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边林单臂撑在门边上,想了想,点点头。在初见跑进厨房后给在楼道里的助理发了个短信,让他过来拿家门钥匙,先去对门蹲会儿。

于是初见在到处摸鸡蛋的时候,听到家门被打开,随口问:“谁来了吗?”检边林到厨房门外,从眼神到表情都平淡无奇:“没人。”

初见哦了声,继续手忙脚乱想要多找点东西能丢到锅里,结果是切了大半碗的香菜充当青菜。检边林趁着她做饭,溜达了一圈,把阳台上养着的盆栽都浇了点水,给初见爸爸养的一小缸子鱼喂了食,再绕回到厨房时,正看到她在一豆暖黄的光下,歪着头,努力把汤面从不锈钢小锅里倒出来,一滴汁水都不剩。

小时候,他还不会做菜,两家大人不在时候就给给她煮方便面。她总会在旁边不停提出要求,加点儿午餐肉吧,再来点青菜,我把西红柿也给你洗了,哦,对,冰箱里还有鸡汤,最后一碗方便面能煮成路边摊上的麻辣烫。最后,临出锅了,她还会一个劲儿提醒,别倒在台子上,诶,你慢点,慢点,倒出来了……

面端出去,初见眼看着他把香菜叶都捞得一片不剩,都开始后悔怎么没剩小半碗自己尝尝,有这么好吃吗?

人走的时候,关于送还是不送,要送到门外,还是电梯口,还是楼下她都仔细思考了下。

最后还是拿上外套,送到楼下。

看着他走下两级台阶,她叫了声检边林,迈了两小步,站在最高一级台阶上和他平视:“你注意……注意安全啊。”

夜风……都静止了。

不远处小区保安还在到处跑着帮人调度车位,检边林助理早就开车绕过来,也不敢按喇叭催,隔着玻璃窗远远看着这里也不知道两人在耽误什么呢,晚上可就这最后一班,再不走飞机都没了。

“你不走啊……”她两手揣在毛衣两侧口袋里,溜了视线,越过他去瞄谢斌那辆车。

检边林就这么一瞬不瞬看着她,约莫半分钟后隔着口罩含糊不清地低声交待了句:走了。

于是那天夜里,初见在床上第二次彻夜难眠,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天蒙蒙亮困得眼皮都发酸了,也没缓过来。两个人这就算在一起了,而初次约会的内容就是各自为彼此温习了快餐厨艺……

没睡多久呢又朦胧着从床上滚下来。

她想起来,他马上就要手术了,却还是这么忙,似乎很不妥。靠着床,徒手把身子下的长毛地毯快揪出一个窟窿了,估摸着检边林不一定方便,还是拨了谢斌的电话。那边拿起来第一句就是:检边林他女朋友你好,有事?

……

对着他以外的人,她还是能应对自如的,打了个愣就和没事人似的和谢斌确认检边林接下来的行程,还有病情。这次谢斌再没有什么故作玄虚,也没夸大或是隐瞒了,大概交待最近的工作行程,原来并没有检边林自己说得那么轻松,眼下已经离开香港,在澳门了。

要给上次电影补拍至少二十四天,再回来安排手术,开刀怎么也要一个月后了。谢斌顺便感慨下做艺人不容易,吃止痛片和吃VC似的:“也不对,VC也就一天两片……”等挂了电话,谢斌也觉得自己这经纪人做得也不容易,简直是检边林半个妈。

检边林下午补拍,行程很紧,在机场就和要采访的记者汇合,直接上了黑色保姆车就是采访。全程,他都忍着腹痛,耐心翻着采访提纲一个个尽量详细地回答问题,以便记者回去有足够的东西写稿。

保姆车绕过卖手信的步行街道,开到大三巴牌坊下。

检边林把采访提纲合上:“辛苦你,如果还有什么问题需要补充,发给我的经纪人,我会让他整理文字版本给你。”

记者把录音笔收起来,笑着寒暄:“多谢,多谢,真是理解我们工作。你可真是辛苦啊,从机场到这里这么短时间还要接受采访。工作真是排得满,私生活的时间都挤没了。”

检边林点点头,示意告别后,戴上帽子直接跳下保姆车,带着两个助理和一个化妆师,直接上了炮台。

这一场本来就是夜戏,导演又是出了名的磨人要求高。

一场戏从天刚黑拍到了凌晨三点多。

最后,检边林连穿上外衣的动作都开始发虚……从腹部辐射出来的疼痛,连右手几根手指都开始微微发颤。谢斌觉得不对,在剧组收工时,让他倚着炮台的灰色砖墙旁休息。

导演察觉了,离开前特地问了问情况,检边林摆手,草草解释是吃坏了肚子。让剧组人赶紧收拾完,去休息,他过会儿就好。

是腹痛,不能坐着,咬了止痛片也不能立刻见效。

就这么倚着墙站了半个多小时,剧组人都走光了,止痛药也起了作用,他腿都有些软了,慢慢在助理的搀扶下,从陡高的石阶爬下来。

“检边林。”远处有人叫他的名字。

他几乎是打了个激灵,猛回头,不敢相信地看着远处。

初见从树下长椅上跳起来,跑向他。

因为太强烈的痛感,他身上都是被逼出来的冷汗,此时夜风吹着,额头不免一阵阵发紧,看到她跑近了,几乎是反射性地把帽子戴上,遮住了满额头的汗和浸湿的黑色短发。

“我一直不敢上去,怕你们还在拍戏。可刚才看见好多人都搬着东西下来了,你和谢斌都没下来,还以为你早就回去了呢,”初见边说着,边龇牙咧嘴苦笑,轻声补充,“腿麻了……让我先缓缓。”

检边林借着月光,看着她脸上因为腿麻而微妙变幻的表情,一字字地问:“你来找我?”

“是啊……”要不然还能找谁,“我最近没什么事要做,就来照顾照顾你。”她不是个敷衍的人,既然答应了,该做的总要做到位。比如女朋友跟着照顾生病的男朋友,是应该的吧?

何况,她时间又比一般上班族自由:“不过,看你今晚工作的强度和时间,估计也照顾不到什么。”

话音未落,她就被检边林拉起手腕。

初见微蹙眉:“别动,等等,还没好……千万别动……”

检边林听她这么说,也没敢动,以一种诡异的僵硬姿势,半抬着手臂,扶着她。

过了半分钟,初见终于放松:“好了,”她轻呼出口气,瞄瞄不远处的谢斌,“你每次夜戏都要拍到这个时间吗?普通人也受不了,何况你还是病人——”

他出声打断她:“什么时候到的澳门?”

“大概,八点多吧?”她顺嘴回,又接着问,“谢斌都不帮你和导演说吗?有这么摧残病人的吗?”

检边林充耳不闻,仍看着她反问:“等了多久?”

“……好多个小时吧。”她也没认真算过。

谢斌明明说是夜戏,估计到十点、十一点就能拍完。她也就没怀疑,出了机场就直奔这里,坐在长椅上等了不知道多少个小时,除了中间给谢斌个短信确认他们还在之外,就不敢打扰了。

她其实不太懂,经纪人在片场是可以自由活动的。只是单纯怕影响他们,于是就干等着,等到了现在。

八点多到澳门,最多九点就能坐在这里了。

昨晚九点到现在四点,七个小时,还是横跨着深夜在等。

如果不是渗过汗的皮肤被风吹起一阵阵凉意,他甚至会觉得这是在做梦。她的手腕都是凉的——

检边林的手顺着她的手腕滑下去,攥住初见的手,察觉到她的手指也是凉的。他蹙眉。

要尽快带她回酒店,冲个热水澡。

一定冻坏了。

初见还想抱怨那导演没人性,瞬间偃旗息鼓。

脑子有点,空。

她胡乱看远处一溜大门紧闭的店铺,小声说:“会被拍到……”

试图抽手,没成功。

检边林的声音几不可闻:这个时间,不会有人。

凌晨四点,记者也要睡觉。

这是个很合理的解释。

初见的手臂被他轻轻一带,很温柔的力度,让她跟着自己走。就这么静静牵着她,也没强迫,甚至手上的力道还松了些。

他越是这样,她越是不敢硬挣开,就这么半推半就的被他牵着手往前走,经过谢斌身旁,还听见那位大经纪人眯着眼说了句:“不好意思,刚看到你短信,早知道让你先回酒店了。”

“没事……在哪等都是等。”初见莫名心虚着嘀咕了声,没敢看这个诱导自己来澳门的人。

谢斌笑眯眯看着两人离开,继续抽烟。

脚下的石头颠簸磕脚。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还能闻到这条街上猪肉脯和蛋挞的香味,虽然店铺大门紧闭。

她就这么一路被检边林牵着手走下斜坡……直到保姆车的侧门在寂静的夜里被“哗”地被推开,她才如梦初醒,倏地抽回手。

他的眼睛在这么深的夜里,竟也黑亮得慑人:上车。

14|第十三章每一秒的等待(2)

谢斌和检边林是在榕悦庄,没房间了,谢斌临时把房间让给了初见,自己去了附近的丽思卡尔顿。初见办理完入住手续,进到房间,客房服务员刚开始打扫。

检边林看了看里边乱糟糟的,还有烟味,低声叮嘱客服要除了味道,拎起初见的小行李箱,先把她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进了他的房间,她就有些莫名的紧张,只能靠不停说话来缓解:“还好我上次回去,就再签了澳门,要不然都不能今晚就到,”检边林的衣服丢在床上,很多,还没来得及收拾,初见把衣架都拿来,给他一个个撑好,“你明天上午不用拍戏吧?”

声音戛然而止,最后一件衬衫拿开,是几条叠好的内裤……

初见几乎是用扔的,把衬衫丢回去,盖上。

还没全遮住,她心虚地瞥了一眼在点燃熏香的检边林,用手指扯了扯衬衫衣角,拉过来一寸,全挡住……

然后,完全当作什么都没看到,把撑好的衣服草草挂去衣柜。

“我看会电视,你去洗澡。”他把燃烧的蜡烛放在器皿中。

“洗澡?”初见僵着手臂,举着他的上衣,傻看着他。

“吹了一夜的风,不洗澡会感冒。”检边林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衣服,自己挂上,“快去。”

他从来都是话说一半,能省就省。

初见大概明白他的意思是,自己房间刚开始收拾,还要除味什么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搞定,还不如在这里洗澡。

可……

初见回头看看淋浴房,四面都是半透明的玻璃,就在敞开的更衣室旁,四面通透……

检边林把门边的行李箱拖到更衣室,淋浴房外。

自己一声不吭去落地窗边,给温水泳池放水。安静的房间,立刻有了哗啦啦的水声。

初见怔了下,明白了。

大半夜放泳池的水,没别的意思,纯粹为了淡化她洗澡冲水的声响,让她不至于很尴尬。

初见在水声和电视节目声音里,犹豫一分钟后,匆匆从行李箱拿出干净的内外衣,冲进去,用十几分钟草草冲洗完。有四处找到吹风机把自己头发吹得七八分干,这才从更衣室走出去。

熏香还在缓慢地燃烧着。

温水泳池还在换水,电视机还在播放节目。

可是靠在卧榻上的男人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俯身,凑到他身边,轻声问:“我洗好了,你要不要洗完再睡?”

检边林眉头微微拧起,轻摇头。

她看到他被冷汗弄得微湿的短发,伸出手指,擦了擦他额头和鼻梁上渗出来的薄汗。真得很疼吗?她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检边林感觉到有人在碰自己,睫毛慢慢扇动了两下,微微睁眼,看到模糊的灯光下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太累了,迷糊就睡着了。

那双大眼睛满是担忧,他一时恍惚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你醒了?要不我给你那条热毛巾擦擦脸和手,你再睡?”初见轻声问,觉得他一定累得懒得挪地方了,反正这个卧榻又大又软睡三四个人也没问题,“我先去给你抱被子过来。”

话没说完,就被他捉住手。

整个手心都被迫着贴上他满是汗的右脸,音色被身体状况折磨的有些虚弱和沙哑:“初见。”

她人也因为这个动作被他扯过去,腰胯扭着,僵着身子,手肘撑在他脸旁——

他低而又低:我错了……

显然是迷糊了,在说胡话。

就这么僵了几分钟,她察觉检边林又陷入了沉睡,手肘再也撑不住,咚地撞上了卧榻。

……

近在咫尺。他的脸。

睫毛安静地覆在那一条闭阖的眼线上,下唇微微被牙磕住。应该是在很难受的状态下陷入沉睡,睡着了,还会疼吗?她慢慢伸出手指,把他的下唇一点点压下来,让他放松。能看到很深的齿痕……

手指也能感觉得到,他的呼吸频率。

泳池的水继续哗哗地放着,整个室内的湿度都在升高,还有温度。她留意到的这一切微小的细节,都像湍急的水流冲入心里,很急,压得心很重很沉,酸胀胀的:我都答应你了,不会反悔的……

这要是在他清醒时,她是绝对说不出的。

可说完了,还是觉得肉麻,猛坐起来,掌心相对,无措地搓了搓。轻手轻脚跑了。

第二天,是在赌场的戏。

检边林在这场戏里并不重要,倒像个背景,在男二切牌的时候,在他身边喝水。主要台词和镜头都聚在切牌的演员上,检边林负责用最正常的神态喝水就行,谢斌是这么告诉初见的。

她就天真的以为,很简单。

可完全不是这样。

喝水要猛喝,大口灌下去那种,显得心理起伏很大,很不平静,很气愤,总之,就是要显出情绪。

男人猛喝水,当然几口就能灌下大半瓶。

拍一次两次就算了。

到最后,初见都看不下去了,看不下去检边林第N次拿起赌场那种最简单的矿泉水瓶,拧开,猛灌矿泉水的动作。

到中途,检边林有些受不了,休息的间隙去了赌场外的洗手间。初见亦步亦趋跟着,跟到大门口跟不进去了,眼看着男助理进去。

检边林刚才跑进去,就撞上大门。

随后,是小门。

然后压抑着,吐出来。

拼命忍着,不敢出声,男助理跟进来,他正用右手捂着嘴,控制着不要再吐出来。平时没这么娇气,最多喝完了催吐一下,继续喝。可最近这些天被疼痛折磨的身体受不住这些,完全压抑不住。

助理吓得脸都白了,还以为他怎么了。

等他彻底缓下来,靠在门上,慢慢地呼气:“别怕,是不想让她听见我在吐。”助理恍惚着,心口巨石落下,低声说:“检哥,刚才可是吓坏我了。”

他摇头:“怕什么,喝矿泉水又喝不出人命。”

检边林走到洗手池旁,洗干净手,发现眼睛有些发红,还带着浓浓的水雾。他习惯性蹙眉,对着镜子安静站了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