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点头:“带上几个人,路上小心。”

我一笑,颔首答应。

到他身边去吧…我果然还是定力不够。

说了完全信任他,说了不会为一点风吹草动就乱了阵脚,然而却还是在知道他有可能会有危险的第一刻,就控制不了要到他身边去的冲动。

绷紧的神经一旦送下来就一发不可收拾,连苏倩都立刻看出了我心不在焉,冷瞥我一眼说既然身在曹营心在汉,干脆就快点走。

手头还有两件事要交待清楚,下定决心后,我马上想办法交待给慕颜,紧赶慢赶,把出发的时间定在一天后。

只是没想到,见过哥哥的当天晚上,事情就发展的完全出乎意料。

那是我跟苏倩在议事堂商量事情到将近亥时,两个人一同出来回房休息。

脚步才刚踏出议事堂,暗夜中的角落中就突如其来的攻来一道寒光,紧接着跃出一道黑色身影。

手中的暗器立刻脱手,苏倩手中的短刀接上一轮快如闪电的攻势。

愣了一下之后,我也马上反应过来,火枪出手,飞快填上一圈子弹,一枪射出,跟苏倩酣战的黑衣人腰部中枪,踉跄倒退几步。

“苍苍!”面向我的苏倩突然脸色一变,大声喊出。

我直觉的回头,却只看到那道向我劈来的寒光已经近在眼前。

杀气刺透肌肤,从未有一次,我距离死亡这么近。

砍来的却长刀蓦然顿住,灯光下,刀后那双浅金色眼睛闪烁一下,但也只有一瞬,下一个瞬间,他飞快的说出一句话,然后收回大刀,身体向后跃去,夜色中矫健的黑色身影迅速消失。

肌肤上仿佛还留着刚才那道冰冷的杀意,我愣在原地。

“阁主!”苏倩破天荒的开口称呼我,声音里有焦急:“喂!你没事吧?”

眼睛依然定定看向那个人小时的方向,我摇摇头。

“叫你要答应!”松了口气后,苏倩有了些火气:“人吓人吓死人!知道不!”

没有看她,我试着开口,却觉得喉咙中一片嘶哑:“他是额森。”

苏倩一时没听明白:“什么?”

“那个黑衣人,他是额森。”又重复了一遍,我转头看她,“鞑靼王子,额森。”

淡漠冷艳的脸上也渐渐泛起了惊疑,苏倩停顿了片刻:“他…想做什么?”

“不知道。”冷汗湿透重衣,我摇头,“我也不知道。”

刚才几乎停顿的时空里,那个蒙面的黑衣人清晰而快速的对我说出的话是:“我就是额森,你们皇帝的命,我要了。”

抚上额头,脑中犹如被无数只铁锤击打,我拼命试图理清思路:“额森说,他要萧大哥…”

猛地抬起头,我看着苏倩,声音清晰:“我要去前线,现在。”

第六章 神交故友

连准备行李和马匹的时间都是煎熬,简便的准备好行装,上马前,苏倩走过来,向我点头:“除了御前侍卫和凌将军,几个小毛头还有我。”

笑了笑,心中最后的惦念也轻松不少:“谢谢你,苏倩。”

苏倩冷冰冰的神色:“快去见白阁主,要是你敢让白阁主有了什么差池,我宰了你。”

翻身上马,我冲她一笑:“不好意思,你没机会,想都别想!”

亥时将尽,纵马穿过空旷寂静的街道,宏青早就在城门处等着我,见我过来,挥手让守军打开城门,接着用手中的刀鞘一拍马臀,坐下的骏马紧随在我的马后跑出城门。

看我微愣,宏青轻笑:“皇后娘娘既然已经要去,驸马都尉当然也要去。”

知道也不用跟宏青客气,我笑着俯身握住宏青的手:“辛苦你了,宏青。”

宏青笑:“事关万岁爷的安危,还用对御前两营说辛苦?”

也是一笑,不再寒暄,我纵马奔入城门外的苍茫夜色中。

宏青和随行的几个御前侍卫紧紧跟上。

大同距离京师并不遥远,一路上拼命驱赶□的骏马,带了深秋寒意的夜风猎猎自身旁刮过,崎岖的山路不断被抛向身后。

疾驰中连一句话都不再开口讲,所有的精神,所有的力气,都用来为了一个目标:快点,再快点,早一刻见到他也好。

浓重的夜色在不断的奔驰中加重,又在最黑暗的时刻开始变亮,天际一点点发白,阳光穿透薄云,天空变成清澈的瓦蓝,清晨的风中,有枯萎草木的清香。

终于,通透凛冽的晨风中,仿佛吹来了铁戈的味道,些微的喧闹和着风一起传到耳中,人声、马声、车马兵器的声音,一角红黑相间的旌旗蓦然迎风招展,闯入视野。

玄黑色绣满朱红烈焰的王旗绵延在眼前展开,如同次第怒放的花朵,一直延伸到地平线远处苍青的城墙,白色的帐篷错落其间,宛若繁星。

这是大武的营帐,御驾所临之地,亲征大军的营地。

疾驰的骏马引起了守营将士的注意,挑在矛头的长旗随着一队骑兵快速奔来,身旁宏青高举起手中的令牌,喊出御前侍卫的名号。

我只微勒了缰绳,马匹不停,向营地最中心驰去。

身旁引起了一阵骚动,宏青在身后打马叫我:“苍苍!”

他的声音渐渐遥远,变得有些焦急:“皇后娘娘!”

有急于护驾的士兵和一直随军的御前侍卫冲过来,又都停住。

再也没有什么能阻碍我,那一方白色的大帐,逐渐临近。

大帐的皮帘匆匆掀开,很快出现在视野里的,是熟悉的修长身影,雪衣缓袍,墨色长发随风而动。

终于见到他了,额森没能伤到他。

仿佛有什么从心头缓缓落下,连身体也跟着不由自主地松弛下去,眼前一点一点模糊。

“苍苍…”是他的声音,和煦清越如旧。

身体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住,他温和的声音就在耳边:“苍苍,可以休息了…”

带着瑞脑清香的淡淡味道充满鼻尖,把头靠在他的胸口,陷入一片黑暗之前,我把嘴角勾起…终于又找到他了。

这一觉估计是睡了个昏天暗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睡了多久,只记得迷迷糊糊的,似乎醒过两三次,每一次刚刚恢复意识,就会握到他带着微凉的手,每一次朦胧不清的视野里,都有他带着柔和笑意的面容。

等到我总算真正睡醒,睁开眼睛,大帐里的光线有着黄昏特有的浅褐色调。恍恍惚惚的,想到当年去天山,住在山脚下凤来阁的大帐内,那天和他依偎着睡了一觉醒来,睁开眼睛看到的,也是这样白色包扎结实的高大帐篷,也是这样略微带着冷意的黄昏。

只不过当时被照顾的人是他,这次,好像变成我了。

“苍苍,”还在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带着淡漠暖意的手掌就抚住了我的前额,萧焕一边探着我的额头,一边笑着,“醒了?还好,烧已经退了。”

“嗯?”他这么一说,我才觉察到身体有些酸疼,喉咙也有些沙哑,“我发烧了么?”

“不厉害,精神太过紧张,又赶了一夜路,再加上之前一段时间都没有休息好,所以才会有点低热。”他笑着说,语气略微低沉。

不是听不出他话里的责备,我连忙拉拉被角,遮住点脸吐吐舌头:“不厉害就好,我就说我身体结实着呢,跟牛比都没有问题,呵呵。”

带些无奈和好笑看着我,萧焕放下他搁在我额头上的手:“苍苍…”

“啊?”我连忙睁圆眼睛,眨啊眨地看着他,“萧大哥…”

只好努力扮可怜了。萧焕训起人来可不是好玩儿的,条理分明引经据典句句要害,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给他训过了,只记得那次他足足就我喜欢光脚跳在地上这个习惯,不急不缓地说了我半个多时辰,说得我最后恨不得就在养心殿的地上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并且再也不敢不穿袜子…我算服了,训人我真的不如他。

似乎是微叹了口气,他最终把手伸过来,轻放在我脸颊边:“下次不准再做这样的事!”

“嗯,嗯,”逃过一劫,我松了口气冲他笑,“要是下次我再做这种事,你就一个月不喝药!”

“哦?苍苍你确定要发这么毒的誓?到时候小白真不喝药了,一个病一个气,难过起来,可就是两个人了啊…”一个淡淡带笑的声音响起,大帐另一边,有一个人边说话,边慢慢踱了过来。

鹰一样犀利的深灰眼睛,古铜色的肌肤,英俊深刻的五官,微笑着,这个人冲我扬眉:“苍苍,好多年不见了。”

“库莫尔?”眼前这个高大挺拔的英俊男人,跟记忆里那个在十一年前的山海关温柔抱住我的库莫尔慢慢重合,我深吸了口气,愣愣看着他,憋出一句话,“你变得更帅了!”

“哧”得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库莫尔边笑边转头看萧焕:“小白,你的小姑娘果然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也没有…”

“既然知道她还是老样子,”萧焕慢悠悠地,“那么就不要怪我没有提醒…”

他话音未落,我手中的枕头就飞了出去,正中库莫尔脑门:“小气鬼!我都夸你变帅了,你还说我说没有长进!”

虽然早知道库莫尔已经在前线,却没想到在萧焕帐里就看到了他,手里的枕头飞出去之后,我抬了抬下巴:“说吧,你来萧大哥帐里干什么?”

满以为能听到“我是担心你,来看你的啊。”这样的答案,谁知道库莫尔接住枕头之后却摸着下巴笑:“谁说我是来小白帐里的?我一直都在这里住的。”

“啊?”不知道是不是刚醒来,我一时没明白过来,“你在这里住?”

“是啊,”库莫尔一脸意味不明的笑容,走过来把手臂放在萧焕肩头,“我来了之后,一直是跟小白一起住的啊,日夜相对,朝夕相处…对吧,小白?”

抬眼斜看他一下,萧焕淡笑:“是啊,还同进同出,同榻而眠…”

怔怔看着他们俩,半响,我抽抽嘴角:“我说,互相调戏这招都玩儿了这么多年了,你们不腻么?”

萧焕和库莫尔抬头互相看一眼,不约而同低头忍笑。

两只老狐狸…

正说着,有杂役兵从外面端了两个小菜还有粥进来,放在一旁的桌上就退出去了。这次出征太急,所以宫里的宫女太监什么的都没有随军,不过依萧焕的个性,就算来得及,估计他也不见得会大队小队的往外带伺候他的人。

军营的饭菜虽然简单,不过应该是太久没吃东西,香味飘到鼻子尖,我忍不住探头眼巴巴的往那边看。

看到我这样,萧焕笑了笑:“饿了?”

“嗯。”我也不客气的点头,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准备在床下找鞋子跑过去吃东西。

床下居然空荡荡的,没有鞋子给我穿,还在瞪着眼继续找,腰就被揽住了,萧焕笑笑:“是我抱你进来的,你的鞋不在这儿。”

刚睡醒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我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又笑了笑,萧焕略微低头,把我拦腰抱起来,走到桌前,而后坐下,让我坐在他的腿上,双臂环过我的身体,把桌上的肉粥端起来,微笑着:“要我喂还是自己来?”

呆愣愣的看着他笑意盈盈的脸,我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抱我为什么这么轻松?”

旁边库莫尔仿佛是终于忍不住,“哧”得笑出声:“小白,你好像给这小姑娘彻底看轻了…”

带些好笑和无奈看着我,萧焕轻叹口气:“苍苍,我们两个,应该是我抱你的时候比较多些…”

抬眼想想似乎真是这样,我接过他手里的碗点头:“那我以后好好练练,争取多抱回来。”

库莫尔在一旁哈哈笑得更开心。

简单的小菜倒也做得清爽可口,就着连喝了两碗粥,我才缓了口气。

又让杂役兵泡了清茶端来,萧焕还是抱着我坐在桌前。

吃饱了精神也足了,我捧着茶杯看看库莫尔,还有他腰侧那个不离身的长刀,有些明白过来,库莫尔会住在萧焕的帐篷里,绝不是他们两个想要晚上叙旧。略一转思维,就不难猜到:“额森是不是派人来过这个大帐?”

看我一眼,库莫尔挑眉:“不是来过这个大帐,是自从居庸关后,几乎每个小白住过的地方都有额森小王子亲自光临!”

额森果然已经前来刺杀过萧焕,库莫尔在中军帐里,用意想必也是随身护卫。

萧焕来时不是没带御前两营的得力人手,石岩甚至不太常出动的蛊行营统领班方远都随行在军中。有这些人在,却还是要库莫尔住在萧焕的帐中,同进同出…这个额森,竟然棘手到如此地步。

这么想着,我不由自主抓住萧焕的衣袖:“萧大哥…额森到凤来阁去了,他对我说,”犹豫了一下,我还是说出,“他说…要你的命。”

微蹙了眉,萧焕倒没有十分意外的样子,只是垂下眼睛,凝神思索。

那边库莫尔也微眯了眼睛,隔了一下,开口:“小白,额森的用意…”

他没有说完,萧焕却像是已经明了的样子,点点头,又抬起眼睛看到一脸担忧的我,温和地笑了笑:“没关系,苍苍,你没有损伤就好。”

我点头,忙想起来抓住萧焕的衣袖:“对了,萧大哥,那个家伙没伤了你吧?”

笑着摇了摇头,萧焕还没开口,库莫尔就在一边看了我一眼笑:“怎么?苍苍你不信我能护住小白?”

“有信心是有信心,还是要确认下。”抱着胸,我也瞥了眼他,“喏,这次你保护我的男宠有功,事后我会酬谢你的。”

“哦?”库莫尔摸摸下巴,“怎么酬谢我?把你的男宠让给我怎么样?”

又把玩笑开到萧焕头上去了,我翻翻白眼:“一个笑话说太多就不好笑了啊。”

脸上的笑意更甚,库莫尔把眼睛转到萧焕脸上,终于忍不住“哧”得笑了出来:“谁让小白太千娇百媚…”

“库莫尔!”抱着我的萧焕轻喝,声音里罕见地带了点薄怒,“笑这么多你是不是该去喝点酒了?”

“好,好,我去喝酒,”还是一脸忍笑的表情,库莫尔低笑着起身。

我抽抽嘴角,这绝对是当年在山海关种下的恶果,大武的皇帝和女真的汗王,这一辈子估计都不会再有更严肃的相处方式…

战事正紧的大营,很快就有军情的谍报传来,捧了茶坐在萧焕身边,看他凝神慢慢批阅。帐篷里淡白的光线下,他的侧脸依旧显得有些苍白。

从亲征大军出发那天起,这一路辗转羁旅,马不停蹄斗,他恐怕没有一天能轻松下来过。

静静的等他批阅完毕放下手中的朱笔,我把手里捧着的温热茶杯递过去:“萧大哥…”

他笑笑接了过去,放在唇边轻啜。

低头握住他微凉的手,我把头靠在他的手臂上:“萧大哥,我在京城,夜里会做噩梦。”

把手轻放在我肩头,他笑了笑,没说话。

“经常会梦见下了好大的雪,铺天盖地。我在雪地里走着,却怎么也弄不明白这里到底是哪里,是山海关,还是天山…于是我只好一直走…”停了停,我抬起头看着他笑笑,“就只有很大的雪…到处都没有你。”

轻笑了笑,墨色的深瞳静静注视着我,他没有说话。

“后来额森跑到凤来阁,当着我的面威胁,说要取你的命。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想了,只想赶快见到你。”说着,想到那一场虚惊,我也笑了起来,咬了咬唇角,还是看着他:“所以虽说我这次来其实没什么作用,还一来就发烧让你分心照顾我,但是我还是来了…”

他轻轻地笑,叹息一样地:“总归已经来了…”说着又顿了一下,“既然额森已经能到凤来阁去…这样也好。”

说起来,刚才萧焕和库莫尔提起额森的时候,态度都有点奇怪,再联系到昨夜在凤来阁里,额森的行动也有些令人费解。他那时明明有机会一刀把我斩杀,却偏偏手下留情,而且丢下那么一句话就遁走——仿佛他深夜疾驰到京城,就是为了见到我,向我说这么一句威胁的话。

这么大费周章,只是为了通知我他要杀萧焕?当时只顾着急,现在却越想越奇怪,忍不住皱了眉,我拉住萧焕袖子:“萧大哥,这个额森到底是在耍什么把戏?”

略沉吟了下,萧焕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微笑着伸出手指抚开我眉心的褶皱:“不用担心,苍苍,他我还应付得来。”

又给他的笑容恍到神,我只好点头:“那就算了。”

话还没有说完,帐外突然一阵骚乱,宏青提着长剑闯进帐来,有些咬牙:“万岁爷,又来了!您回避一下?”

正在帐篷另一边的躺椅上闭目养神的库莫尔翻身坐起,手握刀柄,冷笑一声:“好啊,如今一天来两次了是不是?”

库莫尔话音还未落,一个轻佻带笑的声音就接了上去:“怎么?人不许我带走,还不许我多来看看?”

随着声音一起出现的,是帐口一个矫健的黑色身影,手中长刀划开金色的弧线,年轻英挺的脸上似笑非笑,一双灿金的眼眸微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