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泠想“你敢”,可又觉得他真的会踹她她堂堂郡主,身份在这时候居然没什么用,真是伤心。但她仍寻机会画了几张沈宴的画像收藏,他后来有看见,但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刘泠就当做不知道他看见了。

有次她上马车,走得比较慢,正好赶上沈宴从她身后的方向往马厩去。她错估了时间和意外,预计两人要擦肩而过时,脚下一软,往下摔去。

然后她真摔倒了。

刘泠坐在地上,愤愤不平回头看沈宴,他正用奇怪的眼神看她。他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锦衣卫,正在跟他汇报事情,正好阻拦了沈宴的步伐,同时间接阻断了刘泠的计划。

她说: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

他说:看你这意外频频的,也许你需要的不是去邺京,而是去找个大夫陪着你休养生息。

刘泠不动,看他走过来,向她伸出了手。典型的习惯握剑的手,指腹间有磨出的厚茧,他的手型却很好看。当然,他要是不好看她也看不上他。

他笑:还不起来?要不我也被你摔一跤,你看怎么样?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笑。

刘泠搭着他的手起来,脸色却还不好看,她起来后,趁他不备,伸脚去踢他,他反应敏捷,躲得那个快。她的脚才伸出,他就离她一丈远了。

刘泠说:你不是说我可以摔你一跤吗?你说话不算数。

他说:小姑娘,我是你爹吗,逗你笑后还必须言听计从?

他不是她爹,她想跟他睡而已,且这个愿望在发现沈宴一如既往的难搞后,更加强烈了。

才大她十岁的人,干什么喊她“小姑娘”?喊得她都产生心理压力了。

她跟他抗议:为什么叫我小姑娘?好像我多老。

他说:那大姑娘?

她说:还是小姑娘吧。

刘泠又在晚上去找他聊诗词歌赋。

他说:不懂。

刘泠说:所以才聊聊。

他说:我没心情。

恰时夏日一只大如豆的黑色虫子嗡嗡嗡从高空中落下,飞上了刘泠的衣领,刘泠又跳又叫,吓得脸色苍白。沈宴一伸手,帮她取下虫子。曲指一弹,虫子就重新投入大自然的怀抱。

她说:笑什么?没心情跟我聊天,有心情看我出丑?

他说:挺有心情的。

夏天不是很热吗?

他们一路一直在山里走,露宿野外,刘泠看到一汪湖水,就不想走了,建议所有人洗个澡再说。

大家都去忙活了,刘泠刚走到沈宴身边,他就站了起来:就知道你要找我。

刘泠说:这么多男的,我不太信任,想让你帮我守一下。你知道,我身份高贵,又是美人,从小喜欢我的人就挺多的。我很没有安全感

他打断:去吧。

刘泠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说:要我踢你下水吗?感受下你无与伦比的美丽?

刘泠笑得止不住,他就真过来,一副要推她下水的架势。刘泠赶紧转身就逃,提着裙裾,跑得掉了一只鞋。她不敢回头,动作飞快。她喘着气爬上陡坡,站在树丛后探身看的时候,发现沈宴根本没有过来,他坐在湖前树下。

湖光潾潾,绿荫和光斑在他的侧脸上浮动,她的心脏为之跳跃,越来越快。

刘泠丢了腰间玉佩,去找沈宴质问。他漫不经心,根本不把这当回事。

刘泠怕他不上心,说:你不给我找回来,我就嫁给你了啊。

他停顿一下,抬头看她:你这是道德绑架?

要是丢个玉佩,丢到他怀里,能把他搞定,刘泠还真想道德绑架一下子的。

嗯那个玉佩,刘泠至今没拿到,也不知道是真的丢了,还是沈宴不想还她。她自行往自己喜欢想的方向去猜,想沈宴为她心动的样子,便乐得不行。

乐得厉害了,沈宴一块石子丢到她脚边,堪堪擦过她的衣角。

他说:梦到什么好吃的,哈喇子流一地?还不快上马车?等我三顾茅庐?

刘泠擦擦嘴边不存在的口水,说:你顾一个呗。

他一顾茅庐:再不上马车就不等你,我们走了啊。

刘泠立刻乖乖跟上。

夏天那么热,刘泠一行人总在跟着锦衣卫赶路,赶得心浮气躁,又累又晕。刘泠为自己的侍女们谋福利:让锦衣卫跳个舞呗,让大家开心开心。

他说:跳个舞就能满足?不用顺便投个怀送个抱?

刘泠说:好啊好啊。

他横她一眼,却没反对,反而说:我也觉得挺有趣的。

但是最终没成行,因为下暴雨了。

之后就总在暴雨、中雨、小雨不间断地转换。

刘泠很高兴,因为下雨的原因,她可以有大把时间用来看沈宴。在他跟前飘来飘去,对他嘘寒问暖,他总会习惯的。

他说:你这么喜欢凑我跟前,不如我教你打拳吧。

她说:能摞倒你不?

他说:不能。

她顿时兴趣缺缺:那有什么别的好处?没好处我不学的。

他说:好处就是等你练成后,我跟你动手,比较没压力。

原来他还真想揍她啊。

刘泠又开始笑了,笑得眼睛里星星一眨又一眨,跳跃成璀璨的银河。可惜沈宴不懂得欣赏。

又是寻机会跟沈宴聊天,说起回邺京后的日子,说到时沈宴会很忙,她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隔三差五地找他了。

刘泠说:我到时要是想见你怎么办?

他说:忍着。

他这么说的时候,刘泠多想扑过去亲亲他。但被人冷眼一看,她摸下巴,还是把沈宴当风景欣赏,比较没有压力。

一伙人闹篝火晚会的时候,沈宴给身边人递生菜野果,刘泠一直眨巴着眼蹲在旁边看他。

刘泠说:我好歹也是郡主,你照顾别人,怎么不照顾一下我呢?我腿都蹲麻了。

沈宴就拿过一只兔子架在火上,烤好后给她撕下一块。

他说:给。

刘泠说:让一个不吃肉的人帮我烤肉,我何德何能,多不好意思啊。

他说:那算了。

她说:别算了啊,给了我就算是我的了。

刘泠依然持续扒着沈宴,希望多挖掘点什么,也在他跟前刷刷存在感。不管如何,大家都自动把他们往一起凑,只有沈宴不这么想。

她偷听到他跟人说起她:我怎么会喜欢她?脸皮那么厚

刘泠就站在他身后三个台阶外,心想你当我是聋子啊,当着我的面诽谤我。

她一激动,怒气冲冲要反身离开,结果发成了计划外的惨事,她手里原本抱着满满一箩筐槐花,准备拿给侍女烹饪用。结果她手一抖,槐花全都撒了出去,纷纷扬扬若云若雪,浇了沈宴一头一脸。

他被雪白的花埋了一身,不住地打喷嚏,高冷的形象丢得乱七八糟。

刘泠往后退,小心又紧张:我不是故意的

他黑着脸:你离我远一点!

仓庚喈喈,卉木萋萋,青天底下,所有见到这一幕的人都跟着一起笑。

夏日迟迟,良景正当好。

第56章 我想着你

从沈宴那里收整好心情,刘泠才想到他原本打算给沈宴做的粥。刘泠跟沈宴说了一路她粥熬得多好,说的沈宴都产生了兴致。

结果去看时,面对一锅煮糊了的玩意儿,两人面面相觑。

沈大人探身一瞧,哼笑,“烹饪高手?你真是高看你自己。”

刘泠恼他不给她面子,就问侍女:“我的粥呢?”

她问得冷静又克制,颇有云淡风轻的意味,沈府的下人却不敢就此以为长乐郡主好说话。

侍女们支支吾吾,大意是当时郡主和沈夫人的那场戏太精彩,大家光顾着看戏,没想到照顾郡主的粥。主要是那粥卖相也不太好,大家以为郡主是接着沈夫人给的台阶下,不要粥了。

刘泠问:“哪几个人当时照看着呢?”

几个侍女站了出来。

刘泠脸色更冷如冰了,走向她们,她身后的灵犀灵璧悄悄扯郡主:您看,沈大人还在你身后站着呢,你这么打沈大人的脸,沈大人不觉得难堪?

刘泠挑眉,“我只是要问清楚粥当时的品相,我有说要打人吗?”

灵犀灵璧默默无言,听闻郡主身后的沈大人笑了一声。沈宴伸手将刘泠往后一勾,语气很不错,“好了,咱们找点儿能吃的去吧。”又淡淡地看眼那几个玩忽职守的侍女,下去领罚的意思不言而喻。

刘泠被沈宴提溜走,却清楚记得之前沈宴对她的嫌弃,说,“我做的不好,你做得很好吗?不过跟我半斤八两,有什么脸笑话我。”沈宴说,“我做得不好,是我没学过;你做得不好,是你学不会。两者之间有本质区别,好吗?”

刘泠伸手挠他,他略微退开了两步,看着她,笑了笑。

而不管这两人的烹饪水平到底如何,沈宴逗了刘泠两句,也没真把她惹火,带着她去湖边玩耍。刘泠看铺天盖地的荷叶,就拉着沈宴一同采荷叶,想晚上做荷叶饭吃。

刘泠蹲在水边,伸手泼沈宴一脸水,“你做饭?”

“别泼我,”沈宴抹把脸上的水,说,“我们一起做。”

刘泠这才满意了。

采了莲叶,刘泠望着墨绿的湖水,满满静下来,眼中流露出追忆的神情,“我家也有这么大一湖水,”她跟沈宴比划,“就在我院子里,一推开窗就能看到。我看到它,看到它”她好像看到母亲投水自尽的那一幕。

沈宴问,“你看到什么?”

她停顿一下,才说,“我看到它,就想吃湖底的莲藕。小时候,我娘常剥给我吃,就是生吃。我爹不许,说不干净,把她训了一顿,后来她就不给我剥了”她的声音渐低,面上带了极淡的笑意。

她五岁前,一家人也有过轻松愉快的时候。她都很久没想起来过了正这样想时,旁边一声“扑通”,在她惊诧连连中,沈宴身形矫健,跳下了湖,只溅出一点儿水花。

“沈宴!”刘泠一下子颇为紧张,趴在岸边喊他,生怕他出事。

一会儿,他从水底冒出,一手拿着三四块小莲藕给她,在刘泠复杂的眼神中,他慢慢上岸,“你说起莲藕,我忽然想试试这湖里今年的莲藕有没有被摘干净,没想到还有。”

刘泠又想哭,又想笑。为了帮她转移悲伤情绪,他竟然做到这个地步。

沈宴看她一眼,“跟我一起摘莲藕?”

刘泠撇嘴,“我是你家下人,专门来给你干活来了吗?”

她嘴里说得无情,在沈宴叫人推来小船时,她还是被扶着,摇摇晃晃地上去了。沈宴自然不会让她一个千金小姐下水采莲藕,自己一次次下水,白胖胖的莲藕整整齐齐地堆在船头。

刘泠从始至终都紧张地看着,拉他上船,给他擦身上的水,连说,“够了够了。”

刘泠手小而软,又灵活无比。她也许烹饪不行,洗莲藕的速度和熟练程度,让沈宴惊叹。迎着沈宴的眼神,刘泠道,“我娘不给我洗了,但我喜欢吃啊,就自己学着洗。这么多年,我都自己洗给自己吃。”她母亲带给她的痛苦多过欢愉,只有这样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母亲遗留下来的片刻温馨。

“尝尝。”刘泠把一个洗好的米分白色莲藕递到沈宴嘴边,莲藕味微涩,却鲜甜可口,很是不错。

素月分辉,星光寥落,碧水三千,水里有一尾尾鱼儿游过,睁大圆黑的眼睛看着舟上那一蹲一坐的男女。它看了半天,觉得累,又摇一摇尾巴,如水中落红般轻快地流走。

沈宴低头,就着刘泠的手吃莲藕。他坐在船上,衣服往下淌着水,挽着裤腿,两腿伸荡到湖水里,身子前倾,去采摘那几片刘泠摘不动的荷叶。

刘泠手收回的慢,他不小心咬上她的手指。

刘泠手指轻轻一颤,抽回手后,低头继续洗莲藕,嘴角露出一个笑。

沈宴说,“你又自作多情了是不是?”

刘泠哼,手一拍,泼他水,“你管我?”

沈宴拿手挡了一下,“我叫你不要泼我水,你没听懂是吗?”

刘泠不把他的话当回事,泼得更欢了,“你能把我怎么样?也泼一个给我看看啊。”

想象她和沈宴在船的两头互相泼水玩,其乐融融,也挺有趣的。毕竟刘泠自跟沈宴关系越来越好后,他们就没做过什么别的情人间打情骂俏的事。虽然看别人那样时觉得傻了点,但刘泠还挺希望跟沈大人一起,把那些傻事全都做一遍。

沈宴眯眸,目光深沉地凝视他。他手放置在湖面上,刘泠期待地看着他。然后他手重重往下一打,力道极巧妙,水四起,全向刘泠的方向飞溅去。

那个浪花大的,简直是降龙十八掌,绵延不绝。

而且水以那么突然的力道打在身上,也有点疼。

刘泠又怒又气,往后躲,“停,不许再泼我!不然我生气了!”

“你泼我水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说的。”沈宴淡定笑。

刘泠被窜得一丈高的水往后逼,气得脸白,“我跳水了!我真跳了!”

沈宴才伸手要拉她,她隔着水千重看到他走来,脸色淡淡,以为他还要欺负自己。实在没办法,刘泠咬住腮帮子,往旁边斜去,跳下了水。

同沈宴落水一样,她跃入水中,水花都溅得不多。

一看这个落水的姿势,沈宴就知道她的水性不坏。因此并不着急,只站在船头,好整以暇地等她从水底钻出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起初还有向上冒的水泡,到后面湖面平如镜,一点儿动静都没了。

沈宴脸色微变,脸上的笑消失了,“你还不上来?”

没有人回应他。

“刘泠!”他的口气严厉了。

依然没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