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回母亲亲自吩咐了,他也便不好违了她的意。

反正谢惠莹他是不会娶的。给她送件礼物又有何妨?

在认识沈青辰之前,他只是对婚姻没什么兴趣,故而一直拖着。现在他清楚了自己的心,对婚姻这个词已经不再感到迷茫了。

走着走着,漫无头绪的陆慎云随便进了一家首饰铺。

他还穿着官袍,只在身后披了件玄色的披风,掌柜的一见他的打扮,便立刻迎上前来,点头哈腰地殷勤服侍。

他扫了一圈店里的首饰,随意择了一只梅花簪子,“就那件,拿出来包……”

话音未落,竟是有个姑娘正巧进了店里,张口便道:“掌柜的,我要方才那支半月梅簪。”

姑娘刚说完,就见掌柜的把那支簪子交到一个男人手里,她侧头看了他一眼,一时呆住了。

谢惠莹心头一怔,高大健硕的身躯,冷锐俊逸的五官,眉下寸长的疤痕,不是冤家陆慎云是谁!

陆慎云恰也循声回头,只见她一身鹅黄色的绸衫,身后披着大红猩猩毡斗篷,多日未见而似曾相识的脸,眼梢微微一闪,淡淡道:“你要就拿去吧。”

反正也是送你的。

谢惠莹看着他,又看了看簪子,一时有些不高兴。打小这人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到了现在,他还是这么冷漠倨傲。

一时转念,她又想,他到底是个莽夫子,她还能指望他像青辰老师一样斯文儒雅不成?虽然现在青辰老师已做不成她的老师了,不过老师升了官,也尚未娶亲,她便能与家里说说自己的心思了。

两人争簪,掌柜的担心陆慎云一不高兴砸了自己的店,便只好向谢惠莹道:“姑娘,真对不住,这簪子恐怕不能卖给姑娘了……”

谢惠莹不看他,瞪着陆慎云道:“我不要了。不喜欢了。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大男人的非要与女人抢!”

说罢,她转了身就往门外走去,到门口时又转过头道:“陆指挥使,咱们后会无期。”

陆慎云眨了下眼,不说话。

那掌柜的有些战战兢兢道:“官爷,这簪子官爷还要吗?还是您想换一支?”

“包起来吧。”

随便哪支都一样。

……

出了店铺往回走的时候,陆慎云看到有个姑娘在挑首饰,她生着白皙的脸颊,清秀的眉眼,小巧的下巴,猛然那么一看,竟与沈青辰有三分相像。

他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驻足看了一会儿后,他忽地甩了下头。

不过是三分相似,性别都不同,这“偶遇”的心悸竟是从而何起?

正提步要走,买首饰那个姑娘的声音却是传来,“站住!别跑,把我的银子还给我!”

在他眼皮子底下偷钱袋……陆慎云一双剑眉紧紧蹙起,二话不说拔腿便追。

川流不息的街道上,黑色的身影如同敏捷而优雅的豹子,飘扬的披风在雪光中翻飞。

半盏茶的功夫后,陆慎云就在胡同深处抓住了偷钱的人。

那人疼得大喊求饶,他却是充耳不闻,一只手自背后钳着那人的两只胳膊,另一只手按在绣春刀上。

狠狠地盯着那人的后脑勺,陆慎云让自己冷静了一点,手下的绣春刀□□一点,终是又按了回去。他一脚踢到那人的小腿上,迫他跪了下来。

被盗的姑娘这时才追了过来,见此情景,感激地对他道谢。

看着与沈青辰有三分相似的脸,他淡淡道了句“不必”,然后从那人手里娶回了姑娘的钱袋,又压着那人磕了三个头,这才肯松了手,“滚!”

那人却是也不跑,只抱着一支胳膊哀嚎连连。陆慎云下手太重,他的胳膊竟是脱臼了……

……

回到镇抚司,陆慎云还没来得及搁下绣春刀,黄瑜便抹了抹沾满花生皮的嘴,兴冲冲道:“陆大人,我这儿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陆慎云睨他一眼,“有屁就放。放完了去查查那些羊血,连续两天,那么多血,看看哪家杀了那么多羊。”

黄瑜笑嘻嘻道:“是是是,你先听听嘛。好消息就是,你的救命恩人沈青辰又升职啦,这回人家可是正四品少詹事了。如今的他,可是身兼五职,深得皇上和太子的信任啊。”

陆慎云的睫毛微微一动。他知道她助太子赢了察合台汗国,却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已升为正四品的官员了。穿一身绯袍的她,也不知是什么样子。

“坏消息呢?”

“坏消息么……想跟他联姻的人越来越多啦。”

“什么意思?”

黄瑜“嘿嘿”笑着不说话,一副“在我面前你还装什么听不懂”的样子。

陆慎云懒得理他,“你这么关心他,那你去把他请来吧。图案的事我有话问他。”

黄瑜指了指自己,“我亲自去?”他可是堂堂从三品副指挥使。

“你去不去?”

“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相对比较肥哈,可以当作补昨天的吗?宋老师的戏份要下一章了。

宋越:我想青辰了。

第98章

“站住。”

黄瑜刚走到门口, 陆慎云想了想,却是又把他叫住了。

“怎么了?”

“别去了。”他淡淡道,“过两天再说吧。”

今天她才升职, 还是先别让这种不太好的事坏了她心情了。

*

次日, 青辰一早上值,才出了门便见门口停了架马车。一问才知, 是林孝进派了马车来接她。

车夫道:“老爷说,沈大人您是正四品官员了, 再这么走着去不合适。大人与老爷到底是一家亲戚, 旁人见了,该说道老爷的不是了。”

青辰这才反应过来,她的官职比林孝进的都高了。她原是不想接受林孝进的好意的, 可转念一想, 还是答应了。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的人逐利,有的人逐名, 不论是哪种人, 但凡是以损伤他人名利为前提的,都不免显得有些自私。她若拒绝了林孝进的好意, 成全了她自己的清名, 那就让林孝进为难了。

想了想,青辰边上马车边道:“这样吧,日后还是我走着去,只若天气不好, 赶上雨雪天气,你再过来。”

车夫很快应道:“诶,诶。”

马车很快就驶到了大明门。沈青辰是四品官,按理说,这个时候她应该是直接进承天门参加早朝的。

可朱瑞向来怠政,自登基以后就很少上朝,只偶尔让内阁的人到乾清宫去议事,所以官员们的早朝也就免了。青辰先回了翰林院。

翰林院与六部官署挨在一起,此时正逢大家陆续上值,来往的官员们不少。

此时时辰尚早,上值的大多是身着青袍的中下品官员,青辰一身绯袍,在人群中很是显眼。

一路走来,官员们都是主动先与她见礼,“沈大人”、“沈大人”地叫个不停。

青辰携着书册,一路与他们点头打招呼,对于这等身份的改变略有些不习惯,只顾埋头往翰林院走。

今日的天气不错,清晨的阳光淡淡的,晨风中夹杂着一股梅香。

青辰并不知道,擦肩的官员们大多心中想的都是她。

温和淡雅的人,身材显得那么纤瘦,可才智却是超凡无双的。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不仅从翰林院提前结业,还为朝廷解决了两大难题,成了天子和未来天子眼前的红人。如此博学多才,又踏实勤恳,不怪毫无背景却已升为正四品少詹事。真是让人羡慕有余,却又没有资格妒忌。

如今她已是身兼五职,莫不是以后六部的职位都要让她任个遍?

其实,关于青辰的传言,早在她一个多月前初升职时大家就议论纷纷了。到了今天,她又升了正四品少詹事,关于她的传闻就更是沸腾起来。尤其是年轻的官员们,与她年纪相仿,资历差不多的,更是热衷于分析她的才智和表现,将自己代入她,竟也能获得一种才智取胜、快速升职的爽快之感。

青辰在进入翰林院前,有两人与走到她身边,与她打了招呼。青辰回了个礼后便直接进了翰林院,那两人却是边走边议论了开了。其中一人是才回京的,此刻心中竟有抑制不住的激动。

“原来刚才的就是沈青辰沈大人?难以置信,竟是这般年轻,模样清隽。”

“你小声点。”另一人道,“怎么,才从湖北回来,你竟也知道她?”

“如何不知,早一个月前就已听说了有这么位大人。今日一早在门口又碰到了吏部的人,说是他又升了。”那人激动道,“赛马那一策,前几天我们就都知道了,只都佩服不已。他竟能想到如此绝妙的盲骑一策,置之死地而后生,赢了那番邦,只听着就大快人心啊。”

“你只怕不知道,听说他到户部任职的时候,还叫户部的人以账册为难过。两本账册,都那么厚,让他当场就分出正误来。你猜怎么着,人家只问了一句话,立刻就分出来了。”

“果真?此事我倒是每听说,只听说他初到东宫时,太子殿下一张口便罚他跪,岂知他一首诗、一捧雪就令殿下收回了命令。”那人“啧啧”了两声,“我竟不知还有账册一事……你说,他如何就这般才思敏捷。”

“非但才思敏捷,人家还勤奋。我听翰林院的人说,他当庶吉士的时候就是最勤奋的一个,现在升了职,还是最晚走的。”

“听说他除了政务,其他什么都不喜欢?不斗鸡走马,也不饮酒作对,风花雪月的场所从来也不去?”

“不错。”

“如此说来……他在生活上确是有些乏味的。果然是有所得必有所失。”

……

回到翰林院,休整了一番,布置了一些公务后,青辰便去了礼部报到。

接待她的司务道:“昨日大人升迁的消息传来时,尚书大人与侍郎大人正好在一起,宋大人说您是他的学生,说是让您今日直接过去见他。”

青辰点点头,跟着他到了宋越的官署。

屋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正立在书架前看着一册书,背对着门口,背影显得高大而挺拔。

“下官沈青辰,参见尚书大人。”

宋越回过头来,依旧是神彩秀澈,玉面无双,“你来了。”他的嘴角有一抹淡淡的笑意。

“大人,下官是新任的主客清吏司郎中,前来向大人报到……”

眼前的人,一身绯袍,眉眼清隽,与她青袍时相比,少了些青涩,多了分柔雅,还是那么温和萧肃。

宋越点了点头,“我知道,坐吧。”

待她坐下,他看着她,问:“好几天没见到沈大人了。”

青辰睫毛微微一眨,“东宫与翰林院事务繁杂,是下官没来请见宋大人……”

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她升了职,二叔受了刑,还有徐斯临,徐延门口血做的图案……只有与他相处的感觉还是跟以往一样,平静从容,如沐春风,年荒世乱间疾逝的时光仿佛慢了下来。

“沈大人,容我说一句公事以外的话。”

在她看向他的一瞬,宋越道:“我想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骂我短,明天一定多,发糖剧情两不误,谢谢大家了!

(不押韵尴尬极了)

第99章

青辰怔了一下, 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甚至连怎么称呼他,都成了难题。

宋阁老?宋大人?宋老师?还是……你。

她看了看门口, “我……”

“好了, 回到公事上来吧。”见她有些不知所措,宋越道, “你任的主客清吏司郎中,主要负责……”

他把她的职位简单介绍了一番, 说完了, 又看着她,道:“你能到礼部来,真是太好了。”

青辰心想, 现在他们是真正的上下级了。她在礼部……也可以经常见到他。

收回思绪, 她想起了图案的事,便将昨日在徐府所见说给了宋越听,“昨日一早, 陆大人就来了。我还听到锦衣卫说, 在钦天监监正的门口,也有人画了这个图案。”

宋越听了, 只眉梢微微一挑。

徐斯临、陆慎云, 这回喜欢她的人倒是都凑到一块儿去了。一个为她救下沈谦还带回府里,一个为她伤情买醉倒在了雪地里……沈大人还真是讨人喜欢。

“什么样的图案?”回过神来,宋越问。

青辰走到他的书案前,执起笔在纸上画下了图案, 然后走回来,将纸张捧给他看。

宋越看完了,问:“你想到了什么?”

“太子。”她略蹙了蹙眉,“我担心这件事跟太子有关。”再加上钦天监、徐延,这些因素参杂在一起,让她的感觉有些不太好。

“只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是羊血。人们吃羊血,不吃猪血,按说猪血比羊血更易获得。若只是简单地想以血泄愤作图,不必取羊血的,除非这羊血有什么特殊之处。可是我想不到……”

“既是想不明白,那就亲自试一试。”说着,他便让人去光禄寺取了一些羊血来。

对着羊血,青辰想了一会儿没有头绪,又试着用笔蘸着血画了那个图案,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宋越也在思考,只不过思绪不太能集中,对着这盆血,他早已是有些头晕目眩。

半天,青辰才注意到了他的反应,忙搁下笔问:“老师还好吗……我忘了老师晕血之症。”

“没什么,一会儿就好了。”说着,他站起来,揉了揉太阳穴。

“我带老师去看看病吧。”青辰脱口而出道,“……我认识一名医者,也许可以治好老师的病。”

其实,他是个阁老,既有御医为他诊病,也能聘得天下名医为他开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就想到了程奕,总觉得程奕曾经说过的话也许并不是吹牛。

宋越垂头看着她,“好啊。”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明日如何?”

*

程奕的医馆前,青辰轻轻跺了下靴上的雪。低头时,白皙细腻的后颈露了出来,在阳光下依稀可见细细的绒毛,一双黑靴小巧而秀气。

宋越跟在她身后。

医馆里没有病人,炉子上汩汩地烧着热水,角落里堆了一堆还未处理的草药。他们刚进屋,一个穿着素衫的青年男子就打里屋走了出来。

程奕瞥了宋越一眼,见他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猜想他地位一定不低,但偏偏不理他,倒是热情地跟沈青辰打招呼,“你来了,有些日子没见到你了……对了,我今早正好买了猪肉,一会你提一半回家去……”

“程奕,”沈青辰靠宋越近了点,“这位是我的老师,宋大人。今日我带他来治病的。”

程奕就随意点了下头,然后便将沈青辰扯到一边,小声问:“他就是内阁的阁老?”

“嗯,我上回与你说过,他有晕血之症。”

“瞧着年纪轻轻的,倒不像阁老。”程奕的余光打量着宋越。

“你能治好他吗?”

程奕慢悠悠翻了个白眼,“升了官,瞧不起我了?”

“当然不是的。”沈青辰摇摇头,“那……就麻烦你了。”

“等等。”程奕拉住她的衣袖,“他待你可好?”

“……很好。”

“真的?没责罚过你,没叫你受过气?”

“没有的。”她的睫毛眨了两下。

程奕盯着她的脸研究了会,“那好,我不叫他吃苦头。”

“……治病的时候会疼吗?”

程奕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云淡风轻道:“你若想叫他疼,他就疼。要不要……”

“不要。”她很快答。

程奕挑了挑眉,边撩袖子边道:“机会可难得。”

青辰摇了摇头。

程奕关上了医馆的门,到药柜前取了些草药搁进煎药的锅里,放到了炉子上,然后就让宋越脱外袍。

宋越也不问,只他说什么就照着他说的做。沈青辰不好看着他脱衣,把头转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