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方栖桐忍无可忍的时候,她妈妈病倒了。

她息影半年照顾自己的母亲,把母亲送到了最好的医院,却还是没有挽回她的生命。

在她母亲去世的第三天,方栖桐喝了她舅妈端来的一碗汤…那之后几个月的时间,对于她来说,是一场噩梦。

因为一次一次地试图逃跑,她大半时间是被人绑在床上的,动手的人有她舅妈,后来还有她姑姑,因为死咬着不肯说出自己的财产信息,她被自己的亲舅舅打到遍体鳞伤,与这些相比,她从前出于孝心给她妈妈买的东西包括房子都被她的那些豺狼亲戚据为己有,已经不值一提。

当着她的面,她的表姐打电话给她的经纪人,说她因为母亲去世之后精神不好,现在不愿意说话,顺便转达了她未来还要再休息一段时间的意愿。

扣掉电话,方栖桐的表姐把一口唾沫吐在了她的脸上。

“你再狂啊!还开除我,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大概能把昔日高高在上的女明星踩在脚下,对于方栖桐的表姐来说是一件再痛快不过的事情,那之后她热衷于开发一些能同时打击方栖桐身体和精神的手段,看她疼,看她哭,伴随着面容扭曲的笑容。

越是这样,方栖桐越是不肯交出自己的钱财,她知道,自己要是这么做了,会有大概率被杀人灭口,她的姑姑舅舅大概做不出来,但是她的表姐是绝对能做到的。

为了对付她,那些人想出了新的招数——让方栖桐结婚,结婚的人选就是她表姐的男朋友。

为此,他们安排了方栖桐和那个男人一起出现在某个公园里,让所有人都以为方栖桐好事将近了。

这些所谓的“所有人”里面,并不包括安澜工作室的人。他们一直在努力,试图联系到方栖桐,看见了狗仔爆出来的照片,他们反而产生了更多的疑惑。

方栖桐的姑姑和姑父并不同意这个让方栖桐结婚的决定,或者说,他们不满意这个结婚的人选,在他们看来,方栖桐嫁给了她表姐的男友,那她的钱也就都归了她舅舅一家。他们提出了新的思路——方栖桐的价值不仅包括她的财富,也包括她的这个人,把她嫁给某个垂涎女明星的土老板,其实也是能大捞一笔的。

“分赃不均”让他们两方人陷入了扯皮中,反而让方栖桐有了喘息的余地,她没有放弃自救,并且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她表姐的男朋友,那个看着她的时候眼睛在发光的男人。

若有似无的勾引,狼狈的、楚楚可怜的…令人作呕的。

男人上钩了,出于对她的怜惜,经常主动提出来要带她出去“做样子”,一次又一次,方栖桐在给一个粉丝签名的时候写下的是她经纪人的电话。

罗阿姨不仅出动了安澜工作室的所有人去找她,甚至还求助了小水洼…越来越多的人在寻找方栖桐,这给了那伙儿人更大的压力,他们带着她东躲西藏,还让她录一个视频说自己要退圈儿了,让所有人都不要再找她。

方栖桐趁机要求穿漂亮衣服,戴首饰,拍视频的时候还要面对窗子,几天之后的深夜,她被爬窗进来的人救了。

——她脖子上的宝石倒影了窗外的景象,安澜工作室的人一帧一帧放大图片,比对了几个城市的三维街景,确定了她的位置。

她终于亲手把她世上还剩的亲属及其家人都送进了监狱,还包括她表姐的那个男朋友。

那个男人曾经哭求方栖桐,说自己并没有伤害她,自己爱她,自己帮助了她。

穿着一身黑色裙子的女人看着他,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肮脏不堪。

“好人,应该是在发现我被他们折磨的时候立刻报警,你不是,你是从犯,应该进监狱。”

在那一刻,方栖桐以为自己能摆脱掉一切,事实证明,她做不到。

无数次从梦中惊醒,却又不允许房间里有人□□,窗外必须有人声,又不能有人看见她,曾经在京城的几处房产都被她处理掉了,甚至包括她母亲住过的地方,因为只要一想起那里,方栖桐就觉得难以呼吸。

渐渐的,她明白了自己到底在那几个月中失去了什么。

自尊、自信、还有对人性最基本的信任。

即使是安澜老师的开解都不能让她重塑自己的人格,就像是一个瓷器,碎了就是碎了,即使勉强重新修补起来,那也是碎过的瓷器。

桑杉的话,好像把她又打碎了一次。

她自以为是的“报复”、自以为是的坚强,其实都是假的。

唯一的真实,是她的灵魂还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被踢打侮辱,还要忍受一个可鄙男人的狎昵。

桑杉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了一包烟,抽出一根夹在中指和无名指之间,一缕烟袅袅向上,她垂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并没有把烟蒂放进嘴里。

窗外人来人往,人们走在阳光下,脚下踩着自己的影子。

人应该踩着自己的影子活着,这是太阳赋予他们的权利。

桑杉身后,跪坐在地上的方栖桐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嚎叫。

“明明是一场发生在冬天的电影,冬天还没来呢,咱们这就要拍完了。”看着监视器,康延盯着里面的“乔卫”,对站在自己身边的封烁说道。

“人家是冬病夏治,咱这叫冬戏夏拍。”穿着一身破烂军装,封烁嬉皮笑脸地说。

康延被这个不知道是冷笑话还是俏皮话的东西给噎了一下,转头看看封大影帝。

“我发现你跟老肖在一块儿,跟他学的越来越不正经了。”

“谁说我是跟他学的,说不定我本来就这么不正经,只是之前大家不熟,你们都不知道。”

“要跟你合作之前我可是把你这些年的访谈和综艺都看了,你的偶像包袱可不轻啊。”

康延一直没说,在开拍之前,他对封烁的担心远大过对肖景深的,比起一个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终于博出一条生路的演员,封烁这个人气经久不衰的影帝身上有更多让他难以融入这部作品的东西。

好在,康延所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这似乎应该归功于这两个主演不为人知的“友情”?让他们两个在处理对手戏的时候更加自然,在戏外也能够互相带动,对彼此产生积极的影响。

当然,这种影响也有过头的时候。

想起肖景深入戏太深,自己被桑杉找上门这件事,康大导演抬手揉了一下自己的下巴。

“这部电影你也快杀青了,要是我让你给自己的表现打个分,你会打几分?”

封烁很认真地想了想,回答说:

“八分。”

“乔卫”这个角色的成长和感情细节,他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刻画和完善,在这个过程中,他的演技也有了新的突破和发展,如果没有中间的入戏太深和情绪失控,封烁会给自己一个更高的评价。

“唔。”康延点了点头,“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

封烁笑而不答。

“那你给老肖打几分呢?”康延接着问他。

“你答应我将来电影上映接受媒体采访的时候你不会爆料,我就告诉你。”

“放心,我没那么闲。”

“十分。”

封烁淡淡地说。

“我能感觉到,他前期和后期的表演,是在脱胎换骨。”

手切羊肉片、白菜、茼蒿、金针菇、豆芽、豆腐、笋片、木耳、粉丝…处理干净的食材码放在一个个小盘子里,W先生站在桑杉吃饭的椅子上两条腿搭着桌子,粉色的小鼻子头在距离白菜叶只有几厘米的地方抽啊抽,几秒之后,它毫不留恋地从椅子上跳了下去。

“咪!”

羊腿骨敲开放在锅里炖了一下午,此时正在灶上咕嘟作响。

用花椒八角水泡了两个小时的羊脊骨入冷水锅汆烫好了之后下锅煸炒,加葱姜蒜酱油豆豉,再掰两个辣椒扔进去炒香。

挑出砂锅里的羊腿骨,把炒好的羊脊骨扔进去,再加一个配了十来种香料的调料包,一直小火炖着,就成了羊蝎子火锅的汤底。

看一眼时间,肖景深觉得在桑杉回来之前自己还能再准备一盘揪面片,等火锅吃到了最后,再煮了面片让桑杉吃了,能饱肚子,还能驱寒气。

桑杉总是手脚冰凉,秋冬季节容易有冻裂伤,多吃点羊肉之类的东西对她的身体有好处。

“要不要温一壶黄酒?”

心里暖呵呵美滋滋的男人突然打了个喷嚏。

“谁在惦记我呢?”

嘿嘿,一定是小黄毛。

作者有话要说:老肖:浪里个浪,大浪滔天!

日姐:…

咳咳,方栖桐这条线,我本来在《还你》里面想写来着,后来某个女二太抢戏,我没办法,把这条线砍掉了,放在这篇文里倒是更合适一些。

池迟是太阳。

桑杉也是太阳。

她们都能照亮别人。

一个是晴空中的太阳

另一个是阴云后的,给钱才出来。

每个我都爱。

啊,今天用什么花式来么么哒呢?

啃着羊蝎子抹你们一脸油的那种好不好?

第197章 红茶

“深哥, 半年不见, 您是去拍了什么大作了么?”

某个商业活动的现场, 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被记者们包围在了中间。

“去当了健美先生。”

现场一片哄笑。

“深哥你确实变帅了!”

“变帅了, 意思是我之前不帅么?”

重新出现在观众视野中的肖景深看起来与他之前的样子大相径庭,头发更长了, 在脑后扎了起来, 脸上些微带一点胡茬,皮肤颜色比之前深了些, 五官变得更加深邃, 总之, 浓浓的男性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 让一些久经美色考验的记者与他只是略一对视就不由面红耳赤。

他对待媒体的感觉也不一样了,曾经的他有一点娱乐圈老油子的明显特点,说话时候总是想方设法去找梗,虽说一次两次有趣,但是听多了也就那样, 带着一股想要讨好媒体的气息。现在,他举手投足间尽显风采, 随便说两句话都能牵制着别人的情绪。

“深哥, 你的下一部作品能不能透露点消息?”

这个问题如何回答, 早就写在了肖景深的备忘录里, 他笑着看向那个记者,像是跟老朋友说话似的说道:

“这么多人都在,我要是现在回答了, 你就拿不到独家了。”

独家?!

看来是果然有料了!

不少记者的眼睛都亮了。

离开现场回酒店的路上,廖云卿扭头看着坐在后座上的肖景深说:

“不是说好了这次记者问的时候你吊一下胃口就能直接说初曜自己的电影了么?怎么没说?”

男人的手指在沙发座上轻轻敲了两下才慢悠悠地说:“让他们知道有料,未来几天的活动肯定跟的更紧,南家娱乐和X网过几天都有专访,他们自己就会为了这个独家消息加码了,不是比咱们直接了当说出来更好?”

撒一片鱼食,只能看着鱼在水面翻滚几下就不见了,用一小块饵料勾着一群鱼涌过来跟着跑不是更好看么?

廖云卿没有直接接肖景深的话茬,而是正过身去透过后视镜看他。

“我怎么觉得…”

你跟老板越来越像了?尤其是算计什么的样子。

这话廖云卿没有说出来,刚好有新的媒体邀约发到了她的手机上,她低下头研究了一下,再想说话的时候,已经把刚刚自己脑子里的事儿忘了。

从花市转沪市,拍杂志、拍广告、参加品牌方的商业活动,顺便又参加了一个国际一线男装品牌的活动——如无意外的话,再过十天,这个品牌的一个支线将正式宣布他是新的品牌大使之一。

一年半之前,他还不过是一个运动品牌的广告演员而已,为了一个参演的机会倾尽所有力气,现在,他也成了那些让品牌看得上的“装饰品”。

沪市的天阴沉沉的,他抬起眉头往窗外看去,心里想的是桑杉今天的午饭吃的好不好。

桑杉今天的午饭还没得吃,坐在木质高脚椅上,她看了一眼自己面前三层点心架子,低头喝了一口茶。

红茶,很香的红茶,香气在人的鼻尖儿萦绕不散,还略有一点花意,茶汤颜色红艳,与白色杯盏相接的地方有一圈明亮的金色,正是这茶质地上佳的佐证。

茶的味道应该更好,可是桑杉第一口并没有尝出来。

因为坐在她对面的人,让她没有去品茶的闲心。

“我这个人一辈子就这一点爱好,想要找点能送人的东西,最后还是只有茶。听说桑小姐更喜欢咖啡,我只能跟你说一句‘咖啡虽好,茶也不错’了。”

从外表看起来,这个穿着白色宽大衬衣的女人也不过三四十岁的年纪,可事实上她在娱乐圈里打拼的时间,已经横跨了几代人的记忆。

她是安澜。

一个光是名字,就能让整个华语影坛为之一颤的人物。

再喝一口茶,醇香甘甜的味道才在口舌间缓缓喷薄。

桑杉笑着说:“我喝咖啡,不过是早年留学的时候赶论文养成的习惯,说不上喜欢不喜欢。您的茶不用入口就能让人觉得品质极好,真喝下去更是让人能醉过去。聊以提神的粗饮万万不敢和精美绝伦的艺术品放在一起。”

咖啡,茶,年轻女人直觉安澜口中的这两个意象并不单单指这两种饮品,只是现在她还不能完全确定对方忽然找自己过来的理由,所有的对答便只能隐藏在看似平淡的彼此恭维之中。

她此刻身处的地方,是安澜的一处别宅,昨晚罗阿姨打电话约她过来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对方有什么关于方栖桐的事情要跟自己说,没想到来了之后真正直面的人却是这位据说早就隐居国外的传说级人物。

安澜的茶,她喝过。

安澜亲手沏出来的茶,放眼全世界,怕是都未必有多少人能有幸沾口。

这样一想,桑杉反而放下了心中仅剩的那点儿忐忑,随手拈起了一块椰蓉点心。

入口,就是带着奶香味、椰蓉味儿的香甜。

“这是一家老店的点心,我第一次吃的时候还不不知道摄影机长什么样子呢,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喝茶的时候总还能想起这个味道。外国点心,甜的咸的我不知道吃了多少,就是这种便宜又让人舒服的老味道,我总也忘不掉。”

安澜和传说中一样简直是优雅二字的化身,看着一块儿再普通不过的点心,她的目光和看着稀世钻石没什么两样。

“她有一双能写诗的眼睛,目之所及,便是时间最美好的诗篇。”这是多年前一位主持人在访问过安澜之后说出的话,见到了真人,桑杉明白了一件事,这话所描绘的,真是,不及其万一。

吃着点心的桑杉没有开口,安澜提壶,给两个人的杯中都续了香茶。

”人老了,这辈子吃过多少山珍海味,到头来都觉得不如一份再简单不过的家常菜,茶也一样,喝到最后,最喜欢的还是故乡茶。因为人的根在这儿,这儿才能给一个人最需要的养分。人生若此,生而为人也一样…最根本的东西,谁也不能丢掉。”

是谁丢掉了什么?

穿着黑色针织裙的桑杉垂下眼眸,用茶汤冲掉了自己嘴里的点心残渣。

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很多年以前,我犯了个错误,早些年,我们的表演环境不好,想要拍戏,得自己找钱,找地方,甚至找演员,那时候我发誓,将来我要是有了学生,一定让她们什么都不想,安安心心只要拍戏就好了。可是表演这种东西不是空中楼阁,在荧幕上飞天遁地,在现实里连正常生活都没有,这种人怎么可能走得远呢?所以我教出来的孩子心都是脆的,身上沾了点儿泥,洗干净就好了,她却做不到。”

安澜苦笑着啜饮了一口茶水,眉目间尽显慈爱与痛心。

“养花,种茶,和朋友聊天,这些年我只顾着看到处的风景,到头来,我自己也成了个天上飞的鸟儿,看着自己的孩子落在泥塘子里,却不知道该站在那儿才能把她拉出来。”

这话,不是真关心方栖桐的人是说不出来的,面对一个素未谋面的晚辈,安澜已经把姿态低到了极点。

桑杉放下茶盏,正视安澜的目光:

“安女士,于情,伤她的是她的亲人,她的亲人贪得无厌,可他们的胃口不是您养大的,疏不间亲,您也没有立场让她远离自己的亲人。于理,作为一个老板,您对一个消极怠工只想解约的演员已经极为宽容了,所以这件事情您没有必要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你没有义务,也没有权利负责方栖桐女士的人生。”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桑杉又拿起了一块儿点心,早餐她喝了一杯咖啡,搭配的是几片面包,到现在大半天过去了,她肚子里早就空了。

从这里回公司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算算时间,嗯,晚饭也没有着落。

红豆酥吃完之后,再来一块绿豆糕。

看着年轻的女人镇定自若地吃东西,仿佛怼自己的人并非她似的,安澜看着,眼睛里慢慢浸出了笑意。

“池迟说的对,别人治病是开方子熬药,你治病…是刮骨疗毒。”

“在各种治疗方式中,手术的费用是最高的。”

手指勾着茶壶的把手,安澜笑出了声。

“这之前我很认真地了解了一下你的为人,很多人跟我说你心思很深,不像个年轻人,没想到真的接触之后,我发现他们说的都不对。你直率又坦诚,如果让我来评价,我只能说你可爱得让我欣赏。”

可爱?

上次有人用这个词形容自己,大概还是十几年前的事吧?

桑杉低头喝了一口红茶。

“既然你是个这样的年轻人,那我也不跟你再绕弯子了,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喝咖啡,一直以来都带各式各样的男演员,现在我拜托你接手方栖桐,试着去品品发酵过后的茶的味道,可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