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理了理衣袍, 提步往回走,“我要回去了。”

徐斯临一怔,原是好不容易的独处,见她从自己身边走过,酒气正盛的他忽地拉住了她的手腕,“你等等……”

他的手因摸了雪,很冰冷,身上的酒气扑鼻而来。她本能地挣扎退避,“徐斯临……”

这时,顾少恒打不远处冲了过来,奋力地推了徐斯临一下,激动道:“你想干什么?!”

徐斯临始料未及,趔趄地后退了两步,堪堪站稳。黑靴搓起细碎雪花,四散飞扬。

看着自己的愤慨的同窗,他睫毛眨了一下,低声道,“我没有。”

青辰一愣,忙出声道:“少恒……”

顾少恒却是不听,打断道:“我他妈都看见了,你现在敢做都不敢认了?!那日在酒馆你就是,现在到了我的府邸你还是,喝了点酒就拉拉扯扯,心怀叵测,无耻之徒!”他激动地说着,神情愤燃,藏青色的镶毛披风随风扬起,一张新冠下的俊脸带着鄙夷之色。

“……不是你想的那样。”徐斯临微微低下头,酒后的脸颊泛着红晕。

“少恒,真的没什么事。”青辰一听苗头不对,立刻出声劝道,“刚才我是与他打雪仗,如此而已。可能是他喝了点酒……”

“青辰,你别怕他!”顾少恒依然不客气,“我知道他喝了酒。上次推你下楼的时候,他也是喝了酒的。就是怕他喝了酒乱来,我才特意没有将你们安排在一起,没想到就算是这样,他也能找到你,欺负你!”

换了别的时候,顾少恒也许都不像今天这么气急败坏。

可今天他是才行了冠礼的,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不论是谁,要是在今天对他的兄弟动手,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原谅。再加上,他自己也喝了不少酒。

徐斯临缓缓抬起头,皱着眉头看向他,“原来你是故意隔开我。”

面对顾少恒一点面子也不给的话,他并不在意,在意的只是他与沈青辰故意被人隔离开来。

“是又如何?这里是我家,不是你徐府。我想让你坐哪就让你坐哪。你要是不喜欢,大可以不来啊,你走就是了!”顾少恒越说越激动,竟做了个‘请’的手势,“对不起,恕我直言,因你酒后失礼,今日这里不欢迎你!”

“你是徐延的儿子又怎么样,敢在我的府上搅局,我一样将你扫地出门。”

青辰怕他们冲动下撕破脸,连忙拉住他的胳膊,“少恒!他喝了酒,你也喝了酒,你们两个都不冷静!既然大家都是酒后说胡话,还是不要再说了。本来也没有什么事,不要吵架!”

顾少恒歪着头,沉默地盯着徐斯临,呼吸一下一下的,仍是略显浓重。

徐斯临也不说话,只是微蹙着眉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青辰抓顾少恒胳膊的那只手上。那只手手指纤长,指节分明,在这雪光满地的环境里,皮肤仍是白得欺霜赛雪。

三个月前在翰林院的讲堂,也是这只手,一件件扯下了她的衣裳。那件轻纱缓缓飘落,像雾一样蒙在自己的眼前。半个月前,这只手环在他的腰上,用她瘦削的身子给他取暖。

冷风吹过他们身后的竹林,竹叶上的雪便簌簌地往下掉,露出细细的黄褐色的枝桠。

他微不可察地出了口气,提步,往园子门口走。经过青辰身边的时候,他略停了一下,“我刚才……没想怎么样……我走了。”说罢便又继续前行。

青辰微怔,看了看顾少恒,顾少恒闷着头不说话。

她忙追了两步,“徐斯临,少恒他也喝了酒,说的是气话!咱们都是同年,难得有这般缘分情谊,你们不要这样。徐斯临——”

她一边叫着,他却一直在走,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

雪地上留下他的脚印,一如来的时候那么直。

他这般出身,惯是养尊处优的,今日竟受了这样扫地出门的羞辱,也不知道心里现在是什么滋味。

青辰轻轻叹了口气。

顾少恒皱着眉头凑过来,“他做了这样的事,本来就不受欢迎,爱走就走罢。你别劝他了!是我将他赶走的,日后有什么事我一力承担,没什么大不了的!”

“少恒,刚才他就是抓了一下我的手,我没反应过来就挣扎了一下,真的没什么。你们都喝了酒,不冷静,不要因为一个误会损伤了同门的情谊。”

“上回你摔下楼梯,他也不过是拉了一下你的手而已。难道好了伤疤你又忘了疼了?就算不是你,他在我家对别人动手动脚,一点也不顾及我这主人,我也忍不了他。他还以为这天下都是他的了不成?就是皇上还要给我爹三分薄面呢。他算什么?走吧,咱们回去喝点醒酒茶,别管他了。”说罢,他拖着她就走。

青辰回头看了一眼。

白茫茫的一片中,那个玄色的背影很显眼,披风和袍角被风吹起,看起来桀骜却孤独。

*

徐斯临走了,顾少恒的心情慢慢好了起来。

两人回到设宴之处,见到孙四五等人在行酒令,他还笑嘻嘻地看他们玩了一会。没多久的功夫,他就又回到了原来那个嬉笑佻达的顾少恒。

等心情好了,他便带着青辰去见了他的父亲。

青辰是头一次到他家,又是新上任的官员,不去见一下主人,总是说不过去。

顾少恒的父亲此前忙着招呼客人,这会才得以歇一下,两人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好在屋里喝茶。

知道青辰是顾少恒的同年,又是个愿意钻研学问的人,他对青辰很和善,还说起自己曾经也在工部任过职,懂一些水利之事,比如给堤坝勾缝的必须是桐油,不能是松油,条石需是长形,不能是方形等等。

遇上聊得来的人,他讲得颇有些起劲,青辰也很认真地在听。顾少恒则在一旁喝着茶陪着笑,见两人聊得来,心里还想,该要找个机会,让父亲将青辰收为义子。

这样沈大人也有了世家的背景,也许能助她在仕途上高歌猛进。

一番畅谈后,两人才从顾老爷的屋里退了出来。

才上了回廊,便有管事的来寻顾少恒,“表姑娘四处找您呢,将我们这些下人都问了个遍。只那孟姜女寻夫,都没她那般着急的。”

顾少恒略有些尴尬地看着青辰,“她能有什么事,我这儿陪客人呢,没功夫理她,我不去。”

“您知道表姑娘的,再找不到您,这府邸恐怕……”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把人安顿好了就去。”

顾少恒将青辰带到了退居外,道:“你先在这歇息着,我去看看她有什么事,一会儿就来。西面的屋子供你们几个同年歇息,东面的屋子是为宋老师专门拾掇出来的。我知道他不喜欢与那些人凑在一起,索性就将他与你们几个安排在一个院子里了,也不知道他歇下没有。老师今日应该喝了些酒,又喜欢安静,我特意吩咐了下人不得打扰,你小心别吵了他。”

青辰听了却有些紧张起来,点点头道:“好。”

虽然她此行的目的本来也有见宋越一面,可一想到要单独面对他,她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

犹豫间,沈青辰一双腿还是不由自主往东面去了。

落雪的院子里,四下静静的,地面上的石板间叫雪填满了缝隙,形成一个个白色的格子。墙角栽了株玉兰,细细的枝桠上满是粉白的花骨朵,向东面那间屋子延伸而去。

青辰吸了口气,朝那屋子走近了两步,渐渐便瞧见,雕花格子窗正开着。

有个人正坐在窗边,一只胳膊支着额头,在闭目养神。他的脖子上围着银鼠毛皮围领,一身纻丝蓝袍泛着细腻的光泽,俊逸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无暇的面容上印着淡淡的雪光,刀刻斧凿般深邃优美。

正是她的老师,宋越。

这时,小憩的宋越听到了脚步声,慢慢睁开眼睛,往窗外瞧了一眼。

四目相接,沈青辰的心陡然一紧。

接着就听他道:“青辰吗?进来吧。”

*

虽然是退居,屋子却被拾掇得很整洁干净。

香炉里燃了一段百合香,味道清清淡淡的,高几上还摆了个青釉细颈瓶,里面插了几枝横生的红梅。

看来大家都知道他喜欢植物。

沈青辰行了个礼,“老师……阁老。”现在他们是上下级的关系了,青辰犹豫了下,觉得好像应该改口了,要是还叫老师,好像就显得有些不庄重了。

“是了。”宋越嘴角弯了一下,“你升职以后,还没见过你呢。不过这也没有其他人,不用那么正式。私下里,你还是可以叫我老师的,我听着也习惯。”

“嗯。”

“坐吧。喝酒了?”宋越起身到圆几前坐下,探了下茶壶温度,为两人倒了热茶。

“没喝。”她摇摇头。

“那怎么不跟他们热闹,跑到这儿来了。身子不舒服?”他侧头看着她。

眼前的人面颊如玉,目光清透,穿了身他没见过的直裰,青蓝的颜色很适合她,显得斯文秀气。刚才她站在窗外,因落雪反光,他其实没看清楚她的五官,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青辰听他这样问,心里一阵发虚,总觉得这是个针对女人的问题,“……没有。”

宋越眼梢微抬,淡淡道:“怎么了今天,脑子又被冻住了?”说罢,没等她答话,他就起身到衣架上取了自己的披风,披到她的身后,动作很自然。

他转身回座的时候,沈青辰靠近披风轻轻嗅了一下,依然是熟悉的香味。她不由想起了在客栈独处的时候,他本来是就着这披风躺在地上的,是她硬拉着他跟自己同床……

沈青辰走了会神,再看宋越时只见他也在看着自己,一脸“等你答话呢”的表情,忙道:“没冻住。”说完又觉得有点干,不知接什么好,一时望见瓶里的梅枝,便问,“天这么冷,老师的紫竹还好吗?”

他点点头,“还好。竹子是生命力顽强之物,很是能历些风雪。你看夏天的时候叫你摔了两次,它不是也还活着吗。”

“……嗯。”

宋越见她似乎有心事,也不询问,只道:“顾少恒今日都行冠礼了。你今年几岁,什么时候到你?”为顾少恒加冠的时候他就在想,如果换了沈青辰,不知又是什么样的情景。观礼的人多,他两次往人群中看过去,都没看到她。

“我十九岁了,还有半年就满二十了。”沈青辰想了想,斟酌道:“老师,学生有一问。”

宋越拂了拂袖,端起盖碗来抿了一口,“又想问什么?”

“古来男强女弱,为何女子及笄是十五岁,男子加冠却是二十岁。是不是男子其实不如女子呢?”她直视着他,徐徐说出准备好的话,口气带了点引导之意。

宋越放下盖碗,“不论男子女子,生而平等,不当论强弱,不过是各自承担的责任不同罢了。好比男子孔武有力,就该金戈铁马保家卫国……”

见他这样说,青辰微微有些激动,打断道:“老师对女子有偏见,谁说只有男子可以保家卫国?古有花木兰,不也一样万里赴戎机,壮士十年归吗?”

她说着,停了一下,又继续道:“按老师的吩咐,学生前些日子正好抄到了这首《木兰诗》,倒是叫我又佩服又惭愧,我等男儿兴许还不如那花木兰呢。只是我又想,那花木兰虽屡立战功,却隐瞒了她女子的身份,是为欺君,欺君当诛。那她是功大于过,还是过大于功?若是换到如今,一身戎装自战场归来后,可还能全身而退吗?”

这一番铺垫和试探完后,青辰便静静地等着看宋越的反应。

如果他是知道她的身份而让她抄诗,那她这番含沙射影,他必然会有所反应,神情和言辞中会显出端倪来。

香炉里的香正燃得热烈,轻烟一缕缕逶迤升起,绕过梅枝,又向窗外蜿蜒而去。

宋越没有说话,只是迎向了她的目光。眼前的人神情自若,清俊的眉骨间也不见一丝褶皱,倒是真的看不出一点紧张,可见是有备而来的。

半晌他才道:“你觉得呢?”

“学生自然是有所困惑,想不明白,才请教老师的。老师可以赐教吗?”她抬起头,平视着宋越的双眼,虽心跳略有些加快,可背脊依然挺得很直。一只胳膊垂在身侧,指尖轻轻抚着袍服。

宋越微微笑了一下,“赐教?今天的你……好像有点严肃啊,还有点拘谨。这么想听我的想法?”

“学生洗耳恭听。”

“花木兰的故事,重不在功过,而在孝义。替父从军是为孝,保家卫国是为义,倘若不孝不义,便是有功也没有意义,倘若心存孝义,便是无功也值得尊敬。功过一缕烟,转眼就消散了。”他继续道,“你是我的学生,我想要告诉你,人生太短了,不必执着于功与过。我想,我们应该要做的事,是那些我们想在死后让人把它刻上墓碑的事情。”

他凝视着她,目光幽缓,脸上的神色清淡而肃然,不辨悲喜。

青辰听了这些,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她有些分不清,他是故意不回答而在顾左右而言他,还是这番话就是他作为一个老师的肺腑之言,谆谆教导。

这些话就像他为顾少恒加冠时说的那些一样,让她听了心潮起伏。

她不得不承认,宋越真是绝顶聪明的。在丝毫不表明态度的情况下,他还能这么见缝插针地给自己上一课,果然符合他的过往行经。

她差点都忘了,眼前的宋越是那个逼她认领小黄诗的宋越,是那个让她撰写奏折清单的宋越,也是那个带她去看诏狱的宋越,她妄想从他口中试探出答案,可能真的太难了。

试探的目的没达成,青辰略感到有些丧气,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可她又不能直接问他,自我暴露。

宋越自然是捕捉到了她的小表情,眉梢一抬问道:“怎么啦?又不喜欢听我这老师的想法了?刚才不是还兴致勃勃的吗?”

“……学生不敢。”

“不想听就不想听吧,我这个老师很开明的,接受得了批评。反正皇上也升了你的职,你以后都不用再听了,趁了心了吧?”

青辰知道他在调侃自己,只觉得自己一直胡思乱想,眼前的人却是一身轻松的,心里有些发闷。

见她在思虑着什么,宋越蜷起五指,敲了敲桌面,“又怎么了?今日总是说一半你就不说了,老师的话这么难接吗?”

沈青辰抬起眼睫,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然后霍地一下站起来,将他的披风自身后扯下甩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

香炉上的轻烟被她带起的风振动,登时散得无影无踪,片刻后才又缓缓续上。

“你这是……”宋越看着这一幕,一时有些惊讶,紧接着就见她走向了自己。

“老师,学生热。”

她说着,动手便去解自己的袍服,三两下地,就当着他的面脱去了外袍。

“青辰……”

扔下外袍后,她又伸手去扯棉衣的系带,边扯着边垂头看他,“可否劳烦老师,帮学生解一下衣带?”

宋越的睫毛微微眨了一下。

烛火轻摇。眼前的学生两道眉毛淡淡的,鼻子直挺而秀气。脱去了外袍的双肩依然纤薄,纯白的棉衫紧贴着她瘦削而纤长的身子,在腰部的地方明显很是松垮。

她的神情很坚决,似乎还有些赌气。

“老师。”沈青辰又重复了一遍,眼睛紧盯着他的脸不放,“学生太热了,解不开衣带,麻烦老师帮学生解一下衣带吧。”

面对她固执的相逼,他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沈青辰心头一动,干脆去拉他的手,将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衣带上!

他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窗外,天空中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而在屋内,时光落在梅枝和茶盏上,好像是停住的。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起身,抽回自己的手,然后取了太师椅上的披风,将她裹了起来。

他站在她的面前,低头看着她,“天冷,别闹。”

“你知道对不对……”她轻声道,仰起头看他,片刻后只觉泪腺在蠢蠢欲动,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你知道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肯定又要说,又是同一招。是的,同一招,但是最管用啊!

这个时候,什么二难推理釜底抽薪通通不行……

红包明天发哈,今天网络太慢了,半天打不开网页

第71章

看他迟迟不肯动手, 反倒是取了披风将她裹住,青辰终于可以肯定, 原来她的身份, 他早就知道。

如果他不知道, 他就不会介意帮一个男人解一下衣带,举手之劳而已。他知道她是女人,所以才是这种反应,彬彬有礼, 充满风度。就像那天在怀柔的客栈里,他死活不肯与她同床,也是因为他有风度。

这就是宋越, 她所了解的宋越。

他轻轻出了一口气,轻声道:“知道什么?”

冷风自窗子钻进来, 沈青辰整个身子都在抖,声音也有些哽咽,“你明明就知道, 明明就知道我是……”

“女人。”他替她说完了最后两个字。话已经说到这里,还是他来替她解脱了吧。

“老师……”青辰登时就忍不住了, 眼眶变红,微微有些湿润。

这些年来, 她紧紧捂着自己的密密, 混在男人堆里,科举,入仕。六年了, 她没有一天以女人的样子活过。连在她最亲的二叔面前,她都不敢有半分松懈,以免不小心被人发现,酿成大错。

六年来,她从刚开始不适应的紧张、不安、忐忑,到现在渐渐适应了这种心里压着石块的感觉,变得不再每日担忧、焦虑,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样,该怎么过,但是,不代表她已经没有了负担。

正如她之前问宋越的,花木兰替父从军,虽然屡立战功,可隐瞒了女人的身份,仍然是欺君。欺君,就难免要掉脑袋,就可能会连累亲友家人。像花木兰一样,她也在很努力地在这个国家和百姓尽自己的力量,但还是不知道,再多的功劳,是否仍然不能换回自己与亲人的性命。

六年间的无数个夜里,她经常梦到身份被揭穿,她被戴上手铐脚镣,押赴刑场。只一声“欺君犯上,按律当斩”的监斩令下,手起刀落,她就身首异处。她的父亲、二叔甚至是林家人也因此受到牵连,遭逢突变,举家遭殃。一梦醒来,经常一身是汗。

现在,她的身份终于还是被发现了,庆幸的是,这个人是宋越。

这种感觉太矛盾太复杂,以致于在她问那句“你知道对不对”时,各种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激动地无法自持。

“好了,别哭。”宋越以衣袖轻轻为她擦了下眼角,“快把衣裳穿起来吧。”

说罢,他躬身捡起了她的外袍,交到她的手里,然后转过身子不看她。青辰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用颤抖的双手穿好了衣裳。

穿好衣裳,她看着他笔挺的背影,道:“老师……我好了。”

宋越回过头来,眼前的人已是从激动的模样恢复了平静,一如她之前大多数时候所展现出来的,一个谦和而淡然的青年模样,泪水清洗过的眼睛却是比以往更加明亮。

他踱到炉子前,掖着袖子拨了拨炭火,轻声道:“这下你是真的被冻坏了。”

等他走回来,她仰着头看他,“不这样,您又怎么会承认呢。”

宋越微微弯了下嘴角,“你很聪明,胆子也很大。”

她敛目道:“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从她换衣时那道影子就知道了。只是那时他也不敢完全肯定,所以才让她抄了木兰诗。后来与她相处得多了,他的感觉越来越清楚地告诉他,她就是个女人。聪慧、细腻、勤快、坚韧,温和善良,柔中带刚……

她以自己的智慧和勇气,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成了两榜进士,大明的官员,内阁的储相。想到这里,他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她身穿绯色云锦官服的模样。头戴乌纱帽,腰系镶金玉带,在金銮殿上孤身傲立,捧笏上疏,仗义执言的模样……那张脸玉面清雅,神情肃然,比现在的她更加沉着,更加自信。

但是在这之前,她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