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见过阎温,十九本打算熬几天再去看他,若是早早的就把这玉佩给用了,又搜刮不出别的东西来,再想见人就有得熬了。

可第二天,听着青山打听来的消息,说是阎温病情反复,本来不怎么咳,但昨夜熬了个通宵,奏折倒是处理掉了一半,可还未等歇下,一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人就昏死过去了。

高热反复,咳也加重,在床上躺了半天,又要挣扎着起来,在他身边伺候的喜全心疼的直哭。

十九听了之后,在寝殿里也是坐立难安。

“这个老东西是真不要命了……”十九捏起一块糕点,想起青山说老东西清早就喝了两口粥,她也有些食不下咽。

“一个大老爷们,喝两口米粥,”十九气的直嘟囔,“怕是连尿都尿不出来了吧。”

青山在外间,听见十九在里头折腾,没用一会儿,十九果然从里间出来,见了青山就道,“昨晚的甜品有一道糯米甜粥,你去用膳食房做一份来,我给大人送去。”

青山毕竟是阎温的人,他也担心阎温的身体,应了声是,快步朝着膳食房走去。

十九从怀里掏出玉佩,捧在眼前仔细看。

这玉佩形状很特别,像一把扇子,花纹不是十九见过的任何一种样式。

玉佩上的花纹像是……一簇草?

十九看了一会儿,钻到书房拿着纸笔,将这玉佩上的图案画下来。

“果然是一簇草……”阎温的爱好还真是特别,人家玉佩的图案,要么是鸳鸯,要么是对鱼,再不然便是什么祥瑞的兽。

偏生他戴了一簇草。

十九正对着玉佩胡乱琢磨的功夫,青山已经拎着一个小食盒回来了。

“这么快,可是新做的?”十九接过食盒,打开盖子看了一眼。

“回陛下,是新做的,膳食房的管事说,这甜粥要凉一些才好吃,老奴去的时候正赶上做好,陛下拎着一路,想来也凉得差不多了。”

这粥原本也是要送去阎温那里,阎温早上只喝了两口白米粥,膳食房如临大敌,流水宴似的变着各种花样朝着那院里送,都纹丝未动再端出来,倒也不差少这一碗。

十九拎着米粥,颇为不舍的摸着怀里的玉佩,出了寝宫,又朝着内侍监的方向走去。

昨天十九走了之后,阎温第一时间处置了门口两人,重新派了人,仔细交代过,这回莫说是金云令,只要不是时常出入这内院的人,一律不许进。

阎温的原话是,“就算拿着传国玉玺,也不许她进。”

这令给谁下的不言而喻,今天十九又来,一见这内院门口又换了人,还挺惊奇,难道这守门的天天都轮岗?

今天门口这两个,看着比昨天那两个还要凶,不过十九没在怕,一开始也没有掏出玉佩,只说她是给阎温送米粥,昨日已经约好了的。

门口这两个可是阎温的贴身暗卫,

这内院中除了水牢中关押的犯人人,院中行走的个个都是阎温能够交托性命的,内侍监的内院就是阎温的金钟罩,因为阎温重病根本不出内院,所以他们两个就临时被阎温给派来守门了。

十九一番托词,这两人八风不动,她最后只好恋恋不舍的拿出玉佩,在两人的眼前晃悠。

“看到没有,瞎了你们的眼,”十九说,“我真的是跟大人约好……哎哎!你们放开我——”

十九被死士掐着胳膊,一路双脚腾空的,被拎到了阎温的房门口。

但是她非常的坚强,给阎温带吃的几乎要成了十九的执念,因此她即便像一个小鸡子一样,被捏着膀子扭送到阎温的门前,食盒也稳稳地抓在手上。

“大人。”一个死士还按着十九,另一个死士将从十九手里夺下来玉佩送到屋里。

阎温正披着披风,坐在桌案边处理奏章。

死士进来带进了一阵凉风,他抑制不住的以拳抵唇,闷闷的咳了起来。

“咳咳……何人在吵闹?” 阎温皱着眉,听着声音是有些像是小傀儡,但他已经勒令守门的不许放小傀儡进入内院,没可能又是她。

谁料死士递过了他昨天丢失的私印,还说是在那个小傀儡拿过来的……

阎温伸手接过,无论如何在心中回忆,都想不出小傀儡是何时从他身上偷走了私印?

阎温只以为自己是随手放在何处忘了,昨天好一通翻找,根本就没有怀疑到小傀儡身上去。

这胆子是真的大得能够捅破天了。

阎温气得脸色通红,一通猛咳之后,勉强平复下呼吸。

将私印扔在桌上,冷声道,“带她进来。”

死士很快将十九带进来,考虑到阎温此刻虚弱,未免这个偷印的女人有歹意,他们其中一个并没有退出去,而是悄无声息的站立在门口。

阎温没有看十九,而是打开了奏折,批阅了起来,时不时以拳抵唇,闷咳上一两声。

玉佩就扔在桌上,明惶惶的昭示着十九的罪行。

十九站在阎温的旁边,大气都不敢喘,阎温没吵没叫,这让十九有些惊疑不定。

若是阎温发火的话,她还没必要这么怕,十九最怕的就是阎温不发火,甚至连表情都没有。

阎温只有在动了杀心的时候,才会显得特别的平静,因为那个人真的死去之前,已经先死在他的眼中。

不要啊啊啊——

十九在心里哀嚎,朝前挪动了一点点,试图引起阎温的注意。

我可是长得和你娘一样的脸,你真的舍得将我给打杀了吗?

但是十九都快要凑到阎温的跟前,阎温只将她当做空气一样。

要死啊。

不就一个破玉佩么,上次一个锦帕气成那样,难不成这玉佩特别贵?

十九闭了闭眼,不能这么坐以待毙。索性硬着头皮开口,“大人……大人你听我说,这玉佩昨天我是不小心……”

“大人莫听她胡言,方才在门口,这女子一口咬定是与大人约定好。”

十九刚要编理由,就被站在门口的死士打断。一颗心不断下沉,对上阎温转过来看向她的视线,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

阎温的视线没在十九身上停留多久,他将笔搁下,转身看向门口的死士。

死士浑身一凛,当即趴跪下,“属下多嘴。”

“出去。”阎温道。

死士起身,片刻不敢再耽误转身走了出去。

阎温这才将视线转到十九身上,他不是不想发火,只是现在实在没有力气,连提笔的手腕都像是坠着大石,一张嘴就想咳,哪里还跳脚得起来。

他一直都不懂这个小傀儡心中想的是什么,明明很爱惜自己,在行宫底层那种污泥潭里,也活得清清白白。

可来到宫中之后,明哲保身的那点智慧似乎都喂了狗,屡次三番踩他的底线。

阎温这段实在是事情太多了,根本没有时间料理她,也没有时间仔细去琢磨,她整天这么不要命了往自己的跟前凑,到底是因为什么……

十九让阎温看的也膝盖发软,到此刻,终于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看着桌上的那玉佩,知道那就是灾祸根源。

阎温也顺着十九的视线,转到桌上的玉佩。

然后他伸手拿起了玉佩,用手摩挲了一下上面的花纹,淡淡问十九,“你可知这是什么?”

十九僵硬的转了下脖子,先将食盒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而后猛摇头。

“大人……我不知道这东西对大人那么重要……”十九不敢再狡辩,直接认错,“我那日拿着大人的锦帕,在进院的时候,所有人都朝我俯首下跪,可见大人的属下个个识得大人的贴身饰物……”

十九说,“我只想着,能拿一件大人的什么东西,那下次再来的时候,就能轻松进来,可大人佩戴饰物向来稀少,我总不能偷个纱帽……”

阎温就猜到十九根本就不知道这这私印代表着什么。

这私印,不仅能够令他在朝中的势力做任何事,更能调动古云国大部分兵力。

“你想来这院中干什么?”阎温逼视着十九。

十九看着阎温的视线,又看了看桌上的米粥,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就想索性都说了算了。

她好赖是皇室最后一根正统的独苗,她又跟他老娘长得一样的脸,说了阎温又能把她怎么样?

真杀了吗?十九不信。

可十九看着阎温眼下的青黑,看着他消瘦的下巴,病中形容能好到哪去,可十九依旧沉迷不已。

她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转了几圈,就被她咽了回去。

阎温不会把她怎么样,可也绝对不会接受她,最大可能阎温不会再私下见她。

好容易才能够踏进阎温的世界边缘,就算风刃如刀,就算钢刀刮骨,她也不退半步!

十九脑中急转,想要寻找一个理由,好赖将这茬含混过去,只要含混过去了,她就有信心能顶着这张脸,让阎温一步步降低底线。

“我……我其实……”十九垂下眼,磕磕巴巴,阎温一见她这样就知道她又要撒谎,将眉头拧死紧,抬手照着桌子,狠拍了一下。

“说!”

十九吓了一个哆嗦,下意识看向阎温,正见他头顶摇摇欲坠的玉簪,脑中猛的灵光一闪。

“我……我其实想见见上次买的那个奴隶!”

十九说,“大人忘了吗,当日在马车里答应我,要将人送给我的……”

阎温盯着十九,他对这个小傀儡嘴里说出的话,一个字都不相信。

他掐着眉心,闷咳了两声之后,一阵头晕目眩,真的没有精力再去思索那些乱七八糟的。

“那人还关在水牢中,”阎温说,“陛下若是心急,今日就令人洗刷了给陛下送去……”

阎温说着,朝十九挥手,那意思就是要赶人。

十九好容易进来的,下回再想进来,除非像鸟儿一样生出翅膀。

于是十九立马到,“我不急,我不急……”

阎温闭着眼睛,手拄在桌案上,掐着眉心,不再吭声了,目眩的厉害。

十九慢慢的挪到他的身后,大着胆子,将手指轻轻落在阎温的头上。

阎温睁开眼,刚要皱眉,就听十九道,“大人,我帮你按一下吧,我阿娘就有头疼的毛病,每次犯病了,都是我帮她按……”

十九的力度轻重适宜,阎温本来是要拒绝,但听到十九提到阿娘,他也不由得想起阿娘。

无论多大的人,尤其是伤病的时候,身上疼痛心里难过,第一个想到便会是阿娘。

阿娘这两个字,是阎温一身伤疤化为的铠甲之下最柔软的地方。

十九无意间又戳到了他的软处,阎温起先还紧绷着,而后渐渐放松下来,闭上了眼睛。

十九轻轻的给阎温按揉,阎温身上还发着高热,昨夜一夜没睡,只躺了大半天,又起来处理积压奏章,这一会儿神经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他感受着头顶温柔的力道,脑中想着的是他小时候每每生病,阿娘虽然并不会给他按揉,但也会将他的头抱在腿上,柔声的安抚,那滋味他真的无比怀念……

阎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昏睡过去的,总之十九揉着揉着,阎温的头就偏了下来,她伸着胳膊一拦,就将阎温的头揽进了她的怀里。

阎温的呼吸很重,脸色也因为高热,有一些发红,但是唇色却泛着青白,眼下的青黑看的十九一阵阵心疼。

十九就这么站在阎温的身后,轻轻地揽着他的头,垂眼看他。

隔了一会儿,伸手轻轻地在阎温的眉心戳了一下,将他即便是睡着了,还紧皱着的眉给抚开。

而后手指就没舍得离开,轻轻的在他眉眼处描摹,在他的侧脸上流连,在他的唇上轻碰。

心里骂着老东西实在是太难搞,连点喜好也没有,让她想要投其所好都无处可投。

“你就不能不总生气吗?”十九的声音极轻极轻,轻的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等到哪天,你真的将我也给吓跑了,看看这世上还有谁敢喜爱你……”

十九说着,顺手捏了一下阎温的耳朵,拿捏着力度,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反应,似乎是睡得还挺沉,这才弯下腰屏住呼吸,慢慢的朝着阎温凑近,目标是他的额头……或者脸颊也行。

阎温坐在椅子上,微微后仰着,头靠在十九的怀里,而十九则是弯下脊背,头脸慢慢的凑近阎温,嘴角的弧度上扬,闭上眼,将自己的唇轻轻贴在阎温的额头上。

“哐当!”

十九猛的睁眼抬头,朝着响声处看去。

只见喜全惊愕的站在门口,嘴张的能看到嗓子眼儿了。

地上正是他去膳食房专程给阎温取的老参鸡汤,如今连食盒都扔到了地上。

阎温也被吵醒,坐直了身体,闷咳了两声,皱眉朝着门口看去。

喜全哆哆嗦嗦的抬起手,哆哆嗦嗦的指向十九,“你你你……”了半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阎温见喜全半晌只你你你的不说话,又看到地上的狼藉,沉声问,“什么事?”

喜全看向十九,十九脸色瞬间惨白。

作者有话要说:十九:啊啊啊啊药丸!

☆、你想亲政?

喜全的手指向了十九, 阎温也顺着喜全的视线, 看向十九。

十九觉得自己的腿肚子开始抽抽,后背上这几息的功夫就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可喜全还在那磕磕巴巴, 从“你你你”变成了“她她她”。

阎温伸手掐了一下眉心,沉声又问了一遍。

“喜全,到底怎么了?”

喜全一下没了声音, 眼睛盯着十九,跟十九慌乱的视线对视, 片刻后转开视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对不起大人,”喜全说, “奴将您的鸡汤给砸了,是因为奴看到,看到陛下她……”

十九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感觉自己的头发都要竖起来。

她紧攥着拳头, 指甲将自己的手心抠得通红。

心里自虐般的想着,说就说吧, 说出来痛快,说出来, 如果是阎温不见她, 那她就……

十九还没想出来, 她到底能怎么样?喜全却道,“刚才奴看到陛下对着奴做鬼脸,一时惊讶, 食盒就脱了手……对不起大人。”

十九的心“扑咚”落回胸腔,阎温看了一眼地上的翻倒的食盒,挥了挥手道。“起来赶快收拾了。”

喜全这才起身,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狠狠瞪了十九一眼,然后去外间拿清扫的东西去了。

十九如获大赦,心情还没等上扬起来,阎温的手臂拄着桌案,闭着眼睛道,“陛下也该回去了。”

十九一僵,转头没脸没皮的嘻嘻笑道,“大人别急着赶人呀,我好容易才进来,还被人押着进来,大人容我多待一会吧……”

阎温没有睁眼,头晕的厉害,即便手拄着桌案,也有些撑不住身形。

十九见他摇摇欲坠,还死撑着,心疼的不得了。

阎温却又道,“你去同喜全要水牢的通行令,自己去看那个奴隶吧……”

言下之意就是,赶紧滚蛋,少在这烦我。

十九没动,她去看那奴隶干什么?

眼见着阎温又强撑着坐直,提起了笔,又去摸桌上的奏章。

十九也顾不得他是不是还在生气,狗胆包天的按住了阎温的手。

“大人,”十九的语气难掩心疼,“大人需要休息,莫要再批奏章了。”

阎温烦的要命,挥手想要甩开十九,奈何手上一点力度都没有,甩了一下并没能把人给甩开。

“我扶大人去床上躺着,”十九不由分说的拽着阎温的胳膊,将他给架起来。

阎温挣扎了一下,跟她较了一会儿的劲儿,出了一身虚汗更没力气了。眉头皱出一道深深的竖纹,倒是真的跟着十九的力度,走到了床边上坐下。

挥了挥手,像打发小黄一样,“你赶紧回去吧。”看见你头更晕。

十九还是没动,她知道自己走了的话,阎温肯定又要去批奏章,索性就在阎温的面前蹲下,伸手为他脱靴。

阎温按住十九的头,将脚挪开,躲着她。你胆子真是越发的大。”阎温说,“你要是……”

他话说了一半,十九已经将他一只靴子给硬拽了下来。

大概因为拽的太急,连他的布袜也一并给拽了下来。

阎温:……这小傀儡真的该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