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叹口气,“你想多了。临州出了点古怪,有人看到夷古国人,我把人派了出去。”

刘泠只好收起自己的脑补,再看外面的风景,也没了心情。她放下帘子,抱怨,“都入了春了,天还这么冷。”

沈宴没搭理她,他手中握着一把小刀,在他修长有力的手指间旋转。另一手托着一枚橙子,五指屈起,橙子在他手中转动。两手一起动作,几下的功夫,橙子就被他掏空,黄橙的皮完好保留,果肉浑然,也保留得很完整。

刘泠好奇凑过去,“你刀工真好啊。但是你在干什么?”

沈宴抬眉,拿过橙子皮,想了想,“送你个礼物,要不要?”

刘泠愣一下,脸红道,“那多不好意思啊。你常送我礼物,我都没送过你几个。”

沈宴“哦”声,说,“那算了。”

“别算了啊,”刘泠连忙抓住他手腕,坚定道,“我要的!”

沈宴嘲笑地瞥她一眼。

刘泠怕他真反悔,趁热打铁问,“你要送我什么好玩儿的?”她就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沈宴琢磨了一下,手中小刀虚划了一下。刘泠抓着他的手很紧,明显暴露她的紧张。其实她不用紧张,今天祭拜她母亲,沈宴是肯定不会拒绝她,让她心情难受的。沈宴说,“送你个橙子灯,要不要?”

“要啊,”刘泠催促他,“你看着我干什么?你做啊。”

“我还没想好怎么做,回去再说。”沈宴放下橙子皮,拍拍她凑过来的头。

刘泠有种被耍的感觉,瞪着他。

结果沈宴居然被她瞪笑,刘泠更加生气了。

她很可笑吗?为什么他一抬头看她,就忍不住笑了?

“好吧,先送你别的礼物。”沈宴想了下。

他就着那把小刀,在削好的橙肉上转,东一刀,西一刀。刘泠边看他动作,边从塌下匣子里找出一只香囊,将完整的橙子皮装好,封袋,以防止沈宴事后赖账,或者跟她吵架,不帮她做了。毕竟沈大人跟她冷战时,对待她的事情,很是敷衍。

刘泠蹲下来,将香囊收好。再关注沈宴时,刘泠眼睁睁看着一只橙子,在沈宴手中,变戏法一样,变成了一只只可爱的小动物。小兔子,小狗,小猴子,小老虎

刘泠惊叹地、崇拜地看着沈宴。

沈宴向她招一招手,唤小狗一样随意的手势。刘泠不以为杵,即刻凑到了他怀中。

马车停下,侍女们喊公主和沈大人下车时,对自己看到的场景,愣了一愣:公主在和沈大人低着头,小案上摆着一堆小动物,栩栩如生。沈大人正握着公主的手,教公主怎么雕果子

等刘泠被沈宴抱下马车,携手而去时,侍女收拾着案上的水果,不觉想:公主和驸马的感情,真是好啊。一点不像王爷说的那样,只是政治联姻。

接下来一路,就沉默了许多。王妃死后入皇陵,皇陵没有那么容易见。刘泠想祭拜自己的母亲,除了跟着王朝每年的祭拜大典,进宗庙之类的,只能想别的办法。现任广平王妃让人在山间建的小亭子,睹物思人的目的,是达到了。

刘泠自然不想跟王府的人走一起。她和沈宴走得比较慢,落在后方。两人说着一些闲话,淡淡的。

刘泠说,“沈大人,你有没有想过生与死的问题?”

沈宴啧一声,“你这问题,可真大。”他没有直接回答她,两人一前一后,又走了一会儿,在后方,看着刘泠白凉的侧脸,沈宴道,“我们以前,似乎说过这个问题。”

刘泠眯眼,点了点头。

因为她的病,她与沈宴说过好几次死亡的事情。沈宴鼓励她活下去,恰好她也是那么想的。

那时候,他们两人,还没成亲呢。

刘泠说,“我还记得我们当时说,你要是死了,我肯定不给你守寡。我活得多不容易,我得自己好好活下去,不能因为你,把我自己的生命给蹉跎了。”

沈宴笑。

刘泠停下来等他,他走到她旁边,慢慢越过了她,他还在笑。

刘泠踢一踢他,“我要嫁给别人,给别人当妻子,给别人生儿育女。全都跟你无关。”

沈宴等她一起走,一直看着她笑,笑而不语。

半晌,她冷着脸不想跟他说话。他才漫声道,“你要这样想的话,我是多么高兴。你的生命,你要是自己会珍惜,我是最高兴的。”

刘泠没有再说话。

她伸手,到了他袖口,与他的手握住。她问,“那你呢?”

死亡很遥远,陷入爱情的人,却都想听到保证。

沈宴却不回答她。

她问得急了,他漫不经心道,“谁知道呢。”

不到死跟前,故事不会结束。但到了死跟前,谁又知道,故事会不会结束。

沈宴希望刘泠的人和心,都是她自己的。但也仅是希望,毕竟他自己都做不到。

未来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

“哇,好香的酒啊!”亭子里女孩儿的声音,打断了刘泠恍惚的情绪。

她停了一下,立刻感觉到不妥,让人赶过去,“刘湘!你是不是动我的东西了?!”

刘泠寒着脸过去,刘湘和刘润阳被她的声音吓住,往父母身边缩。刘泠再一看,她昨晚装好的酒,封口已经拆了一半,很明显是小孩子的动作。她冷冷瞅着刘湘,广平王眉头一跳。

刘湘小声,“我、我只是帮忙谁让你不提前说啊!”

“搬酒是下人要做的事,你凑什么热闹?!你是要我像吩咐下人一样吩咐你吗?我让你现在给我跪下,你也跪吗?!”刘泠怒道。

广平王妃搂着女儿,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刘湘被刘泠吓哭,“我怎么知道这是你的酒,要是知道,我根本不会碰”

“算了,阿泠,小孩子不懂事”陆铭山干咳一声,劝道。

广平王平静说,“怎么,你要在你母亲的亭子下,训斥你妹妹吗?”

“这酒是我娘留给我的!”刘泠冰冷的眼神,瞬间对上广平王。她眼中的寒意和悲意,让广平王胸口一滞,“我娘生前,说她和你在我周岁时,在院中花坛下埋了酒,说等我长大后,等我成亲时,酿好的酒就能喝了。她说我不记得的话没关系,我爹记得,到时她和我爹会提醒我的。”

刘泠面容寒冷,“而你!早忘了这件事!”

气氛,一瞬间沉默,僵硬。

广平王妃怔怔抬目,看着刘泠雪白的脸容。和她姐姐年轻时,一模一样啊一模一样而她姐姐,被她害死!

过了许久,广平王低声,“湘儿,跟你大姊道歉。”

“凭什么?我又不是故意的”刘湘万没想到平时疼爱她的爹,会有为刘泠说话的一天,不禁不服气地叫道。

“道歉!”广平王声音忽然放大,把众人都吓了一跳。他阴沉的脸色,让谁也不敢上前发话。但本来,谁也不会上前发话。

不是自家的事,陆铭山只旁边;广平王妃正在发呆,她恍惚着,女儿的遭遇恍若未见;刘润阳比妹妹稍微懂事点,担忧地看看爹,看看娘,再看向刘泠时,目中带着愤怒,可他并不敢做什么;而沈宴,他根本不想参与。

刘湘被她爹的怒火,瞬间吓哭。抽泣着大声道,“对、对不起,大姊我再不敢了!”她哭着转身,奔入她娘的怀中,把她娘撞得一趔趄,广平王妃这才回神,却只疼惜地搂着女儿,没有说什么。

刘泠真是烦透了他们所有人,跟他们在一起一天,她就不舒服一天。这样的一家子,干脆死了好了!锦衣卫要对付他们,就对付好了!她不想向陛下恳求了!

好在有沈宴安慰她,让刘泠压下去怒火。

接下来的祭拜中,刘泠的心情一直不好。等在凉亭歇息时,天上飘起了小雪。众人本就打算在这里多坐一会儿,既然下了雪,就让下人把马车上的小火炉端出来,摆在一旁。众人围成一圈,席地而坐,在山中进行午食。

刘泠和沈宴挨着坐,与广平王府那边的人,两边的距离几可走马。好在对方似怕了她,也没有凑过来烦。

“我娘生前酿的酒,本该我成亲时喝。但我当时不在江州,给忘了。”刘泠小声跟沈宴解释,她不用提,广平王自然是不记得的。她倒杯酒给沈宴,露出笑,“左右你还是喝到了。我之前都没喝过呢,你尝一尝,看味道怎么样?”

沈宴在她期待的眼神中,接过她手中杯子,喝了一口。他盯着手中杯盏半天,目光清清淡淡的,没有说话。

沈宴不跟她说笑的时候,表情向来淡。刘泠自以为能猜到他的表情,但现在,她真看不出他的意思。

难道酒酿的不好喝吗?

刘泠心中忐忑,不自在,夺过杯子,“真的不好喝?我尝一口”

她握着杯子的手,就沈宴猛地一拽。手一抖,酒液倾洒出去,白玉纹杯也叮咣落了地,发出脆响。

“!”刘泠抬头,疑惑惊诧的目光,看向沈宴。

就在此一刹那,周围发生了变化。凉亭中诸人本在吃喝,四周却从丛木中,飞跃出来奇服异装的人,手拿着各种武器,向凉亭中人砍杀过来。

众人惊然。

沈宴反应最快,一个杯子被他随手掷出,将侧后方刺向他与刘泠的剑转了方向。他抱着刘泠,向亭外跃出,身形迅疾,背后掠出虚影。

在沈宴动作后,诸人也终于反应过来。

侍卫们与锦衣卫们,一同拔出了刀剑。

广平王这才惊怒起身,“什么人?!竟敢刺杀本王!将他们统统抓”他话没有说完,一把刀就跃过众人头顶,向他刺来。他若躲开,身后的广平王妃就要受此难。广平王忙抱住自己的妻子,在地上狼狈滚开,之前的狠话,再没心情说出口了。

陆铭山也与敌人战到了一起。

刘润阳和刘湘这对兄妹,战战兢兢,被侍卫抱到马车里,再不敢露出来。

一时间,小雪纷纷洒洒,再无片刻闲适,众人迎接一场刺杀。

沈宴手摸到腰间,寒光拉长,长刀出鞘。

刘泠被沈宴拉着手躲闪,她心中急切,最怕自己给沈宴拖后腿。沈大人武艺高超,但他不擅长救人,每次为保护她,他都有点狼狈。被沈宴拽着,躲在他怀中,刘泠看去,发现那群刺杀他们的人,竟是夷古国人的装扮!

脑中灵光一现。

她想起上山路上,沈宴跟她说过,临州似有夷古国人的踪迹,他派锦衣卫去查探。可现在他们在山上,也遇到了夷古国人的刺杀所以说,不止是临州出了问题,江州这边,也出了问题吗?

刘泠心中骇然:这场战争,到底是怎么打的?前线在北方,夷古国的人,居然偷偷摸到了南方他们在大魏,一定有内应!

但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他们如今正被刺杀。

刘泠心惊肉跳,紧紧抓住沈宴的手,尽量配合他躲闪。让她欣慰的是,广平王府的侍卫武功也不算低,还有十来个锦衣卫,广平王、陆铭山也是会武功的,虽然不常用,大概也保护不了别人,但自救,大约是没问题的。

雪下得急了,越来越大,落在刘泠的面上、睫目上。她擦去脸上雪水,腥风血雨中,兵器咣当中,地上倒下去一片人。敌人的尸体越来越多,夷古国还站着与他们拼杀的人,越来越少。

一刀插入敌人胸口,再次解决一个,敌人热血喷出,沈宴拉着刘泠,往后退开。他拉着她的手,松了松。

两人站在一地尸体中,看血水在他们脚下铺展开。

刘泠看到有一个敌人眼见不敌,一咬牙,偷偷摸摸往旁边退,竟向着马车的方向。刘泠记得,刘湘和刘润阳躲在马车中。而那边的侍卫们都在杀敌,显然没人有时间理会。

“沈宴!那边,那边!”刘泠握住沈宴的手,指给他看马车,心中急切。

沈宴“嗯”一声,节奏有些慢。

他提着刀,却没有动。

刘泠不觉回头看他,却发现沈宴的脸色很白,和落下来的雪,一样的脸色。

她察觉不对的时候,周围气氛也陡然间一变,众剑众刀换了方向,齐齐向沈宴刺过来。

刘泠的眼眸,猛地瞠住,瞪大。

“你们干什么?”锦衣卫诸人也发现了不对劲,跃地而起,向这边刺来。

他们的路,也被周围方才还并肩作战的广平王府侍卫拦住。

沈宴猛地抱住刘泠的腰,拔地而起,向后急掠。有瞬间功夫,他与动作最快的几人交了手,却步步后退。

“沈宴!”刘泠抱住他,身上血液仿佛凝固住。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对面,发布命令的人。

广平王、广平王妃、陆铭山。他们表情淡淡的,好像早有预料。

是啊、是啊这是一个局!一个引沈宴入的局!

被侧方一刀逼迫,前方侍卫摆开阵势,蹲下来,弓箭上手,向沈宴射来。沈宴身子在半空中微晃,向下跌去。他落在地上,抱着刘泠,滚了几圈。刘泠听到他的咳嗽声,她看去,见他嘴角渗了血丝。

刘泠全身颤抖。

广平王声音平淡,“沈宴,你今天逃不掉的,把阿泠放下。”

刘泠握住沈宴的手。

她低声,“快走!快走!”

沈宴没有动。

陆铭山笑了笑,“阿泠,你以为他不想走吗?药效已经开始发散,他走不了啊。”

刘泠抬目,冷然目光,看向对面的人。

她想起来之前刘湘故意碰她的酒,她倒了酒给沈宴,沈宴喝完一杯,没有说话,却在她喝时,碰了下她的手,酒液倾倒

从那时候开始!从那时候开始!

“你们!”她颤声,整个世界,都觉得冷。

她抓着沈宴的手发抖,痛得她握不住。

第95竟 死别2

徐时锦醒过来,视线所及,仍是昏暗的。眼睛慢慢上抬,对上一双低下来的眼睛,寂暗灰败。又过了半晌,徐时锦发现自己被沈昱抱在怀中,她枕着他的腿沉睡,而身下的颠簸,一直断断续续的。

“今天是哪一日?”徐时锦哑着声音问。

沈昱低眼看她半天,平静相告。

徐时锦怔了一下,忽而坐起,忍着头痛的感觉。她起的急,发间唯一一根金镶玉簪子叮一声响,从她松挽的云鬓间跌落。沈昱伸手去接,冰凉的簪子落在他手中。同时间,徐姑娘云绸一样浓密乌黑的发丝,散落于他掌中。

惊鸿一瞥下,徐姑娘肤色莹白,眸子幽黑,发丝从她冷色面颊上拂过。

她伸手去碰窗子,掀开,外面杂乱扬舞的雪花飞入,溅入她眼中,湿润寒冷。

漫天雪落,世界遍染成灰。

徐时锦看着鹅毛般越下越大的血,良久不语。

后方伸出一只斯文修长的手,帮她关了窗。徐时锦回头,沈昱的面容出现在她眼前,他望着她,脸庞安静而俊朗,却在她望来时,露出一个略微嘲讽的笑。他柔声,“你怕什么呢,小锦?我们仍然在通往邺京的路上。就算你晕过去了,就算你三日不醒,我也依然没和你对着干,没有说‘你想去邺京,我非要走跟邺京相反的路’。”

徐时锦哑然无作答,她在出神,想着江州那边的事。按照沈昱给她的日子来看,她昏睡了太久,纵是心有余,力也不足。本来就没将重心落在江州那边,如今那边也许出了事,徐时锦也只能默默想一想,猜一猜。谁让她的时间太少,没法顾忌太多的事情呢?

想着这些事,徐时锦垂着头,半天没应声。

沈昱渐觉得愤怒,他咬牙,“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徐时锦眸子清静,如她往常那样。她轻声,“你哪有那么高尚呢?你没有与我作对,是因为你也想去邺京啊。邺京聚集天下最好的大夫,只有在那里,我的病,也许才有几分希望。我要去邺京,你也想去邺京。你又为什么要与我反着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