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惠莹在看到陆慎云的一瞬间,愣了一下,“冰疙瘩?!”

青辰也微微一愣:“小姑姑?”

陆慎云没有说话。

“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啊?”谢惠莹纳闷道。

一个是他的青辰老师,一个是与她打小就相识的冤家,这两人怎么就走到一起去了?

她的青辰老师暂且不说,这陆慎云可是打小就将她弄哭的人。

前些日子,她去买簪子时还遇到他了呢!结果没过两天,她看中的那支簪子就被送到府里来了,说是陆家给她的生辰贺礼。

不过就算是这样,她对他的印象也改观不了!两家父母一直想撮合他们成亲,她一点也不愿意!

她不喜欢陆慎云这样的,不但是个冰疙瘩,还是个武蛮子,一点也不招人喜欢,她才不要成日对着这样的人。她喜欢的是那种文采斐然,又温柔多情的书生,就像青辰老师这样的。

为此,她甚至都写好了拒婚书。若是父母什么时候把此事挑明了,她就给陆慎云寄过去表明心志!

什么陆慎云,陆慎风,陆慎雨,陆慎雪,她统统不要嫁,她要嫁给青辰老师这样的。这才是爱情啊。

“小姑姑,我们打算去看看宅子。”青辰回道。

“青辰老师要买宅子?陆慎云他是个冰疙瘩,你不要跟他在一起。”谢惠莹心直口快道。

青辰转头看了陆慎云一眼,他不说话。

谢惠莹见此情景立刻又道:“你看你看,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说他是冰疙瘩,他立刻就给我们一张冰脸看。”

“……小姑姑,陆大人应该是性子如此。”

“不止如此。青辰老师你不知道,他这个人可坏了,我四岁的时候看他练剑,他就吼我把我弄哭了。你说,哪有人欺负四岁孩子的?”

“……”青辰略感到有些尴尬,又看了陆慎云一眼,他竟还是不说话,一副不想解释的模样。

为化解尴尬,青辰立刻岔开话题道:“小姑姑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刚参加了一个雅集,觉得有些没意思,便准备回家去了,正好看到了你们。”她道,“你不知道,如今京城这些贵女,都在议论你们呢。”

青辰有些纳闷,“议论什么?”

“朝廷四大美男啊。你跟这冰疙瘩都在其中,另外还有宋越和徐斯临。”谢惠莹回忆起雅集的场景,津津有味道,“你们可是都有了各自的拥趸了。我嘛,自然是最拥护青辰老师的。只是没想到,这冰疙瘩竟也有人喜欢。真是瞧不出来,他到底有哪里好。”

“……”

青辰有些无奈,她好不容易把话题转开了,没想到却是又回到陆慎云身上。

一旁的陆慎云还是不说话,只静静地站在青辰身后,像一个无意参与女人间的话题却耐心等候的夫君。

“还有啊,这个冰疙瘩就只会习武,是个无趣的人……”谢惠莹继续“控诉”陆慎云以往的“不良记录”,话匣子打开了便滔滔不绝。

虽然她情绪很激动,但内容其实真的无伤大雅。

听完了她说的话,青辰只觉得这两人一个像冰,一个像火,倒真是天生冤家。

说完一大通,谢惠莹又关心了一下青辰最近的情况,委婉地表达了一下对她的思念之情,然后便上马车离去了。

等马车走远了,青辰忍不住问身边的人,“原来你们打小就相识了,还是世交。刚才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啊?”

陆慎云淡淡道:“没什么好说的。”

青辰挑了下眉,“那看来她说的没错,你还真是块冰疙瘩,干了不少‘坏事’。”

“我没有欺负过她。”

很平淡的一句陈诉,听起来有些弱弱的。

青辰微微一笑,“那看来是有误会了。你这个人,想来应该是不怎么爱解释,所以误会就更深了。你有点别扭,我说的对不对?”

陆慎云看着她。

黄瑜也说过他有点别扭。他的原话是:你心里其实一点也不阴暗,只是孤僻了些,却成日摆出一张阴沉的脸,装一座移动的冰山,一双眼睛看人时恨不得能把人看死。

“我知道这样不好。”忽然,他闷声道。

“嗯?”青辰愣了一下,“不是。每个人的性格不同,你只是有你比较特殊的表达方式罢了,性格本就没有优劣之分的。像我也是一样,在性格上就有很多缺陷。”

“打小,父亲就一直跟我说,我们是锦衣卫,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否则会惹来很多麻烦。”陆慎云说,“所以,我不太会说话。”

青辰静静地听着,心想,性格形成中,有很大一部分先天因素,所以每个人其实都是无从选择的。再加上他从小生在在锦衣卫世家,受父辈行事作风的耳濡目染,自己后来又当上了锦衣卫指挥使,变得谨慎而寡言其实再正常不过了。

“父亲任锦衣卫指挥使的时候,得罪了很多人,有不少仇家。所以就让我们打小习武,这样才能保护自己。”

“原来是这样。”青辰道。

他在解释,看来是对谢惠莹说他无趣还耿耿于怀。这人看着冷冰冰的,心里倒是挺细腻敏感的。

青辰忽然想到,这好像是他们的第一次交心。

她的目光落到陆慎云受伤的手臂上,发现他的伤口上还缠着她为他包扎的纱布,道:“都过了好几天了,你怎么还没换纱布?伤口好些了吗?还疼不疼?”

他摇摇头,将手臂不着痕迹地藏到身后,“不疼。”

明明是个冷峻的美男子,这般举动看着却是有些孩子气。青辰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你饿吗?”

“嗯。”青辰点点头,“饿了。”

“一起去吃饭吧。”陆慎云道。

“好。”

*

几天后,明湘进了徐府。

第126章

在明湘受辱的第二日,她来找了青辰, 说她决定了, 要进徐府。

她没有说为什么, 只边说边落泪, 一双眼睛早已因彻夜痛哭而变得红肿。

沈青辰听到这些话的时候, 心里仿佛被狠狠地击打了一下。她能看得出来,明湘似乎并非十分愿意, 她心里是有挣扎的,这种挣扎最终妥协给了命运。

之后,在一个宜纳娶的日子, 一顶红轿将她从侧门抬进了徐府。

所幸,徐斯临对她还算不错。他专门为她辟了间雅致的院子,安排了几个乖巧体贴的丫鬟伺候她。他是纳妾, 不是娶妻,按常规而言, 只签了她的买卖文契, 她这个人就是他的了。可他想尽量像对待妻子一样去待她。

他命人将府里稍微布置了一下, 有那么一点喜气的感觉,想让她感到自己是被徐家重视的。这样, 下人们就不敢轻慢这个来路不明,又没有什么背景的姨奶奶。

纳妾的当晚,徐斯临还到了明湘的院子里, 陪她用膳。

明湘的屋里, 家具一应俱全, 全是新添置的。博古架上摆着各种名贵的瓶器,泛着柔亮的光泽,床上的帷帐是淡淡的绿色,小香炉里还燃着一段百合香。

烛火簇簇地燃烧着,窗子上印下两人的剪影。

明湘穿上了她这辈子穿过的最华贵的衣裳,一身蜜合色海棠边窄袖上衣,和樱草绿挑线绫子裙,又经丫鬟们巧手打扮了一番。在灯光下,她显得娇俏温婉,明艳动人。虽然,眸子还是没什么神采。

两人就着圆几而坐,徐斯临坐在她的对面,穿了身深蓝色的杭绸直裰,身子挺拔,俊朗非凡。有着这不一般的身份和模样,他实在是很多女子心目中的良婿。

今夜,是他头一次面对一个自己妻妾身份的女人,却是个于他来说还陌生的女人。

“也不知道你都喜欢吃什么,我让厨房都做了点,你看看合不合胃口。”说着,他为她舀了碗羹,摆到她的面前。

明湘微微眨了下眼,没有说话,表情看着有些紧张。

这一桌琳琅满目的菜肴,丰盛程度是明湘之前看都没看过的。除了一道道厨子精心烹制的冷盘热菜,连点心茶果都被细细雕刻,以金箔做了装饰。这里面什么海参、鲥鱼、鲨鱼筋之类的海味,龙须、鹿角、金针、凤尾橘等山珍,全是精贵得能上了御膳的食材,明湘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在他的注视下,她提起筷子,夹了离自己最近的那盘菜。

等她咽下肚子,徐斯临就问:“好吃吗?”

她看着他,点点头,“嗯。”

“那就好。”他嘴角露出一抹笑,又为她舀了勺糖蒸酥酪,“明天,我让人请两个戏班子来,唱几出戏给你听吧。正巧我娘也喜欢看戏,你们可以一起看。你喜欢看戏吗?”

明湘出身普通百姓家,只在集市上看过些杂耍,没怎么看过戏。但她知道,有钱人家常请戏班子来唱戏,戏子们都穿着鲜艳华丽的衣衫,演绎很精彩的故事,很有意思。以往她虽也向往,但不敢有所奢望。

没想到造化弄人,她竟也能瞧见这些了。

“谢谢。喜欢。”她淡淡道。

徐斯临继续道:“我娘她性子很好,会对你好的。她不知道……你不好的事。”

听到这里,明湘的心突然狠狠地跳了一下。

难以遗忘的丑陋经历,终究是盈眸锦绣遮盖不了。

“如今我升了职,可能没有太多时间来看你,不过我会抽空经常过来的。有什么需要,你就只管跟下人说。”

他没怎么吃东西,这一桌丰盛佳肴,似乎只是为她而准备的。他们相对而坐,像寻常的夫妻那样说话,可又不是真的夫妻。

“好。”

“对了,还有这些银子。”说着,徐斯临把一包银子搁到几上,“这些是给你的。府里什么都有,公中也还会给你支银子,这些,是我自己给你的。如今我还没有娶妻,你现在在宅子里也算是半个主人,下人们也都会敬重你的。”

徐斯临一一交待及安慰着,试图让明湘不感到一点不自在,这是他能做的一切了。

其实,还有一点他是想说的,那就是他日他把青辰娶进门来,那她们姐妹俩就可以团聚了。不过他离这一步还有些距离,想了想,到底没有说。

“嗯。”

“那……我就先走了。你今日刚过来,用完膳后,早些休息吧。”

明湘抬起头来看他,点了点头。这一桌的东西,他到底是一点也没有吃。

临出门前,徐斯临又道:“明日早上起来,我带你去给爹和娘敬茶……这些表面的功夫,总是要做一下的,要不我怕下人们对你有所非议。”

隔着琳琅满目却是几乎没怎么动的膳食,她回了一声:“好。”

随即,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在下人们伺候完梳洗后,明湘就上了床,丫鬟为她下了帐子。

她躺在床上,从袖子里取出带进徐府的为数不多的其中一件物品——一把匕首。

看了它半晌,她把它放到了枕头下面。

*

青辰在陆慎云的陪同下,终是另选好了间宅子,也定下了交易的日子。

不想这日早上,青辰一早来到詹事府,正打算准备晚些文华殿的太子讲学,陆慎云便来了。

前一天晚上,他瞒着他,自己去与那卖宅子的人见面,把宅子的银子给付了。

一大早,他就把房契送来了。

青辰略有些吃惊,“你为什么……”

“我怕还有危险,昨天就自己先去了。这个给你。”

“我不要。”这不是一张纸,这是五十两银子,够普通百姓一家吃两年的。

他眨了眨眼,低声道:“都买了……”

“我现在身上没带那么多银子。要么等我带了银子你再给我,要么你就拿回去。”

陆慎云微微蹙眉。

除了要遵从父母的命令,送了个簪子给谢惠莹外,他此生其实还从没有主动想给女人送东西的经验。这头一次出手,送的就是一桩宅子,不想对方还不肯要,他也完全没有应对的经验。

对于青辰给他的两个选择,他心里都不愿意,想了想,便干脆把房契往她案几上一按,二话不说转头就走了。

他本就身手敏捷,这一系列动作更是干脆爽利,连身后的披风都扬起弧度,发出猎猎之声。青辰看着他的背影,呆了半晌。

“陆慎云……”她在他身后唤他。

他却是没有站住,也不回头。

这让她想起,上次他要帮她做饭的时候,也是对她的言语不予回复,只是自顾做自己的。

出了门,陆慎云心只想,送礼送得如此狼狈的,只怕就他一个了。黄瑜若是知道了,能笑话他三年。

可他实在没有办法,青辰太执拗了。

他怎么可能要她的钱。

陆慎云走后,青辰在官懈内呆坐半晌。看着那张新鲜**的房契,她一时间想到了谢惠莹对他的评价,冰疙瘩,武蛮子。

这人还真的是……又不是以后两人都碰不着了。

下次见面的时候,她一样可以把银子给他啊!

摇了摇头,青辰继续埋头于公务。

*

与此同时,赵其然到了宋越的官署找他。

“蓝叹回信了,说是让你放心,顾少恒等人就交给他了。他一定会照顾好他们,三年之内,他一定让他回来。”

宋越点点头,提笔在内阁票拟的文书上批字。一旁的茶水又是已经放凉了。

“病都好全了?”赵其然问。

“好了。”

“怎么感觉你生了这一场病后,话少了,笑容也少了。”

宋越慢慢抬起眼皮,看着他,“有吗?”

赵其然抿了抿嘴,“有。”

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又问:“对了,最近好像没看到你跟青辰在一起。是不是你们师徒两人有了什么隔阂?”

“没有。”他淡淡回道。

“他是个能干的人,聪明,也有胆色,这点你比我清楚。我说你也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他若是哪里得罪了你,你便包涵一下,为了大局着想,你也该留住这学生的心啊。”

说着,赵其然一拍脑门,“不说我还忘了,昨儿个我听人说,沈青辰还差点出事了。”

宋越不动声色地问:“什么事?“

“最近城里冒出了一伙人,专门以卖房子为由诱人交易,再埋伏抢劫银子。你的学生想买宅子,差点就被这伙人骗了。”

差点。

“你怎么知道?”宋越笔下没有停,头也不抬地问。

“锦衣卫那边都传开了。说是那伙人还挺凶狠,都带着棍棒和刀,幸亏他被锦衣卫救了,否则恐怕凶多吉少。”赵其然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听说她要买的宅子就在你家附近,你就没听说?”

静默片刻,宋越淡淡道:“没有。”

“你可知救她的是谁?”

“谁?”

“陆慎云。亏了她碰上的是陆慎云,听说抢银子的人足有四个。得亏是陆慎云这样身手好的,换了旁人,只怕是救不了人,还得把自己都搭进去。”

陆慎云。

宋越笔下停顿了片刻。他不由想起去年冬天,陆慎云醉倒在街边的情景。那时他口里喃喃的只有两个字:青辰。

“就是陆慎云这样的,还受伤了呢,手臂上那么长一道口子,流了好多血。”赵其然边比划边道,“不过幸好青辰没事。这样说来,你是青辰的老师,见了面你倒该跟他道声谢的。”

“而且,陆慎云这人一直不与徐党同流合污,我觉得是时候使使劲儿,把他也拉到我们这边来了。”

宋越没有回答他,却只说:“你去忙吧。”

“……怎么了,正说得好好的。”

“我还有事要处理。去吧。有事我会叫你的。”

“好好好。”赵其然起身理了理袍服,睨着他道,“反正你这个人我是看不透,总觉得你心里藏着什么事,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