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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竺走到床边,“是不是伤到头了?”

“头部没大问题,关键是脊柱受创比较严重。”一个比较陌生的声音说。

隐竺抬头看过去,是一个年龄很小的小护士,穿着特护的衣服。“你是他的特护吗?”

“是,我是白班的看护,我叫胡薇,晚上是刘姐。”

隐竺看了眼吴夜来,感觉听到她们的对话,他好像略动了动似的。

“他跟你们说过话吗?”

“没有,但是他不愿意让我们给他擦身,有时候会做手势推开我们。”胡薇说着话还比画了下他的动作,像机器人一样的手臂格挡。要不是在场的都是他至亲的人,保不准真的会被逗笑,可惜,他们都没有笑出来的心情。

隐竺点点头。脊柱受创,那是什么意思,现在的她已经完全反应不过来了。她需要问问主治医生,需要有个人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吴夜来怎么了,他将会怎样。

爸爸妈妈已经跟公公婆婆坐到那边的沙发上去聊了。她能理解爸妈的想法,他们总觉得他们做岳父岳母的时候,对吴夜来不够好,虽说是把他当做一家人的那种挑剔,可不好就是不好。离婚后他诸事不顺,可隐竺已经又找了一个,眼看着好事将近,眼下,吴夜来竟出了这种事情,他们即使再为女儿高兴,也不能心安。

“什么时候可以擦身?”隐竺问。

“换药的时候,现在是两天换一次药,昨天换的,下次是明天早上。”胡薇说。

隐竺点点头,“明天我来。”

“那个时间,还不让进呢!”有人主动帮忙当然好,可她没本事把人放进来,这里都有警卫站岗。

隐竺摇摇头,再不让进也得进,她不能让他这么躺在床上任人摆弄,她不能眼看他的骄傲,被人这样一层一层地磨光。"

拿过一旁的毛巾,隐竺开始给吴夜来擦手。这么热的天,他被包裹成这样,手心里全是汗。

“你的指甲怎么这么长了,都不知道剪一剪。”隐竺翻着自己的包,昨天把零碎的东西都扔到包里了,应该有指甲刀。

果真,她很快找到了。“我给你剪短一点儿,磨得光光的,省得身上哪里痒,你再不小心抓破了。”

胡薇在那儿小声地说:“我和刘姐每次要剪,他都攥拳头的,所以剪得乱七八糟的。”

隐竺叹气,“你别多心,他这个人是这样的,这些事,以前我做他都未必肯。”看了眼婆婆,那么坚强开朗的婆婆,估计也被这件事压垮了,在那儿只是哭,好像什么事都顾不上了。

剪好了指甲,隐竺又细细地给他擦了一遍手。她又去洗了毛巾回来,把他的脸和脖子露出来的地方轻轻地擦了擦,擦到脖子的时候,隐竺觉得吴夜来的头微微抬了一下。

隐竺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在他的耳边轻声问:“是我,你知道是我,是不是?”

满怀期待地等了半天,可吴夜来不再有任何动作,这让隐竺以为,自己刚刚是太过期盼而产生了错觉,感觉只是拉着他的手流连了一会儿,胡薇就告诉他们,探视时间结束了,让他们明天再来。

婆婆的情绪已经稳定了很多,便过来招呼隐竺,“走吧,一会儿主任带队查房,咱们在这儿,小胡要挨骂的。”

隐竺点点头,就要站起来,可她忽然发现,她的手被勾住了,虽然那个力道不大,但明显是施力者有意为之。

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被他给勾出来了,“我在这儿,吴夜来,你要撑住!你到家了,我们都在。”

那天,隐竺没跟爸妈他们一起离开,四位老人一起走了,她在走廊多等一会儿,等到主治医生查完房,她跟过去咨询吴夜来的病情。

吴夜来的主任医生马医生三十岁左右,面相很凶的那种。他一上来就冲隐竺说:“不是跟家属说过一次了,你干吗去了?”

“我那时候还在外地。”隐竺尽可能地不去计较他的语气,只要他能治好吴夜来就行了,至于他的脾气好坏,都没有关系。

“他的状况很不好,外伤恢复得慢,这个就不说了,从目前核磁共振的结果看,他的脊柱神经受损是可以肯定的,但是到什么程度,会有多大影响,还得他配合我们的检查。”

“我能不能在这儿照顾他?”隐竺明白医生的意思了。他所说的损伤,就是说或许会瘫痪。

“我们已经给他配备了最好的看护,你没有相关的医疗常识,帮不上什么忙。“马医生一口拒绝。

“他总是要出院的,我也得先来学着点儿啊!”隐竺知道,马医生以为她是吴夜来的妻子,所以才跟她说了这么多。看他一副忙得脚不沾地的样子,肯停下来听她说话已经是很给面子。

“出院的话,他也会被送到军区的疗养院,进行相关的复健治疗。他这种情况,是不能回家的。”马医生说着就往外走,“先这样吧,我马上有个手术。”

隐竺不死心,跟在他后面哀求,“他这种情况,老人实在不放心。我们不会多待,一定不影响你们正常的医疗工作。”

马医生回头,“你去护理站办张卡吧。”吴夜来是从国外送回来的,除了他是重症患者的原因之外,还要考虑他是否携带病毒,所以一直隔离,对吴夜来来说,无疑就和关禁闭一样,也或多或少地导致了他的抵触情绪。对他的康复来说,的确不是好事情。

隐竺拿了卡,整个人就瘫倒在走廊的椅子上,不想动,更不能动。她觉得损伤的不只是吴夜来的神经,连她的神经好像也被挑断了一样,手脚也不听使唤了,连脸部的神经都一直在抖。她已经不哭了,已经不流泪了,可是却不受控制地抖得像筛糠一样。她不住地后怕,要是当场死亡的那个是他……隐竺想都不敢想。他瘫了,即使一辈子站不起来,那又什么关系,重要的是他回来了,他还活着,就行了。

隐竺靠在那里,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个声音说:“姐,你还没回家啊!”

隐竺抬头看去,是胡薇,“你要去吃午饭吗?那我进去吧!”

“我已经和刘姐换班了啊!现在都快五点了。”胡薇纳闷地说。

隐竺拿出手机,开机,可不是吗,竟然都到这个时候了。刚开机,就在电话打进来,隐竺看了下,是沈君飞。

不等她出声,他就在那边问道;“你在哪儿呢?”

“我还在医院。”

“你下来吧,我送你回家。”

隐竺这边还没回答,胡薇已经摆摆手先走了。她站起来,不知道是太久没动还是因为一天滴水未进,还未站直,就晃了下又跌坐回去。“啊!”隐竺禁不住低喊。

“怎么了,冯隐竺你怎么了,你在几楼,你倒是说话啊!”

“我没事,刚刚有点儿头晕。”

“下来再说。”沈君飞不由分说地把电话挂断了。

隐竺扶着墙慢慢走了几步,好像才找到了直立行走的感觉。她知道,她现在最需要好好休息,休息好了,才有力气做事;休息好了,才能把事情做好。想是榻得很明白,但她还是折回了病房门口,她既然要留在这里,还是跟刘姐打个照面比较好,照顾可能是本分,但照顾好就要靠情分了。

隐竺下楼来,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情了。沈君飞的车突兀地停在台阶下面,正对着门口。他把车停在那个位置,又是在这个时间,尽管没有挡车流,但还是造成了交通阻碍,所以他的车被医院的几个停车场保安团团围住,双方正在交涉,说是交涉,可沈君飞一副油盐不进,安坐车里的样子,把几个保安都气得不轻,眼看着好话说尽,就要动手了。

隐竺敲了敲车窗,沈君飞抬了抬眼皮,打开了中央控制锁。待隐竺上车,他打开车窗,“得罚多少钱?”沈君飞掏钱,拿回收据放好,“今天对不住了。”说完,他才开车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几近暴跳如雷的这哥儿几个,突然就没那么生气了。他们都琢磨着,这家人一定是出了大事,两个人看起来都那么失魂落魄。

“去哪儿?”

隐竺转向沈君飞,忽然看到后视镜里面自己红肿的双眼,“我想先吃饭。”他们需要谈一下,这件事拖不得,自己这么不争气地乱了分寸,隐竺只希望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沈君飞摇扔头,“你这样,吃什么也不会有胃口,不如送你回家喝点儿粥吧。”

他早就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之前,他等在医院,将四位老人都送回了家。发生这样的事情,是谁都不希望的。

他若是个懂事的,当然可以不出现,可以退让,毕竟,他的身份,此刻绝对不会受欢迎,但是,他不能不出现,不能冒这个险,不受欢迎倒是其次,怕就怕,他退来退去的,身份都被弄没了,所以他只能不识趣地咬住,只能不识趣地跟上。

隐竺之前已经看到他发的几条短信,知道他完全清楚发生了什么,她见他并不想谈,可她非谈不可,吴夜来那边的情况,容不得她拖泥带水。

“我这段时间得来医院照顾他一阵儿,他……”饶是已经慢慢接受了这个突发的事实,可一想到吴夜来躺在那里的样子,隐竺还是忍不住哽咽起来。

“没有特护?”

“有,可那只是她们的工作。”隐竺的言外之意,就是觉得还是自己人才能尽心尽力。

这是她真实的想法。她不求能够给他多专业的照顾,也许在医院反而多少会给人家添乱,但是,她的心意,公公婆婆的心意,却是不容怀疑的。吴夜来需要的扶持,绝对不仅仅是专业的护理,他需要鼓励的支持,来自家人的坚定的鼓励和支持。

沈君飞没再发问,也没再试图改变她的决定。隐竺的语气虽然哀婉,意思却是向他通知,并不是征询他的意见。隐竺的东西,上午就已经搬好了,所以,沈君飞把她送到楼下,就开车走了。

今天这一天,对谁都是折磨与考验。

沈君飞把车开回了医院,怎么也要亲自去看一下,看看那个没用的家伙,看看他怎么就好好地把自己折腾散架了,怎么不这么悄无声息地、无招无式地把隐竺拉回去了。

傍晚的天空,一半红得谄媚,一半蓝得做作,沈君飞呢,就在这交汇晕染之下,艰难地前行,他比谁都希望,吴夜来能快点儿好起来;他比谁都希望,这一切赶快过去。

事与愿违,当沈君飞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吴夜来已经牢牢地霸占了隐竺的所有时间,包括工作时间。

这是因为,吴夜来的妈妈在隐竺回来不久,就不小心摔了一跤。摔倒的时候,她偏偏下意识地用手去撑,结果导致手骨挫伤,肩胛骨裂。虽然不算严重,但伤的是右手臂,照顾吴夜来的重担就落在了隐竺一个人身上。

老人们显然对隐竺守在吴夜来身边乐见其成的,起码吴夜来的父母是这样认为的。吴夜来的妈妈对她自己的手臂过度紧张,迟迟不肯拆了石膏,多热的天都那么包着吊着。

沈君飞不是不理解老人的想法,但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不是?他知道他不受欢迎,但他还是尽量保证出现的频率,他得让他们知道,隐竺并不是他们的。她去,是她仁义,是她善良,但不是应当应分的。她已经不是他们的家人了,她已经有了新的身份。

他能做的仅此而已。他不能在吴夜来人还躺在那里,动一动都需要人帮忙的情况下,跟隐竺谈什么该不该的问题,这倒不是他觉得他没有约束她的立场,而是隐竺的关心是发自内心的,他拦不了,也不能拦。他得让她把这件事做了,而且还得做尽、做好了。否则,即使他把人拉回来,又有什么意思?她的心还在他那儿,哪怕对他只是担心。

眼见着吴夜来在隐竺的照顾下有了些起色,但这种起色是微小而缓慢的,比如手能渐渐抬起来了,比如手指的细微动作他能控制了。比较突出的是,他开口说话了,尽管说得不多,但毕竟肯跟人沟通了。他好像早就知道,他的下半身可能会永远罢工。所以,他想动而动不了的时候,他不会歇斯底里,他会在那里静静地等着,等隐竺来,跟她说。是,他绝少支使隐竺以外的任何人,即使是他自己的父母。

吴夜来的这种表现,很多人都看在眼里。隐竺的妈妈就不止一次地跟隐竺说:“你这么伺候他,什么时候是个头?要是你们还是夫妻,那爸妈什么都不说,你做得对。可小沈怎么办?你们就不结婚了,还是你要结婚后也这么乱来?再也找不到对你这么忍让的孩子了,我都不知道他看上你什么了。”当父母的,再怎样也是自私的。

隐竺也叹气,她也不知道沈君飞看上她什么了。现在的她,对吴夜来是有情有义了,但对沈君飞,说无情无义了,但对沈君飞,说无情无义,真是一点儿也不为过。他们根本没有什么约会时间,偶尔见见面,还是在医院。而她,还不能离开吴夜来太久,他虽然不说,可胡薇和刘姐都说,他的眼睛总是在找她。

当然,她尽量守着吴夜来,不只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他身上有无数的地方在愈合中,而愈合,很直接的感觉就是痒。医生会说,不要挠,不然会留疤,但是痒极了,任谁也会抓一把的。可吴夜来不能,他目前对身体的控制能力,还不能做那么精确的动作,所以他只能忍。胡薇和刘姐也会主动拿纱布包裹上手指,帮他蹭蹭可能会痒的地方,但他总是说不用。只有隐竺在的时候,他才会小声地、一点点地指引她的手指找到的痒处,助他止痒。

扶着,挠着,说笑着,这样的场面,如果排除了吴夜来不能动的原因,那么看起来就只能用甜蜜温馨来形容。

“是这儿吗?”

“……嗯。”吴夜来并没有说很多字。但就这一个字,就已经流露出他的所有感受,那就是——满足。他任何时刻都没有像现在这么满足。虽然不能动,但起码背部还有知觉,能感觉到她的手指在背上飞舞,在背后穿行。

沈君飞部在门口,看到这一幕,突然觉得无比的荒谬可笑。他沉默,并不是他没有什么想说的。他只是尊重他们,并试图在这种尊重中说服自己,他和隐竺,还有更长的日子,但,显然事情的发展跟他的希望、跟他的感受并没有什么相关。他的尊重,对他们来说,看来是可有可无,甚至是毫不必要的东西。那么,他也不用谦谦君子似的伪装了,有些事,还是摆在明面上比较好。

沈君飞下定决心,但却不会莽撞行事。他挑了一个上午,趁隐竺不在的时候,直接去找吴夜来。

“我早就觉得你蔫儿蔫儿坏的,没想到,不能动了还跟我来阴的。”他开口没有好话,虽然知道骂得解气也不能解决问题,但实在是不吐不快,这口气堵在心里太久了。

吴夜来没说什么,倒是胡薇不高兴了,“您怎么说话呢?”!

沈君飞的声音并不大,“这里没你什么事,我跟他有话说,说完我就走,能不能先回避一下?”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是盯着吴夜来的,根本不看胡薇。

只见吴夜来微点了下头,“你去吧,我们说几句话。”

“我就在门口。”胡薇虽然不放心,但还是走了出去。

吴夜来见胡薇出去了,就双手撑着上身,想让自己坐起来。他不想躺着和沈君飞对话,他的上肢算是恢复得很好了,但没有下肢的配合,甚至没有腰部力量的配合,这个动作显得无比艰难。沈君飞坐在一旁,没试图去帮忙。他刚才的话,显然已经打击到吴夜来的自尊心了,他不想再做什么刺激到他。

等了好一会儿,吴夜来终于把他自己摆成了坐姿。“好了,你说吧。”虽然已经开口说话很多天了,但他的声音还是带着一丝很久没发声的那种嘶哑,显得有些苍老,有些无力。

“对隐竺,你怎么打算的?别说要看她的想法之类的废话,我就问你,你怎么想?”

吴夜来坐在那里,握拳,伸开,这是医生叮嘱他要多做的运动。可笑吗?这也可以称之为运动了,但是,这就是他目前的最佳运动项目。又做了几次,他才开口,“我想把她留在身边。”

沈君飞听他这么说,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身体状况如此的一个人,你能怎么说他,攻击他吗?说他不自量力,厚颜无耻吗?吴夜来承认想把隐竺留在身边,需要太大的勇气,沈君飞不知道,换作自己,敢不敢就这么承认。

“凭什么?”他不愿问,却又不得不问。是啊,吴夜来凭什么,又怎么好意思,在这种情况下说想要留住她!

“凭我会站起来,凭我会补给她一个圆满。”

吴夜来并不觉得,自己用现在的状况拖住隐行有什么可卑鄙的。在病床上浑浑噩噩中听到隐竺说“我们都在”的时候,他的心一下子安定了。

他不想去分析自己的心情,不想去给自己的言行一一注解。他只知道,劫后余生,他很高兴有隐竺的陪伴。他喜欢听她低声的絮叨,叮嘱他注意什么,一定要做,一定不要做什么。

他喜欢由她来喂他吃饭,她每喂他吃一口饭,数着他嚼了几下之后,就会再盛上一口递过来,这时,他刚好咽下一口饭,一秒不多,一秒不少,他也喜欢隐竺帮他擦身,事实上一直都是她在帮他擦身。她会用很烫的毛巾,用力却灵巧地绕过他的那些伤口,每次都会让他舒畅得很。但吴夜来也知道,隐行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未必是欢喜的。开始的时候,她总会趁转身的时候偷偷地擦眼泪。他的伤,怕是把她吓坏了。

吴夜来知道,他的伤势不乐观。虽然看上去,他的胳膊腿都在,但是知觉的恢复,功能的恢复,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且能不能恢复,也是未知。但只要隐竺在身边,他就有信心站起来,能够恢复得偈常人一样。

沈君飞不由得轻哼一声,“圆满?”吴夜来修补的,能否称之为圆满,这并不是他一个人说了就算的。“不久之前,你还说你只能给隐竺一个婚姻的架子,现在呢,你反而能给得更多了?”

“我记得,是你提醒我,心里想的,有时候是说不明白的。我觉得我能给她很多……”吴夜来喘着气,声音很低,他的肺部有伤,说几句话都要喘上一阵。

“我想晚饭后陪她在楼下的花园里散散步;想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看电视剧,讨论一下剧情;想在雨天,打着伞接她下班;想给她做个菜尝尝;想在她入睡前,帮她暖暖脚……这些,都是本该想到,却从未想过,也从未为她做过的。”

补上了就圆满了?又从哪里补呢?从自己这儿把冯隐竺拉走,再行修补之事?沈君飞发觉,来找吴夜来谈,看来并不是多此一举。既然吴夜来搞不清楚状况,那么就只有把事情给他摆明白了。

“你想的这些,自然是我来做,你想的圆满,已经不是她的圆满了。”

“你确定吗?你其实也不确定,所以你找我谈。隐竺现在可能是同情我,可能还比同情多一点儿什么,但不论是什么,她心里总是还有我,她现在还守着我。”说完这些话,吴夜来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靠在枕头上喘着粗气。

“那你就要顺着这个形势霸着她?”

良久,久得让沈君飞以为等不到回答,才听到吴夜来说:“所谓战机,都是稍纵即逝,我不敢摆什么高姿态,我所有的筹码,自然就要全部押上,包括我的残躯。你可以攻击我,就我自私无耻,但我求的就是留住她,用什么方法留下她,反而是次要的了。”

吴夜来仰着头,不敢去看沈君飞的脸,“这样想,这样做,我知道对不住你。可如果不这样想,这样做,我就宁愿埋骨他乡……”

他的话没有说完,沈君飞已经明白了。他怎么会不知道,此刻的吴夜来更需要隐竺。

可是,这是爱情,不是慈善,并不是谁更急需,就可以先拨付给谁用用。沈君飞现在就是不确定隐竺给他的到底都是些什么,到底附加着什么属性,到底够不够分量称之为爱。疑人疑已,沈君飞不知道怎么会任自己的感情缭乱到了今时今日的地步。

想了想,他才开口,“你要知道,我来找你,是因为我不忍逼隐竺。我拿她从来没有办法。你要是有我一半这么爱她,就不会忍心她陷入两难的境地。”

“她现在是背朝着你的。”吴夜毫不留情,两难,也要两个并重才是。

“那是因为你需要她扶着,那是因为她知道,我随时准备好在后面扶她一把,所以她放心地背对着我。我不会眼看着她跌倒,也不会悄无声息地离开。她强大,是因为她信任我。”

“你的意思,我们现下都是靠你扶持了?”终是躺在床上,吴夜来也染了些酸腐气息。

“难道你能重新站立的自信,不是源于隐竺的存在吗?”

“是,为了她,我也要站起来。”

沈君飞更头疼了,似乎车祸把吴夜来同学的脑子撞坏了,他已经把前提牢牢地设定为隐竺还爱着他。而沈君飞,只是他们夫妻间的一段插曲,现在剧情不需要了,完全可以不再播放了。

“跟你说这些,是我有病!我就明告诉你吧,我不会让隐竺一直在这儿的,那是我媳妇儿。你少做什么破镜重圆的美梦了,趁早死了那份心吧!”

吴夜来仿佛已经恢复了平静,他的身体状况本来也不允许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多说无益。”没脸总比没命好上许多,既然留了这条命在,既然还有挽回的可能,吴夜来也只有罔顾他的脸面了。谈判破裂,沈君飞只有离开,他没有任何办法,他是抱着好的心去的,总是太多顾忌。吴夜来呢,只要认准了抓住隐竺不撒手,谁也奈何不了他。

吴夜来仿佛已经恢复了平静,他的身体状况本来也不允许他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多说无益。”没脸总比没命要好上许多,既然留了这条命在,既然还有挽回的那么些许可能,他只有罔顾他的脸面了。

谈判破裂,沈君飞只有离开,他没有任何办法,他是抱着求好的心去的,总是太多顾忌。吴夜来呢,只要认准只抓住隐竺不撒手,谁也奈何不了他。

七十二章

走出门口,隐竺竟然就在门口,扶着墙站着,沈君飞心道,不好.

果然,打了照面,隐竺把他拉到医院门口,上了车,劈头盖脸地就来了一句:"有什么话,你找我谈,你去病房里闹什么?"

"谁跟你说我去闹了?"

"还用谁来说么?我看到了啊.吴夜来那是什么情况,刚过了危险期才多久,刚有点起色才几天,你就这么见不得他好?!"隐竺也是急火攻心,在单位正开会呢,胡薇打电话找她过来,说是有人闯进病房闹事.胡薇说不清楚,她就只好赶过来看看.结果到了病房门口,竟然是沈君飞在里面,也刚好听到了沈君飞的最后一句话.

话说出口,见沈君飞的脸色忽地变得铁青,隐竺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重了,"你有话,可以跟我说啊,干嘛跟他去说."

"跟你说什么,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跟你说什么你能听得进去?我只不过是找他聊聊,就成了闹事.除了他,你还把谁当回事,把谁的话能放在心里?"

"你是在跟我抱怨么,白长了这么大的个子,你怎么小肚鸡肠起来?"隐竺拍拍沈君飞的肩膀,想用玩笑话冲淡些两个人之间的不快.

"这跟肚量有关系么?既然你说我抱怨,那咱们就说说,你有没有必要衣不解带地日日待在医院里照顾他.如果他无父母,也没个单位组织应着,那咱们怎么照顾他都不为过.且不说有你们以前的那层关系在,单说他眼下的情况,咱们做同学的,也得有多大力出多大力.但问题是他父母双全,一切医疗康复事宜都有部队上安排,有专人护理.你整日里在那里待着,除了让他生出不该有的期许,还有能什么作用?"

"有没有作用是我的事情,不用你管."隐竺也不耐烦起来.整日里对着病人的那种压力,是旁人无法想象的.工作要兼顾,能用来缓冲的时间本来就不多,还要听父母的念叨,看沈君飞的脸色.她真的是太累了,有的时候真想闭上眼睛,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当这些都是在梦里.

"谁管得了你."沈君飞说这句话,并不是为了跟隐竺顶着来,他是真的这么认为.冯隐竺是典型的胸无大志却偏偏有那么几分小主意的女生,这几分主意,又都固守在感情这根弦上,分合聚散都由她自己的这根弦主导.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经历这许多却没真正的伤筋动骨.都是顺着她的意,哪个又真的伤得到她呢?

如果两个人都清醒,如果两个人都明智,如果两个人还想珍重彼此的情谊,那么这个时候就应该双双住口才是.可一个倔的,两个也是倔的,这个时候已经想不了那么许多,只顾着逞口舌之快了.

"谁管得了,就不用你操心了."

"冯隐竺,你当我愿意操这份心?"

隐竺从未见过这样的沈君飞,他冷冷的,仿佛每个字都结了冰似的砸过来."不愿意操心,你还惹出这些事出来."心已经慌了,可嘴还是硬的.

"我惹事,我能惹出什么事?"沈君飞今天就一个感觉,就是窝囊.还有比他更窝囊的人么?此时才发现,人家犹在伉俪情深,他只是不入流的露水而已.

不等隐竺再说什么,沈君飞又说:"我找他谈,是因为有些事,必须要我和他当面说清楚.不找你谈,是因为,我总觉得不是我们之间有问题,只是造化弄人.现在看,是我糊涂了."越过隐竺去找吴夜来谈,是他糊涂了.他以为她是在自己身后的,没料到,她却要挡在他身前,挡在他身前护住吴夜来.他们才是一伙儿的.

"你下车吧.我回去了."

"不要,我不走,"隐竺也知道不能这样分开,"反正都出来了,咱们一起吃午饭去吧."吃吃聊聊,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各自上班呗,我下午不能再逃班了."隐竺瞄了眼手机,公司那边没电话来找,下午回去应该没问题.

"隐竺,咱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不是说一起吃顿好的,就什么烦恼都忘掉了.我问你然后,是想问你,你对将来究竟有没有想法,还是,你是要陪他一辈子?"

"你想的太严重了......."

"不是我想的严重,是他的伤本身就很严重.提咱们俩的事情,你就会推说等他好些,究竟好多少,才算得上好呢?"几乎句句都是疑问句,却还是道不尽心头的疑问.冯隐竺,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还是根本什么都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