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修文头一次对他母亲的专业与冷静程度以及对他人情绪的漠视无可奈何了,沉声道:“妈,您先回去吧。”

没等吴丽君说什么,甘璐先重重甩开了尚修文的手,“你们都请回吧。”

吴丽君倒有点儿诧异,“你这是什么态度?”

甘璐气得身体止不住有些颤抖。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对不起,妈妈,我爸爸这次住院开刀,我要谢谢您的关照。可是您有什么必要在病房里说那些话刺激他?”

“我怎么知道你没告诉他流产的事?肝硬化病人本来就很容易出现暴躁、多疑情绪,尤其你父亲是酒精中毒引起的肝硬化,麻药效力过后会出现躁狂反应是很正常的……”

“妈——”尚修文打断吴丽君的话,“别说了。”

这时邱教授走了出来,对吴丽君说:“吴厅长,引流管重新插上去了,看引流液的颜色,目前应该没有腹腔大范围出血。我们给病人用了少许镇静剂,他已经安静下来了。本来这个手术一级护理够了,不过看病人现在的情况,我觉得把他转移进监护室,进行几天二十四小时的特别专护比较好。”

吴丽君点点头,“可以。”

护士随即推来推车将甘博进行了转移。甘璐一片茫然地看着这个忙碌的过程,不禁情急,“邱教授,我不能进去陪护吗?”

邱教授安慰她,“你别担心,监护室里安排了有经验的护士做不间断的护理,能更细致地观察病人的情况,采取有针对性的措施。你如果不放心,晚上可以留在病房,有情况会随时让你知道。”

甘璐只得点头说:“谢谢。”

“李书记,你们也应该注意病人治疗过程中的心理护理,不是术前告知、谈一下话就完了。”吴丽君淡淡地对随后赶来的医院李书记说。

李书记笑道:“吴厅长,我会跟专家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安排专业的心理疏导,以利于病人康复和下一步治疗。”

吴丽君走后,尚修文看着脸色苍白的甘璐,再次握起了她的手,“你进去休息一会儿吧。”

这次甘璐没有抗拒,随他走进病房,躺到陪护床上。尚修文在床边坐下,“我代我妈妈道歉,她是无心的。”

“请你也代我向妈妈道歉,我刚才态度……有些过分了。”

他们同时意识到,早上他们才刚刚承诺过,再也不要相互道歉。然而,他们现在看向彼此,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和无奈。

甘璐移开视线,看着天花板,声音低低地说:“修文,不管你和妈妈是怎么想的,有一点我必须说清楚——我从来不认为,我作为你妻子存在的意义就是给你生一个健康的孩子。”

“我从来没那样想过。有一句话我必须再说一次:我想和你生活下去,才想要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尚修文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然而那个孩子已经没有了,成了实验室里供化验检查用的一组胚胎组织,静静待在试管中供人分析。

想到吴丽君说的话,甘璐只得合上眼睛,不让眼泪再度涌出来。

甘博在监护病房度过了三天。甘璐获准进去探视时发现,所谓特级专护,真不是说说而已。医生巡查次数多不必说,护士两小时轮班守护,定时给甘博测量体温、脉搏、呼吸、血压,密切观察记录引流管,评估他的皮肤、腹围、腹胀、神志等各方面变化,帮助他翻身、按摩、保持身体与口腔卫生等等,是家属再怎么细心也没法做到的。

而且医院专门派了一位心理医生过来,每天与甘博有一定时间的对话辅导,他的情绪日渐平稳下来,虽然看到甘璐仍不免长吁短叹地自责,但毕竟再没有暴躁激动。

他总算平安度过了特别监护期,重新转回病房,接受一级护理。甘璐才松了一口气,可是王阿姨突然感冒了。开始她还强撑着,医生发现后,马上劝她回去休息,“脾脏切除后,病人会有术后反应热,免疫功能下降,绝对不能受感染。”

最近一段时间,甘璐调的课太多,已经没法再请假了。她接到电话后,利用中午午休,匆匆赶到医院请了一位护工护理甘博,再匆匆返回学校上课,可毕竟还是不放心。她清楚地知道,甘博对王阿姨过分地要求严苛,对陌生人却一向过分谦恭有礼,有合理的要求也不肯随便提。她挨到下班,连忙开车去医院。走到病房前,却听到尚修文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喜欢吃璐璐做的什锦砂锅。”

甘博谈到女儿就骄傲,“她做菜是无师自通,完全没人教过她。我最喜欢吃她做的的番茄牛腩煲,好久没吃到了。”

尚修文和她一起在医院守护了一天一夜,前天去了J市,今天回来前并没给她打电话。她有点儿意外,可多少松了口气,又不禁有点儿怔忡。

她学会做菜是迫不得已,会的只是基本菜式,既没有钻研的兴趣,也没有多大的烹饪热情。婚后除了每天做早点交差外,并没去抢钟点工的工作,主动做饭炫艺。只有回爸爸家,而王阿姨又不在时,她才会下厨。

尚修文提到的什锦砂锅她当然有印象,因为那差不多是她专门给他做的唯一一次饭,而且那天也是他们进入一段若即若离的恋爱的开始。

一转眼,他们结婚都两年多了。一度她以为他们已经找到正确的相处之道,可是现在,他们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认识的起点,甚至隔得更远。如果说恋爱时有一点儿不确定,也许能增加甜蜜感,那么到了婚后,却只会磨蚀彼此的信任。想到这里,她不免难过,强打精神走进去,笑道:“想吃番茄牛腩煲很简单啊,只要医生说能吃了,我就给你做。”

“璐璐,你怎么又跑过来了?你现在要好好休息,赶紧把身体调理好。”他看尚修文与甘璐神情都有些黯然,不禁急了,“你们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那天你婆婆不是也说了吗,肯定会有一个健康的孩子的。我以后一定不会再拖累你们了。”

“爸,好端端的,你又说这个干什么?”甘璐只得承认自己到底偏心父亲,同样的话被婆婆讲出来,她会愤怒,可是面对父亲,她只有哀伤和无奈。

“要不是为我住院忙前忙后,你肯定不会流产。”甘博自怨自艾着,“修文,我实在是对不起你们。”

“爸爸,您别这么说。这只是意外,以后我会照顾好璐璐,您放心。”

尚修文的声音保持着平稳,然而甘璐能瞥见他眼底的痛楚。她连忙转移话题,“今天晚餐订了没有?”

遵照医生的建议,甘博恢复进食后,吃的是医院配制的适合术后病人的营养餐,按他的说法,绝对说不上好吃。他今天倒是没抱怨饭菜,“订了,小李去拿了。我叫他顺便把明天的早中晚三餐全订了,你不用惦记着。”

说话之间,护工小李将营养餐打了回来。甘博便让他们两个回去,“修文下午才回,就来看我,明天又要出差,一定也很累了。有小李在这边,你们两个不用在这儿陪我。赶紧回去吃饭休息。”

小李是个看着很憨厚的农村小伙子,甘璐再叮嘱他几句,正要和尚修文一起出来,无意间却看见靠窗的位置放了一个色彩缤纷的果篮和一些西洋参之类的补品,“咦,爸,这是谁送来的?”

“看我这记性,差点儿忘了跟你说。今天好多人来看我,先是佳西过来了,拎了一大堆东西,坐了好一会儿才走。”

“还有谁?”

“那个果篮是你另一个朋友拿来的,佳西走了没多久她就来了。”

“朋友?”父亲住院的事,甘璐对谁也没说,只是早上钱佳西约她吃饭谈心,她实在没空,才告诉她的。“有没说姓什么,长什么样子?”

甘博皱眉想想,不得要领,“小李,她说她姓什么来着?”

小李笑眯眯地说:“姓贺,个子高高的,长得很漂亮。”

“对对对,是贺小姐,到底年轻人记性好。她说她是你的朋友,听说我住院了,特意来看我,还问你现在身体好点儿没有。”

甘璐惊愕地看向尚修文。尚修文沉着脸,没有一点儿表情。她本来想问一下爸爸都跟对方说什么了,可是再一想,以甘博的个性,哪里挡得住人家表面的同情和关心,大概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索性抿紧了嘴唇不问了。

甘博继续说:“璐璐,你记得给人家打个电话道谢啊。”

甘璐只得勉强答应一声:“我知道。”

“你那个同学聂谦,刚才又过来看了我。这次已经很麻烦他了,修文一再跟他道了谢,你也记得给他打个电话。”

甘璐点点头,“好的。”

两个人出了病房,一起走出住院楼。

“璐璐,我不知道她来过。”

“当然,她不会特意通知你,她要来探视你岳父。”甘璐漠然地说。

尚修文清楚地知道,贺静宜的行为已经触怒了她。然而他既没立场代贺静宜道歉,更自知此时说什么也无法开解妻子,只能说些其他的事。

“眼下三嫂提出了离婚,并申请冻结吴畏名下的旭昇股份,他已经不可能跟亿鑫做交易。”

“你是在让我放心,你不会有跟贺静宜坐到一起开会甚至共事的可能性吗?。甘璐直视着前方,神情冷淡“修文,你把我想象得太狭隘多疑了。在听了你们那样的经历后,我就根本没有往你们还会旧情复燃上想,更不要说亿鑫对旭昇一直有图谋了。就算贺小姐有一个铁打的神经,向往跟你~起开会,你大概也不会有这般好的兴致奉陪。”

尚修文只得苦笑一下,“你看问题一向清楚。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在J市我已经拒绝了与贺静宜的单独见面,她到这里来的目的无非是想激怒你,你没必要满足她。”

甘璐并不说话,一直走到了没什么人的停车场,这才拿出手机,想翻找出贺静宜的号码,但她们只通过一次话,她并没留存那个号码。尚修文知道她想干什么,说:“我来打给她,我会让她别再来骚扰爸爸。”

甘璐冷笑一声,“我亲自道谢好了,毕竟她来看的是我的父亲。”

尚修文默然,拿出自己的手机,拨了一个号码递给她。

“修文,你好。”贺静宜的声音传了出来。

“不好意思,贺小姐,是我。”

贺静宜怔了一下,“哦哦,真是个意外——尚太太,你好。”

“意外吗?我认为你下午做过不速之客以后,应该在等我打电话嘛。”

“说得没错,我们约个地方见面吧。”

甘璐干脆利落地说:“没那个必要。我要说的话很简单:我们从来不是朋友,请你以后不要顶着这个名义去打扰我父亲。”

贺静宜呵呵笑了,“礼貌啊礼貌,尚太太,注意你的礼貌。令尊可是非常客气有礼,非常坦诚的。”

甘璐冷冷地说:“如果你的行为光明磊落,我就算讨厌你,自然也会顾全礼貌。不过我何必对一个形迹可疑、居心叵测的陌生人客气呢?”

“那么你认为我的居心是什么呢?”

“还想让我猜谜吗?对不起,贺小姐,我没那么残忍,基本上你现在既不神秘,也没有任何悬疑性可言了,我犯不着去剖析你那点儿可怜的居心。”

贺静宜被这句话激怒了,“你居然还能摆出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尚太太,我倒不能不佩服你了。你一定有很强的自欺欺人能力吧。”

甘璐微微一笑,“不,我可能有很多缺点,可是我敢说,我从来不自欺欺人。”

“那么好吧,既然你这么勇于面对事实,我们不妨来分析一下:你嫁了一个有着你根本不了解的过去的男人,你们的婚姻出现了你想象不到的问题,你们的孩子偏偏又没有保住……”

“住嘴,你根本不配提我的孩子!”甘璐面孔刷地变白,厉声打断她。尚修文一样面色大变,担心地看着她,“璐璐,我来跟她说……”

甘璐并不理会他,只紧紧握着手机。

“修文在旁边吗?你不该当着他的面给我打这个电话。你以为这样能证明你的重要性玛?太愚蠢了。你的孩子没你想象的那么珍贵、那么独一无二,尚太太。有一个消息你听了别吃惊,我也曾经为修文怀过孕,如果不是某些无法挽回的事情,我才是修文孩子的母亲。他现在一定很难过,我为他遗憾,他不应该再经历一次这种痛苦。”

“很遗憾,你的消息没你想象的那么有震撼性。对旧情人如此体贴周到,真令人感动。不过怀旧的部分,你恐怕找错倾诉对象了。”甘璐恢复镇定,冷冷地说,“别尽顾着关注罗列别人的生活,贺小姐,从一开始我就对你这个劲头感到诧异。我忽然发现,我如果不残忍一点儿,你倒是会没完没了很不甘心了。行,我来讲一下我理解的你吧。”

“我洗耳恭听。”

“你跟修文有过很美好很深刻的回忆,甚至还有一个没能生下来的孩子。”

“璐璐——”

尚修文沉声叫她的名字,手紧紧握住她的肩头,捏得她肩胛处隐隐作痛,然而她看着他,目光冷漠,毫无准备中断电话的意思,继续用公事公办、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语气说:“大概自那以后,再没有另一个男人那样爱过你,或者说,你再没那样爱过另一个男人。”

“很有趣的推理。”

“哪怕明明知道跟他没有重新开始的可能了,你也忍受不了他有了婚姻、有了一个正常的家庭,甚至可能再有一个孩子,彻底过着和你毫不相干的生活。我说的大致没错吧?”

贺静宜沉默一下,重新开了口,声音沙哑而愤怒,“你凭什么这样妄自揣测我?”

“因为你先妄自揣测别人了,贺小姐,恐怕就得接受别人同样的对待。而且我根本无须揣测,你的行为已经把你的心理表现得明明白白。”

贺静宜突然放声大笑,“有一点你倒是说得没错,我和修文曾经很相爱,我不可能像爱他那样去爱另一个男人;同样地,他也再不可能像爱我那样去爱另一个女人了。你也许嫁给了他,而且只要你足够容忍,你还能一直跟他生活下去。可是他的激情、他年轻时候的爱,永远是属于我的,你没机会体会到了。”

甘璐仍然保持着冷静,略带嘲讽地说:“这么激情似火、燃烧经年的感情,真是让人仰慕惊叹。可是你不觉得动辄拿出来炫耀,未免有损你这份感情的神圣程度吗?还是好好保留独自凭吊吧,不用再跟我分享了。”

贺尊宜反唇相讥,_“那么你也不用对我炫耀你们所谓正常的家庭。你得到的,不过是—个向生活妥协的男人。他到了该结婚的时候娶了你,到了该要孩子的时候和你生孩子。你觉得这种按部就班的生活值得我羡慕吗?”

“说得也是。可是你何必对你不屑一顾的生活如此关注呢?而且迫不及持想看到这个生活继续不下去?”

这个问题似乎终于难到贺静宜了。她沉默一下,突然幽幽地说:“是的,我放不下修文。”

这个坦白甘璐并不意外,但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再怎么愤怒,她对别人深沉的感情总不免有几分敬畏之心。

然而贺静宜马上冷笑一声,接着说:“看到一个曾经神采飞扬的男人变得如此安于一份平庸的生活,我当然没法忍受。”

甘璐同样冷笑了,“你想从这种平庸生活里拯救修文吗?真是伟大的情怀,我不理解,不过我没有意见……”

“璐璐!”尚修文再次打断她,放在她肩头的手收拢,将她抱人怀中,紧盯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却清晰地说,“你根本不用浪费时间跟不相干的人讨论我们的生活。”

甘璐看他一眼,冷冷移开视线,继续对着手机说:“如果他也想被你拯救,我更不会挡在你们前面。可是想必刚才他说什么你也听到了吧,贺小姐?也许你没想到,他居然会觉得平庸的生活似乎也有平庸的可贵之处.既不急于逃离,也不想跟不相干的人分享。”

贺静宜的声音森然,“你相信你愿意相信的好了,尚太太。”

“我们之间,只有一个人是在一相情愿相信她愿意相信的,那个人肯定不是我。坦白讲,我认为你目前的心理来得有点儿变态,如果去看看心理医生矫正一下,对你会比较好,不过这跟我不相干。总之,你爱怎么样跟他没完没了,随便你了。我只再说一次,别再来纠缠我,更别来打扰我父亲。”

甘璐将微微发烫的手机交还给尚修文,挣脱他的手,转身向停在一边的宝来走去。尚修文一把拉住了她,“你已经对她的行为和目的看得很清楚了,何必还要这么愤怒?”

“我看得清的不止是她的行为和目的,修文。有很多事,我发现我都不得不看清了。不过看得清是一回事,想得穿、放得下恐怕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试图挣脱他的手,然而他反而将她拉回怀中圈得更紧,“我知道她跟你说了什么,璐璐。我不否认,我爱过她,可那是过去的事了。”

甘璐挣扎一下,没法脱身,在他怀里安静下来,定定看着他,“修文,现在还来讲这些,我只能认为你是在装傻了。你真的认为我仅仅是在计较往事吗?”

尚修文一手搂住她,一手抬起,手指将她最近因为没有时间修剪而长得接近遮住眼睛的刘海向后掠去,“我知道,你并不是计较。只是我让你失望了,不光有一个复杂的过去没跟你交代清楚,更要命的是,还让这个过去伤害到我们的现在。我知道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你满意。”

甘璐沉默一会儿才开口,“看来你也并不是什么都清楚。那么,请你先去处理好你的过去,别让她再来骚扰我,不然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我会去处理。可是越是这种时候,你越应该和我在一起,而不是摆出一个与你无关的神态在旁边看着。”

“你想要我怎么做?在她面前和你表现得恩爱吗?不过,”甘璐牵起嘴角笑了,“什么样的恩爱敌得过她回忆里与你的相处?那样的激情让她一直怀念到今天,就算我突然找到了演戏的天赋,能够克服跟你的疏远,去她面前演真人秀,她大概都会品评说:修文以前抱我更用力一些。”说完这句话,她似乎也有些厌弃和受惊了,不知道是对着自己还是想象中的另一个人做出一个恶心欲吐的表情,“对不起,我可真不能配合你了。”

“你这么介意她说的那些话吗?”

“我没你这么淡定。是的,我很介意。”

尚修文的手指在她发间僵住。停了好一会儿,他苦涩地说:“你现在能理解我为什么一直避而不谈那些往事吧?我知道,只要一说,你就会质疑我的一切。”

甘璐蓦地盯住他,“到了现在,你居然还觉得对我的隐瞒是一个善意、理智的举动,甚至是为了我好吗?”她无声地笑了,“谢谢你对我智商的评价,真的很恰如其分。顺便问你一句:你娶我.大概就是看中了我并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这一点吧?”

尚修文没想到谈话急转直下到了这里,“如果你认为我的表白是有意义的,我愿意再说一次:我和你结婚,是因为我爱你。”

“请问,你是跟从前爱贺静宜一样爱我吗?”甘璐冷冷地问。

“别拿我对你的爱去跟一段过去的感情做比较,那是不一样的。”

“当然,那是不一样的。”甘璐重复着他的这句话,表情再度漠然,“至少在结束以后,我不大可能有一个激情似火的回忆。可是修文,你是不是觉得我该认命,安心领受你这个不一样的爱?”

“你一定要这样曲解我的意思,我们还怎么交流?”

“你没试过跟我坦诚以待,就不要再谈什么交流!恐怕我没法回到从前那个茫然无知,等你来赏赐真相的状态中去了。”

“璐璐,从刚一认识你起,我就知道你的聪明与敏锐。就算我对你有所隐瞒,也只是因为我认为那些事与我们的生活没有什么关系。如果我只是把结婚当成人生一件必须完成的事,娶一个不麻烦的太太给我生孩子,那么显然,有很多人比你更合适。”

“尚修文——”甘璐声音沙哑地叫他的名字,停了一会儿,她轻声说,“我们没法沟通了,你和我说的始终不是同一件事。”

“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你想说的是什么,我一定认真听。”

“没必要了。就算是从前,你表现得懒散、没事业心、冷淡,也一直是很有吸引力的男人,不然我不会在没百分之百确定你爱我时,就答应和你结婚。以你现在公开的条件,更可以找到大把的女孩子争相嫁给你、为你生孩子。我不会占据这个位置,耽搁你的家庭大计,我们……”

尚修文的手蓦地收紧,她重重撞到他胸前,身体突如其来地与他挤压在了一起。这个力度强烈得她的呼吸都有些窘迫了。她被动地抬起头,他的脸离她很近,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睛锋利地盯着她,然后开了口,清晰地说:“璐璐,永远不要跟我说那两个字,我不同意。”他再逼近她一点儿,一字一句仿佛要直接烙在她的意识之中,“请你也稍微尊重一下我们的婚姻,别总做出一个你能轻易放弃一切的洒脱姿态来。”

甘璐徒劳地用手抵住他的身体,试图撑开一点儿距离,让自己能正常呼吸,然而手按在他的胸前,根本无法推动他分毫。她只觉得隔了薄薄一件衬衫,他胸口的位置跳动得猛烈强劲,与自己的脉搏同样不规则。她因为呼吸急促而有些头晕了,竟然没法回应他的这个指责。

当他终于放开她一些时,她深深呼吸着,好一会儿说不出话了。

“我送你回家。”

CHAPTER 21 别让回忆成为秘密

人为地背负秘密过日子,那样伤人伤己。

江小琳不声不响去领了结婚证。尽管既没办仪式,也没休婚假,甚至没大派喜糖广而告之,但她结婚的消息仍然在学校不胫而走。

甘璐下课回到办公室时,正听到同事们在议论着。

“你怎么知道的?”

“她都搬出学校宿舍了。听说对方是公务员,处级干部,丧偶,带着一个五岁多的小女儿。”

“难怪不摆酒不派红色炸弹。”人情往来当然是大家都情愿被豁免掉的义务,可还是有人忍不住要八卦一下,“这要按过去的说法,是给人做填房啊。”

“老脑筋。江老师家在农村,负担重,这样选择才是明智。”

“那倒也是,据说现在大把的青春少女都上赶着要找成熟有事业基础的男人,别人有老婆都不在话下呢。江老师这种婚姻毕竟还是正常的,也不错了。”

甘璐当然并不参与这些议论。她现在的脑袋被自己的问题占据得满满的,并无闲心关注别人的命运,可她仍然是有些感叹的。

在旁人看来,江小琳的婚姻是一个纯粹功利的选择,爱情在其中所占的成分几乎是理所当然地被忽视了。她正经历着婚姻里前所未有的危机,不得不思忖,到底每个人想从婚姻里得到的东西是什么呢?

她从来没面临过江小琳式的艰难。答应尚修文求婚时,她还年轻,完全可以过另一种更自由自在的生活,至少那时尚修文摆在她面前的条件,并不是诱惑她说“愿意”两个字的理由。她可以坦然说,她的选择没什么功利色彩。

然而经过两年多算得上和谐的婚姻之后,她的生活却突然变得一团糟了。她甚至只差一点儿就对他脱口而出“离婚”两个字。

想到这,她便觉得头疼。

这段时间她忙得天昏地暗,除了上课就是往医院跑,有限一点儿剩余时间还得备课,并没太多经历去多想什么。

现在甘博的状况稳定下来,王阿姨的感冒也好了,可以返回医院继续照料他,她总算缓了一口气。不过这个放松也只是体力上的而已,她的心情并没有任何松松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