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唯一在意的,在这些议论她的人当中,会有人像孟歌行一样,借着她来暗讽宋越。她一想便觉得忿忿不平。她引来了争议,遭受各种言论的打击理所应当,可这些都与宋越无关,他不应该被波及。

尤其是,在他们已经没什么关系的时候。

青辰看着他,沉默片刻后平静道:“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也要等到与我较量赢了我之后。至于我的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尚且轮不到你来评论,在胜了我之前,你还不配提他的名字。”

孟歌行盯着她的唇。那双唇淡淡地红,一张一合间轻柔地吐出每个字,可每个字落地时都显得那么硬。

“是嘛。”在‘不配’两个字面前,他讪讪勾唇一笑,“这么护着你的老师,看样子他们说的是真的。以身子换取名利,除了贱一点,倒也是条路。”

虽然他还是习惯性地露出微笑,但青辰看得出来,他的目光里有一丝闪动。

“不配”这个词,真是一个很容易给人心里暗示的词,因为每个人的骨子里都有一丝卑微感,就连这个狠辣锐利的孟歌行也不例外。

所以他才耍起无赖来了,而她无意与他做过多的争辩。大灾过后,府衙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处理,她没功夫在这里争论这些。

“怎么?你不是很能说吗?怎么不说了。”

“你要我说什么?”青辰平静道,“老师如何,我如何,那是我们的事,本也与你无关。我不需要跟一个陌生人解释什么。”

她一直觉得,面对挑衅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会他。任他敲锣打鼓,声嘶力竭,她不理会他,他也只能讪讪闭口。

孟歌行眯了眯眼。而此他心中的感觉有些复杂,既有些不痛快,又感到一种棋逢敌手的刺激。

短短一番交流,他已经能够看得出来,眼前这个人一点也不简单,只怕会是他有史以来最难对付的一任知府。

“沈大人,你知不知道,你如今是在我的地盘。”他身子往后靠,贴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两只宽袖打扶手垂了下来。

“那你想怎么样呢?”她的眸子里依然是水波不兴的平静,“笑话你已经看了,还想怎么样呢?”

这个问题,倒是把孟歌行问住了。

他把她抓来,原本是想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顺便笑话笑话她,让兄弟们乐呵乐呵。虽然他根她彼此站在对立面,不过他其实还并不想把她怎么样。收拾了她,朝廷还会派另一个知府来,他还是得应付,杀是杀不完的。

与其又要花功夫去了解一个新人,倒不如留着这个他已经观察了几个月的。

只他没想到的是,这个人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孟歌行轻轻蹙了蹙眉,随即露出他的招牌微笑,“我还没有想好,沈大人别急,让我好好想想。”

说罢,他转头对手下道:“先将她关起来吧……对了,元江府粮食欠收,有好多百姓都要饿肚子了,粮食都留给兄弟们吃吧,就不必给沈大人吃的了。”

他说着,又慢慢转过头来看着她,“喂,我说的有道理吧?粮食欠收,可是你这知府的责任。”

*

随后,青辰就被关到了一间狭窄的小屋里,屋里光线昏暗,有很多杂物,乱七八糟地堆放在一起,上面落了厚厚的灰尘。

青辰选了块相对干净的地方,靠着杂物坐在地上,膝盖曲起,胳膊搭在上面,埋下头。

孟歌行不会轻易杀了她的,这是她能肯定的,只是没想到他不提什么条件,却直接将她关到了这小屋里。眼前的现状她并不感到紧张和害怕,只是有些着急,还有那么多的事等着她做呢。

云南比京城要潮湿,这屋里的杂物看来是堆了很久了,散发出一股发霉的气味,很不好闻。

就这么静静地坐了两个时辰,霉味让青辰连呼吸都不顺畅了,与此同时,饥饿感也席卷而来。

自从来到云南后,事务本就忙碌,再加上最近的雹灾,心里一直惦记着百姓要闹饥荒,她已是感到很是疲惫了。没想到流年不利,竟还被孟歌行捉了过来,关在这小屋里,饿着肚子,连呼吸都不能正常呼吸……

仔细想想,她这一段人生还真是不平静。莫名其妙穿越了,莫名其妙又到云南来了,莫名其妙稻子都死了,莫名其妙被关在了这屋里……

老天好像总是喜欢跟她开玩笑,把她当成棋子任意摆放,让她在命运的不归途上辗转飘零。让她与喜欢的人相遇,然后又擦肩而过。

青辰抬起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露出一丝苦笑。

屋里静静的,时光落地,碎成了一地的尘埃。

不久后,门忽然被打开了。

几个人正抬了桌椅,往她这屋子搬。等桌椅都置好了,又有人端来了饭菜和酒水,摆到桌上,然后他们就退了出去。

热腾腾的饭菜散发出一阵阵香气,很快就溢满了充满霉味的小屋。青辰看着那些酒菜,有些不明所以。

不一会儿,孟歌行就来了。他依旧穿着那身宽松的素衫,轻裘缓带的,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他倒是生了副让姑娘们挪不开眼的好模样。

“沈大人?”孟歌行打门边现身,自顾坐到桌前,看着她道,“到了用膳的点了。”

青辰没有答话。他弯了弯薄唇,以熠亮的眸子瞅着他,“饿了吧?”

青辰还是不说话。

他端起杯来,抿了口酒,然后咂了咂嘴,“嗯……又香又醇,喝过之后唇齿留香,真是好酒。”

青辰不想再看他,只将头埋在怀里,闭目养神。他显然是不会给她饭吃的,眼前的阵势想必除了耀武扬威也没有别的,她没有精力回应他的挑衅,她得保持体力,好早点从这个地方出去。

孟歌行自顾喝酒吃肉,刻意放大了咀嚼的声音,想要吸引青辰的主意。在发现她并不想理睬他的时候,他撕下一条鸡腿,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喂,抬起头来看我。”

眼前的人却没有动静。

他又以胳膊肘碰了碰她的手臂,“你别装睡啊。我知道你饿着肚子,睡不着的。”

青辰被他碰了一下,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你到底要干什么?”

见她终于肯开口,他抿嘴笑了一下,俊逸的眉眼透着一丝玩味,“大吉大利,吃鸡。”

说着,他将鸡腿举到她的眼前,叫她闻了闻味道,“香不香?”

青辰微微皱了皱眉。

“香吧?我这儿的厨子不比你知府衙门里的差。”他收回了鸡腿,将它搁到自己的嘴边,舔了舔下唇然后看她,“我来帮你尝尝?”

传闻中神秘的白莲教三大首领之一,外界对其褒贬不一,并以并不好惹的笑面狼一号称呼的孟歌行,没想竟是到这么幼稚无聊!

“你要吃就尽管吃吧。”青辰瞪了他一眼,然后埋下头,“不必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

他听了忽然一笑,“沈大人教训的是。那你说什么事情有意义的啊?要不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是不是宋越的相好。对这一点,我倒是很有兴趣。”

这个人真是……聒噪的很。无奈她被困在这小屋里,他又死缠烂打,青辰真是有种说不出的无力感,只求他能够快滚,好让自己耳根清净。

忍吧。她又垂下头。

孟歌行干脆半蹲了下来,忽然凑近了她的脸,对着她额边散落的一撮青丝吹了口气。

青辰霍地抬头,只见一张俊脸近在咫尺,不由吓了一跳,身子拼命往后仰,“你干什么?”

“看你啊。”他歪了下脑袋,盯着她清隽的脸孔,“你不搭理我,那我只好看你了。你……是挺好看的,怪不得宋越……”

“出去。”青辰终于忍无可忍。

“什么?”他微怔道。

“我让你出去!你吵死了。”

他眨了下眼睛,“……这是我的地盘。”

“那我走。”她作势起身。

他很快以身子挡着她,摇了摇头,“不行不行。”

青辰简直要崩溃。

“你到底要……”

话音未落,打门外匆匆行来一人,他边走边着急道:“老大,出事了,知府衙门的人抓了你弟弟,你快去看看吧……”

孟歌行脸上的笑意瞬间收了起来,眸光仿佛自春到冬换了一季,“你的人?”

不等她说话,他便将鸡腿往桌上一扔,俐落地转身出了门,临走前吩咐人把一桌吃的都收了,一粒米也不给她留。

他终于走了,这让她舒了口气,可与此同时心里又担忧起来。她被他抓来,府衙里的人定是又去抓他弟弟要与他谈判了。可孟歌行这人虽然总是笑嘻嘻的,手段却并不温柔,她有些担心双方硬碰硬,到头来弄得两败俱伤。

可她被困在这里,一点办法也没有。

正想着,肚子又咕咕叫了两声,提醒她已经大半天粒米未进,就要腹贴脊梁。

不能再这样耗着浪费体力了,她得先休息一会儿,养养精神再找机会逃出去。

这般想着,青辰便靠着杂物上,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屋里已是漆黑一片。

入夜了。

她起身拍了拍门,想问他们要点水喝,结果拍了半天,愣是没有人搭理。

连孟歌行那只聒噪的鸟都不来了。

青辰又渴又饿,能感觉得到身体变得愈发无力,面对无尽的黑暗,心里更是有一种窒息和无力感。

也不知道,她会被关到什么时候。

夜色深沉,青辰在繁杂的思虑中又睡过去了。只是她睡得并不踏实,半夜里又醒来了几次,直到天快亮时才熟睡了一会儿,然后就又醒了。

饥饿感瞬间席卷而来,她勉强站起来,再次去拍门喊人,然而还是没人理她。无奈之下,她开始翻找屋里的那些杂物,希望能找到一丁半点可以果腹的东西。

可惜事与愿违,这屋里除了破衣裳坏家具,再无其他。

就在青辰想要放弃的时候,她忽然发现一点东西,是一颗鸟粪!

她登时浑身一个激灵,这是间封闭的屋子,怎么会有鸟粪?

想到这里,她立刻便来了精神,开始将屋里的杂物一件件往墙角挪。

在这些东西都搬开之后,她终于发现,这些杂物的后面居然有一扇小铁窗!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可是,该怎么从这以铁栅筑成的窗子出去呢?

第137章

青辰上前去比了比, 两根铁栅之间不足一掌宽,她的头伸不过去, 身子自然也过不去。可发现了这扇窗, 总算是有了点希望。

她环视了下四周,发现能利用的工具只有破衣烂衫和旧家具……对着那些东西沉思了一会儿,青辰忽然一个激灵。

有办法了!

只是……现在还是白天,若是逃出去被人看见了,难免又得被捉回来。她得等到入了夜。

青辰把几件大的家具又挪回去,挡住了窗子。

她等了很久,终于等到入了夜。屋里的空气还是如昨夜般安静。而她已经一天半滴水未喝,粒米未进了。饥饿尚可以忍受,最难忍的是没有水喝, 口干舌燥的感觉让人心情焦躁抑郁。

孟歌行依旧没有现身。

青辰猜测他并不想将她饿死, 而是想将她饿到极限, 狠狠地给她这个新来的知府一个下马威。只是不知他本意就是如此, 还是因为自己的弟弟被捉了而刻意报复。不管怎么样,孟歌行都是个狠人。

来不及多想,青辰便将破损的家具挪开,漏出了那扇铁窗。然后她捡了件还算结实的麻布衣衫,拧成绳状,用它裹住两根铁栅栏, 打了个结。最后, 她捡了条最粗的木棍, 把它穿过麻布衣衫的打结之处, 又再加了个结固定。

然后,她吸了口气,开始转动那条桌腿。

大明铁的硬度尚不算很高,尤其是这种用来做铁栅的,通常都是生产其他器具剩余的残料。随着青辰转动木棍,麻布衣衫被越勒越紧,将两根铁栅也便一点点,一点点地被拉弯了。铁栅一弯,它与另一根之间的空隙便变大了。

这就是现代的中学生们都学过的——杠杆原理。

等铁栅之间的宽度足够她探出头去,青辰往窗外环顾了一番,然后便趁着乌云遮月,打这小屋里逃了出去。

幸运的是,出逃的过程中并没有人看见她。

等回到知府衙门,青辰已是饿得几乎要虚脱。

值夜的衙役见了她,有一瞬间的晃神和诧异,那表情难说没有几分是见了鬼的模样。

他们都知道沈大人被抓了,而落到白莲教手里的府台她并不是第一任,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可这才一天多过去,府台大人竟……自己回来了!

几名衙役有些激动地唤她,青辰只勉强点了点头,然后便扶着大门进了府。

谢文元原是在院子里徘徊,听到门口有动静,便立刻循声奔出来,看见果然是青辰,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沈、沈大人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若是大人出了什么事,他还怎么向有恩于他的宋阁老交待呢!

“扶我进去,给我水……”

月光流泻到青辰的身上,谢文元发现,她的嘴唇已是又干又白,眼睛里冒出了很多红丝,有些苍白的脸孔依旧清隽,只是看着令人心疼。

谢文元边扶青辰入后院,边道:“大人受苦了,看样子,那孟歌行是折磨大人了,大人是如何回来的呢?”

“逃出来的。”青辰有些虚弱道,“我听说,你们抓了孟歌行的弟弟……”

“正是,他弟弟如今还被我们关在牢里。孟歌行捉了大人,我们只能去捉他弟弟,好用他来交换大人。”谢文元皱眉道,“只是没想到,那孟歌行好像不怎么在乎他这弟弟,也不急着换人……那个人简直是个疯子。幸好大人您逃出来了……”

青辰的脑海里浮现出孟歌行那张笑嘻嘻的俊脸,他拿着鸡腿诱惑她说吃鸡的模样。听闻弟弟被捉时,他的样子分明是着急的,可又不着急换人,可见其心思深沉和那股不愿屈从于人的狠劲。

也不知道如果她没有逃出来,他会不会一怒之下将她饿死。

这般想着,青辰不禁抬眼望了望繁星漫天的夜空。如果她死在云南,京城那边又会有什么动静呢。若真的在云南入了土,没有诀别的诀别,倒真的成了永别。

“今夜已晚,明天一早就把人放了吧。”

“就这样放了?”谢文元有些不甘心道,“他哥哥如此折磨大人您,我们把他弟弟留下,也好威慑他,叫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不必了,用不着这样。”青辰想到什么,随即又问,“他弟弟今年多大岁数?”

“回大人,十岁。”

才是个十岁的孩子,大人的事,与这孩子有什么关系呢。再说,她不屑于用这种方式去对付孟歌行。虽然,他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难缠。

“给他安排间有床的屋子吧,再拿些吃的,让他休息一晚。明天一早便联系孟歌行的人,将那孩子送回去吧。”

“……是,大人。”

……

天亮了。

鸡都还没有叫的时候,孟歌行就醒了。

他披了见宽松的外衣,不紧不慢地来到关押青辰屋子外,让人打开了上锁的门。

一个人可以五到七天不吃东西,三天不喝水,新来的知府大人已经被他关了两天半了。那副纤瘦的身子骨,想必已经快撑不住了吧。

孟歌行原是想等满了三天再过来的,可也不知怎么的,今日天还没亮他就清醒了,心里总是徘徊着这个清隽温雅的沈大人的身影。

于是他就来了。

弟弟被官府捉去一天多了,他知道他们想用他来换她,他也确实打算换。只是他不会让他们这么容易就实现目的的。想跟他玩花招,他孟歌行奉陪到底。

让下人们端了壶水,孟歌行便进了屋。谁知眼前的情景让他大吃了一惊。

原本堆在一起挡住铁窗的杂物都被挪开了,窗口上铁栅大开着,上面绞着一件拧成绳状的衣衫,屋子里哪还有什么人。

他居然跑了!

孟歌行望着那扇铁窗,眉头微微一蹙,就这般半叉着腰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然后他勾唇一笑。

好个沈青辰,真是聪明得很啊。

有意思。

“来人啊。”

孟歌行手底下的人听到这一声,忙过来请示,“老大有什么吩咐?”

“去给我杀只鸡,今天早上我要吃鸡。”

这个新来的知府大人让他感到亢奋,亢奋到让他想吃一只鸡,好以充足的精力与那人好好周旋。

他们要是敢动他弟弟一根寒毛,那这辈子,他们都别想安宁。

*

与此同时,青辰也早已起来了。

休息了一夜,她的元气已是基本恢复了。灾后很多事情还等着她处理,于是早饭也只是匆匆用了些,她便到了公堂里处理公务。

稻子被砸死了,粮食减产,这是元江府的首要大事。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百姓们饿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