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明湘起床了,丫鬟们很快就服侍了她梳洗。

在她洗漱完后,她们又给她好好梳妆打扮了一番。

等见徐斯临父母的准备做好了,她却是又回到自己的床边,趁丫鬟们都没注意时,从枕头下摸出了那把匕首,藏在袖里。

这是她入徐府唯一的目的——她要徐延的命。

第127章

她要为自己报仇, 也要为青辰哥铲除掉这个威胁她的大恶人, 要为天下的百姓做一件事。哪怕,这件事不成功, 她可能会付出自己的生命。

但她已经不在乎了, 已经下定了决心。

杀徐延的场景,明湘昨夜已经在脑海中想象了很多遍。如何取出匕首, 如何将它拔出刀鞘, 如何刺出去, 在刺中徐延后自己又是如何束手就擒……这些,她都一一想好了。

这一路上,莺飞蝶舞,草色一新,杨柳垂下一条条丝绦,绊惹春风。

可她无心观赏风景。她很紧张,双手在身侧微微颤抖着。

徐斯临转头看她,只觉她有些不自然,便安慰道:“初来乍到,我知道你还有些不习惯,只是敬一杯茶, 别紧张。”

明湘微微攥了下华服的袖子, 应了声:“嗯。”

“我已经吩咐了下人, 让他们去请戏班子了。”他继续道, “一会儿敬完了茶, 戏班子也该到了, 你便看一会儿戏,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厨房做就是。现在,你既已是我的人,便什么也不用做的,只管享福就是了。闲暇时可以在府里四处走走,也可以做些女红,只随你心意。”

明湘的睫毛眨了眨,“嗯。”

只怕,她过不了这般惬意的生活。

等二人到了正堂,徐延夫妇已在堂内坐着了。

徐延看上去没什么表情,徐斯临的母亲顾氏倒是面带笑意。她还不知道明湘失贞的事,对于儿子终于肯把一个女人带回家,哪怕只是个妾,她也感到很高兴了。

“爹,娘,我带明湘来给二位敬茶了。”

徐延只淡淡“嗯”了一声。

对于儿子坚持要纳明湘为妾,他本来是不同意的。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本来就入不得他徐府的门,加上她又失了贞,就更加没有资格了。

可面对徐斯临的坚持,他到底还是做了让步。说白了,对他徐家来说,纳一个妾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外乎是多养个下人罢了。况且,现在儿子已经主动找了徐党的人,坐上了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位置,把心思都放在了正事上,他觉得很欣慰。至于其他琐碎的事,随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徐斯临带着明湘,双双在他们面前跪了下来,然后两人从丫鬟们手里接过了茶水。

他微微垂下头,将茶举高,“爹,娘,感谢爹娘对儿子的养育之恩,儿子祝你们长命百岁。明湘是儿子的妾室,今后也会跟儿子一起,好好侍奉和孝敬你们的。”

徐延没有说话,略有些浑浊的眼睛看着他们。顾氏则笑着连道了两声好。

明湘学着徐斯临,将茶碗举高,因捧茶的手指有些颤抖,使得盖与碗轻轻相碰,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声。

匕首就在她的袖里,有些沉甸甸的。

徐延接过儿子的茶后,揭开盖子,吹了口气,将盖碗凑到了嘴边。而顾氏也接过了明湘敬的茶。

便在这时,明湘忽然从袖里取出匕首,猛然刺向徐延的胸口,使尽了她浑身的力气!

徐延正在享用初春的好茶,被盖碗挡住了视线,并没有注意到这快速的举动。

就在匕首即将要刺入他胸膛的一刹那,徐斯临猛然伸出胳膊,拉住了明湘的手,“明湘!”

“放开我!”她奋力挣扎,脱口而出道。

奈何女子的力气到底不如男子,一番挣扎下,匕首没有刺入徐延的胸膛,倒刺入了徐斯临的手臂,划出了一道长长口子。

“嗯!”他不由痛哼了一声。

顾氏被这一情景惊到了,惊慌失措地看着儿子流血的手臂,“这这……这是……”

徐延搁下盖碗,立刻从明湘的手里夺过了匕首,随即唤了声:“来人,立刻去请大夫来,将这丫头给我拖下去!”

明湘失去了匕首,徐斯临也松开了她的手腕,捂住自己的伤口。鲜血从他的指缝间蜿蜒流下,一滴滴落到了地面上。

明湘却是仍不肯放弃,试图抢回徐延手中的匕首,“徐延,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这个无耻之徒!”

这一举动却是换来徐延的一个巴掌,“啪”地一声,明湘被狠狠地扇了一下,柔弱的身子支撑不住这么重的力量,倒了在地上。她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小厮们很快冲了进来,按住了她。

徐延眯了眯眼,冷冷道:“拖下去杖毙。”

“不要!”徐斯临忽然开了口,伸手去扶她站了起来,“谁也不许伤害她。”

顾氏急道:“儿子……可是她要伤害你爹啊。”

徐斯临微抬下巴,斜睨着自己的父亲,冷冷道:“是他先对不起明湘的。如今她已是我的妾,我不许你们伤害她。”

她的报复心情他能理解,而且,她若是出了事,他无法向青辰交待。

沉默片刻,徐延忽地丢掉了手中的匕首,“把她带下去,先关起来。”

“临儿,你怎么样啊,疼不疼。”顾氏看儿子受伤,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这丫头真是……能入我徐家,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怎么还能如此忘恩负义,伤你父亲……”

徐斯临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向徐延。

徐延一脸漠然,神情不辨悲喜。

……

明湘被带回了自己的屋子,关了起来。

她只斜靠在床头,无声地流着眼泪,泪水很快打湿了帷帐。被徐延扇过的脸颊和被徐斯临使劲握住的手腕,都还在隐隐作痛。

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能为自己报仇,为青辰哥和百姓除掉毒瘤了。

可惜,她到底还是没有做到。

“青辰哥……对不起。”

……

大夫很快到了徐斯临的屋里,为他上了药,包扎好了伤口。

顾氏在一旁不停地询问,只得到大夫一句“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等伤口处理好了,徐斯临安慰了母亲两句,便来到了明湘的院子里。

屋门被他推开的时候,明湘依旧哀戚地靠在床头,眼泪直流,不时抽噎一下。

他进了屋,走到她面前,“你还好吗?”

明湘没有抬头。

她没有想到,他被自己刺伤了,却还会来,这么快就来了。她没有说话,此时此刻,对于这个陌生而与她有着密切关系的人,她无话可说,因为她意图杀了他的父亲,就当着他的面。

徐斯临垂下受伤的手臂,开口道:“我知道你恨他。你刚才的举动,我也理解。我不怪你。”

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打在他的脸上,年轻的五官依然俊逸,眉眼间却透着一丝清冷与疲惫。

明湘被泪水打湿的睫毛微微一眨。

他不怪她?

“我知道你心里怨恨他,你想报仇,也是人之常情的。”他缄默片刻,又道,“但他是我的父亲,所以我得拦着你,我不能就这样看着他死在我面前。”

“这些日子,你不能再随便走动了,先在这院子里住着吧。其他我承诺过你的事,还是跟以前一样。你想看戏的话,我可以让他们到这院子里来,想吃什么,也只管吩咐厨房去做……”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她忽地抬头看向他,有些崩溃地喊道,“我要杀了他,杀了那个心狠手辣,蠹害社稷的王八蛋!我要杀了他,为我自己报仇,叫他再也不能威胁青辰哥,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明知道她对他父亲有恨意,他为什么还要把自己带进这府邸里来,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为什么她要杀了他爹,他竟还说一句理解,让她好好地活着。

明湘边喊边哭,几乎泣不成声,柔弱的双肩在不停地颤抖。在她瞪着他的目光里,情绪复杂。

徐斯临沉默半晌,而后道:“我知道他不是个好人。但,他是我的父亲。”

说着,他转过身,走到了门边,“明湘,对不起。我会好好待你的。”

他会替青辰好好照顾她。

*

乾清宫偏殿。

朱瑞斜靠在榻上,半眯着眼看着眼前的几个阁臣。

“各位阁老可还有其他异议?若是没有,那就这样定了。云南元江知府一职,便由沈青辰来任吧。”

大明朝有两京一十三是省,云南省是最南边的一个省,也是离京城最远的的省。省以下设各府,各府设知府一名,为正四品官职,掌一府政务,包括清军、巡捕、管粮、治农、水利、屯田、牧马等。人敬称“府台”。

三名阁老齐齐应声,然后朱瑞手一挥,“退下吧。”

出了乾清宫,五十多岁的张阁老走在宋越身边,只道:“虽都是四品官职,可这到了一府,便是真正掌管一方事务了。我记得宋阁老这学生不过才二十岁吧,二十岁的知府可是少之又少啊,到了地方历练历练,过个十年八载再回京城来,那也不过三十岁,到时候升任二、三品大员,定不在话下。要我说,一是他自己争气,有本事,二来也得益于有阁老您这个老师。您这位学生,真该好好地谢谢你啊。”

步下台阶的宋越听了这番话,没有回答,只微微颔首表示听到了。

云南,她要是知道了,只怕不会谢他。

半个时辰前,皇帝朱瑞宣他们几个阁臣到乾清宫来,说是原来的元江知府出了意外,叫闹事的白莲教众打死了。云南地区偏远,又与他国接壤,再加上是白莲教主要聚集地之一,下辖各府府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需得维持当地的安定,不能出大乱子。

一旦府台的职位出了空缺,便需要立刻有人顶上,所以,朱瑞便召了内阁的人来询问他们的意见。

首辅徐延今日告了假,所以到乾清宫来的只有三个人,包括宋越。听完朱瑞所说,关于接任的元江知府的人选,宋越向他推荐了沈青辰。

推荐的理由很简单。一是青辰立过几件功,聪明才智,应变能力毋庸置疑。二是她曾在工部、户部和礼部都任职过,对于巡捕、管粮、治农、水利、屯田、牧马等事务,均有处理的经验,担任知府,再合适不过了。三来,近期青辰对投靠大明的外族人员的安置做得很好,而云南洽与外国接壤,少不了要应付很多蛮人,在这个方面上,她也绝对应付得过来。

朱瑞听了这三个理由,很满意地点了头。其实,他听到宋越推荐沈青辰时,倒也不是那么意外,在唤他们这些阁员来之前,他自己早已想过,理想的人选当中,有青辰一个。青辰是他亲手挖掘的人才,也是不可多得的大明栋梁之才,今后总要委以重任的,而她欠缺的,恰恰是对一方具体事务的经验。这次去云南,她正好可以好好锻炼。

三年五载后,肯定就不一样了。

其他两个老阁员也没有什么异议,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等宋越回到官署,赵其然正巧来了。

他听说宋越把青辰推荐去了云南,只怔道:“云南?那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那么山长水远的地方,有蛮子,还有一堆白莲教的人,你怎么就把他给举荐过去了?让他留在朝中,寻个机会提拔他任京官,助我们一臂之力,岂不是更好?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三年五载不长,十年八年不短,咱们的帮手又要少一个……我真是搞不懂,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说着,有些忿忿然地撇了撇嘴,只差没将“莫名其妙”四个字说出口了。

“有什么搞不懂的,朝廷需要,她合适,理当举荐他去。”宋越坐在案几前,亲自草拟着沈青辰调职的文书,头也不抬地淡淡回道。

他执笔的手指很纤长,指节分明,写下的字一笔一划都清清楚楚,并无丝毫犹豫。

“什么合适,我看定是你们生了什么嫌隙,你对他不满意了,要将他赶走。”赵其然心直口快道,“不行,我得去问问他,若真有什么,只叫他好好给你道个歉就是。”

“别去,也别问。”宋越道,“什么也没有。理由我已经说过了,朝廷需要,她合适,如此而已。”

“我不信。”赵其然丢下这一句话,自顾起身,推门而去。

他必须得亲自问问青辰才是。

云南啊。

宋越望着他的背影,沉默片刻,然后低下头继续写他的文书。

*

赵其然从宋越那风风火火地出来,又风风火火地闯进了沈青辰的官署。

青辰正在处理公务,见他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将他迎了坐下,困惑道:“赵大人可有什么事吗?”

“大事!你的事!”他青辰调职的把事情一口气说了一遍,连气都怎么喘

青辰听了整个人都怔住了,目光失焦地望着前方,“他要我去云南……”

“我说,你们师生二人这是怎么了?你可是与你的老师生了什么矛盾?只他向来不是个小性的人,不过性子有点倔罢了,这一次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若真是你做了什么错事,便赶紧好好跟他认个错,让他不要将你弄到云南去。”

赵其然的话在耳边响着,青辰的脑海中却是已浮现出与宋越相处的种种场景,一出出,一幕幕,既真切又模糊,既像昨天才发生的,却又感觉是那么的遥远。

让人觉得恍如隔世。

云南……

见她出了神,赵其然急道:“想什么呢,照我说的去做啊。”

“没什么。”她摇着头淡淡道,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既然老师让我去,那我便去吧,他举荐我去,定有他的道理。”

离开京城,远离朝堂纷争,到云南为一方百姓做些实事,这样其实也挺好的。去年重阳,她才许下做个好官的愿望,如今老天便要给她机会去实现了。他想让她走,那她就走吧。

赵其然听了一愣,“沈青辰,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那个地方又远又穷,蛮子和白莲教的人那么多,你去那做什么?我告诉你,上一任元江知府就是被白莲教的人打死的。换了别人,宁愿留在京城做个七品小官,也不愿意去那里的。你年纪轻轻的,已是詹事府少詹事,陪着太子,何必到那种地方去……”

沉默片刻,青辰开口道:“青辰谢谢赵大人的提醒,我都明白。”

“明白你还坚持去?!”赵其然气不打一处来道,“我说你们师生二人怎么都这么轴,这么拗,就不能心平气和坐一起好好说么。”

“老师他太忙了。”青辰淡淡道,随即低头看了眼案头上的文件,“赵大人,我要调职了,这里还有好些事情需要处理……我就不多留大人了。”

“好好好,我走。你们一个两个都这样,我懒得管了我!”赵其然接连说服师生二人无果,有点累了,只青辰刚说完,他便甩了下衣袖,起身就走。

青辰坐在书案前,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白色的光线落在她的身上,让她看上去神情黯然。

随即,她像宋越一样低下头,继续处理手中的公务。

赵其然不明白,当一个人不想说理由时,即使是面对面坐着,也是相顾无言。

*

散值后,宋越正要出大明门,早已等候在一旁的陆慎云站到了他的面前。

“陆大人找我有事吗?”

“你为什么要让她走?”

第128章

宋越看着他, 淡淡问:“我不太明白,陆大人指的是?”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陆慎云道, “沈青辰。”

“原来是她啊。”宋越嘴角微微一弯,“陆大人怕是误会了, 我不是让她走, 我只是举荐她到云南去任元江知府罢了。怎么, 陆大人以为她不能胜任吗?”

此时,夕阳将尽, 暮色就要降临。最后一抹阳光落在两人的身上, 宋越穿着绯袍,陆慎云穿着玄袍,二人相对, 绯玄分明。两道高大的身影斜斜落在千步廊的石板路上。

“能不能胜任,我不管。”陆慎云冷着一张脸, 薄唇很快地张合, “那是云南, 又远又乱,你不能让她去。”

宋越却是勾了勾嘴角,轻轻拂了一下袖, “她跟你我一样,都是大明官员。正是因为那处起了乱子, 更需要她去镇守一方安宁, 保护当地的百姓。这才是我们的职责, 不是吗?”

陆慎云直直地看着他的眸子, 言简意赅道:“你就一点也不心疼?”

春风吹过,卷起两人的袍角。

空中,有杏花的花瓣飘舞零落。

静默片刻,宋越水波不兴地回道:“是人,就总要成长的。到地方历练个三年五载,也不坏,对她而言是好事。”

“这些话,是说给你自己听的,还是说给我听的?”陆慎云直白问道。

宋越微微抿了下唇,“陆大人性子淡漠,向来是独来独往的,与陆大人你相识多年,倒少见你这么关心过谁。如何此番对我那学生却这般在意了?”

“她救过我。”

“哦,是了,我记得你们是有这么一层关系。”宋越说着,看向他的手臂,“我还听说,前些日子你还出手救过她?陆大人是我大明第一武将,没想到对付几个蟊贼竟也负了伤。看来,这报恩之心不可谓不急切,只是到她到云南元江任知府,是皇上……”

不等他说完,陆慎云就打断了他,“你还欠我一个人情。现在,我要你还给我。”

陆慎云不说,宋越都差点忘了,那会明湘被带到北镇抚司衙门,他带着青辰去要过人,为此而欠下陆慎云一个人情。彼时陆慎云没有露面,只派黄瑜与他说了一句,这个人情,待他日有需要了,他自会去向他讨要的。

他很清楚,以陆慎云的性格,是断不会来向他讨这个人情的。没想到时过境迁,为了青辰,他竟真的开了口。

他们几个人之间的牵扯和羁绊,还真是有点意思。

“那陆大人希望,我如何还这个人情呢?”宋越问。

“你是朝中最聪明的人,我知道你能想出很多法子。”陆慎云微微抿了抿嘴,“求阁老,别让青辰去云南。”

他是锦衣卫指挥使,向来沉稳镇定,冷漠淡然。可没有人知道,在听到她要去云南的消息时,他的心里是如何的紧张与慌乱。他不知道她能不能适应长远旅途的舟车劳累,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应付得了那边的一切,可他知道,他无法忍受与她相隔天涯的感觉。

车马太远,信件太慢,这一别,没准就是永远。

“办不到。”对着陆慎云讨要人情却说出一个“求”字,宋越却果断而坚决道,“抱歉了陆大人,此事我不无法答应你。欠你的这个人情,只能日后再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