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来寺庙不下车进去求神拜佛,就只在车里坐着?

好吧,十九看了看又重新闭上眼睛的阎温,就这么坐着也成,跟自家相公在一起怎么都好。

十九将马车的车窗推开了一半,清风徐徐吹进来,吹动了阎温散落在颊边的头发,发丝在脸上乱动,痒的很。

阎温睁开眼朝着十九看了一眼,嘴唇动了动,十九等着他说话,但是阎温最后抿上了唇,并没说什么。

庄林寺是皇城中最大的寺庙,因着寺中斋菜绝顶,又因为住持大师擅卜姻缘,香火一直都很旺盛。

达官贵人来庙上无论是卜签还是食素斋,都会捐上不菲的香火钱,但是这寺庙外观却很是简朴,不同于其他的寺庙雕梁画栋,这庄林寺的外墙都是清一色的土黄,连大门的黑漆都掉了不少。

十九顺着车窗朝外看,时不时有结队的百姓和衣衫褴褛的人顺着寺庙的侧门进去。

这些人路过之时,都会侧头看向马车,按理说他们这马车虽然也招摇,但是应该达不到引人侧目的程度。

平日里这寺庙中总会接待达官贵人,有些富贵人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富裕,将马车装扮的如同花魁游街的花车,纱帘上头都绣着金线,十九就不止一次在皇城中见过。

她将脖子探出车窗,四外看了看,竟除了他们这一辆马车之外,再没能上的去台面的车架。

她疑惑的朝着车窗外盯了一会儿,看着来往寺庙的人穿着最好的就是麻布衣裳,并且都是从侧门进入……

“今日是月初吗?”十九这些天脑子里想的都是梦中阎温受伤的事情,日子过的糊涂,不知今夕是何夕。

她这话出口极其自然,可等她回过头,看到阎温微微拧起了眉,才悚然想起,眼前这人可不是她身边伺候的青山。

十九搓了搓鼻子,没指望阎温会回答,她今天已经将人惹生气了八百回,现在能好好的坐在这,估计也就因为在外面不方便收拾她。

十九默默的离阎温又远了点,今天万万不能再招惹他生气,不然回宫中肯定要吃大苦头。

她没敢指望着人回答,却没成想她一转头,阎温低低的“嗯”了一声。

十九抓着车窗的手都紧了紧,回头偷偷的看去,阎温还是那副“老僧入定”的样子,好似刚才那声嗯,只是十九的错觉。

多小的一件事儿,只不过是和她搭了话,十九满心的窃喜就有收不住的趋势,一时间周身的氛围都是春风吹抚百花开。

阎温不知是不是嗅到了“花香”,睁开眼蹙眉看向十九晃来晃去的后脑勺,瞪了十九后脑勺一眼。

十九对此浑然不知,车厢同刚才一样寂静无声,可是阎温想要再专注的想事情,莫名就无法集中精神,觉得车厢中吵的要死。

而他瞪着十九看了一会儿发现十九虽然手指在窗户上不停敲着,却并没有发出声音,她晃动的小腿,也是轻轻的砸在软垫上。

但阎温就是觉得吵。

他分析了一下,得出的结论就是,他觉得十九整个人就算一动不动,也叮叮当当噼里啪啦咿咿呀呀,一个人能顶上一个戏班子。

就在他烦躁的想着将十九赶下车,去旁边的草丛蹲着的时候,马车的车辕突然一沉,车帘外的人影朝着车内躬身道:“大人。”

阎温直接看向十九,眼中的驱赶已经要化为实质性的一脚,将十九踹下马车。

十九瞬间领会了精神手脚利落的爬出了马车,临下去之前,阎温又说话了。

“不许走远。”

正想着跟一群百姓一块儿进侧门,看看这庄林寺到底怎么施粥的十九,闻言立刻像是霜打的茄子,蔫巴巴的跳下车。

车中阎温和来报告的属下低声交谈,十九自觉拉开距离,不能站在路上,时不时就有百姓上来,她杵在路上挡路活像个傻子。

阎温又不让她离得太远,车头和车后都是侍者,十九想了想,绕到了车了另一侧,蹲在了草丛里。

马车的小窗户开着,阎温不经意的顺着小窗朝外一看,正能看到十九那耷拉着脑袋,正在揪草。

“已经派人去跟着丞相府的人了,寺庙中也都大致探查过,只有空相大师的房间还没有查过。”

“什么?”阎温有些走神,他余光中见着十九似乎在抠蚂蚁洞,觉得吵的要死,没听清楚属下说了什么,只得说道“重新仔细说一遍。”

属下一愣,以为自己说的不够清楚,在脑中把所以细节仔细回忆,正要再复述一遍,就见阎温冲他一抬手。

“稍等。”阎温说。

阎温顺着小窗户将脑袋探出去,虎着脸对十九道,“转过去。”

十九抬头愣模愣眼的看向阎温,见阎温不知怎么又生气了,满脸的无辜,老老实实的背对着马车。

“不许抠蚂蚁洞。”阎温又命令道。

十九后脊一僵,默默的将手上的小棍子丢在了草地上。

阎温这才满意,将马车的车窗关上,总算觉得耳边和眼前都清净了,掐了掐眉心,对着属下道:“说。”

属下将事情又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

看到丞相府的人兵分两路后,阎温埋伏在暗处的死士也兵分两路,一路跟着丞相府的人看他们向何人禀报,一路跟着朝寺庙来的人,暗中看着他们与何人接触。

“你说他们在空相大师那里求了三个签,然后就走了?”阎温的眉心拧掐出了一道红印,满脸戾气横生,周身气压低的下属连大气都不敢喘,活像是个被心魔反噬的堕仙。

过了一会儿,阎温突然嗤笑出声,“难不成他们还能是来求姻缘签的?”

“只有空相大师的住所没有查了对么?”阎温又问道。

“是的,大人。”属下回道。

“那就查,必须要查。”阎温不信这其中没有蹊跷。

“可是……”属下面露为难,“空相大师武艺不在我等之下,他今日一直待在屋中,我等无从下手。”总不能硬闯。

阎温又抬手去掐眉心,属下继续道,“今日是月初,正是寺庙施粥的日子,贵人们都知道今日会有乞丐和百姓上山,所以都会避开这天,”

属下说,“除了丞相府那三人直接进了后院,无人来寺庙中求签,是以空相大师一直呆在屋中打坐。”

本来他们倒是也想过扮成香客,一人求签牵制住空相大师,剩下的查探,但是身为死士,手上沾染的鲜血多了,一身的杀气与戾气,空相大师又同为习武之人,别说是走到近前去求签,他们连监视都不敢太过靠近,免得被察觉后,反而打草惊蛇。

车厢里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属下偷偷的觑阎温的脸色,心念一动,又飞快的否认。

阎温今日这副装扮,若是以世家公子的身份到庙中求签,无人会怀疑。

但是来日……若是有人知道了阎温一个阉人竟来求姻缘签,怕是会变成这皇城中最大的笑柄。

事情一时间陷入两难,半晌,阎温突然伸手,推开了马车车窗。

车窗外,十九正背对着马车,手中拿着一截儿断棍子,在背后绝对看不出的长度,又在抠蚂蚁洞。

阎温视线在十九身上定了片刻,转头对着属下说道:“人我想办法牵制住,你们伺机行事。”

“是,大人。”属下领命躬身退下,下了马车后,四外环视无人,很快足尖一点,便隐匿在树丛之中。

阎温也下了马车,他从车前绕过,脚步落在草地上悄无声息,走到了十九的身后,十九还浑然不觉,兀自抠的来劲。

阎温站在十九身后,突然出声叫她。

“陛下。”

十九吓的浑身一抖,第一反应是扔了手中的小棍子。

作者有话要说:十九:我就抠着玩儿的,我一个都没弄死,真的!

☆、对牛弹琴

十九悄默默的将手上沾的泥土在袖子里面蹭干净,并借着转身的机会,将她抠的乱七八糟的蚂蚁洞用脚踢平。

这才心虚的对上阎温的视线。

阎温自下而上看着十九,鲜少有人这个角度还能看起来很好看,且今天的这一身装扮,实在是让十九新鲜感十足,十九看着看着,就抑制不住的出了神。

“陛下,据说这庄林寺中的空相住持,最是擅卜姻缘签。”阎温负手而立,抬头看向庄林寺的门口,说道,“既然来了,陛下何不进去卜上一签?”

阎温说完之后,等了片刻,听不到十九应声,回头看向十九,正对上她直勾勾的视线。

十九这一会儿毫无形象的蹲在草地上,又是女扮男装,脸上在马车里哭花还没有擦干净,一双眼睛大是挺大,但和阎温一对视就滴溜溜的转,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十九蹲在地上缩着肩,清瘦的脊背看上去脆弱得一碰就碎,哪有一点儿像是御天而翔的凤凰?简直跟一个小瘟鸡儿一样!

阎温本来又一句陛下已经到了舌尖,见到十九这副样子,在舌尖上转了两圈,被他咽回了肚子。

“起来!”阎温没好气的命令道,“跟我进车里。”

十九起身,拍了拍袖口沾上的土,又搓了搓手指,这才跟在阎温的身后上了马车。

上车之后,阎温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将刚才那两句话掐头去尾抛其糟柏,精简成几个字,劈头盖脸的朝着十九砸过来。

“你去庙中找空相大师求签。”

“啊?”十九不明所以,刚才阎温还不许她下马车,许她下马车了又不许她走远,蹲在草丛里,连蚂蚁洞都不让抠,这会儿怎么又让她去求签了?

“求什么签?”十九疑惑道。

“姻缘签。”阎温说道,“设法拖住空相大师,一盏茶的时间便可。”

十九还欲再问,才一张嘴看到阎温“你少她娘的问废话”的眼神,只好假模假式的咳了一下。

“哦。”十九点头应道。

不过她转身要下车的时候,阎温又按住了她的肩膀。

十九疑惑转头,就被一个锦帕兜头盖住了脸。

“擦干净再出去。”阎温的声音带着满满的嫌弃。

十九将锦帕从脸上抓下来,不着痕迹的挑了一下眉,这锦帕和她怀中的那个是一模一样的,但是……阎温平时出一趟门,要带这么多的锦帕吗?

用完了一个,又冒出一个。

十九垂头一边擦脸一边想,她等会如果再哭一会,阎温还能不能再掏一个锦帕出来?

“左边。”阎温一直盯着十九的动作,见到她在脸上擦来擦去,就跟先前一样,始终擦不到正经地方,只好出声提醒。

十九手顿了一下,然后按照阎温的指示,飞快且用力的……在右边的脸上抹了一下。

阎温:……

十九见阎温的脸色又沉下来,一脸无辜的又使劲在自己右脸上蹭了两下,还做出一副怯生生的样子,飞快的闪着睫毛,斜着眼睛看阎温。

左右不分?

如果阎温是个正常的男人,如果他和十九的关系不是这种操纵者与傀儡的关系,如果两人一个是世家公子,一个是千金小姐,那十九此刻的作为,就是明晃晃的勾引。

而事实上,十九也确实是在勾引,她勾引人的手段都非常的拙劣,大多数都是在窑子里头学的。

你要问她一个小姑娘,为什么将窑子里的路数弄得这么熟?

因为十九曾经,是靠着给那些姑娘们提供便宜的小饰品,以及小绣活生存的。

这些招数虽然她也仅仅学了一点点皮毛,本身扮男人扮得久了,又是一个雏,不同与通过人事的女子那般会拿捏姿态,却胜在生着一副容易引起男人怜惜的相貌,娇娇小小楚楚可怜,做起这副样子倒也别有情趣。

只不过这些招数在阎温的面前使,就是对牛弹琴。

十九在脸上蹭了几下,见阎温不给什么反应,正要收手,阎温却突然上前,一手抢过锦帕,一手掐着她的下巴,在她的左脸上狠狠的抹了几下。

十九疼的直眯眼睛,不过阎温擦完之后,两边脸上一边儿顶着一坨红,看上去倒是挺对称。

这也算勾引到了吧。

十九揉着发疼的脸,顺着马车向下爬的时候,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好歹阎温还摸她的下巴了呢。

十九朝着寺庙的大门走去,同时将她从马车上顺下来的,阎温又准备扔掉锦帕塞进自己的怀中,和上午揣进怀中的那一个做伴。

她身后跟着两个侍者,都垂着头不吭声,十九踏入寺庙的大门,如同过了脱胎换骨门一般,微缩的肩膀挺的笔直,举手投足都在瞬息之间有了变化,虽然依旧穿着麻布衣裳,却生生装出了几分贵气。

这几分贵气,自然不是天生的,十九生在行宫之中,小时还好,长大一些,每日都在想方设法的让别人注意不到她。

所以她站立时习惯性缩着肩膀,走路的时候腰弯的恨不得四肢并用,别说是贵气,小小年纪都要勾出罗锅了。

初时被阎温接进宫中,十九可没少因为这种事情遭罪,阎温命人将她捆在柱子上,除了吃饭睡觉和出恭,不许放下来,一捆就捆了一月有余。

下来之后十九腰板确实是直了,但是有长达两个月的时间,她都觉得自己的背后,无时不刻不背着一根柱子。

而举手投足,是由好几个嬷嬷“手把手”的教出来,那可真的是手把手啊!

阎温这个狗东西,折腾人的法子简直多的能开一园子姹紫嫣红来,最初学习这些时,但凡是她的动作稍有不对,嬷嬷就抓着她的手抽她自己。

等到她终于学出一点样子,走在皇宫中看到嬷嬷,都下意识的想抽自己。

不过再是硬磨出的样子,后来强加上去的就是后来强加的,无人的时候,不需要装的时候,十九还是会在寝殿的各处,随时瘫软成一张人饼。

登基大典的时候,她一丝的错都未出,为此阎温还奖励了她,给她送了一堆的饰品。

虽然这奖励对于十九来说不如一盘点心,但好歹是阎温亲手在库房中挑的。

好在那些罪也不是白遭的,现在要她出来唬唬人,临时也能拿出几分样子。

踏进庄林寺中,装饰倒是和外面天差地别,虽然佛殿也多以土黄色为主,但和外面那掉漆的大门相比,考究了不止一点。

十九的视线才朝着正殿中金光灿灿的文殊菩萨看过去,还未等朝着那边迈步,便有小和尚迎了上来。

“施主,今日为施粥日,拒……”

“小师傅,”十九立刻出声打断小和尚的话,“我家中本在外地,听闻空相大师乃在世活佛卜签奇准,特地慕名而来。”

十九说着将双手合十,十分虔诚的看着小和尚的秃瓢,继续道,“还烦请小师傅引路。”

小和尚一脸的为难,朝着十九弓了一下身,又要说什么,十九立刻做出一副为情所困凄风苦雨之相。

情真意切道:“在下千里迢迢日夜兼程,到这皇城之中,还未等落脚,便先上西山,实在心有所惑,必得求一个解才得心安,烦请小师傅通融……”

十九说着,回脚踢了一下身后跟着的侍者,侍者立刻上前,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塞在小和尚的手里。

“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还望能为寺内每月的施粥事宜,略尽绵薄之力。”

小和尚合十双手,念了一声弥陀,对十九说道,“施主请随我来。”

十九跟着小和尚,到了侧门的一处偏殿中。小和尚再度开口,“施主稍等,我这就去请住持。”

“有劳。”十九合十双掌。

狗屁的佛门清静之地,感情还是钱好使,十九不由在心中啧啧。

十九并没有等很久,很快那个小和尚折返回来,领着十九,顺着正殿穿过,来到了后院的一处屋内。

这屋中供着各种大大小小的佛像,十九只认识很小的一部分,而大厅正中的蒲团上,正坐着宽眉大耳的老和尚,听闻十九几人的脚步,连眼皮都没撩一下,手中的念珠一下一下,发出哒哒碰撞的轻响。

小和尚将她们带到,便躬身离开,十九身后的两个侍者留在屋外,十九在殿外顿了片刻,举步走进屋中。

“大师……”十九刚开口,那空相大师便睁开了眼。

十九顿时心中涌上一种难言的感觉,因为这大师闭眼的时候宝相庄严,但睁开眼后,那双眼中浑浊不清,令人十分的不舒服。

十九强忍着没有皱眉表现出来,却把想要说什么给忘了。

好在这大师看上去毫不在意,他视线转向十九,片刻后重新闭上了眼,转着念珠的那只手稍有停顿,指了指他身后桌案上的签桶。

十九咽了咽口水,她半生凄苦从不信我佛慈悲,但是想到她要求的是姻缘签,顿时整个人都有些燥。

她心中所求之人,所向往之事她自己再清楚不过,但是她还是会忍不住的紧张期待。

若他们是天定良缘,天作之合,天造地设……那她来日同阎温摊牌的时候,是不是就能多一分打动他的筹码?

十九搓了搓手,走到大师身后的签筒旁边,抓耳挠腮了片刻,回头问道:“大师……这个就直接抽吗?”

大师闻言眉心微皱,慢吞吞的“嗯”了一声。

十九望着签筒,眼睛环视过周围众多神佛,第一次在心中对其有所祈求。

一不求身体康健。

二不求长命无忧。

三不求子孙满堂。

只求满天神佛能够赐给她心中所想所念的这份姻缘。

十九屏息凝神,抖着手从签桶中抽出了一只,低头一看木签的底端贴着红纸,上书二字——下下。

十九手一抖,险些把木签扔了,她正要反悔再抽一根,一直闭眼念弥陀大师睁开了眼,回手索要十九手中的木签。

十九只得将木签递给大师,心中连解签都不想听了,若不是阎温命她一定要将人拖住一盏茶,她绝对抬腿就走。

狗屁的卜姻缘奇准!

但是想到阎温夜夜伏案,为这次这件事忧心不已,连胃口都越发的小,十九岁不知阎温的计策,也不懂政事,无法襄助。但最不济,阎温要她做的事,她一定做到。

“解,”大师慢悠悠的突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