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二人,正是太子殿下刘望,与他的情人徐时锦。

听了太子的话,徐时锦脸上的笑影淡了些。她和刘望的相见不容易,大部分时候,两人即使见面,也得作互不熟悉之貌。现在是难得的机会,朝廷去忙夷古国访魏之事,刘望有了忙里偷闲的机会,才能来陪她玩一会儿。

他们只敢坐在马车中,悄悄往外看。

可就是这样短暂珍贵的时光,刘望也能转到政事上去。

但徐时锦只是出神了片刻,就重新找回了自我,温柔地依过去,靠在男子膝上,柔声,“殿下莫生气,我会一直帮着你。总有一日,等你飞龙在天的那一日,你会实现你所有的抱负”

“可是那一天,实在太远,孤等得很是不耐,”刘望低笑,伸手抚摸姑娘娇嫩的面孔,声音低柔,“孤祖父登基时,将近四十;孤父皇登基时,同样年近四十;如今父皇康健,百废俱兴,万民同欢。可孤离四十岁还那么早,等孤谁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徐时锦没说话。

太子今年不过二十出头,按照大魏国皇帝平均为帝的时间来算,他确实还差得太远。

空有一身抱负,却偏无法施展。

徐时锦脸稍微白了一分,却仍低声,“不管殿下做如何打算,我都是跟随殿下的。”

刘望垂眸,深深看着他膝头靠着的那个雅致无双的姑娘,一时有些出神。他还记得初见徐时锦时,她身为御前女官,居然敢光明正大的,用欣赏的眼光看他。那时,他是如何想她的呢?

他过眼即忘。宫中美人那么多,他身为太子,偷偷向他传达好意的,也不是没有。徐姑娘又不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她说不定还会成为父皇的妃子,刘望凭什么对她过目不忘?

真正让他对她过目不忘的,是他之后出了一件大事,引起陛下的猜忌。焦头烂额之际,徐时锦不动声色地牵头引线,左一点,右一刀,丝丝缕缕,绕成一片密不透风又无处捕捉的网,帮他转危为安。

再在皇宫遇见她时,刘望便多注意了她几分。

她还是用欣赏的眼光看他——这一次,却不是欣赏他的好,而是欣赏自己的杰作。好像他是一件工艺品,由她随意打磨而成,好坏皆随她的心情。

刘望觉得有趣了些:宫中会耍心眼的女人很多,会玩政治、会横插一脚、还莫名其妙的没有因果联系的姑娘,他从小到大,就见了徐时锦这么一个。

徐时锦是什么样的人呢?

她会在宫宴时,他正襟危坐与人谈话时,借陛下传话的机会,悄悄在席下握他的手;

她会在旁的姑娘忙着想办法爬他的床时,如男儿一般,跟他讨论家国大事;

她会在收到他的礼物时,眉眼弯弯,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天真无邪;

她会一直在原地等着,等他回头去找她,前方看不到尽头,回头,她却总站在那里

这么些年,无意中,原来他和徐时锦已经如此要好。

像他随口说的一句话,她就能领会其中意思——他是多想排除所有障碍,登基为帝。

刘望道,“小锦,莫觉得孤太野心勃勃。父皇虽好,毕竟年老了,有些决策很是胆怯。像与夷古国通婚一事,他不可能让真正的公主下嫁,就从宗亲中的那些郡主里面选那些姑娘同为我刘氏子女,虽因联姻被选为公主,但这样远嫁异国的公主,又有几人真心喜欢?但为国而嫁,区区婚姻,又算得了什么!”

“但那是陛下的联姻政策,殿下不能从中作梗啊,”徐时锦温柔看着他,“我们顶多能为将来,提前做些准备。”

“还是小锦懂孤的心,”刘望微微笑,赞许地摸着姑娘的长发,眯眼,“我们需要一场战争一场能重新制定规则的战争。”

徐时锦心中琢磨着殿下的话。

殿下纵有天大抱负,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自己之前与殿下做了那么多算计,间离刘泠和陆家,不让这两家真正联姻合作;顺意与锦衣卫牵上线,投资沈宴,又借沈宴的手,打压陆家。陛下最重要的武器,就是锦衣卫了。刘望想争取锦衣卫,与沈宴合作了那么久,却还围着陆家的事转,没有深入一层。

如果沈宴愿意和殿下合作,那再好不过。若他继续态度模棱两可徐时锦眯眼,她总有办法让他点头的。

徐时锦眼睛一闪:她还是还手握着阿泠这个武器吗?而沈大人,他看似光风霁月油盐不进,确实心冷如铁,不会为阿泠动摇吗?

徐时锦不信。

沈宴能为阿泠动摇一次,就能为她动摇第二次,第三次

被多年好友反复利用的刘泠,对此一无所知。她和平日一般,没什么更多的故事。当晚入睡中,忽感觉到异常。她黑暗中,她睁开眼,被无征兆地站在面前的黑衣青年,吓得往后缩了缩。

“嘘!别怕,是我。”她被青年拉回原处,靠坐在他冰冷的怀里,听着他平缓的心跳声。

刘泠抬头看他,说着与他之前一样无情的话,“找我干什么?有什么事?”

沈宴没有笑,手抬起,干燥温热的手摸了摸她的脸,平声,“有个任务,我要出京一段时间,前来跟你告别。”

刘泠神情冷静地看他,“嗯”一声,“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沈宴的风格,不向来是公事从不跟她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吗?

“我不该说吗?那你就当我没来过好了,”他声音平淡,起身欲走时,又顿一顿,“白天接到任务时,我第一个想告诉的,就是你了。我想着,如果不跟你说一声就走,我该多难过。”

如果不跟她说一声就走,她难不难过另说,他却是难过的。

沈宴回头,对上刘泠微动的目光。

“去多久?”刘泠问。

“短则一月,多则一季。”沈宴眸子暗了些。

“危险吗?如果危险有十分,这次是几分的程度?”

“七分。”

“什么时候走?”

“天亮就走。”

刘泠不吭气了,冷漠至极地看着他。

沈宴无话可说,在这样的气氛下,他心情低沉。

公职在身,他常年奔波在外。这么多年,当别人阖家欢乐,当别人成亲生子,他更多的时间,却是在执行见不得人的任务。锦衣卫的势力渗透到方方面面,表面看着风光,可他们也是正常人。

为了不耽误别人,只能远离人群。

沈宴越来越习惯不和任何人深交,不与任何姑娘多接触了。

直到碰到刘泠。

他不走家族的关系,他和家族的理念合而不同,他走的是一条艰难万分的路。不需要朋友,不需要爱人,不需要亲人,他和父母的关系都不如何亲密。

直到碰到刘泠。

刘泠说,她配不上他,他心里是觉得多么可笑。

他再好,不能和爱人长相守一条,就判了他的死刑。

沈宴最近常在想,他是否该为了刘泠,离开锦衣卫所呢?

一面是从小到大坚持的理想和目标,一面是难得相遇的爱人沈宴挺身长立,步履艰难地走下去。纵是千难万难,他也不想放开任何一个方面。

他想,等他这次回来,就请个长假陪刘泠,就娶她,就好好地待她

沈宴思绪万千,想得心里难过。他性格刚毅,此时却几乎不敢抬眼,对上刘泠的眼睛。他既怕她伤心,又怕她理解。一颗心分成两半,饱受煎熬。

坐在床上的少女,慢慢张开手臂,“沈大人,你站着干什么?”

沈宴一愣,抬头向她看去。

“你马上就要走了,还不趁机抱抱我,亲亲我?毕竟之后的很长时间,你可能都要一个人睡了。”刘泠话才落,人就被抱入了青年的怀抱。

他走来得太急,力道太大,抱她时,差点把她鼻子压歪。刘泠却没说什么,她感受着他的怀抱,像在感受他那颗不舍的心一样。

“刘泠啊,你乖乖的,等我回来,”沈宴低声说话,又温柔地捏捏她的小脸,“我已经安排好了,回来后,我就会娶你。有什么困难,你不要怕,等我回来,我帮你解决。有想不通的,有高兴的,有伤怀的,都等我回来。我对你别无要求,只要你等我。”

——只要你等我,我回来后就娶你。之后你所有的苦难,都有我帮你扛着。

刘泠应一声。

他笑着捏捏她鼻子,开玩笑,“不许移情。若移情了,我回来后,可绝对不饶你。”

刘泠侧了侧头,有些难堪。沈宴的话中话,她一听就明白。

其实说到底,她对沈宴穷追猛打,根本原因就是移情。她是没有把沈宴当作陆铭山的代替品,但她确实把希望从陆铭山身上得到的东西,转移到了沈宴身上。她总在找可以寄情的人,陆铭山不能带给她,沈宴却带给了她。

他是她的救赎,他拉她一步步走出深渊。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这就是事实。

所以徐时锦才说,她也许不是爱上沈宴,而是爱上沈宴带给她的感觉,爱上爱情。

刘泠就是想留住这个人而已。

沈夫人经过沈宴的劝说,基本已经认同刘泠这个未来儿媳。沈宴走前,交给他母亲一个任务,说服定北老侯爷,给刘泠提亲。沈夫人积极执行儿子的建议,每天去定北侯府跑一趟,与老侯爷促膝长谈。她的执着和假装听不懂人话的精神,让老侯爷颇为头疼。

沈夫人帮着劝说老侯爷,刘泠省了很多力气。

但她并没有愉快多久,因她只是和秦凝上了一次街,就被夷古国皇子看中,打听到她是长乐郡主后,夷古国皇子非卿不娶,一定要她嫁去大草原,选她做大皇妃。

刘泠第一次从陛下口中听到这个消息,觉得很是荒唐,“我?怎么可能?陛下,我有想嫁的人。”

“阿泠,你首先是我刘氏子女,其次才是你自己。”陛下并没有觉得这很荒唐,他平静地说道,好像对方会怎么选,全在他预料中一样。

刘泠怔然。

“你也知道,沈宴未必适合你。”陛下口气冷淡,说的却是血淋淋的事实,“你可以为他牺牲,他也可以为你牺牲,但是何必?爱情值得你留恋一辈子吗?阿泠,你想要的一直是亲情,而不是爱情。”

刘泠愣愣看着陛下。

“你并不在乎远嫁他乡,你想要的只是一个简单的家庭。沈宴他能给你吗?他不能。他会拖累你。同时,你也会拖累他。你想要一家长长久久地生活在一起,但是沈宴如果是锦衣卫的话,你的梦想一直达不到。我也有过喜欢的人,我也知道这种感觉。若是爱一个人,就要成全他。”

“”刘泠脸色发白,她的肩微微颤抖。

她并不是被简单几句话劝服的。

她一直在想沈宴走之前,告诉她的话:等他。等他回来。

夷古国皇子是真的喜爱她,每天来侯府,邀请她,送她稀奇古怪的礼物。刘泠每天拒绝,他每天送。刘泠连他的脸都没记住,他却把刘泠的方方面面挖掘得差不多了。

刘泠继续顶着压力坚持:她要等沈宴。

但是父亲来到邺京后,带给刘泠更为糟糕的消息——弟弟刘润平未经过家人的同意,偷偷溜出江州来找她。广平王夫妻在路上得知消息的时候,刘润平被抓去了夷古国。

刘泠漠声,“关我什么事?”

广平王妃嘤嘤而泣。生平第一次,当看着这个女儿时,广平王没有一味发怒。他道,“你不后悔就好。”

而她,会不会后悔呢?

一月后,沈宴提前回京。当晚北镇抚司行汇报整理工作之时,他却悄然离开,去寻找刘泠。他到定北侯府后才得知,刘泠已经搬了出去,自己一个人住。所以沈宴又去了刘泠的府邸。

他越墙而进时,很轻易就找到了刘泠。

刘泠坐在院中,微风习习,她在发呆。

沈宴站她身后一会儿,她都没有发现。等到他咳嗽一声,刘泠吃了一惊,才回头,看到是他,更显惊讶。

沈宴笑着上前,正要跟她说话,告诉她自己可以请个长假,陪她一起多待些日子,可以娶她

刘泠先开了口,“沈宴,我正好有事跟你说。你不在邺京,我联系不到你,只好这时候跟你谈。”

“什么事?”他走前一步,她往后退一步。察觉不对劲,沈宴才停了步,看向她。

刘泠沉默一下,再次抬头,“我想,我不要嫁给你了。”

“你说什么?”过了好半天,他才吐了这么几个字,一字一句,说得那样艰涩和沉压,“刘泠,你再说一遍。”

“发生了什么事?有人逼你?有人对你说了什么?还是你对我有什么不满的?你”沈宴道。

“发生了很多事,却也没有人逼我。我只是觉得这样更好,”刘泠道,“换在以前,肯定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非要嫁给你不可。但现在,我却想追求一些自己真正想要的。”

“”

她垂头,淡漠至极,“很多原因,你都会知道。我就算心里装着你,眼睛却看不到你,有什么用呢?”再次笑一声,颇具讽刺意味,“我每次需要你,你都正好在,所以我觉得安全。但当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不在——而我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终于知道,这才是你的常态。”

“我看错了爱情,运气和巧合不是爱,长相守才是。但你做不到。”

第64章 徐时锦的改变主意

看错了爱情?

沈宴盯着她,目光一错也不错,似淬着毒。他脸颊肌肉紧绷,额上青筋颤抖,握着拳,一步步向她走去,直逼到刘泠面前。他不信刘泠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们曾经那样要好,曾经谈天说地,曾经许过天南海北的承诺她现在却说,那些都不算话!

就连他离京那天,他们分明都说的很好

“很难理解吗?”刘泠偏头看着他,目光淡淡的,又有几分自嘲的味道在其中,“任何人碰上沈大人你,都会这样想。我可能让你觉得特立独行,但其实并不是那样”

“闭嘴。”沈宴打断。

刘泠怔然,看向他。

他眸子很黑,“别说。覆水难收,有些话说出来,才是不可挽回的伤害。刘泠,你别让自己后悔。”

刘泠的心,像是被重重一击般。

她看着他,他还是那样,风啊,光啊,一切美好的词语都是给他的。到这一刻,她的爱人,或者说是曾经的爱人,还是那样让她心颤。

但同时,她又想到那些日子里,所有人对她的规劝和不赞同。

他们不是一路人这样可恨可笑,刘泠却一天比一天清楚地看到。

他们说,长乐郡主啊,请不要耽误沈大人。

他们说,你不能这样自私。

但还不止这些

刘泠垂了眼,低声,“无论如何,很快,我决定离开邺京,跟我父亲回江州,回广平王府,备嫁。我真的不嫁你了。”

她的下巴被猛地抬起,那人的力气,掐得她肉痛。可她完全没感觉,她与沈宴垂下的眼睛对视,她看到他眼底的那么多情绪。一片平静大海中,白帆被摧毁,船只被打得支零破碎,四野相望,只有漫过眼前的大水。

他眼睫颤了颤,似有水雾弥漫,但是刘泠的眼睛眨一眨,却看不清晰。她只听到他说,“你把我当什么?一个陪你玩的工具?你玩够了,就不要了?我当初跟你说的什么,你还记得吗?”

他那时跟她说,刘泠,老子不是你能招惹的。

但是她已经招惹了。

他捏着她下巴,她的身体被他控在手中。只要他轻轻一碰,刘泠的命就是他的了。但是沈宴没有动,刘泠等着他的决定。

她知道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其实当初她就想过。如果有一天,她跟沈宴走不下去,或者她对沈宴没兴趣了,她就可以死在沈宴手中。毕竟,大家都说他不是会陪她玩的人。其实那样也好。

良久,也许并没有多久,她的人被往后一推。后推的力道有些大,她被甩得连退好几步,步子趔趄,可是并没有摔倒。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抬头看着沈宴。到了这一刻,他还是没有伤她。

沈宴道,“刘泠,别惹我——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