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就到了郡主,沈大人为什么来?”

刘泠也不知道啊。

进屋,刘泠看到灯火中,沈宴站起来,等着她走近。

“有事吗?”她皱眉,“是出了什么大事,需要跟我商量吗?听灵犀说你来了很久,很急吗?抱歉,我不知道你来”

在她絮絮叨叨中,沈宴拿过放置在桌案上的一个锦盒,打开,一个鱼风铃显露在刘泠面前。

他手中拿着鱼风铃,轻轻晃动。熏风拂至,清脆玎玲,几步之遥,分外悠扬。

他走过来,将鱼风铃放到她手中,“一个小礼物,送你。”

刘泠呆呆地听着风铃声悦,心中有种感触,从涛涛大海中破浪而出,强烈而坚定。

沈宴平平淡淡地说,“本想过几天,找个好一点的时间送你。不过正好做成了,继续过来一趟,就顺便拿给你吧。一个小玩意,你拿去玩吧。”

刘泠手拿着这串风铃,低着头认真看。小鱼的形状可爱娇憨,乃玉雕而成。上面是鱼头,下面是鱼骨,色彩古绿,摇一摇,声音清响。

刘泠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些?”她从没跟沈宴说过,她就喜欢这些工艺品一样的小东西。

沈宴说,“我瞎啊?”

刘泠喃声,“我记得你不会玉雕”她还记得江州时,沈宴拿着许多玉石研究,他手法稳,削玉如拨水,但雕工却远远差劲。那时浪费了许多美玉,刘泠都看得心疼,还说过他。

沈宴摸一摸她的头,“现在水平也不好。”他拿过刘泠手中的风铃,指给她看自己雕坏了的地方,坦荡而自然。

刘泠又说,“我过年送你很多礼物,你还说你已经送了我很多东西,就不送我了。”想起那时的情形,她虽然理解,却也有些不高兴。好歹是新年

沈宴说,“嗯,不想要的话可以还给我。”他伸手取,刘泠忙护住,不肯让他碰。沈宴扬眉,笑了一下。

刘泠头依然低着,“我下午找过你,但没有进门。”

沈宴稍微停顿一下,“我知道。”

“为什么来找我?”刘泠问。

“想你貌美如花,我觉得我该来一趟。”沈宴随口说,浑不在意的态度。

刘泠摇了摇头,“你问了我的情况,觉得我心神不宁,心情低落。你担心我,就出了司所,来府上找我。为让我开心点,你特意拿了你准备很久的礼物,想逗我开怀。但我不在府上,为怕错过,你就一直等。等到现在,我才回来。”

刘泠抬起头,看向沈宴。

沈宴神情有些静,缓缓笑了下,“原来我是个情圣。”他调侃道,“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想的特别多,你”

刘泠上前一步,紧抱住他的腰。

沈宴一僵,手摆在两侧,无处安放。刘泠抱得他那么紧,那么认真而诚挚,让他也再不想说什么。停了一下,沈宴的手环住她,轻轻抱住她。

他听到刘泠在耳边轻声,“谢谢你,我喜欢你。”

沈宴失笑,将她抱起来,“我知道,你不用每见面,都要说一遍。”

但是不说的话,那么炽烈的感觉,刘泠觉得自己根本兜不住。她必须要让沈宴知道,她有多喜欢跟他在一起。

接下来,沈宴看她情绪正常,原本打算离开。刘泠用自己白天在街上买下来的小吃诱惑沈宴留了下来,两人蹲在一起吃了些小吃,又围在炉火前,把刘泠买的其他东西挑挑捡捡。

沈宴惊讶万分,看刘泠像买了个百宝箱,他说饿了,她就立刻从包袱里,掏出一堆零嘴,还有冷了的主食。热一热,味道很香。

沈宴咬了口糕点,挑剔道,“有些甜。”

刘泠拿出另一种百花样的糕点喂到他嘴边,“这个我尝过了,不太甜。”

沈宴咬了几口,也喂她吃了些,道,“要是有酒的话”

刘泠又从另一个大包袱中,取出一个牛皮壶给他,“我看有人排队打酒,大家都说好香。我觉得你喜欢,就打了些酒,你尝尝”

沈宴看她的目光很奇怪。

刘泠问,“怎么了?”

“你,你不必”沈宴伸出手,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坐下,神情复杂,半晌,他笑了下,“没什么,觉得你特别好,我很喜欢。”

刘泠蹭了蹭他脖颈,淡声,“你喜欢就好。”

她心满意足,只为让他高兴。

沈宴问,“我好像闻到烤鸭的味”

刘泠“呃”一声,神情尴尬,忙从他怀里跳出去,“你能闻到啊?!”那么远的包袱,沈宴真是狗鼻子。她慌忙道,“对不起,我这就让人拿走”

“为什么要拿走?”沈宴将她拉回来,手一扬,若有劲风起,那被丢远的包袱就被劲力托起,沈宴腿一踢,包袱就向他飞过来,落到他手中。

刘泠痴痴地看着沈大人跟耍杂艺一般高超的武艺,美滋滋想:沈大人真好看然后她的嘴被一块撕下来的鸭肉堵住。

沈宴撕下一块块肉,喂到她嘴里,“不是我不吃肉,你就不能吃。刘泠,我是让你开心,而不是给你增加一个负担。你懂么?”

刘泠被他温柔地喂食,心中暖融融。她听了他的话,摇头又点头,伸手抱住他,“不懂。但一辈子的时间这么长,我可以学。”

沈宴顿了顿,“嗯,你可以学。现在麻烦你的手从我衣服上移开油蹭到我了!”

“”发现沈宴的肌肉瞬时僵硬,刘泠吓得忙往后退。她坐得不稳,一滑,油腻腻的手更是紧紧抓住了他的衣服,留下油腻腻一大片。望着沈宴衣上明显的痕迹,再抬头看看沈宴肃冷的眼神,刘泠噗嗤笑。

在沈宴的抗拒中,刘泠紧紧搂住他脖子,任他怎么威胁,也不肯离开,“沈大人,我好喜欢和你生活在一起,就像现在这样。”

“我知道,但你的手不要碰我!”

“沈大人,你看我买了这么多东西,都是给我和你一起买的,你很喜欢对不对?”

“你手移开!”

“沈大人,我们在一起生活,一定很有趣,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玩不够的游戏。那一定很值得期待。”

“你先把手拿开。”

“沈大人,你说,我真的能嫁给你吗?我现在被许给那个谁,真的没关系吗?我好害怕,好难过。看到你,就想念你。我真怕不能跟你在一起我真的会嫁给你吗?”

“会。”沈宴答,“不要怕,什么都不用管。跟着我走下去,相信我,我当然会娶你。”

刘泠点头,露出笑容。

徐时锦的话,让她心中不安,她不信任徐时锦。但是她信任沈宴。沈宴说她什么都不用管,那她就什么都不用管。

就算她由长乐郡主,被陛下封为安和公主,给下了明旨,下个月跟随夷古国的使者离京,去夷古国嫁人;就算沈宴由千户升为镇抚使,被下旨随行,护送她一路出京;就算秦凝搅了局,代嫁不成,仍找借口随她离京刘泠都心中无所畏惧。

她相信沈宴,他说她只要走这最后一步,其余的都交给他。

因为全然相信沈宴,刘泠再不疑神疑鬼,再不忧愁自己的婚事。她在京中过得肆意,各种宴席有心情的话,都去参加,刷了把存在感。在一场马球赛中,让她意外的是,她碰到了已经消失很久的陆铭山和岳翎。

陆铭山仍然是儒雅的陆家公子,比起去年这个时候的意气风发,他现在却多了沧桑和憔悴。

拦住刘泠,陆铭山低声,“阿泠,能为我引荐沈大人吗?”

刘泠扬眉,向身后瞥一眼。

灵璧上前喝道,“放肆,郡主不,我们公主的闺名,岂是你能叫的?!”

刘泠面无表情,目光根本没留在陆铭山身上,却往他身后的岳翎身上落了几下。

岳翎安安静静地站着,柔弱而怜爱,惹人动心。

在陆家那么艰难的情况下,她能留下来,甚至有手段让陆铭山带她来参加贵女们玩的马球——比起陆铭山,刘泠对岳翎的兴趣更大点。

岳翎抬头,看向刘泠,她目光闪了闪。

第71章 沈大人的报复

陆家最近很不顺。陆家在宫里的淑妃生了儿子,让他们生了妄想,动作频频,引来太子殿下的不满;再加上陛下本就想敲打他们这些世家,有沈宴和太子殿下联手,最近在朝政上,陆家的话语权不断被剥夺。而且不止如此,其余各方面势力,也遭到打击。

目前在陛下和太子殿下的双重示意下,锦衣卫正在清查陆家。陆家人人自危,这么大的家族,人口繁多,不满的人自然也多。推来推去,把责任推到了陆铭山身上。毕竟陆家不管未来走向如何,现在总需要一个背黑锅的人,在陆铭山的弟弟陆铭安上蹿下跳的吆喝中,这个背黑锅的人,就成了陆铭山。

谁让陆铭山和长乐郡主的退婚,是这一连窜打击的导火线呢?

而且陆家最近出了一种新的声音,想弃卒保帅,与太子殿下达成和解。

如此一来,陆铭山被推出去当替罪羊问罪的可能性更大了。

就算陆铭山的父亲护着陆铭山,陆铭山也渐渐焦灼,察觉了自己情势的危机。他心中急躁,一边握着岳翎这个把柄,不知道徐时锦什么时候会发难;一边也得咬紧牙关,给自己找出路。

陆铭山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与太子殿下谈条件。他能求的人,就是沈宴了。希望沈宴放他一马,给他留一个退路。

偏偏陆铭山找了沈宴几次,都没见到人。明明知道是对方不想见他,他还得装作不知道,继续找关系。思来想去,陆铭山找到了刘泠这里。他多么希望刘泠仁慈大度一点,不要计较他们当初的那些事,给他指一条生路。

但刘泠从来就不是仁慈大度的人。

刘泠颜若舜华,比当初分别时愈发明艳。她一日日长大,一日日张开,那种花开般的惊艳,夺人眼球。

陆铭山没有求得刘泠的认同,却对着旧日未婚妻发了痴。阿泠可真漂亮,他怎么就

岳翎立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因为刘泠的出现,陆铭山的发呆。她原是个和名门圈子完全没联系的人,乍然出现在此,周围自有人对着她指指点点。本该护着她的陆铭山,刚才还温情缱绻,一见到刘泠,魂都飞了——他可还记得他参加马球赛的真正目的?

岳翎垂下头,眼中泪光点点,瑟缩了下肩膀。陆铭山察觉身边人的变化,回头垂下视线。他一时怔然,有片刻恍惚。岳翎也很漂亮,但只是清秀小美人,跟刘泠的艳丽不能比。在刘泠的对比下,岳翎颜色苍白了些,淡了些,寡了些

男人食色,眼神在一瞬间有真实想法的流露。

被心机天生敏感的岳翎捕捉。

“铭哥”她小小拉了拉他的袖子,唤回陆铭山的神志。

陆铭山发现自己的失态,忙补救地领着她往一边去,“翎妹妹,来这边。你这样柔弱,从没打过马球,就看看好了”

岳翎低声,“郡主马球打得很好吧?”

“呃,”陆铭山神色有些不自然,“她确实打得很好。”

“那我也要学。”

“翎妹妹,”陆铭山失笑,亲昵地揉揉她的发顶,“可你连马都骑不好啊。”

岳翎被他揶揄得红了脸,低着头不依,做娇嗔状。她面容赧红,那红色,一径往雪白的脖颈上染去,低着头怎么也不肯抬起,这般小女儿姿态,另陆铭山怜爱万分。他心里自是疼爱她,低声说了许多劝慰的话。原本因为四周皆是名门女子,岳翎的出现让他有些不自在,现在却因为岳翎的娇俏,让他全然自在,忘了那些。

他温柔地搂着岳翎的肩,低声与她说笑,心中已轻松许多。是,阿泠是更美,但带着刺,他摘不起;他更喜欢翎妹妹这样的,她那低头浅笑,让他的心软成一片。陆铭山心情复杂:多希望翎妹妹不是那位徐姑娘的内应啊。

陆铭山与岳翎说了些话,又抬起头,去和旁的公子哥交流。大家对他带一位妾室来心知肚明,有的不屑,有的却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岳翎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他一副贵公子模样,与各种人交际。

她眼中浓浓密密的全是柔意,但看得久了,这温柔却显得冰冷尖锐,令人害怕。她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陆铭山。

“阿泠,看到了吗?”另一边贵女中,徐时锦难得空闲,过来玩耍。自岳翎进了陆家,徐时锦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位小白花一样的姑娘。现在这朵小白花终于从陆家内院中走出,作为徐时锦的内应,徐时锦当然比别人更关注了岳翎几分。此时,她就拿着团扇挡光,另一手遥遥点着陆铭山背后的岳翎,跟刘泠咬耳朵。

徐时锦笑意恰当,说起闲话如讲故事般,“岳姑娘好手段,自她入陆铭山后宅,可算把陆铭山收拾得服服帖帖。听说这半年来有人跟陆家结亲,都因为各种意外,不得而终。可惜岳翎的手段,陆铭山根本不知道。他还一心以为他的这位姑娘是朵白莲花。”

“嗯?”刘泠侧了侧头,露出疑问表情。

徐时锦悠声,“你恐怕不知道,岳翎之前已经嫁过两次人,第二次的夫君,还是她亲手杀的。她的那个流掉的孩子,也是她故意为之。她处心竭虑回到陆铭山身边,陆铭山一定以为是我要岳翎做内应,我许给了岳翎什么好处,岳翎才帮我。其实就算我不出现,有这么个机会,岳翎也一样挥义无反顾地抛弃一切,回到陆铭山身边。”

刘泠静了一下,似在消化徐时锦告诉的八卦。过了这么久,她早已对陆铭山没有感觉,也能以另一种眼光去看待岳翎。比起陆铭山,确实,岳翎更显得有趣。她说,“报复?不像。我和岳翎也算相处过,能看出她真心喜欢陆铭山。这份爱情,对她来说很珍贵。”

一生中唯一的温暖。

陆铭山有别的慰藉,身份,地位,钱财,娇妻美眷。

但对岳翎来说,她半世悲惨凄楚,唯一的温暖,便是来自少时的陆铭山。虽然那个人也伤害了她,但那种旧日美好如罂粟般吸引她,她强烈希望一切回到过去,回到一切苦难之前。

为了能维持美好,她咬牙吞血,掩藏暗痕,只为大家都没有变。

“但一切早变了。”刘泠道。

徐时锦笑了,“所以我让岳翎回到陆铭山身边,还是想看一出好戏啊。岳翎是一个很危险的女人,她用温柔掩盖自己的残酷和无情,她不惜欺骗和伏低做小,就为了一份看起来完美的爱情。一旦陆铭山打破了这份爱情,一旦陆铭山当不起这份爱,岳翎会让他真正后悔的。”

徐时锦和陆铭山从来不对付,陆铭山错就错在,他太小看她徐时锦,更小看岳翎了。

刘泠目光闪了闪,视线从那对男女身上移开。她心里有一个想法,大胆冒出来。

她想要陆铭山死,她早就想要陆铭山死了。

是不是可以从岳翎身上做点文章?

刘泠一时又看向徐时锦:岳翎的事,会是小锦刻意埋下来的一步棋吗?她实在不信任小锦,不信小锦会无缘无故跟她说岳翎的八卦。

是想借她的手,除掉陆铭山吗?

刘泠想的远了。

想多了,她又觉得烦。邺京这些事真是乱,牵来牵去,完全没有沈宴来的吸引人。

想到沈宴,刘泠顿时左顾右盼,想看看沈大人有没有来。

徐时锦懒洋洋道,“别看了,这种游戏,沈大人从来不会参与。只有我们这些无聊的人,才会来玩。”

无聊吗?

刘泠答,“无聊的话,想一想沈大人,我就不觉得无聊了。”

“”徐时锦侧目,见她的好友果然眼神放空,公然神游天外去了。她翘了翘唇,一时莞尔。

徐时锦不觉出神,心中斟酌:她能帮阿泠和沈大人修成正果,但她自己该怎么办呢?殿下一直不娶她,她难道要一年年地等下去?

想来多么可悲,她的手段能用来对付别人,却无法让自己的爱人娶自己。一年年消磨,希望越来越小

公子小姐们出来玩,气氛热闹,自然要下场玩一把。刘泠被徐时锦推了一把,干脆挑了匹马,下场去玩。骑在马上,神采飞扬,整个人的气场张扬肆意,球杆在手,伏在马上,专注凝神的模样,不知让多少人站了起来喝彩。

陆铭山正笑着与一个朋友交谈,拉拢关系,忽听到身后的吆喝声,回头,便见场中驾着马追球的刘泠。浓烈而艳然,一下子让他心跳猛停。

陆铭山盯着刘泠看了多久,岳翎就盯着他看了多久。直到陆铭山状似自然地收回目光,岳翎才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但岳翎走上前,拉了拉陆铭山的袖子,“铭哥,我也想下去骑马。”

“好,我陪你。”

“不用,”岳翎弯唇笑,很是乖巧懂事,“铭哥有正事谈,我不打扰了。只是下去骑骑马,有人牵着,不会出事的。”

陆铭山仍迟疑,他看眼那一头头高头大马,觉得哪匹都不适合岳翎。但自己今天来参加马球赛的目的,就是交际,而不是陪岳翎骑马。所以在岳翎的难得坚持下,陆铭山屈服,只让两名马师跟着,心中还美滋滋地想:翎妹妹真懂事。

“岳姑娘,小心,抓紧缰绳,不要松开,也不要用力,跟着它的频率走,别害怕对,就是这样,不会有事的”

岳翎下场骑马,有些生疏不自然。但在马师的引领下,也能骑着马小跑两圈。马师与她吩咐了注意事项,她也不断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马师很是欣慰:岳姑娘虽然不是出身名门,性情脾气却很好,真让人放心。

“几位师傅去歇歇吧,我自己骑一会儿,不会出问题的。”岳翎浅笑着说,并一再保证,自己绝不会出事。岳姑娘这么好心,又很妥当,几位马师犹豫了几次,就点头退开了。

岳翎骑着马,目光时不时抬起,瞄一眼远方,骑在马上、围着栏杆转悠的刘泠。

没有人再看,岳翎眼里终于显露出了她的真实想法:满满的怨气。

都是长乐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