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已到了四点多,送走了上级审核机构的人员后,陈飒没给大家休息时间,又开了一个临时会议。

“东皇娱乐二十周年庆典的邀请函已经发过来了,这周我不在公司,瑶瑶你替我出席。”

被点名的是业务组的主管,跟着陈飒也有好些年了,在业内也算小有名声。她姑姑就在广电总局,负责影片的过审事项,有关系背景,代替陈飒足够。

散会后,温以宁跑到陈飒办公室,陈飒问“有事?”

“陈经理,东皇娱乐的这次庆典,我能不能也参加?”

陈飒抬起头,“原因。”

温以宁面色如常“我想跟着多学学,见见世面。”

“没必要。”陈飒直接给拒绝了,她说“这种场面你参加不了。”

温以宁说“我跟着瑶瑶,不会乱说话。”

“那也不行。”陈飒没松口。

温以宁欲言又止,嘴唇动了动,被陈飒一记冷目给逼退了。

陈飒第二天开始出差,先飞杭州,再长沙、北京,最后回上海,行程五天。下午的时候,柯礼给温以宁打来电话,问她有没有时间,晚上一起吃个饭。

温以宁犹豫两秒,柯礼笑着说“放心,就我和你。上次许诺你的川菜馆,今天是真不用加班了。”

难为他还一直记挂这事,温以宁不由也轻松了些,“行,那我也不客气了。”

柯礼提前就订好了位置,下班开车过去虽然堵的不行,但到了就能马上上菜。川菜馆生意好,宾客络绎,一进去就能闻见辣油的香味。柯礼工作的时候一丝不苟,私人时间就挺放松了,一身定制西装也不在意,脱了随便搁在椅子上。

温以宁看了他一眼“穿白衬衫吃火锅,不心疼啊?”

柯礼不在意,“没事,这衬衣我买了十几件,批发价。”

温以宁笑的不行,头发一扎,埋头大快朵颐。

柯礼对自己放鸽子太久还心怀内疚,“真是太忙了,欠你这顿现在才补。前几天又准备董事局会议的资料,不然我也能请你和你男朋友一起吃个饭。”

温以宁一听,估摸他是误会了李小亮,“你说小亮老师啊?”

“啊,就那天跟你一起吃宵夜的。”

“现在不是我男朋友了,高中同学,带妈妈来看腰的。”温以宁解释了下,然后顺着这话题就聊开了,她也对柯礼道了谢“那天也挺不好意思的,喝的有点多,麻烦你送我回去了。”

柯礼正涮着肉片,动作停了下,“我?”

温以宁灿烂一笑,“室友妹妹告诉我的。”

唐其琛和柯礼年龄相仿,身材也差不多,估计是误会了。柯礼想了想,也没再说别的,就嘱咐了一句“你以后还是别喝酒。”

“嗯?”温以宁吃了颗花椒,刺的她舌头都木了。

柯礼温和的笑了笑,“你喝酒容易忘事。”

很轻松自在的一顿火锅之约。两人有搭没搭地聊天,有时候也会扯扯个人生活。柯礼三十出头的年龄也不算小,工作再忙,以他这条件搁那儿,绝不是找不到女朋友的人。

温以宁拿这事儿调侃他,他也开得起玩笑,回答得有板有眼,“早些年算过八字运程,我不能比唐总先结婚。犯冲。”

温以宁笑得直咳嗽。

“笑笑,我就知道。”柯礼抽了张纸拭嘴角,“唐老爷子信这个,唐总转个身就跟我说,不用理,我该干嘛干嘛。但我这些年也习惯了,反正每天忙工作,想谈也谈不了。你知道我每年生日许的什么愿吗?”

温以宁摇头,“不知道。”

“每年都是同一个愿望——希望老板马上结婚。”

说完,柯礼自己也乐得不行。这火锅太辣了,他吃得有点受不了,温以宁给他叫了份果盘。柯礼继续说“其实跟着唐总干事,还是很舒服的。他话不多,对人也冷冷淡淡,但其实认准的,都是交心的。小霍,上回你见过的。他十七岁就跟着唐总了,以前也是一小混混,后来唐总送他回学校继续念书,把人从歪门邪道上给拽了回来。”

温以宁捏着筷子,戳碟里的辣椒油,浓稠黏密,跟她此刻的心情一样。她轻声说“他对谁都好,就是对我不好。”

一句话就把柯礼给堵住。

温以宁已能很坦然地说起这些,很快没事人一样转移话题,“对了,礼哥。我想托你帮个忙。”

“你说。”

“明天东皇娱乐不是有个庆典吗?”

这块工作具体都归陈飒负责,柯礼一个搞行政的,听是听说过,“怎么了?”

“我也想参加。”温以宁双手合十,“好多明星呢。”

柯礼依稀记得她喜欢某个男明星,估计是追星去的,到底年纪轻轻,这点小女生喜好一直在。柯礼笑了笑,欣然应道“小事儿,回头我打个招呼,你去。”

东皇娱乐是国内综合性的一线影视传媒集团,佳片不断,艺人当红,手握圈内的半壁资源。这次二十周年庆典办得隆重盛大,草坪花园有乐队现场演奏,各种美食表演应有尽有。瑶瑶带温以宁出席的时候,还挺高兴,“太好啦,一个人我还嫌无聊呢。”

温以宁说“我跟你混,跟你学习。”

“没什么好学习的,就是玩儿呗。飒姐跟他们老总的关系好。跟你说个小八卦呀,他还追过飒姐呢。”

“陈经理很优秀,我是女人我也喜欢她。”

瑶瑶乐得花枝乱颤。聊了几句,她神色微敛,好心提醒了几句“你就是来追星的,那你吃吃喝喝看会儿表演,待会我呢,不跟你在一块儿,飒姐还有任务交待给我的。你自己照顾自己啊,结束了我们再一起走。”

温以宁点头,“好。”

瑶瑶活泼开朗,天性乐观,又聊了起来,“你喜欢哪个明星啊?”

温以宁手里拿着嘉宾名单,面色平静地说“都喜欢。”

到了宴会,瑶瑶一出现,就被一群人簇拥着说说笑笑而去了。温以宁落了单,一个人穿梭其中,端着酒杯,不看热闹,倒是在找着什么人似的。

忽然肩头一重,温以宁回过头,就见高明朗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近在眼前。大约是为了应景,高明朗今天穿了一套麻花色的西装,里头是件v领绸缎布料的打底,这种式样的礼服衬得他多了几分腻。

他挑高了眉,“不愧是陈飒的徒弟,这种场合她也能让你来。”

温以宁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来这儿的有头有脸,哪个不是秉持身份没有背景的,那份嘲讽与不屑全写在脸上,私下时,高明朗压根就没打算给她客气。

温以宁不搭理,刚要绕过人,高明朗伸手就是这么一拦,对着她就是阴恻恻地一笑。还没回过味,他就转头扬高了声音“老秦,来看看,这就是上回你念叨好久的美女发言人。”

两三米远的地方,几个男人顺着声音回过头。个个西装革履,道貌岸然。其中一人身高一般,身材微胖,大晚上的还戴了一副变色墨镜,据说是某个法国品牌的最新款。

这人姓秦,全名秦君,都叫他秦君子。四十好几的人了,每个月还注定护肤驻颜打玻尿酸,人已中年,但小年轻那一套没少折腾。看着精神,但不能细致,像个假面儿整了容的。

他在东皇娱乐占了点股份,主要是与纸媒圈的关系好。所以被吹嘘追捧,骄纵恣意,老婆带着孩子常年在香港。他在内地玩女人那叫一个资深常客,和他名字中的那个“君”字实在不配。

“上回亚汇集团那件事儿,可多亏她了。秦君子,来来来,今儿见个真人,怎么样,比电视上好看?”高明朗笑得眼纹纵横,语气没个正形。

温以宁被他拦着,退也不好退。秦君眼缝眯起来,走近了,将人从头扫到脚,眼神在她腰上停了两秒,然后笑着伸过酒杯,“陈飒的部下个个都是美人,不错,不错。温小姐,喝一杯?”

温以宁客气回应,碰了碰杯,抿了一口,“秦总您好。”

高明朗一只手搭了搭她的肩膀,又很快放下去,言语之间极尽轻佻,“以宁呢,也跟我共过事,不过没办法,池子小了,留不住,跳到江河湖海大显身手,说起来,我眼光还是不错的啊。”

有人起哄“留不住,是高总不行啊,没能让美女满意。”

高明朗佯装谦虚,诶了两声,“现在的姑娘啊,**大,不是一下子能填满的。”

阴阳怪气的笑声起了势,看着温以宁的目光有调侃,有鄙夷、有不屑、有轻藐、有见怪不怪,唯独少了尊重。

而温以宁始终那个表情,挂着笑,眉眼淡,合情合理,不管怎么暗示,她都不为所动。

高明朗指着秦君“秦君子对你可是一见钟情,哦不,是隔屏钟情,你给唐总开的那新闻发布会,他可是目不转睛地看完的呀。回头加个微信,别辜负秦总这份喜欢。对了,陈飒交待你了没?”

温以宁这才有所反应,抬起头。

秦君笑眯眯地接过话,说“以前跟你们亚汇签了几份补充协议,正好,你这次带回去给她。你不用问太多,保密的,你们陈总知道。那个,我包放在高总车上,你去高总那儿拿。”

温以宁是代表亚汇来的,虽然当时陈飒没让,但来都来了,又扯到公事,总不能不应付。何况带个文件也没什么,温以宁点点头,“好,您放心,我会带到。”

高明朗眉眼溜了溜,咳了两声,正色道“走,我车在停车场。”

——

已过十点,唐其琛才从会议室出来。忙了一天,晚上的电话视频会议也不让人轻松。柯礼跟他后头,还在梳理内容要点,一项一项地总结汇报,唐其琛陷在皮椅里,抬手掐眉心,他闭着眼,听了一半就做了个手势示意柯礼暂停。

唐其琛说“这些小事,你做决定就行。”

柯礼颔首,“好。”

“陈飒什么时候回?”

“今天最晚班的飞机,老余去接机。”

“明早让她来我办公室。”

唐其琛吩咐完,就把皮椅往后滑退了些,人也完全靠着椅背,他闭着眼睛,掐眉心的动作没有停。

柯礼担心道“唐总,您不舒服?”

唐其琛摇了摇头,但倦色难掩,他起身说“下班。”

人还没绕出办公桌,搁桌上的手机嗡声一震。唐其琛看了眼,是陈飒。响了三声他才接,一接通,陈飒的声音火急火燎“唐总,柯礼呢?”

柯礼听见了,也奇怪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开会时的静音忘了调回来,显示未接来电五个。

陈飒是真着急了,“温以宁联系不上了。”

唐其琛皱了皱眉。

“柯礼是不是让她去了东皇娱乐的庆典?她电话打不通,瑶瑶也找不到人!她是跟高明朗出去的。”陈飒接到瑶瑶的汇报时,立刻联系了高明朗,可这孙子的手机也关了机。

陈飒说“我马上要登机了,回来我再找柯礼算账!温以宁跟我提过两次,我都没批准她去参加这个庆典。柯礼倒好,把这事儿给我办得圆圆满满。”

唐其琛已经加快脚步往外走,车钥匙拽在手里,下颚紧着,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柯礼方知后怕,“唐总。”

唐其琛一字不言,给东皇娱乐的董事长打去了电话,那边很快接了,唐其琛也没顾上寒暄,虽然语气是染着笑,但之中的急切依稀可寻,他第一句话就是“程董,您得帮我个忙。”

他把事情始末轻描淡写了说了一遍,就像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程立南何等精明,听出了其中微妙,他饶有兴致地问“唐老弟,什么人值得你这么紧张?”

唐其琛淡淡道“陈飒的徒弟。”

程立南和陈飒之间也有过几分感情纠缠,不过那都是陈年往事,但情分在这里,唐其琛故意这么说,对方果然服这个气,当即答应“好,五分钟给你消息。”

柯礼从没觉得五分钟如此难过。

唐其琛坐在驾驶座,手搭着方向盘有下没下地敲,他眼神是平静的,但太过平静,就有点瘆人。柯礼坐在副驾,本想解释一下自己让温以宁去参加庆典这事儿。

唐其琛像是知他所想,直接道“你的账,陈飒跟你算。”

柯礼沉默,不再吭声。

程董那边很快有了消息,告诉他,人没事。

唐其琛让柯礼下了车,自己开车去了东昌路。他到那,就看到温以宁站在一辆凯迪拉克车前,车里坐的人是秦君,两人正笑着说什么。

凯迪拉克开走,温以宁瞬间收了笑脸,人站在那儿半天没动。等她转过身,黑色奥迪蛰伏于路边,安静地横在那儿。隔着不远的距离,能看到挡风玻璃里的人漠着一张脸,也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忽然,全熄的车灯唰地一下亮起,刺目的光让温以宁本能反应地抬手挡住眼睛。

车开近,车窗滑下半边,唐其琛极冷淡地说“上车。”

这是闹市,温以宁也有点犯怵,顺从地坐到了副驾。门一关,唐其琛又把车灯给灭了,他拧过头,压着嗓音问“秦君什么人你知不知道?跟他出来约会,你几个胆子,啊?”

这话言重了,虽是平铺直叙,但带着刺,扎人痛处一点儿也不留情。温以宁对视他,“和你有关系吗?”

唐其琛冷笑一声,“这么老的,你也喜欢?”

温以宁点了点头,“我也不是第一次喜欢老男人了,你应该清楚啊。对,老男人都挺混蛋的,老板,我记着你的话了。多谢你的教训。”

唐其琛脸色骤然难看,连嘴唇都比平日要白了些。他再没说话,手握着方向盘越来越紧,越来越紧。一天连轴工作已经让他疲惫不堪,晚上这一闹,心脏跟抽了血似的,空了又满,满了又空。

唐其琛弯了腰,趴在方向盘上,头埋得低,一手捂着胃,一手从左边储物格里摸着什么。

温以宁看他不对劲,“喂。”

唐其琛拿出一个药盒,用力拽在手心。

温以宁愣了下,手指戳了戳他的肩,“你不舒服啊?”

唐其琛有气无力地挡开她的手,头埋在手臂间,哑着声音逞能道“你别管。”

温以宁好不容易拢回来的那点同情心又给弄没了,她凉飕飕地问“真不要管?那行,你把锁解了,我自己打车。”

安静片刻。

唐其琛呼吸都喘了,他颤着手腕,把掌心的药瓶递过来,有气无力地说“红色的三粒,黄色的两粒……我要喝热水。”

☆、一院春风意(2)

一院春风意(2)

唐其琛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左手捂着胃, 右手拽着药瓶,说完这句话后就趴在方向盘上没再动。温以宁接过药, 按他的要求分好剂量, 递过去,“热水不好找,你就喝冷的。”

唐其琛一口吞了下去, 灌了两口水,便枕着靠背闭了闭目。车里的温度好似一下子升了上来,冬季已是尾声, 没有风雨的夜晚,也能感觉到些许春天的温暖之意了。唐其琛睁开眼睛,直接推门下车,说“你来开。”

两人换了位置,温以宁坐在驾驶座,唐其琛直接给开了导航,他没想再说话, 身体靠近车门那一边,很微小地侧了侧弧度, 一个留出背影的动作。

一路无言, 只有导航的电子音精准报送路线,向左转, 向右转, 车停了又启,快了又慢, 窗外霓虹渐渐退却于眼角之外。温以宁开车的时候,听到唐其琛偶尔咳嗽两声,压抑的,克制不住的,男人眉间微蹙,皱成一个浅川。温以宁听着他的动静,心里忽然就起了感慨。

也才几年,他这老毛病一直就没好过。

听柯礼说,唐其琛以前也是勤于锻炼保养的人,身体底子在那儿,每年体检的指标也都非常好,除了胃病。

这种病得靠养,不止是饮食更是规整的作息和放松的心态。但对唐其琛来说,这显然是做不到的。一年里他的休息日不超过一个月,白天晚上的连轴运转,加之三年前董事会的大动荡,唐老爷子那一辈留下来的老江湖自视甚高,看不惯年轻人改革创新的手段,明里暗里没少给唐其琛使绊子,那时每每要推进一项新变革,都是极其困难的。唐其琛日熬夜熬,国内国外四处飞,胃疾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平心而论,温以宁是很能理解身有病痛之人的辛苦。她妈妈有肾结石,发病的时候疼得蜷在地上根本起不来,那样牙尖嘴利,倔强自我的一个人,跟团棉花似的脆弱不堪。人生不尽相同,但有时候也能感同身受。

想到这,温以宁问“你就没去治疗过么?”

唐其琛仍闭着眼睛,说“要养,我没时间。”

这是实在话,谁都想自己健健康康的,穷人有穷人的贫困辛酸,在他这个位置,也有力不从心的无可奈何。温以宁把车速放慢了些,说“要钱不要命么?”

唐其琛睁开眼,眉间隐有薄薄的怒色,“你说话非要这么刺吗?”

温以宁冷声一笑,“这就刺着了?”

唐其琛眼底一片幽暗,忍了忍,终是把语气克制了住,“陈飒没让你来这个局,你为什么非要来。”

温以宁不吭声。

多的话唐其琛也不想再说,他坐直了些,情绪已恢复平静,整个人又是那样冷淡淡的状态了。他说“秦君和你之前的领导关系好,一唱一和的把戏你见的还不够多,第一次不会办你,你也逃不过第三次第四次。”

唐其琛的话是理性静察的,难免给人优越在上的态度感官。温以宁冷着脸回“您放心,我栽过一次跟头,就不会再犯第二次错。”

她焦虑地承受过去带来的磕绊与不适,感情第一次心动却以不堪与残忍的真相作为结束,那是一个女人的恋爱观刚刚成型之期,唐其琛带给她的伤害,在历经数年之后,哪怕她有过恋爱,有过新生活,在心底仍是意难平的。

她把彼此放置在对立面,再简单的对话,都恨不得往对方心口扎。

这一阵的安静很久很久。

唐其琛慢慢转过头,声音冷静得几近无情,“既然你这么放不下,当初可以不来亚汇。”

恰逢红灯,车身缓缓停住。温以宁同样平静问“你既然愿意给我机会来亚汇,不也应该放下了么?”

说完这句话她才侧过脸,眼神荡然地投向唐其琛。唐其琛忽然就起了躁意,这事儿他本来不想提,缘分不都是这样么,聚不拢就散,哪怕当初有遗憾,有误会,有想法,但散了就是散了,一个不够干脆,一个缺乏理性,感情这东西本来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谁都有错,谁都不对,谁还没有为爱打过诳语的时候。

人生里擦肩而过的人那么多,但能再重逢相遇的又有几个。唐其琛是想着把这件事从此断了,只谈公事,不讲私情。但只有真正做起来、真正每天见着这个人的时候,他才明白,那些细枝末节,那些已旧的记忆,他妈的根本就翻不了篇儿!

唐其琛忍着心里一阵阵的翻涌,说“你非要气死我才甘心是吗?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是吗?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你那一意孤行,听不懂解释的脾性,就是独门一份儿给我的是吗?”

这话算是彻底把两人之间避而不谈的裂口给撕了个底朝天。唐其琛问“你宁肯相信在门口没听全的那几句玩笑话,也不愿意听我的解释。我当年是对你不好?还是骗你身体骗你上床了?你信一句话,也不信我。那你这又算什么?以为我有钱,就一定是个玩弄感情的?以为我对你好,全是装模作样演出来的?以为我成天没事儿干,接你哄你陪着你全是虚情假意?你说走就走,一个招呼都不打,连个解释的机会也不给,就这么给我盖棺定论?你这样就合适?嗯?”

唐其琛的声音跟撞钟一样,清晰的一声之后,余音不消,撞在温以宁的耳膜、心口、甚至整个四肢百骸。他有不平,有不解,也有不甘和不愿。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当时纵有千千结,但时过境迁,人还是应该向前看。可说完这些话后,唐其琛自己也怔了怔,他以为的那些过去,竟然从没有过去。

沉默里,前方信号灯变成了绿色。温以宁迟迟没有发车,后面排队车辆的鸣笛声此起彼伏。唐其琛看她一眼,说“你要不想开,我来开。”

温以宁不发一语地解开了安全带,竟然推门下了车。

汽笛鸣叫的更为尖锐,唐其琛寡着一张脸,也从副驾下来,钻进驾驶位,一把方向往右,直接压线并去了路边。车速太快,轮胎擦地的声音刺耳,唐其琛一个急刹,三百多万的路虎差点车头撞向了栏杆。车停靠后,他从车里出来,连车门都没关,几步追上温以宁。

唐其琛扯住她的胳膊,温以宁脸朝前,倔强地不转过来。

他铜墙铁壁,手腕的劲儿那么大,哪还有半点胃病复发的病人样。“回车里。”语气是强硬的。

温以宁被他拉着,抵抗不了,这才把头转了过来。她望向他,眼里湿意一片,分明是哭过。

唐其琛望着这双眼睛,忽然也安静下来,但仍没松她的手,而是把人拉回了车边。温以宁的骨骼小,握在手里软软一截,唐其琛感受不到她皮肤的半点暖意。

车门拉开,他把人给推上了驾驶座,然后弯腰,半边身子探进去,扯着安全带从左到右,“咔哒”一声,把她系在了位置上。

“车你开回去,明早上班的时候开去公司,钥匙你给柯礼。”唐其琛声音低沉,听得出的疲倦。这句话之后,他身子往外退,手心已经抵在车门要关上。

温以宁发寒的身体回了温,她忽然开口,把那个烂在心底,介怀好多年的问题终于问出了口。“唐其琛,你当年对我好,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像你喜欢的女人。”

明明是闹市街头,却生生听出了旷野之中传来的风,山回路转哀戚阵阵。唐其琛表情平静得可怕,手心按在车门边沿,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虚弱地滑下去,蔫蔫地垂在身体一侧。他反问“还重要吗?”

温以宁没吭声。

“我说不是,你信吗?”

仍是沉默以对。

唐其琛嘴角一抹淡淡的笑意,眼角勾出了一个细小的弧,他说“念念,我有想过跟你好好开始,你当年给柯礼的车票信息是假的,其实我去过高铁站。如果你能够回头看一看我,你会看到答案的。”

唐其琛反手关上车门,转身踏进车流涌动的夜色里,没再回头。

——

周末,唐其琛回芳甸路的住处吃饭。

景安阳早两天就给他打过电话,再三交代今日务必回家。她不说唐其琛也记得,今天是景安阳的生日。景安阳不是上海本地人,娘家在南京,唐其琛的外公早年在军区任职,这些年退下来后,三个儿子仍在政界身居要职,就待履历完善后,政途无量。景安阳是最小的女儿,人生也是顺风顺水,既不从商也不从政,嫁给唐其琛父亲后,一直操持家事,明里暗里没少为唐其琛打点。

唐其琛到家的时候,安蓝正坐沙发与景安阳有说有笑。见他回来,景安阳心情愉悦,拍了拍安蓝的手说“安安太有心了,档期那么紧,还抽空回来陪我过生日。”

安蓝叫人“其琛哥。”然后笑着说“没事儿,我拍戏的地方离上海近,跟陈导请了两小时假,戏份赶得及。”

唐其琛摘了手套,轻轻搭在沙发靠椅的边沿,把手里的礼物放在桌上,“妈,生日快乐。”

景安阳生日从不大操大办,她不喜人多口杂,一顿家宴也是其乐融融。安蓝和唐其琛坐在一起,相谈甚欢的却是安蓝与他母亲。饭后,景安阳留心让两人单独待一会儿。自己去厨房亲自做起了甜品。

唐其琛盯着父亲的那一缸生态鱼观赏,时不时地往里面撒几颗鱼食。其中几条的尾巴五彩斑斓,拖得长长像绸带,有一个很喜气的名字叫做不朽金身,是他父亲的挚爱。

安蓝走过来,也从他手里捏了些鱼食丢到里面,“你还为上次那事儿生气呢?”

唐其琛说“不会。”

安蓝看向他,“你明明就是不高兴啊。”

“没有。”唐其琛把鱼食搁在桌上,指间捻了捻,把碎食儿给抖落,然后返身往沙发边走,“最近拍戏还顺利?”

“就那样。”安蓝跟他一起坐下,说“带两个新人磨戏呢,古装,就是化妆麻烦。”

唐其琛嗯了声,没再说什么。

安蓝抿了抿唇,绽开一个笑脸,“下周有时间么?”

“嗯?”

“下周我的戏份就杀青了,我们去瑞士滑雪。”安蓝一直看着他,表情是期待的。

唐其琛想了想,说“你好好玩儿,下周我走不开。”

安蓝的脸色垮下去,“你没劲。”

“几个项目要上董事会,忙。”唐其琛说“你要实在想人陪,找傅西平。”

安蓝兴致缺缺,“再说。上回我生日你也提前走了,哪有那么多事儿呢。”

唐其琛闻言一笑,“我走了你就不过生日了?小孩儿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