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下一刻,他果然头皮发麻,全身一阵战栗,以极快的速度回过身,如刘泠所愿,紧紧抱住刘泠。

原是在他走的那时候,刘泠突然低低发出一声嘤,咛般的轻喘声,喑哑至极,却如烧着火一样。这声音沈宴太熟悉,是每次在床上,她在他耳边发出的声音。

青天白日,众目睽睽!

在几步外,侍女侍从严正以待,且沈宴的余光,看到有飞鱼服的影子从游廊后走来,整整一队人!

沈宴紧捂住刘泠的嘴巴,怒斥,“你疯了?!”

刘泠抬眼,神情正常,“我说过,后果自负的。”她回抱他的腰,蹭了蹭,洋洋得意问,“这后果,沈大人你负的起吗?”

沈宴无言以对。

当晚他回去,罗凡看着他,如看着陌生人一般,啧啧感叹,“沈大人,看不出来,你竟如此禽,兽光天化日,那么多人看着,你就对郡主下手你还是人吗?”

沈宴脸黑黑的。

他就知道,白天那种距离,对罗凡这样的人来说,根本没有秘密可言!

谁也没看到沈大人做什么,但都听到了郡主不合时宜的轻喘声。试问若非沈大人太禽,兽,郡主怎么会发出那种声音?谁知道那两人背着他们站,沈大人对郡主做了什么

而从那天起,杨晔等侍卫,看到沈宴,就一副防备的表情,就差警告他“离我们郡主远一点”了。

抱着莫须有的罪名,沈宴都不想再看到刘泠了。但是他躲着刘泠走,刘泠却使十八般武艺找上门,防不胜防。刘泠也知道自己给沈宴惹了多大的麻烦,知道沈大人吃了人多少白眼,所以再和沈大人相处时,她就算装,也硬是装出了一副乖巧的模样。

因为她的乖巧听话,沈宴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

快过年的这段时光,刘泠跟补救一般,每天变着花样送沈宴礼物。香袋啊、玉佩啊、衣服啊、腰带、鞋子啊,她之前什么都不送,因为所有的手工活,都是需要时间的。对她这种不善女红的人来说,更是无比艰辛。

她每天送一样,希望沈宴每天都惊喜。

沈宴敲她,“玉佩组件你送我一块,让我怎么戴?全拿来。”

“不!”刘泠往后躲,“每次送你一块,你每天感受我浓烈的爱意,等送完所有,你再组一下,就能戴出去了。难道你不想每天感受我的爱吗?”

沈宴叹气,“你能逼死我。”

她连鞋子都今天送一个,明天送第二个。

刘泠分明是想把礼物送到除夕去。

刘泠怎么会想逼死沈宴呢?

她恨不得沈大人样样如意了。

杨晔等侍卫原本对沈大人颇有微词,怕他每天跟郡主在一起,带坏郡主。但灵犀灵璧等女带来的话,让他哑然失笑:侍女们说,郡主和沈大人天天窝在一起,没有做别的事,两个人在摸索着,研究做饭。

沈宴挑食,在遇到刘泠之前,他是吃一顿没一顿,从来不在意,也给自己留下了严重的胃病。

刘泠傲慢,在遇到沈宴之前,她从不进厨房,想自己做菜给另一个人吃,想想就麻烦,而且有那么多下人,为什么要她做?

但是现在,沈宴和刘泠两人凑在一起,就在研究烹饪的事。

不要下人,不要厨娘,不用别人指导,他们两个窝在厨房里一天,烟火呛人,等傍晚出来时,还真能端出两盘像样的菜。

怎么能不会烹饪呢?

刘泠觉得这是天下最有用的技能了。

对旁人可能没用,但对沈宴最有用。

她希望有她在一日,沈宴便能顿顿吃饭,再不要犯胃病。

和沈宴在一起后,刘泠才知道,原来世上真的有“意乱情迷”这回事。

那是多么惹火的字眼。有人一辈子遇不到,有人轻而易举地遇到,然后就看住,再也不要放跑。

过年的时候,府上忙碌着备年货的事,那和刘泠无关,她每天仍忙着给沈宴送礼物。灵璧抱怨,“郡主,你每天送沈大人那么多礼物,大大小小的都有,怎么不见沈大人回送?这也太寒人心了。”

刘泠答,“他以前送过我很多啊。我想到能天天看到他,能送礼物到他手中,就已经很开心了。怎么还会奢望别的事?那些我都不在乎,我只想珍惜现在的每一刻。”

他们在江州过的年。

等入了春,刘泠就安排下人收拾行装,准备跟随锦衣卫一道回京。纵是她不回去,陛下也很快会下旨,让她进京备嫁。而现在,广平王夫妻对她的事,真的是不问不管。

不知不觉间,刘泠和沈宴相识,已经将近一年。

回了邺京,刘泠旁的事暂且不管,先上徐家拜访。她要听徐时锦说一说,针对她的婚事,徐时锦有什么别的方法没。

坐在主座,徐时锦喝口热茶,笑了笑,“阿泠,你不能退亲。这门婚事,是个好机会,一劳永逸的机会。我和沈大人有约定,他投诚,我在这门婚事上做手脚,送你们一场机缘,让你能嫁给沈宴。”

“你让我糊涂。”

徐时锦微笑,“隔墙有耳,你只管等。阿泠你要相信,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害你。”

刘泠猛地站起,紧盯着徐时锦,一字一句,“隔墙有耳?!这是在徐家,你是殿下身边的人。你还怕隔墙有耳小锦,你到底要做什么文章?你莫不是连殿下都瞒着?”

徐时锦笑容有些僵硬,不愿提起这个话题。她生硬地转了话题,笑容满满,“对了阿泠,你不知道,在邺京,出了一个小八卦。传说那位对你一见钟情的夷古国皇子,看上了长宁郡主秦凝。你猜猜,秦凝要做什么?”

局面如此复杂。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盘算。

到底何去何从,在不开幕的前一刻,谁也不会知道。

第70章 沈大人的礼物

刘泠去定北侯府看望老侯爷。这一次,老侯爷已经能说话,他愿意见刘泠,就算侯夫人脸色差劲,也不能阻止刘泠进府。偌大的侯府,因为刘泠的到来,真心高兴的,老侯爷不论,大约只有张绣了。

在侯夫人爱答不理的态度中,张绣主动请缨,领刘泠去见老侯爷。

见到卧床的老侯爷,刘泠惊了一跳。她上次见老侯爷,是去年秋天,那时,外祖父还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儿,骂起人来精神十足。但是这一次,躺在床上的这个老人,沧桑而憔悴,让人真正感觉到时光的流逝。

躺卧在窗下,沐浴阳光,老人笼罩在金白色的阳光中,眉发俱如雪,褐色眼睛深陷在眼窝里,搭在榻背上的手,枯瘦,如老树皮一样干。睁开眼,目光浑浊,却透着慈爱和温柔。

他费劲地伸出手,向着刘泠,“阿泠来啦,怎么不叫我?”他喝问的是身边服侍的人。

“爷爷。”刘泠走上前,握住他的手。她心中难受,千言万语,只混成一句,“对不起,爷爷。”

“别说对不起,这和你无关。”老侯爷将下人喝下去,示意刘泠坐在自己旁边。外孙女依偎在他怀里,看着怀中美丽如清露的小姑娘,她眸中噙着清润的热泪,让他的心也跟着揪成一团,“阿泠,经此大病,爷爷都想通了。是我对不起你,若非我当年拦着,你不会把自己委屈成那个样子。”

他声音颤抖,“我有私心啊阿泠!我不愿意子女离散,就对你残忍。我看护你,疼爱你,何尝不是一种补偿?你说得对,我不配管你,我不该管你”

“不,”刘泠道,“那是我说的气话。这家里,唯一能管我的,我只愿意是您。”她抬头,看这个苍凉瘦削的老人,心中酸楚,“所以你快点好起来,我等着你好起来。”

老侯爷叹气,摇了摇头。他心中明白,他到了风烛残年之际,不过是熬日子,哪里当得起阿泠的期待?他唯独难过,这个家亏待阿泠,为了维护表面的繁荣,一直在牺牲阿泠。他多疼阿泠一分,是在替他们还当年的债。可惜他们还不领情,认为他限制了侯府的发展,他是错的。

他多么难受,如果他去了,这个世上,还有谁像他一样,多疼疼阿泠呢?

一个小姑娘,尊贵至此,却几乎没体会过人间的温情。她活得那么伶仃,自虐一般。

他走了,谁来保护阿泠?谁可以无条件待阿泠好?

老侯爷颤声,“我很后悔,没有为你找到一个好的避风港。而我如今已不能够阿泠,爷爷对不起你哇!”他如今病疾缠身,侯府一切事务都交到了儿子手中。他再不能像之前一样一言九鼎,想给阿泠什么,其他人一点话都没有。

“爷爷,我很好,你不要担心我。”迟疑一下,为安老人的心,刘泠定了定神,“有沈大人在。爷爷,你不知道,他去江州找我了!”

提起沈宴,刘泠寡淡的神情,便生动了许多,驱散一室阴凉。

老侯爷出神地看着几乎称得上“眉飞色舞”的刘泠,他家阿泠,从小就主意大,傲慢,悲观,偏执。她活得太有菱角,伤人伤己。多么稀奇,她会这么喜欢一个人。

世上真的有人愿意真心对阿泠,不离不弃吗?

老侯爷曾经认为,必须有一个强大的家族在背后,才能护得住阿泠。

但经此一病,他突然觉得:再强大的家族,若不愿意,又能护得阿泠几时?这个世上,二择一的选择题很少,大部分说“我不得不”的人,只不过是没到那个程度。如果一个人真心想护住另一个人,千千万万个办法;如果他不愿意,你把办法送到他手中,他也会硬生生消磨掉。

前者如沈宴,后者如陆铭山。

沈宴的家族,确实不会去和皇室纠缠不清。

但如果沈宴愿意,他是可以保护阿泠的。

“爷爷,不光是沈大人保护我。我也想保护他。”刘泠咬了咬唇,说出自己一直以来的打算,“我想着,我早就想着,如果我能得偿所愿,如果我能嫁给沈大人,我就再不和这边的人往来了。”

“阿泠!”老侯爷惊得咳嗽起来,“什么叫再不和这边的人往来?你要忘了自己的祖宗,放弃自己的身份吗?阿泠,就算你父亲、你舅舅他们与你不亲,可有他们在,没人敢针对你。可你不再往来,若沈宴不要你了”

刘泠轻声,“我找到最好的了。”顿一顿,目中神采如春水般荡开,她伸手比划,赞叹般的语气,“我看到最好的了。”

她在得到。

刘泠静静地看着老侯爷,目光平淡,不起波澜。老侯爷却渐渐说不下去,怔怔地看着她。

慢慢的,他笑出声,酸涩而荒凉,“好吧,随你。伤痛多过欢喜,它让你那么不快活,你不要它,也没什么。”

刘泠起身,在正前方跪下,恭恭敬敬的,给老侯爷磕了一个响头。

老侯爷垂头看着她,目光失神。

他渐觉得,阿泠和这个家的牵连,一步步被断开。这个沉重的大家族,这个让她喘不过气的家族,这个让她踽踽独行在四野苍茫中的家族,她不要了。她被拖累那么多年,她无所谓那么多年,终有一天,她从混沌中醒了过来。

为了配得上更好的,刘泠要自己从泥沼中爬出来。她愿意抛弃一切,去追逐那个更好的。

说了几句话,老侯爷便累了。侍女在门外请示,刘泠起身,向老侯爷福了福身,向外走去。她觉得通身的尘土在一点点被拂去,前方希望满满,让她期待。走到门槛边,刘泠听到老侯爷苍老的声音,“让沈宴来见一见我吧。”

刘泠点头。

她又听到老侯爷呓语般的声音,“阿泠,你去跟沈大人说一说,我们侯府的事,求他不要再查下去了。这里没有命案,没有人下毒,你就说,我舍了大半辈子的脸皮,求他,不要再查了。”

“爷爷!”刘泠猛地回头,“他们”想谋杀你。

她没有说下去,刺眼的阳光中,她看到那个老泪纵横的老人,如鲠在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有些明白了,又有些心酸。

老侯爷总在为这个家想。

当年,他不替她母亲申明冤情,是为侯府;现在,他不让沈宴查自己被下的毒,还是为了侯府。想一想,一旦坐实罪名,老侯爷无碍,刘泠的那些舅舅们,下辈子却会颠沛流离。

她的那些舅舅们,她的父亲,其实也不是要害死老侯爷。只是他们的理念与老侯爷不合,他们想侯府走另一条积极的路,老侯爷却认为那是在自取灭亡。他们急需老侯爷退出前台,把发展事业的余地留给自己。

可他们竟然心狠地给老侯爷下毒!

而老侯爷居然为他们求情!

这个肮脏的、腐朽的、布满铜锈的家族,每看一眼,都让她恶心。

刘泠别过头,向外走去。她数次回头看老侯爷,那个倚在窗下的老人,专注地望着她的背影。他像是被抛下般,老去是一瞬间就发生的事。

就算另有算计,这个老人,却在她最苦难的时候,抚养她,鼓励她。他为她看病,给她找同伴,支持她出门远游纵是他出于补偿,他也早不欠她的了。

是刘泠欠他。

记忆重回少时,她被各色厌恶惊怕目光包围。她一路颠沛,没人跟他说一句话。

下了马车,老侯爷将她抱入怀中,慈祥温柔,“乖阿泠,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跟爷爷住在一起,爷爷会保护你的。”

刘泠再回头,望了一眼在她背后逐次关起的朱红色大门。

她眼神柔软。

定北侯府从来就不是她的家。

爷爷却一直在尽力保护她。

她何必自怨自艾呢?

这个世上,总有人爱她的。从她那么小,到她这么大,一直有人爱她。她不比谁更可怜。

“郡主,你、你来找沈大人吗?”旁边有人迟疑问。

刘泠一顿,抬起头,猛看到“北镇抚司”的牌匾。她惊讶又好笑,原是一路心神不属,竟恍恍惚惚的,走到了这里。

她低头笑:她该多喜欢沈宴啊。无意识的情况下,都能自觉走到这里。

没得到郡主的回复,小小校尉一边让同伴进去通报,一边再耐心问了郡主一遍。

刘泠想了下,摇摇头,“不用。”沈大人一回邺京,就扎进了镇府司。他该很忙,她不需要他陪她。

去年跟沈宴说的那些话,说他总不和她在一起,总抛下她不管,那都是气话。刘泠只需要他的确定,她不需要他时时刻刻的陪伴。她心性坚定,若沈宴每出个任务,她就担心难受得要死要活,她也不敢喜欢沈宴。

刘泠掉头,慢慢回去。

但是邺京这么大,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没有一个称得上“家”的地方,让她可以稍作停留。

刘泠心想:没遇到沈宴的时候,自己也这样过来,没觉得有什么受不了;遇到他后,每每自己一个人,就不自觉觉得可悲。大约是知道有人疼自己,才会无所顾忌吧。

就像她以前总觉得情人间的那些事傻兮兮的,看着让人一身鸡皮疙瘩。她现在却恨不得把那些傻乎乎的事,每一件都与沈宴一同做一遍。

爱情让人变傻,却甘之如饴。

“姑娘,你要买这个?”盯着小摊上的皂儿糕看了半天,守摊人忍不住问。

刘泠点了点头,自言自语般,“沈大人应该喜欢吃。”

她心满意足地掏了银子。

之后又去书铺逛了逛,买回来一堆书,打算和沈宴一起看。

再去了趟杂货铺,这次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买多了,她拿不了。回头示意,侍女侍从立刻上前,一者掏银子,一者帮郡主提东西。

杨晔苦着脸,“郡主,你买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做什么?”

“沈大人喜欢啊。”刘泠面色冷淡。

她虽然面色冷淡,心中却炽烈,记得沈宴的每一个爱好。

不去执行锦衣卫任务的时候,沈宴喜欢窝在家中,看书、品茶、听曲。他活得很安静,和刘泠一点都不一样。是在江州的那些天,刘泠才摸清楚沈宴寡淡的性格。

正因为他兴趣不多,才有大把的精力陪她玩,陪她闹。她可以跟他窝一整天,跟他一起捣鼓稀奇古怪的东西。

刘泠才发现:原来世上好玩的东西这么多!

每当这样想,刘泠在心中更喜欢了他一分。

一下午,刘泠就在市集中闲逛,边买东西边散心。等杨晔向她请示,再买东西的话,侍从就不够用了,刘泠回头看眼每个人怀中堆成小山一样的物件,才意犹未尽地停止了自己逛街的行为。等回到自己府邸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刘泠等人一进府,看到灵犀在府门前等候自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疑惑看去,灵犀向身后瞥了一眼,“郡主,沈大人来找您。”

“啊他什么时候来的?”刘泠边往后院的方向去,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