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回了句:“是新上任的户部侍郎沈大人,打云南回来的。”

官兵们将信将疑,只看到青辰从窗口递出了圣旨,便立刻恭敬行了礼,大开城门。

“恭迎沈大人回京。”

马车一路前行,直到一处客栈,青辰才让人停下来。按例,她回京后要立刻到宫里谢恩,而谢恩的时候,就得换上新的官袍了。

青辰在客栈内先安顿了老爹,然后换好了官袍,才又上了马车,往宫里去。

马车里,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新官袍。绯色的云袍,胸前的补子上绣着彩云孔雀,孔雀展翅,孤傲地翱翔于天空之中。

青辰摸了摸胸口的补子,微微吸了一口气。

马车驶到了熟悉的大明门,停了下来。青辰步下马车,戴上乌纱,理了理袍子,便径自往宫内走去。

阳光下,她的一身新袍服很是鲜艳亮眼,整齐的鬓角上戴着三品的乌纱,整个人看上去温煦俊雅,沉稳端着。

大明门的侍卫见到她,皆是微微一愣,随即很快行了礼,唤一声:“沈大人。”

进了大明门后,在去往乾清宫的路上,青辰又遇到了不少官员。迎面而来的人见了他,总是会露出一些意外的神情,先向她行礼,低头恭敬地唤一声沈大人。

“沈大人回来了。”

“沈大人好。”

“下官见过沈大人。”

“见过侍郎大人。”

这让青辰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在宫里的时间其实不长,原本认识她的人就不多,这下又走了一年多,怎么这一回来,大家反而都知道她是谁了。

对于他们殷勤的问候拘礼,她都很客气地一一回了,从容和气,面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等上了千步廊,青辰正好碰到了原来翰林院的旧识——陈岸。

陈岸远远见是一位清雅的三品大员,还有些不敢相认,直到与青辰面对面站着,他才回过神来,见礼道:“沈大人!”

“陈岸!”好久没见了,青辰有些高兴,迎上去道,“好巧啊,刚回来就遇到你。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陈岸也笑着点头,边打量她这一身新袍,边道:“还好,还好。但我看到,还是你最好。”

青辰有些不好意思,“你笑话我。”

“下官哪里敢。”

“方才我自进大明门开始,好多官员都与我打招呼。我正纳闷,他们如何能认得我?”

陈岸摇摇头,“你长途奔波,定是还没休息,累了吧?他们认不得你,但是认得你这一身官袍啊!正三品的大员,这满朝有几个?认识的早就认识了,这不认识的,除了你这新晋的侍郎大人,还能有谁?!方才远远见着你,我都有点不敢认了。”

青辰微微一笑,“原来如此。”

“你是回宫来谢恩的吧?快去吧。谢了恩也好早些回去休息。”陈岸细心道。

“嗯。”青辰点点头,“我先走啦!回头再找你叙旧。”

别过陈岸后,青辰来到了乾清宫。

乾清宫前,长长的汉白玉石阶下,她抬头望了一会儿,而后理了理宽袖,提起官袍,迈步上前。

宫门两侧的侍卫、太监,见了她皆是一一低下头来。

天子朱瑞原是在宫里闲坐喝茶,听近卫一报,说是户部侍郎沈大人请见,登时便放下茶杯,召她进殿。

等青辰进了殿,朱瑞又免了她的跪礼。

“回来了。赐座。”

大明天子好好地看了看眼前的人,只觉得她是瘦了一点,似乎也晒黑了那么一点,不过气质还是那么温润清隽,淡雅平和。与从前不同的是,她的目光更坚定了,可见心中沉淀了不少。

“沈青辰,这一趟去云南,辛苦了啊。”

“微臣遵皇上谕旨,赴云南任职,不敢言辛苦,只唯恐身为云南的父母官,做得好不够好,愧对皇上,愧对百姓。”青辰微微抬头,看着天子道,只觉得一年多没见,朱瑞似乎是显得老了一些。

一年多前他还体态微胖,面色红润,这一回见,倒像是身子也不如从前了。

朱瑞笑着摇摇头,“你做的很好,朕知道那边的难处。朕原是想着,越是不容易,越是能锻炼你,不过没想到你干的比朕想的还要好,适应得很快,也有你自己的一套办法。单这一年两稻便已让朕很满意,就更别说让那笑面狼孟歌行乖乖地听你的去种地……朕没有看错人啊!”

对于天子毫不掩饰的喜欢和赞美,青辰略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皇上缪赞了。”

“你记不记得朕说过,只要你不令朕失望,朕也不会让你失望的。你看,这一回,朕没有让你失望吧?知道你在云南不容易,就让你回来了。你如今不过才二十二岁,就已经任三品的户部侍郎,这么年轻的侍郎,你是我大明朝的头一个啊。”朱瑞边说着,边回忆道,“当初你的老师作为大明第一才子,坐上侍郎的位置时,也已经二十四岁了。如今,青出于越,而胜于越啊。”

青出于越,而胜于越。

听到这句话,青辰的心微微一悸,“……微臣惶恐,谢皇帝陛下的厚爱。”

仔细一想,是朱瑞让宋越做了她的老师,现在也是朱瑞让她回来,把她放在了几乎要与宋越平起平坐的位置上。作为她的君主,他赏识她的才华,给她足够的空间让她施展自己的抱负。身为一个身子,她已经足够幸运,很是感激。

青辰欲下跪叩谢,却是又被朱瑞拦着了。

“不必跪。”朱瑞摆摆手,“朕赏识你,不过也要提醒你。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啊。你还年轻,虽是已有京官和地方官的任职经验,但到底资历尚浅,很多棘手的事都还没有遇上。掌握了大权以后,势必也会遇到更大的困难,你得保持初心,要坚持得住啊。在这方面,你倒是可以多跟你的老师,还有内阁那些阁老们讨教。”

青辰颔首,“是,微臣必当尽心竭力……”

后来,君臣又说了两句,朱瑞看着有些不舒服,青辰便退出来了。

出了大殿,刚要下石阶,丹陛上的青辰往下一望,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是宋越和赵其然。

夕阳下,那个高挑的身影依然挺拔如故,合贴的绯袍裹着他健硕的身子,两道宽袖随风轻轻摆动。

他也正仰头看着她。

那张脸依然是玉面无双,甚至是更胜从前,毫无预兆地又一次惊艳了她。

青辰站在高处,与台阶下的两人隔了几十道阶梯,就这么俯视着开始往上走的两人。片刻后,她简单行了个礼,也提步往下走。

只是她错开了他们前行的路,目光也只放在她要前行的方向上,并不看他们,也不打算说话。

“青辰!”

赵其然唤了她一声,她假装没有听到,没有理睬。

不想赵其然却小跑了过来,“青辰!你回来了啊!”

而那个人却站在原地不动。

面对挡住了她去路的赵其然,青辰只能微微一笑,“赵大人,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赵其然显得有些激动,“我只知道皇上下了旨让你回来,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我们又相聚了,真是太好了。而且,你看你这身袍服……正三品的户部侍郎啊,穿在你身上真是好看,我真是太高兴了!”

青辰仍旧保持微笑,“得皇上厚爱,我还这么年轻便让我任户部侍郎,心里多少有些忐忑。赵大人是我的前辈,还请日后多多指导。”

“我不行,我这脑瓜子还不如你呢。”他忽地想起什么,“我帮不上你,但老宋可以啊。你刚回来,还没跟他说过话呢吧,来来,快跟他打个招呼吧。”

赵其然说着,便要拖着青辰往宋越那走。

青辰却是挣脱了他的手,只目光略往那个人的方向一扫,又收了回来,“不了。皇上让我尽快到户部去报到,我还有些事要忙。改日吧。”

赵其然愣一下,往宋越的方向看了一眼,“刚回来就这么忙,说两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啊?”

青辰笑着点了下头,“赵大人海涵。”

“……你变客气了,才一年多不见怎么跟我们这么客气啊。”

“先行告辞了。”青辰也不解释,只拱手道别,便走了。

第146章

别过宋越与赵其然后, 青辰在夕阳照耀的千步廊上独自行走。

一年多不见, 今日见了,却是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那个人还是那个样, 清贵端凝, 却是淡漠疏离, 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赵其然屁颠屁颠跑过来跟她打招呼,他却是还站在原地, 好像谁特别想靠近他似的!

青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官袍, 她如今也是正三品的户部侍郎了,官阶也不比他低多少。日后内阁会议, 她这一部堂官也是要参加的,阁员间若是有什么争议, 哪怕身为阁老也得向各部堂官争取支持。

想到这里,青辰便挺了挺胸,迈开了大步往前走。

以后交集不会少,且看着吧。

青辰连日赶路,朱瑞体谅她辛苦, 便嘱咐了让她谢恩后便回府邸休息, 待过两日再回朝廷。她现在是正三品的侍郎了, 再租房子住不合适,朱瑞想的很周到, 命工部在京城为她寻了间宅子, 作为她的府邸, 连府里的下人都给她配好了。

退出乾清宫的时候, 太监黄珩把宅子的图纸给了青辰。不过青辰没有直接回府。出了大明门后,她先去了一个地方——北镇抚司衙门。

从云南回来的时候,陆慎云给了她他的指挥使令牌,她得还给他。

不巧的是,陆慎云不在衙门里。

副指挥使黄瑜见到青辰,又见她身前这一块孔雀补子,整个人惊讶得不得了。

“哟,沈大人回来啦!”黄瑜边迎她边道,“快请坐,来人,看茶!”

青辰坐下,打量了一下这衙门里的摆设,倒与她离开前并无二致。黑沉的基调,简单的陈设,只空气中都好像有陆慎云那股冷冽的气息。

黄瑜显得有些激动,“啥时候回到的?我只听说你要回来任户部侍郎了,没想到这么快就看到你了。这得有一年多不见了吧?这身官袍穿在你身上,真好看呀……”

青辰笑笑,回道:“是有好久没见到黄大人了。我今日才到的,刚到宫里谢了恩。”

“今日才回到就来我们这了?”黄瑜笑嘻嘻的,“看来我们这小庙还是有那么点招人喜欢啊。”

青辰不置可否,只微笑道:“黄大人可知道陆大人何时回来?”

“今儿他就到衙门里晃了一圈,然后就出去了。这一天也没见着人影,不知道哪里去了。”黄瑜为青辰奉了杯茶,“这平时都好好在衙门里待着,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偏偏要出去。亏了你回来就过来看他,他人还不在。”

黄瑜说着,两手一摊,心里为陆慎云那家伙惋惜。

“如此……那我就不等了,烦请大人帮我把这个转交给陆大人吧。”青辰说着,把陆慎云那块令牌交到黄瑜手里。

黄瑜看了一愣。

这牌子……原来是到她手里了。

指挥使令牌,能够号令全京城的禁军、全国的锦衣卫,重要程度不亚于皇帝手里的兵符。两个月前,陆慎云跟他说令牌丢了,让他紧张得半死。谁要是以这令牌调走了京城禁军,对京城来说那就是一大隐患。

锦衣卫是世袭制,所以那令牌也是陆家一代代传下来的。因为“丢”了令牌,陆慎云还被他爹狠狠责罚了一番,要是找不回令牌,他老爹便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

这事只有跟陆慎云亲近的黄瑜知道,他急着帮陆慎云找令牌,又不敢宣扬此事,足足紧张了两个月。

没想到……这令牌居然在这里。

见黄瑜有些怔愣,青辰问:“黄大人怎么了?

“哦,没什么。沈大人这令牌是怎么来的?”

“我回京前,陆大人托人给我的。说是担心这一路上不安全。”

原来如此。

黄瑜略一想就明白了。陆慎云那小子,原来是用它来代替他自己护送心上人了。那个生平不会撒谎的人,竟然还因此而撒了谎。

唉,还真是用情至深啊。

黄瑜想了想,又把令牌还给了青辰,“此物是陆大人的,下官不便转交。沈大人还是亲自交给陆大人吧。”

当面还,两人还能见上一面,也省得陆慎云的谎言被拆穿,尴尬。他这个当兄弟的,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了!

见黄瑜不肯收,青辰又接回了令牌,“如此,那叨扰黄大人了。我改日再来吧。”

离开镇抚司衙门后,青辰先到客栈去接了老爹,然后按图纸上的标记,找到了她新的宅子。

宅子很好,虽不如世家府第那边气势磅礴,但也算瑰丽雅致。宅子旁边栽着一大片竹子,竹叶掩印间,显得很是清雅僻静。在繁华的京城,得这一处闹中取静的宅子,不是御赐的还真不敢想。

青辰掺着老爹下了车,只在府门前看着牌匾上的“沈府”二字,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这算是……她的家了吧?

她终于能给老爹一处宽敞而充满阳光的宅子了。

很快,看门的小厮听到了门口的动静,过来开了门。

初见自己的主子,他们还认不出来,只道:“我家大人还没回来呢。不知阁下是哪位大人?待他日大人回来了,小的们再行转告大人。”

驾车的车夫立刻回道:“有眼不识泰山,你们眼前这位,就是你们的沈大人了!”

两个小厮互看一眼,忙躬身请罪,迎他们的沈大人进了门。

青辰回到卧室换了身常服,正规整行李,便有小厮来报,有客人来了。

她正纳闷是谁这么快就知道她回来了,下人们很快就解答了她的疑惑,“是锦衣卫的陆慎云大人。”

青辰愣了一下,“快请他到堂里坐。”

她去找他没找到,没想到,他竟是亲自过来了。

然而到了堂里,青辰却没有见到陆慎云,往外一望,只在影壁旁看见了他半个身子。他竟是在指挥下人们往里搬着什么东西。

阳光下,他的身子依旧挺拔,穿着他惯常穿的黑色袍服,身侧别着绣春刀,看上去依然有些冷淡孤傲。

青辰走到他身后,唤了声:“陆慎云。”

陆慎云的身子顿了一下,却是没有转过头来。

这个声音,他已是有一年多没有听到了。如今乍然重逢,听得这一身,却是突然间没有了转身相见的勇气。

他堂堂一个锦衣卫指挥使,何至于……

所谓相见时难,别亦难,原来真是如此。

青辰以为他没听到,又走上前叫了一声:“陆慎云。”

静默片刻后,陆慎云终于回过头来,“……你回来了。”

在回头的一瞬间,他只觉得阳光有些耀眼,那个距离他只有几步之遥的人,看上去有些不真切。光晕落在她的肩上,她依旧是那么清雅隽秀,玉面淡淡,目清如水。

青辰笑了一下,“嗯!回来了。好久不见。”

说着,她看了看下人们正搬的东西,“这些是……”

“家具。我问了工部,这宅子里还少一些家具,就买了。”他的语气淡淡的,依然是一副不太会说话的样子。

“……你怎么就买了。”青辰只觉得心中微暖,“这些东西,只我再差人去买就是了。你这么忙,不用专门帮我去买的。”

陆慎云抿了抿嘴,“都买了。”

说完,他又开始张罗着帮她把东西往里面搬。

青辰微微叹了口气,上前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屋里带,“来了也不喝杯茶就忙前忙后,你让我这主人都无地自容了。”

陆慎云没有说话,只身子乖乖地跟着青辰走。

她握住他手臂的地方,有些热热的,是久别重逢后心里的温度。

屋里,青辰把茶递给了他,又看着他喝了一口,才道:“这是我从云南带回来的茶。好喝吗?”

“嗯。”陆慎云点了点头。

茶很香,也很清洌,喝过后唇齿留香。只是他不会说话,更不会赞美,怕说错了或是说不好,破坏了这重逢的氛围。所以,就只嗯了一声。

青辰看他还是老样子——话题终结者加气氛冷却者,不由弯了弯嘴角,“我专门给你带了一些,一会回去的时候记得带上。”

陆慎云微微一愣。

她还专门给他带了茶。

是只有他有吗,还是她也给其他人带了?

陆慎云思索着,却是没问出口。

“对了。这个还给你。”青辰想起什么,将他的令牌取出来,搁到他面前,“谢谢。不过这一路上很顺利,我没有用上。”

陆慎云收了令牌,虽因为没有帮上她而感到有些失落,但又因为她一路顺利而感到庆幸。

不管怎么样,她安全就好。

“对了。方才我到镇抚司衙门去了,你不在。我想让黄瑜把令牌转交给你,可他的神色有些奇怪,也不肯帮我给你。”青辰纳闷道,“这块令牌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啊?”

青辰是文官,且任职不是太久,并不太了解锦衣卫的内部运作。对于这令牌,她以为它跟她的腰牌差不多,却不知道它能号令全国的锦衣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