目。

“我是不是该恭喜你,很快便能同他相聚了?”柳碧寒冷冷地笑。

他又被刺激到了,这个容易受伤的男人!面对这个外表冷酷内心深情的男子,我一时间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只得慢慢走上前去,轻轻拉住他的大手,静静地仰脸看他:“你真的不肯原谅我么?你究竟是在折磨我,还是在折磨你自己?”

我察觉到他的大手轻轻抖了一下,然后他便挣脱了我,转身往回走去。

回至客栈,大家在一楼默默用了晚餐。碧暖还在生不让她逛街的气,吃完就和小丫环回房休息了。柳碧寒同盛南天饮了会儿茶,有的没的聊了几句天,而后便也各自回房。

房里的洗澡水早被店伙计收拾了,柳碧寒坐到窗前桌边,也不让我点起油灯,就那么在黑暗里坐着。我也只好窝在一把椅子上发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微明,人躺在床上,下意识地往身边看去,并没有柳碧寒,再看向窗边,却见他仍保持着昨天坐在那里的姿势,黑黑的眸子望着我。

洗漱,梳头,更衣,吃早餐,上路。整整一个早上,我和柳碧寒没有说过一句话。天很阴,似乎闷着一场大雨,连带着将人的情绪都压得难以振作。

马车内的光线不太好,所以柳碧寒没有看书,半倚在厚厚的毡子上闭目养神。我坐在他的对面,望着车壁上开出的窗洞外的单调景色发呆。

过了一会儿,雨开始落下来,由点成线,由线成片,转眼将天地笼罩在了一片混沌之中。我起身走到柳碧寒的那一边,将车窗上的帘子落下来以遮住雨水,车厢内顿时便暗了下来。我才要坐回原处,忽然被柳碧寒的大手握住,略一用力,我便跌坐到他的身边。

“喝茶么?”我低声问他。

“不喝。”他也低声回答。

“热么?我帮你打扇儿。”我挣出手来去他腰间摸挂在那里的折扇,被他重新握住,然后听得刷地一声,他自己将折扇展开了,轻轻地扇着,凉凉的风拂在我的脸上,像极了他大手的轻抚。

一阵劲风吹开了遮窗的帘子,夹着大片的雨水刮进车厢来,兜头淋了我们两人一身,我才要揩去满脸的水,柳碧寒的大手却先我一步将水拭去了,而后便捧住了我的脸颊。

微微的光里我看到他深深的眸子望着我,不含恼恨,没有嘲弄,只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情绪纠结其中。

我的呼吸有些急促,心跳随着车外的疾雨声愈发杂乱无章。我看到他俊朗的脸慢慢贴近,两睑轻垂,双唇微抿,及至面前时略略地偏了头,露出弧度优美的下颌。他轻柔的呼吸拂在我的口鼻间,让我有着短暂的麻痹感,几乎撑不住要瘫在他的怀里。

就在这双唇即将覆上我的唇之际,忽听得有人在外面叩车门,夹着柳升的声音:“少主,雨势看样子一时半刻停不了,马匹冒雨行进很是吃力,您看要不要先找个避雨的所在休整片刻?”

老天!柳升,我太感谢你了!若不是你及时出现,我恐怕…恐怕便就此沉沦了!这怎么可以呢!?如此一来我跟那些有了媳妇还在外面包二奶的混蛋男人有什么区别?!——虽然云悠远还不能算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媳妇”,但是,爱是只能给一个人的,若分享便是践踏了三个人的感情。

我知道自己的臭毛病,雨天是我的软肋,无缘无故地会变得脆弱,敏感,容易动情。也许柳碧寒也是这样,柳府的那场夜雨不就证明了此点么?我与他这样的两个人,在雨天相处一室,当真是件太过危险的事情!姓叶的,你要自制,要自制啊!

轻轻挣脱柳碧寒,我坐回到他的对面,掀开这一侧车壁的帘子,让自己情思昏昏的头脑被雨淋得清醒些。

柳碧寒对门外的柳升道:“便依你所说,找个避雨之处先停下来罢。”

柳升应是离去。柳碧寒回过头来望着我,低声道:“你想要被雨淋伤风么?放下帘子。”

我笑起来:“我哪里有那么弱不禁风?我是含春湖的常客,你见我哪一回伤风来着?”

“你的肩伤遇冷水冷风都不妥,放下帘子。”柳碧寒仍坚持道。

我只得放下帘子,用袖子抹去脸上雨水,道:“你要不要换件衣服?刚才都被雨淋了。”

“你先换。”柳碧寒背过身去,用手按住那被风吹得乱掀的车帘。

我迅速换好了衣服,然后替他从箱子里翻出一件来,除去湿衣,套上干衣,正低头帮他系着腰带上的绦子,忽然被他长臂一伸一把揽进了怀中,我想要挣扎着脱出,无奈他抱得极紧,仿佛恨不得要将我揉进他的身体里一般。

我用脑门抵着他的胸膛,听得到他的心脏有力地跳动,他沉而哑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上方传来:“告诉我…要怎样,怎样才能不在乎你?”

我心里有点揪痛,几乎又忍不住要落下泪来。强撑着笑道:“我宁可你恨我。”

柳碧寒的大手罩住我的后脑勺,下巴放在我的头顶上:“我以为我恨你…可追根究底…我恨的竟然是自己。恨自己没能在云悠远之前认识你,恨自己没能力得到你的情意,恨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挽留你…你可知道…我的心,比你更痛?”

“别说了…”我的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伸手去捂他的唇,“你知道,我是有原则的,我的心既已许了人,就不会再给第二个人。你真的很好,倘若我不认识云悠远,我定会爱上你。‘命运弄人’便是如此吧…对于无法改变的事情,你又何苦执着于此呢?索性放下执念,云淡风轻的活着不是更好么?”

“怎会是‘无法改变’呢?”柳碧寒低下头来吻着我的鬓角,“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改变,哪怕要用十年,五十年,一生,我都会去尝试。若我连试都不试便放弃,必会后悔终生!”

“不值,不值!你真是傻瓜!白痴!笨柳!”我拚命推开他,一屁股坐回毡子上,头疼地捏着鼻梁骨。

柳碧寒在我身旁立了半晌,终于用大手捋了捋我脑后的马尾辫后重新坐回了我对面的毡子上。

马车始终没有停下,想是一时半刻难以觅得避雨之处。又行了约半个时辰,总算找到了路边一所废弃的庄户院儿,柳升指挥着赶车匠们将马解下,全部拴在院子里的卷棚下避雨,车便停在院子里,每车留一名小厮看守,只将一些毡子、草席、食物与茶具搬下车来运进座北的正堂屋内,暂行休息。

这家庄院是座三合院儿,东西北三面是屋子,南面是院门和卷棚。小厮们先下车将堂屋打扫了一遍,而后才将这几个主子请下车。

柳升抱来伞,递给我们一人一把,大家小心翼翼地踩着泥水往屋里走。我无意间往西屋那么一瞥,忽然从那扇破了的窗子里看到了一抹白影!

——我靠!鬼?贞子姐姐?伽椰子阿姨?(以上两位美女出处请参见《午夜凶铃》与《咒怨》…)

我随手揪住一名正在忙着打扫准备让下人们休息的东屋的小厮,低声道:“你去西屋看看。”

小厮应了声是,冒着雨跑到西屋门前,轻轻一推,那门便开了,里面一片漆黑,看不清具体东西。小厮走进去,没一下的功夫又退了出来,还将门关好,然后哒哒哒地跑过来,道:“回副总管,西屋里有两位先咱们来避雨的人。”

“哦,好的,你忙去吧。”我恍然,原来冒雨赶路的不只我们一拨人呢。既然不是鬼那就无所谓了(就算是鬼你又能怎么着啊?),我正准备往堂屋里走,忽然见那西屋的窗前闪出一个人影来,漂亮的脸上生着多情目、含笑唇,乍一看见站在院子里的我,突然就绽放了一朵大大的笑容。

——殷、殷天鸿?!

这、这小子八百年没露面,连作者都把他忘了,此时此刻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我张大着嘴像二楞子似的冲着他所立的那扇窗走过去,才到面前还未说话,这家伙就伸出两根长胳膊叉向我腋下,一把就将我从窗外给捞了进去。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这后半截话还没吐出来,殷天鸿便伸出两只魔掌兜头盖脸地揉了我一通。

“小叶子!你的表情怎么还这么可爱?真让我想死了呢!”殷天鸿很不着调地坏笑着。

“你这么长时间死到哪儿去了?”我拧着五官奋力从他的魔掌中挣脱,头发都因为被他摩擦出的静电而乍了起来。

殷天鸿一挑眉尖,大拇指往后一指:“你问他。”

他?谁?我瞪大眼,看着殷天鸿慢慢移开身子,露出站在他后面的人来:穿着象牙白的衫子,长身而立,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看上去漠然疏离,然而你若看他的眼睛,便知道他这淡然不是因无情,而是笃定,仿佛料准了终会见面,料准了我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去。

——这该死的云悠远!

一时间我瞪着这只稳步向我走来的大狐狸不知该哭该笑该气该怨,数种情绪齐涌到脸上,险些面瘫。

云悠远伸出手指刮了我鼻子一下,轻轻笑道:“你似乎瞬间想了很多事情?”

是,没错,几乎从刚认识他时起到现在所有的事情同时挤进了我的大脑,差点造成堵塞。我歪着嘴连珠炮似地问他:“你,你你,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那陈万发怎么和你粘乎上的?你那几天缩到哪个旮旯里去了?你收到我的信了?怎么你们两个会在这儿?我的梦穿完蛋了!你到底——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我的语无伦次把一旁的殷天鸿逗得直笑,搭住云悠远的肩膀戏谑道:“看来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两个之间发生了很多神秘的事啊!云仔,快说,你把我家小叶子当成了什么?”

云悠远随意挥了挥手,像轰一只大蚊子似的挥开殷天鸿,双手握住我的肩膀,微低了头,用清水般的眸子望住我,轻声道:“小叶,柳家寨直取梦穿之举势不可挡,几乎是全中原的柳家木铺统一行动,我人在塞北,想要援助时已是来不及。不过,你可放心的一点是,我已致信孟员外,请他立即停止制作木制品,以将原木料损失减至最低,另让他切莫想着为你保住基业而与柳家寨力拚,否则更是得不偿失。我想,这也是小叶你的意思。”

这个云悠远…简直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你肚子里还什么都养!),他已经把我的想法摸清了!真是讨厌的人!

“算了,事已至此,我早看开了,你不用安慰我。”我把他放在我肩上的手乎拉下去,然后伸出一个手指使劲儿点着他的胸膛,抬脸瞪着他:“那几天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明知道我可能会出府找你,为什么还跑去跟那陈万发狼狈为奸?”

一句“狼狈为奸”把殷天鸿笑得眼睛都眯了,插嘴道:“小叶子你这么聪明,难道猜不出云大公子他这么做是为了削弱柳碧寒的销售范围、抢走他最大的客户么?”

“最大的客户?”我惊讶,“你说那姓陈的?他长得像吗!?”

“陈万发的车船运行遍布中原,其财力可以说几乎就在我们四家之下,”云悠远道,“柳碧寒的最大客户就是他。陈万发城府极深,我与他周旋数日,最终也只拿下了他在江北的车船供应,江南部分他仍然留给了柳碧寒,目的显而易见,便是想利用我与柳碧寒的争斗从中渔利。”

我撇撇嘴:“你们之间的事跟我没关系,我现在一穷二白,啥也不是了。等我耗完剩下的这些天,我就回文安城,置一亩地,买两头小猪养养。”

殷天鸿眼角坏笑地凑过来低声道:“小叶子,不要以为我们都忘了你胸前那厚得像砖的一叠银票哦!”

我瞪他,再瞪他,瞪死他!偏他就记得这么清楚!

云悠远好笑的偏过身隔开我投向殷天鸿的杀人目光,问道:“你这次可是要跟着他们去江南盛庄?”

我给了他一记幽怨的目光:“是啊,又被你猜到了。无所不知的云大人,你知不知道人太聪明了会招天妒?活不长的!——说说,你还猜到了什么?”

云悠远目光深沉了起来,望了我半晌,忽而低头,凑至我耳边低低道:“我不会让他夺走你的。”

我浑身一震:这只狐狸!他、他看出来了…心中忽然有点生气,既然对我有情,为什么还要把我一个人扔在柳府面对那个一半是冰一半是火的柳碧寒?!——虽然这么说对云某确不公平,毕竟我与柳家签下为仆契约的时候我们两个之间还只是盟友关系,就算到了后来他喜欢上了我,也不可能让我毁约,好歹我也是一个当家的,毁约之事若传了出去,对我的生意将产生莫大的负面影响。

——但是!既然喜欢,总得有点表示吧?你看人家柳碧寒,又是激吻又是床戏的(-_-!!),再看看你!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一点激情都没有!——激情!激情!谈恋爱就应该有激情啊!每每见了我表现得一点都不惊喜,成天挂着神仙脸,我就那么乏味无聊缺少内容啊?身材再不好总算也是个女的,没必要总在脸上显示着“不感‘性’趣”四个大字吧?!(原来你一直纠结的都是这些…)你总得让我看出来你是真的真的非常非常喜欢我的吧?!

就在我脸上表情乱闪的功夫,听得殷天鸿悄悄对云悠远道:“她好像在心里正发唠骚呢…”

我瞪了他俩一眼,道:“雨停后我们就要上路了,你们两个呢?”

云悠远道:“按你们的脚程,到江南盛庄还需五天时间,柳碧寒在盛庄定会盘桓几日,那时你的契约便到期了,我会先到江南等你。”

“先到?”我想起个问题,“对了,你们两个的马车呢?按理说你们比我们后动身,怎么还跑到我们前面来了?”

殷天鸿笑道:“两个大男人赶路还用什么马车?我们是骑马来的。”说着指指暗暗的角落里拴着的两匹马。

我一乐:“哟嗬,看不出两位公子爷还会骑马呢!改天让我见识见识二位的骑术!话说回来,殷大公子,这么些日子没见,您老人家在哪儿缩虬着呢?”

殷天鸿见问,脸色一塌,云悠远笑道:“才到塞北便接到殷伯父的信,要他速速回家相亲,如今相亲完毕,才赶回塞北,便又要回中原了。”

“哈哈!”我用力一拍殷天鸿的肩,疼得他直咧嘴,“小殷子!何时请我喝喜酒?”

“喝什么喜酒!”殷天鸿无奈道,“那姑娘一人顶小叶子你四个,我两只手估摸着都圈不住她的腰,这亲事我已经让家父退了。可莫再提起了!伤心!”

我哈哈笑着正要再取笑他几句,忽听得门口响起了一个声音:“小无赖!你在这里跟谁说话?”

我心说糟糕,怎么竟然忘了北屋里还有柳家兄妹在呢!连忙回头,见柳碧暖正一边合上油伞一边迈进屋来,乍一看着云悠远柳眉刷就竖起来了,逼上前来质问我:“你怎么会跟这个人说话?!你不知道他是谁么?”

我心虚地道:“知…知道啊…”

柳碧暖一扯我袖子:“别搭理他!这种人不配同我们说话!”说着就要拽着我往外走。

却听得殷天鸿在旁一笑,道:“我道柳碧寒的妹妹原是国色天香知书达礼呢,却原来也不过是相貌平平头脑愚钝…”

我惊得背上汗毛都乍起来了,正要狠狠给殷天鸿施个眼色让他闭嘴,柳碧暖却已经先爆发了,冲过去就抡起一巴掌。殷天鸿早料到这丫头会有此举,手一伸就抓住了碧暖的腕子,挑起一边眉毛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继续前话道:“…性格还粗暴,难怪至今仍然待字闺中!”

“放手!你这混蛋!”碧暖气红了脸,拚命想要挣脱,“小无赖!他欺负我!你还不快来帮我!”

我生怕这边的动静把柳碧寒给引过来,连忙冲上前去拽开殷天鸿的手:“我说,你跟人家一黄花大闺女闹腾什么?!快放开,我们要回北屋去了!”

殷天鸿淡淡道:“我不过是提醒柳大小姐认清自己的斤两而已。”

还没待我继续说下去,柳碧暖已经等不得了,一口就咬在了殷天鸿的手上,这倒让我想起我初到塞北时跟她当街打架的情景了。殷天鸿疼得立刻放了手,有点火大地嘲笑道:“看来殷某适才的话有误,柳大小姐博学多才,连泼妇的手段都学得入木三分,佩服,佩服!”

柳碧暖气疯了,抖着身体对我道:“小无赖!你,你替我揍他!”

我赔笑道:“你看我这小身板儿能打得过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