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三

虽是在口头上占了便宜,可柳净萱不得不承认,孟婉的话还是小小地刺进她的心里。

她想,作为一个贤妻,她怎么能有落人话柄的短处呢,即使她与“贤妻”这称号还有很大的一段距离。

于是,她找来小绿,缠着她偷偷学起刺绣来。

说起柳家的刺绣技艺,倒也是数得上名儿的,但凡在柳府做事的丫鬟,可都是得了绣厂师傅的“真传”的,只是当初我们柳家小姐自个儿不乐意学罢了。现在可好,为了个关镜轩根本就不放在眼里的“情敌”,倒是甘心学起女红来。

小绿看着自家小姐这架势,虽是好奇,却也明事理地不多过问。

“小姐,您想要学些什么?”

“丝帕?不行,孟婉正绣着,我怎么能同她一样呢。绣什么呢…”柳净萱自顾自地说着。

“小姐,您看,荷包如何?轻便又实用。”

“诶?好!就这么定了。”她眼睛一亮。“来来来,我们现在就开始。”

小绿拿来两个以竹圈框住了边的丝缎以及一个绣包,“小姐,奴婢先绣两针给您看。”说着,便熟练地将丝线穿过针眼,灵巧的手轻轻打了个机不可见的细结,一手执着缎子,一手以针自背面穿入,三两下,便绣出了几段整齐的条纹。

看得正兴的柳净萱一脸跃跃欲试,“来,我试试。”她拿过小绿递来的另一片绸缎,照着她的样子学起来。

许是第一次握针,细细的银针竟不听她的指挥,下针的地方不是差了几毫,就是偏了几厘。半盏茶的时间,却换来了她的一阵挫败。

好强的人儿还是不放弃地坚持,她让小绿绣了几个简单的柳条,然后便招呼她退下,自己则是默默地坐在那儿,照着“样本”依样画葫芦,直到屋外的光线淡去,才速速起身收拾好一桌的凌乱,不想让关镜轩发现任何异样。

这样“偷偷摸摸”的日子转眼过了半个月,关镜轩对于她这些日子的神秘倒是没怎么在意。反正这丫头时不时总能整出点稀奇古怪的事情,来应对她的“闲来无事”,只是,在他无意中发现她指尖与日俱增的伤痕时,终于无法在坐视不管。

这日,他比往常早了几个时辰回房,他缓下自己的脚步,不动声色地靠近,“柳儿,你在做什么?”

“啊?”柳净萱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手背过身后,“你怎么回来了?”

他没有回答,眼眸扫了扫她背在身后的手,“什么东西这么宝贝?不给我看看?”眼睛瞄到了桌上凌乱的针线,他已猜出大半。

“没,没什么。”

“嗯?”他走向她,将她逼到窗边,柳净萱见无处可逃,只好挫败地交出手中那绣了大半的缎子。

“这是?”他看着缎面上扭曲的形状,眉头纠成一个结。

“我想绣个荷包。”她支支吾吾道。

“那这上头绣的是什么?”他实在是辨不出那图案。

“柳枝…”

“柳枝?咳,不错,不错…”单手握成拳,置于唇前,掩去笑意。

“哼!敢笑话我?!”柳净萱愤愤地向他捶去。

她的拳对于他来说,丝毫没有影响力,他轻轻捉住她的手,却意外地弄疼了她。

“嘶——”她的小脸皱成一团。

关镜轩松了松手,看着她指尖细细点点的伤痕,眉头再次紧锁,“怎么回事?”

“第一次做女红,不顺手…”

“把自己伤成这样,就为了这个?”他真不知该怎么说她,抬眼,却看见了她眼底的委屈,“难道…是给我的?”

咬咬唇,她别过脸。

关镜轩不肯轻易放过她,“你怎么突然想起要绣荷包给我?”

“不要算了。”她作势伸手去抢。“反正我也没别人绣的好,哼。”

他听出了她的意有所指,“别人?又是谁惹到你了?”

“没人惹我,只不过是你亲爱的小表妹,拿着‘为你绣’的丝帕,跑我这来耀武扬威了一番而已…”

关镜轩盯着她,看着那不停朝外冒着酸气的嘴,心里竟生出了愉悦,“我只要娘子给的,别人的东西一概不收,成么?”

她不说话,抿抿嘴角,算是对他“识相之举”的回应,小手还是轻扯他手中的那片缎子。

“怎么?不是说好了给我?”他挑眉道。

柳净萱白了他一眼,“笨啊,都说了是荷包,这还是块缎子呢,我绣完了让小绿教我缝上,做好再给你。”

第一次被这妮子说笨,关镜轩倒是无所谓地笑笑,转念想想她方才的话,他觉得自己还是得找个机会与孟婉说清楚。

他一直隐隐感觉到孟婉的想法,只是他从来就懒得在意,不过,她竟敢主动招惹柳儿,他断不会再坐视不理。

******

关镜轩让人把孟婉请来书房,孟婉扣了扣门,抬眼看见的就是他淡然伏案的身形。

她照例摆出那张温婉的笑脸,“表哥。”

他抬起头,放下账册,冷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恩,前些日子听柳儿说起,表妹的女红技艺了得,她看着都忍不住惊叹之意。”

“哪里,小婉怎能同柳家那闻名的绣艺相比。”她垂眼遮去疑惑的神情,静观其变。

关镜轩牵起嘴角,笑意却始终未达眼底,“表妹实在是谦虚,柳儿这么多年都从未想到要触碰‘刺绣’这技艺,没想到,现下竟因艳羡着表妹的手艺而学起刺绣,想必表妹的‘手艺’有多高超了。”他一语双关。

“我本以为表嫂定是承了柳家的绣艺,怕自己班门弄斧,便想把这作为贺礼的丝帕送去,看看她喜不喜欢,没想到…是我考虑不周。”她算是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不愿再纠缠于此,拿出袖中的丝帕,想要转换话题。

原本就打算今日将丝帕交付于他,说是说新婚贺礼,可她从头至尾只是想为他绣的帕,她双手奉上那块藏青的丝帕,作势要交给他,“表哥,这是为你…们绣的,以表我的祝贺之意。”

他的目光移向帕子,上面的图案让他不由地眯起眼,他心底微叹,总算明白那不服输的丫头为何会那般坚持了。

他只是静静看了看孟婉,没有伸手接过的意思,“表妹的心意我代柳儿收下了,至于这帕子…我只习惯用柳儿为我准备的,怕是要白费了表妹的一番心意了。”

孟婉听见这话,表情一僵,伸出的手尴尬地收回。深吸一口气,她试图掩去全身的不自在,“我倒不知表哥的习惯…那表哥有没有别的需要,我可以…”

“不必劳烦了,这些身外之物我本就不甚在意,我唯一在意的,幸而早已拥有。”他意有所指,相信孟婉能听的懂。

“是…那,我先回房了。”被泼了冷水的人,再也说不出别的字句。

关镜轩只是轻轻一个点头,便拿起案上的账册,仿佛她从未出现过一般。

转身离开的孟婉,表面并没有什么异色,只是藏于袖中的手死死地捏着那块丝帕,恨不得当下就撕了它以平心中的怨气。她走出书房没多久,眼角余光就瞄见严律探头探脑地想要溜进书房。

严律是武场严师傅之子,他年纪与关镜轩相仿,不过一直不常进出府中,两人原本却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可是孟婉来府这半个月却常常不经意地在府中看到他的身影。

自视甚高的人一度以为严律是为她而来,毕竟这些年她仅有的几次来关府拜访,只要是严律在,他的眼中总也掩饰不住对于她的欣赏。每每只要她出现,严律总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现她的存在。

只是今日,她这般显眼地出现在书房外,他却丝毫没有察觉,这倒引起了孟婉的疑惑与不满。表哥拒绝她的心意也就算了,现在倒好,就连严律也不将她放在眼里?她倒要看看究竟何事这般重要!

严律张望了四下,随后快速地走进书房,还转身合上门扉。

“怎么如此慌张?”关镜轩料到来人。

严律上前,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关镜轩的眼神变得凌厉。“你先准备准备,计划提前。”

“…是。”

关镜轩看他一脸紧张样,再度关照,“记住你该做的,别的不用去管,及时来跟我报告情况,其余的,随机应变。”

“是,少爷。”

他交代了一些关键的细节,便挥手让他退下,匆忙离去的人并没有发现,侧边窗台,有个人竟将他们的对话悉数听尽。

孟婉加快速度回房,唇边扬起抑制不住的笑意。呵,真是天助我也,本来就没想着要这样放弃,瞧,机会不是来了?表哥,这一次,看你该如何是好。

第35章 三四

五天!

整整五天,关镜轩都没有回过房。

自一周前,他突然丢下一句“商埠出了点事儿”之后,便整日整夜地呆在书房。起先倒还是会回房拿些换洗的衣物,顺便关心关心她的情况。可现在可好,五天也不露个面,这不禁让她心生疑惑。

回想起前几日他不同以往、稍显冷淡的行径,小脑袋更是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起来,他,真的是因为公事繁忙么,还是…

柳净萱想到那些个小说读本里常常写到的桥段,心儿一揪。不都说,男子大多喜新厌旧,人到手了,兴趣便也随之失了大半…

难道,他,这么快就厌倦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孟婉?

她摇摇头,挥去那些个越来越离谱的想法。她本就不该是多疑的性子,只是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叫她乱了方寸,定了定心神,她还是决定自个儿去问个清楚。

翻出柜里那枚早已缝制好的荷包,这些日子都没什么机会给他,干脆今儿一并带去交付于他,省的两手空空跑去,搞得跟兴师问罪一般。

她踏出房门,见着正端着燕窝走来的小绿,突然想到了什么,“小绿,厨房今儿有炖人参鸡汤罢?”

“是,小姐,您今儿想喝鸡汤?奴婢这就帮您去拿。”

“不用,不用,你把手上的燕窝搁屋里便成,我自己去拿。”说完,便快速步向厨房。

另一边,正巧走出院落的孟婉,听着这对话,泛起笑意。呵,这么多天,总算是耐不住了吧,一会看你再怎么嚣张。她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而那条路只通往一处——书房。

******

柳净萱小心翼翼得从厨房端出一盅鸡汤,微热的瓷碗烫煨着她的手心,可她却不甚在意,一心只想着,一会关镜轩看见她会是怎样的表情。

她控制着步速,慢慢走到书房门口,紧闭的门扉,让她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推门。瓷碗的重心移向单手,盖子不可避免地磕着碗身,发出几声细碎的清脆。

腾出的小手刚要碰上门板,就听见屋内传出什么被砸碎的声响连同一声不小的惊呼。

女人的声音…孟婉!

柳净萱收回手,窜到侧边的窗台,屏住呼吸点向里张望着。

孟婉站在书案边,看着地上碎成一片的瓷片,眼中有着点点不知所措。

只见她蹲下身子,徒手就去拾起地上的碎渣,“啊——”,不意外地,锋利地边缘割伤了她的指尖。

书案另一边原本背过身的人,听到这声呼喊,立刻走到她身边,看着这番画面,声音不自觉提高,“你在做什么!为何徒手去触碰那些碎片!”那双大手轻轻执起渗着血珠的指。

窗外的柳净萱清楚地看着他的侧脸,那张紧张的脸孔,不是关镜轩又会是谁。曾几何时,他也是眉头紧锁地这样吼着她,可是现在,他面对的,竟然是另一个女子。他的生气,他的着急,他的紧张,竟会是为了另一个她!

柳净萱说不出心中的感觉,没有撕心裂肺,只是空荡荡的一片,仿佛有些东西被生生剜去。她还来不及深思,屋内的画面却叫她险些握不住手里的瓷盅。

孟婉的眼眶泛上点点湿润,不知是因为指尖的疼痛还是别的什么,“表哥,你还是关心我的,是么?”

对面的人一怔,皱了皱眉,“小婉,你…”

小婉!他在她面前,从来只叫她表妹,现在怎会如此亲昵地唤着她的名儿。柳净萱的手微微颤抖,滚烫的汤汁洒在手上,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

关镜轩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孟婉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愣在原地。她猛地扑到他怀中,双臂紧紧地缠绕上他,没有料到她会有此举动,好半响,他才想到要去掰开她的手。

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声响,门被冲撞开,关镜轩惊讶地看着门口的柳净萱,猛地推开怀中的人,眼中泛上的交错复杂的情绪,紧张、惊慌、疑惑…他看了看面前的孟婉,紧紧皱着眉,最后是了然…

他紧了紧牙关,压抑住胸中的那股气息,转头看着柳净萱,“何事?”

柳净萱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没有什么要与我解释!?”

“我…不是你想得那样。”至于别的,他不愿多说。

“呵呵,我都亲眼撞见了,你还要哪样!怎么?现下连向我撒个谎都是劳烦你关少爷了!?躲着我,不愿回房,却在这儿同别人厮混?好,我走便是,不在这里碍着你的眼!”吼完,她倔强地仰起头,头也不回地离开。

关镜轩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转过头看着一旁掩不住喜色的孟婉,“你满意了?”

“哼,跟我斗,她就该想到这样的结果。”

“你可知,这样的后果?”他也不再看她。

“后果?你还能奈我何?我可是清清楚楚地知道你们的那些事。就算到时候…”她的眼中放出一抹精光,“那也早已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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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净萱奔回房内,简单地整了几件衣裳,袖中的荷包也因为她大幅度的动作而滚落地面。她看着那个虽是扭曲,却及其用心完成的荷包,一股气涌上心头,一把抓起它,想要将它扯碎,可是这上好的缎子哪是以双手便可撕裂的。

双手都被磨红,缎子还是完好无损,只是几条缝合的丝线松了松。她火大地把它扔向地面,愤愤踩了几脚泄愤,一把捞起收拾好的包裹,柳净萱头也不回地走出关府。

待到小绿发现她家小姐不见了时,却为时已晚。于是,关家不敢将少夫人不见了的消息张扬出去,只好在府内乱成了一锅粥。

另一头,因着头脑一热而溜出府的柳净萱,却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回柳府?不成,爹娘会担心。客栈?也不好,全城人几乎都认识她,要是这样冒然,定会惹来话柄。

她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了个很好的去处——清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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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清看着这个包袱款款、一脸怨念的女人,惊讶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喂,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可不是冲着你来的,我来找小柴,哦不,是‘北国公主’才是。”她撇撇嘴,敌视地看着他,哼,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额,好,她在东院,我让人带你去。”说着招来一名丫鬟,嘱咐她带着柳净萱前去。

临踏出前厅,柳净萱还不忘转头威胁,“你千万别告诉任何人我在这,尤其是那、个、混、蛋!”她咬牙切齿道。

皇甫清不知道关镜轩倒地是怎么招惹到她了,他明智地决定不要插手,静观其变。他无奈地抚了抚额,自己这边正麻烦着,这柳大小姐又来给他添事,哎…

柳净萱被带到东院,正在发着呆的祁雪柴见着来人,一脸惊喜,“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啊。”柳净萱努力挤出笑脸。

“是吗?那为何苦着张脸?”祁雪柴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异样,这丫头,根本藏不住事儿。

“我…”面对着好姐妹,方才的委屈全然涌了上来,柳净萱的眼眶红了一圈。

“这,到底时怎么了,是不是关镜轩欺负你?你说,我找他算账!”

柳净萱看着她一脸关切的神情,心头一酸,终是忍不住地啜泣起来,“他,他竟然和孟婉…”

“孟婉?那是什么东西?”祁雪柴皱起的眉疑惑地挑起。

柳净萱把连日来的事儿,一股脑全都说了个彻底,祁雪柴听着,眉头皱地越来越紧。“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我长那么大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还有那个关镜轩,到底是怎么回事!”没道理啊,那个关少爷从来就见不得萱萱受委屈,这么多年下来,她还就不信这短短半个月能把他改变地那么彻底,这事儿定是有什么蹊跷。

“…”柳净萱瘪瘪嘴,抬起袖子擦干湿漉漉的小脸。

“你现在有什么想法?就放任那对狗男女?”祁雪柴很是了解她,现下的她最需要的,只是一个发泄的途径。不过,她得先弄清楚她心中的想法,毕竟两人之间,信任才是一切的关键。

“我还是不信关镜轩会那样…”柳净萱心中虽是气愤,可到底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要变心也不会待到这时变心。可是回想那书房的场景,她还是忍不住生气,无论是什么理由,他都不该那样啊!那个画面还是像一根刺,扎进她的心里,提醒着自己真的好介意。

她不愿与别人分享他,不想他的身边再有其他人,即使他没有用心为之…

听见这话,祁雪柴还是暗自松了口气,只要她还愿意相信,那一切便还好办。“听着,就我一个旁观者看在眼里,关少爷和你之间并不是旁人随随便便就可以介入的,我不知道那个什么表妹的耍什么花招,或许事实并不是那样…”

“可是…他,他竟然让她抱他!”说起来就一肚子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