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布置得很是温馨喜庆,生辰宴就设在偏殿里,只置了一张铺着红绸的大圆桌,供皇帝的亲眷们入座。

没有群臣贺寿,也没有歌舞助兴,只是简简单单的家宴。像这样的相聚,乾清宫里倒也是许多未曾见过了。

朱瑞穿着一身明黄龙袍,卧在榻上,气色不见得多好,只是脸上倒有些笑。今日是他生辰,再加上白莲教掉头打蜀王,京城战事得到缓解,朱瑞便也难得心情好了。

他的榻前摆了一方小桌,供盛御膳,余人则围着圆桌而坐。

太子朱祤洛很快就到了。他今日穿着一身朱色常服,十五岁的身子已很是挺拔颀长,看着很是少年清举,俊朗不凡。给朱瑞行礼的时候,朱瑞很高兴,还夸他又长高了。

这段日子,朱祤洛被郑贵妃囿于慈庆宫,已是很久没有见过朱瑞了,今日终于见到父亲,看他的气色已是与半年多前相去甚远,好像就要不行了,不由心中发酸发涩。虽然朱瑞之前因天降异兆猜疑过他,但是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

父子情深,郑贵妃看在眼里,嘴角微微勾了一下,不说话。

等入了宴,她便招呼嫔妃和皇子们说了几句话,讨了朱瑞的开心。朱瑞身子不舒服,难得还是笑了下,又夸她准备得周到,细心体贴。

宴席上的菜品,都是司礼监严格把关的,朱瑞身子虚,不宜服食油腻,故而菜品多清淡。外头战事未平,在朱瑞的授意下,也免去了往常奢华铺张的惯例,只留下了二十几道朱瑞爱的。这些膳食所用的食材也经过了太医的核查,没有一样会损害朱瑞的身体。

宴席开始后,只朱瑞的亲眷们先祝皇帝千秋万岁,然后便由宫女们取来小碟分装桌上的菜品。每叠菜都被取了一些装到一个小碟里,摆到在座各人面前,供一会儿他们呈给朱瑞服用。

大明内宫有一项传统,皇帝生辰这日,需得由妻妾儿女们亲自为皇帝试毒,再跪着奉膳于帝,以表敬爱孝心。

当着大家的面,宫女们将菜品一一摆好,摆在太子朱祤洛面前的,是一碟糖蒸酥酪。朱祤洛看着自己面前的那小碟食物,平静地抬头,望了贵妃一眼,正对上郑贵妃投来的意味不明的目光。

他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口茶,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唇。

“好了,都别大眼瞪小眼了,人来齐了,就用膳吧。”朱瑞笑了笑,望着才六岁的五皇子,“别饿坏了朕的小五。”

见朱瑞疼爱自己的儿子,郑贵妃心中高兴,只嗔道:“皇上,他早晨用着多呢,饿不着的。总归还是应该先伺候皇上您吃。太子殿下,你说呢?”

说罢,一张笑脸对着朱祤洛,目光里有那么几许旁人看不出来的急切之意。

“母妃说的是。”朱祤洛平静地点点头,以勺子舀了些面前的糖蒸酥酪,先行试吃。

朱瑞喜好吃甜食,这糖蒸酥酪是他最喜好的甜食之一,只这些日子他病了,这道菜已是好久不曾吃了。今日这道,在郑贵妃的嘱咐下,少放了些糖,多加了许多牛乳。太医嘱咐过,病人吃得太甜总是不好。

朱祤洛尝完后,只觉得甜味确是比之前吃过的少了,可是牛乳的香味却异常浓厚,只一小口,便满口都是奶香。

“好吃吗?”朱瑞看着儿子,道。

朱祤洛对他点点头,“好吃,父皇。”

郑贵妃听了不由嗔笑,“瞧给皇上急的,太子殿下这便要奉膳给您了。”

朱瑞没有应她。朱祤洛捧起装了糖蒸酥酪的小碗,来到父亲的榻前,挑了衣摆,双膝跪地,将那小碗举过头顶,“儿臣恭贺父皇寿辰,祝父皇身体康健,万寿无疆。”

朱瑞倚在榻上,对儿子笑了笑,“好儿子。”

一旁伺候的司礼监太监黄珩接过了那碗酥酪,背对宴席诸人,伺候朱瑞服用。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朱瑞与黄珩对视了一眼,黄珩心照不宣,将那喂到朱瑞嘴边的酥酪,又送到了自己的嘴里。

郑贵妃只看到黄珩的背影,不由有些心焦,“皇上最是爱吃这牛乳做的酥酪,既是好久没吃了,今日便多吃一些吧。黄公公莫急,慢慢喂皇上吃,都吃完了才好呢。”

“老奴遵命,贵妃娘娘。”

不一会儿,那装着酥酪的小碗见了底,朱祤洛才站了起来,回到座位。

郑贵妃看着他手中的空碗,嘴角的笑意已是忍不住露出来,“太子殿下的孝心日月可表,你看,你亲手奉的膳食皇上可都吃完了,可见皇上对你这大明的储君是如何疼爱。皇上,臣妾说的是不是?”

朱瑞却是没有回话,不一会儿,原是支在手上的脑袋忽然倒在了榻上,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黄珩赶紧上前查看,连唤了几声皇上却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在座的一位嫔妃忙问:“皇上怎么了?”

余人大都脸色微变,面露担忧之色,只郑贵妃不慌不忙地起身,到朱瑞面前探了探他的鼻息。

“皇上大行了。”她平静道,面上毫无悲伤之色。

“什么!”席上余人皆是一阵惊惶,窃窃私语之声立起。

“你说什么?”朱祤洛看着她,反问。

她再以指尖去探了一遍,这下更加确定,“我说,皇上大行了,断气了。太子殿下,皇上方才还好好的,如何就服了你奉的膳食,就忽然断气了?太子殿下怕是难辞其咎?”

黄珩道:“贵妃娘娘,皇上说不定还有救,还是速请太医来看看吧。”

“都咽了气了,还请什么太医。你们要不信,都可以上来探探,看他还喘气不喘气。”她说着,立刻就变了脸,冷冷道,“皇上既已大行,这宫里就得听我的,来人啊,太子朱祤洛害死了皇上,乃是国之罪人,速将其拿下。再去通知礼部,准备皇上的后事……”

“贱人!”朱瑞的声音却是再次响起,“朕待你不薄,你竟敢下药害朕。你就这么想朕死。”

郑贵妃诧异地回头,一双杏眼霎时瞪得如铜铃般大。

便在她猝不及防之时,朱瑞忽地从身后的被子里,抽出了他的尚方宝剑。剑出鞘,寒光一闪,朱祤洛眼疾手快,立刻捂住了身旁五皇子的眼睛。

下一刻,坚硬的冷刃就刺入了郑贵妃的胸口!

旁观者皆是惊愕失预,呆若木鸡,只见到鲜血四溅,染红了朱瑞的龙榻和宴席上的精致佳肴。权倾后宫的郑贵妃甚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一下栽倒在了地上。

她的胸口上,还插着那柄以龙纹雕镂的尚方宝剑。

朱瑞以被子擦了擦染了血的手,有些无力地倒回榻上,“拖出去。”

席上的嫔妃和皇子公主们都有些吓傻了,一时噤若寒蝉。他看了他们一眼,有气无力道:“你们别怕,今日这事与你们无关,朕不会迁怒于你们。五皇子过到李妃名下养吧。朕累了,都退下去吧。”

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仿佛方才那一剑已耗尽他所有的力气。

黄珩与朱祤洛对视一眼,两人均是轻轻出了口气。

要不是数日前,黄珩接到宋越的一封信,今日这局势必是截然不同。

宋越假意淋雨,诱郑贵妃为他请了个大夫,他托大夫送的那封信,正是给黄珩的。黄珩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也是朱瑞身边最亲近的人,为人醇厚善良,素来也颇为同情朱祤洛的遭遇。宋越早些时候与他有过一些来往,知道他在城内有一宅子,那封信便送到了那处宅子里。

郑贵妃这一出借刀杀人,一石二鸟之计,用的可谓是心狠手辣。除掉皇上,然后再想嫁祸太子,这样,她便可以掌管前朝后宫的大权,顺理成章地让五皇子继位。可惜,宋越虽不清楚她具体的阴谋,却是通过她身上的香气,洞悉了她的意图。

那种香,来自西域的一种毒花,叫作曼陀罗。宋越是礼部尚书,素来干的便是与外邦打交道的事,外邦有什么特产,什么稀罕宝贝,他都一清二楚。有一年便有一西域使者,想要讨好他而送了他一小瓶**粉,正是以少量曼陀罗花粉制成的催情.药。那东西,有一股奇异的幽香,他印象很深。

服用了曼陀罗花粉,会使人瞳孔散大、心跳加速,谵语幻觉,也会使人性.欲增强。朱瑞素来喜好房事,没有什么节制,太医劝了也不听,郑贵妃这便借机在他的饮食中混入此药,让他每天都春.心荡漾,损耗身心。

这种曼陀罗花,其实也是一种□□,长年累月服用,毒素便会在人体内累积,使得五脏六腑负荷越来越大,尤其是心脏。当负荷达到了一定程度时,若是再服用不适宜之物,那便会使得心脏骤停,引致死亡。

做糖蒸酥酪所用的牛乳,就是一种不适宜之物。偏偏今日这道膳,郑贵妃还让人加了极浓的牛乳,朱瑞若是喝了,必然逃不过这一劫。

黄珩收到宋越的信后,立刻派人将李时珍召入宫内细细询问,这一问才知,中了曼陀罗毒的人,有几样东西服食不得,牛乳正是其中一样。他将这些都告诉了朱瑞,朱瑞将信将疑,姑且一试,于是才有了今日这一出的三人配合,使得郑贵妃露出了马脚。

“来人,”黄珩对着殿外的几名小太监道,“将贵妃娘娘拖下去吧。”

朱祤洛看着郑贵妃的尸体,慢慢松开了捂着弟弟的手,手心里已满是眼泪。

至此,一代美人终是因自己的野心,香消玉殒。

*

距徐府大婚才过去了十多日,徐府内的喜气却是很快消失殆尽。

这日,明湘在院子里浇花,隐约听到两个躲在廊柱后的丫鬟在议论着什么。

“如何这么多日了,也不曾见过夫人。”

“就是,听说大婚之夜后,夫人也没有给老爷和老夫人敬茶。”

“你可见过夫人长什么模样?”

“我哪见过,只那日入府的时候,她也是蒙着红盖头的,后来就再没见过她了。你说奇不奇怪?”

“按说也过了回门的日子,她也没有回门。倒像是嫁进来以后,人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我问了大婚那日伺候的香儿和翠儿,两个人什么也不肯说,只一问就扭头走人了,怪得很。”

明湘的心思早已不在花上,只听两人这般议论,她也觉得有些想不通。

新嫁入府邸的夫人,既不给高堂奉茶,也出来见人,更不风光回门,难道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可她听说那苏妙仪是很漂亮的。

这些日子,徐斯临没再来找过她。可她听说,他总是一个人喝得烂醉如泥。如此喜庆的日子,他为什么要喝酒呢?酒喝多了,对身子不好,那苏妙仪既不陪着他,也不劝着他吗?

太奇怪了。

再加上徐斯临大婚前曾给她留了一纸休书,说是徐家面临着大劫,可大劫当前又草率办了婚事,该不是这嫁过来的苏妙仪,与徐家将要面临的困境有关。

想到这里,她便放下花洒,回到房内写了封信,是给青辰的。信写好后,她便装入信笺糊好口,以家书的名义,让小厮捎给父母。

她被徐延囿在这小院里,不得四处走动,徐斯临怕她烦闷,便交待了下人准她与父母书信来往。此前,她倒也给家里写过几封信。

不过这一封,却不是写给父母的,只是让他们转交青辰。

……

战事焦灼,蜀王大军与白莲教大战小站数日后,已是被逼退到了太原一带。只因知道英国公麾下的三万人马正往这赶来,蜀王也才稳住军心,奋力应战。再过半个月吧,半个月后,打他孟歌行措手不及,战局势必扭转。

*

这日,青辰在府中看书,忽收到下人转交的一封信,她看了一眼,信笺上竟是明湘父母之名,不由心生纳闷。

拆开信来,只细细一读,她才知道徐府发生了什么。

徐家与英国公府联姻,显然是想借英国公之力对抗白莲教,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她原是还跟陆慎云商量过,局势变得复杂,恐怕不好应付。没想到明湘竟来信,说那苏妙仪嫁进徐府后,就再没有人见过,甚至不回门,而苏妙仪又对顾少恒用情至深,非他不嫁……

想到这里,青辰不由皱了皱眉头。

那姑娘会不会……

也许,她应该去见见英国公,女儿在徐府的情况,想必他们都还不知道。

这般想着,青辰便去换了身出门的衣裳,推门欲出时,却赫然看见门口正走来一人。

她的眼眶一下就湿了。

他总算是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第175章

失联多日, 乍一见到他, 青辰有些说不出话来。

宋越穿着一身素色的常服, 阳光下依然是风姿特秀, 光润玉颜。他走过来, 声音里带着久别重逢的浓浓笑意,“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她的鼻头有些发酸, 忍了忍,道:“你知道回来了。”

她一直担心他出事, 这些天来总是想,只要是他安然无恙,不论发生怎么坏的结果, 她都认了。等他到了跟前, 却是倔强地不肯说好话与他听。

“一直知道。哪敢不回?”他看着她的眼睛,深不可测的瞳孔如漩涡一般。

“说好的会尽快联系我。你怎么食言?”

“我想联系你的。找到郑贵妃那天我就想联系你, 也不想在她那里住下。只是她不让我走,将我关在了那院子里。现在她离世了,黄珩才带人来放了我出来。才出来就过来找你了,一刻也不敢耽搁的。”

青辰瞅着他, 看他还算诚恳, 这才肯点点头。下回他再让她担心这么久, 她必轻饶不了他。

郑贵妃前几日薨了,她知道了消息, 只是也进不了宫, 不清楚详情如何。不过, 总算是为朱祤洛松了口气。

他四顾一圈,轻轻牵住她的手,柔声道:“晚些再出去吧,好吗,我们进屋说会话。”

“嗯。”

进了屋,她为他倒了杯茶,然后问:“她有没有为难你?”

宋越假装想了想,“总是看我算吗?”

“算!”

他弯了弯嘴角,“人都死了,你还吃醋。”

她轻轻哼了一声,表达不满,“她是怎么死的?”

“皇上以尚方宝剑亲手刺死了。”他道,“是他给了她这些权势和**,终是要他自己收回来。因果循环,也是定数。”

说罢,他便把黄珩说予他的详情转述了一遍。

青辰听了,不由有些唏嘘。到底是夫妻一场,为了权势,妻子要谋害丈夫,丈夫又亲手杀了妻子,一旁看着的儿子抖成筛糠、泪流满面,真可谓荒唐而又悲哀。

世间人皆想大富大贵,登顶权利的巅峰,却不知恰在那不胜寒的高处,连最寻常的亲情都难以拥有。

“好了,人既已经过了,便不说她了吧。”他道。

她点点头,“皇上的病情如何了?”

“不好。曼陀罗的毒素在他体内积聚已久,五脏六腑早已不堪重负了。那日刺了郑贵妃后,就一直昏迷着,太子在他身边照顾侍疾。太医说,他可能熬不了多久了。”

“到头来,只有他曾经冷落怀疑过的儿子留在他身边。”

“你的学生是个孝顺的儿子,你也教得好。”他把茶杯递到她手里,“喝点水吧,嘴唇都干了。”

她接过茶,他又继续道:“我原还听说,你给太子画过一本什么图册,讲的便是孝道轮回?听说他常常翻看。”

青辰想起来,那是初见朱祤洛的时候,她送他的《葫芦娃》……

她有些不好意思道:“也没什么,只是一时兴起,也没画好。”

他不再追问,只道:“方才要到哪里去?”

她这才想起正事,“英国公府。”

说罢,将明湘写的那份封递给他,“你看。苏妙仪嫁入徐府后就再没人见过,我以为太稀奇了。偏巧前几日我去找顾少恒,又看见那姑娘对顾少恒一往情深,非君不嫁,还哭哭啼啼的。我在想,那姑娘性子直,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若真是,徐家按着不发,想必定是怕英国公反悔,不再帮蜀王解围。”

“嗯。”他想了想,起身道:“我去吧,我与英国公也有些交情,兴许能说动他。”

“可徐延派的刺客还在寻你,你再去他的亲家那儿,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他安慰道:“放心吧。徐延如今还要仰仗英国公的相助,他能杀我,英国公就能保我。英国公若知道自己的女儿出了事,必也不会再听他的。”

“那你要小心。”

“好。”

……

宋越乘着青辰的马车,去了英国公府。英国公只听他那么一说,立刻便到徐延府上要人去了。

徐延看见英国公,原还在想不知道他是来喝酒的,还是来告诉他那三万人马已经到了太原。哪里知道,对方竟是来要人的。起先,徐延还和和气气地找借口推脱,说人不舒服,见不得。哪知英国公根本不吃他那一套,只吩咐带来的人要到府里去搜,甚至还说出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样的话。

徐斯临原是在后院小亭里喝酒,也被这么大的动静惊动了。他脑子里只想,果然是瞒不住的,该来的还是会来。酒劲上头,心里对那还搁在柴房不许任何人靠近的尸首愧意更深,后来他就到了堂里,把苏妙仪已死的消息告诉了英国公。

“别找了,她死了,怪我。”

徐延原本还在狡辩,没想到儿子突然来了,还道出了实情,脑子一转把儿子往后拽,“他喝多了,胡言乱语。”

英国公来之前,早有不好的预感,听徐斯临这样一说,当场就崩溃了。苏妙仪是他唯一的女儿,自己捧在手心上疼爱都来不及,哪想嫁入了别人家,就这么香消玉殒了。

他心中不忿,拽着徐延的衣领就便怒吼:“你还我女儿来!”

徐延任他揪着衣领,也不狡辩。这下纸是包不住火了,他才让人将柴房里苏妙仪的尸首抬了出来。这几日天转凉了些,他又让人以冰块来给尸体降温,所幸尸体还没有腐烂,只是原本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苍白而浮肿。

英国公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时忍不住心中哀意,抱着尸首就老泪纵横。

徐延哪管这些,心中只惦记着那三万人马,担心他反悔改主意,于是不惜拉下老脸来求人,“妙仪虽死了,你我到底是亲家……”

英国公哪还愿意跟他多说废话,让人带上苏妙仪的尸体,登时就甩门而去,临走前,留下一句话,“我与你徐延从此以后不是亲家,是仇家。那三万人马会立刻返回西北,你休要再妄想了。”

待英国公走后,徐延“啪”地扇了儿子一个巴掌,“不过就是死了个人,值得你成日喝酒,来此胡言乱语。这下好了,徐家就要家破人亡了!”

从小到大,父亲对他都是和颜悦色的,从不曾打骂过他。

今日,是第一回。

*

徐延说的没有错,徐家就要大难临头了。

英国公撤兵后,蜀王大军等不到援军,已是士气大减,在与白莲教的对抗中连连退败。十万大军抵挡了半个月多,已是才剩了不到六万人。

徐延心知蜀王若败,朱瑞势必饶不了他,前方送来的军情一日不如一日,他也再经不起日日煎熬了,于是下定主意,想要举家带着逃离京城。到底是在官场纵横了二十多年,前首辅徐延人脉颇广,几封书信来回,很快就确定好了未来的藏身之处。

徐斯临这些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的,已是懒得再去想什么,徐延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就像是个提线木偶。

可惜,现实并不如徐延想象的美好。黄珩受朱瑞口谕,早就已经派了人盯着他,京城各方向把守城门的禁军也早就换了拨人,不在徐延的掌控之下。在看到他出城的时候,禁军们便将他们悉数捉了起来,送入了大牢。

在这些人里,不包括明湘。

在徐延确定要逃亡的时候,徐斯临把明湘放走了。徐延自身难保,也顾不得儿子的一个小妾。明湘虽舍不得徐斯临,但徐斯临不肯带上她,她也只能含泪与他分别,一个人背着包袱,凄凉孤单地回了家。

……

不出几日,朱瑞的圣意就通过黄珩传达了下来——徐家满门抄斩,株连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