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蓝嘟囔道“明年你不许走。”

唐其琛低下头,表情是温和的,但始终没有回答。未知不定的东西,他从不轻易许诺。安蓝拿捏着分寸,也不再继续这茬话题。她说“对了,上次给你开新闻会的,是陈飒的手下?”

唐其琛抬起眼,“有事?”

“没,问问。”安蓝今天是精致装扮过的,淡妆提气质,也是长辈喜欢的那一类,她挑了挑眉,忍不住打听“她姓温,很特别的姓啊。负责什么的?”

唐其琛说“跟陈飒学业务。”

安蓝扬了扬下巴,“挺厉害的啊,她还说不认识我。”

那场新闻会上,是有个记者提问唐其琛和安蓝的关系,试图从温以宁口中套出些什么蛛丝马迹,捕风捉影就又能曝个八卦出来。但温以宁很干脆地回答,说自己不看电影,只认识巩俐不认识这位安影后,引得众人发笑。

听安蓝这语气,大约是不痛快了。

唐其琛看了她两秒,左腿叠在右腿上,人往沙发靠背上一仰,眼角的笑意恰恰好,这一看,眉梢倒是有风流公子哥的韵味。他说“不爱看电影的人那么多,不认识你很正常,这你也要计较?”

安蓝忽然就不乐意了,“你还帮她说话。”

唐其琛没想跟她扯这个话题,眉间淡淡的,就这么看着她。安蓝别过脸,气氛彻底冷下来。

景安阳从厨房走出来,热情地招呼“安安,来尝尝阿姨做的,这一批燕窝成色好,你也补补气色。”

安蓝站起身,“谢谢阿姨,您和其琛哥吃,我得赶回去拍戏了。”

语气和表情我见犹怜,拎着包就离开了。景安阳送完人,返回来时也不太高兴,问唐其琛“你也不送送人。”

唐其琛皱眉,“妈。”

“我知道你心思,不想被拍。”景安阳怨气鼓鼓地往沙发上一坐,说“我看也没什么,拍就拍了,承认就是了。”

唐其琛忽就站了起来,外套搁在手臂间,车钥匙拽在了手里,是要走的架势。景安阳留不住人,多的也不敢再多说,心情郁闷极了。她想起早些年唐老爷子算八字那事儿,说唐其琛地支亥子丑三会北方水,类向纯正搭配得刚刚好,运势与财气均为上佳。唯独癸亥日主空,感情之事命途多舛,不容顺遂。

景安阳叹了叹气,三十好几的人了,孤身一人看着也心疼。

——

农历春节后的日子也过得快,天气的变化最为明显,已至三月,走出亚汇集团时,能看见公司两旁的桂花树抽了新芽。这天开完会,陈飒留下来继续谈事,涉及第二季度部分产品的推广渠道调整,唐其琛听的时候多,偶尔给出建议。

告一段落后,柯礼想起一件事,“怎么最近很少看见温以宁了?”

陈飒轻描淡写道“我打发她去打杂了。”

还为着上次她私自做主去了东皇娱乐庆典的事儿。陈飒做事公私分明,极讲原则,再得力的爱徒,也一视同仁。

柯礼在这个问题上也理亏,自然不会往枪口上撞。唐其琛当没听见,坐在那儿背脊挺直,西服脱了,天气转暖,他里头已换了稍薄的衬衫。难得的暖色调,把他衬得年轻精神。

陈飒说“对了,晚上不跟你们一起吃饭了。陈子渝在办公室等我。”

唐其琛“你叫上他也可以。”

“他那张嘴太闹,吃个饭还要堵住他的嘴。”陈飒语气是嫌弃的。

柯礼笑了笑,“反正没外人。带上他,免得你们母子单独一块儿又得吵架。”

陈飒的确也不太想陪陈子渝去那个什么机器人餐厅,小屁孩儿就是喜欢新鲜事物瞎折腾。她点头答应,“好。”

老地方,老李的大排档。

陈子渝一见到唐其琛,特夸张地竖起了大拇指“老板你好帅啊。”

唐其琛捋了把他竖起来的发型,带着笑意,“哪天不帅了?嗯?”

“冬天你都爱穿深色衣服,外套毛衣裤子皮鞋,诶,你内裤是不是也黑色呀?”陈子渝巴拉巴拉个没完,他这人也是朵奇葩,思想前卫,也没个什么尊老爱幼的观念,“你内裤可千万别穿黑色,我有经验,黑色显瘦,介绍你们一个牌子,我最近蛮爱的,很有型,符合人体生理曲线呢。”

柯礼笑得,方向盘都得两只手握了。

陈飒伸手往儿子脑门儿上重重一弹,“脑子不好使了是吗?”

陈子渝龇牙喊疼,离她妈远远的,贴着车门坐,边揉脑袋边问,“咦,怎么没见我的小姐姐呢?”

小姐姐是对温以宁的爱称,陈子渝平日没少对她实行微信骚扰,马路上看到两只狗打架都得录个视频发给她。天然的亲近感,没法儿阐述原因。

柯礼笑着问“你对她这么有好感?”

“不止是好感。”陈子渝扒拉了几下自己的炫酷发型,浓眉阔目,少年气特别干净。他吹起了口哨,趴着车背外头看向柯礼“实不相瞒,我准备追她。”

话音一落,陈飒又要往他脑门上招呼,“你给我胡说些什么?”

陈子渝低头躲过,满不在乎道“喜欢就追喽。男未婚女未嫁的,那有什么。”

柯礼乐出了声,“子渝,以后我开车的时候,你把大料憋着点,吓着司机不安全。”

陈子渝看了眼他妈,苦大仇深的无语表情,顿时乐开了花,“女大三抱金砖,她要真跟我在一起,我可是抱了三块金砖回来呢。但要是男的比女的大这么多,就不一样了。比如老板,他要是和以宁姐在一块儿,十岁年龄差,天,最美夕阳红啊!”

陈飒冷着脸,嗤笑一声。

副驾的唐其琛,几个字像是从嗓子眼里抠出来的,低的不能再低“八岁。”

陈子渝满脑袋问号,“那有区别吗?”

陈飒不耐烦地打断他猴精似的表演,“你给我消停点,把这心思都放学习上,我每月给三万零花钱。”

陈子渝无所谓道,“我怎么就不能追她了,据我所知她单身啊。柯叔,你不会追的?”

柯礼啧了声“叔什么叔。”

陈子渝又转头问唐其琛“老板,那你追么?”

唐其琛眉头一皱,不悦的意思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他吩咐柯礼“停车。”然后转过头对陈子渝说“我现在给你三万零花钱,你,下车。”

☆、一院春风意(3)

一院春风意(3)

陈子渝不为所动, 趴着副驾的椅背探出脑袋,“三万块买断我的追求, 不可能的。”

在唐其琛眼里, 他顶多是个叛逆劲头上的小孩儿,不着边际的行为举止也能理解。他从没觉得陈子渝这么烦过,想让他下车也是这一刻的真实念头。

“我不惹你了, 你得给我妈发工资的。”陈子渝往后座一仰,拿着手机玩儿,狐朋狗友给他发微信, 语音是外放,没好事,让他第二天去溜冰。

陈子渝对着手机说“不去,周六我要补课。”

话题到这就自然而然地转了,所有人都觉得刚才不过是个调节气氛的插曲。柯礼听着他这话还觉得稀奇,“哟,小魔王转性了?”

陈飒说“我找了以宁帮他补英语, 每周半天,出差另算。”

柯礼笑了, “那真值当。”

陈子渝戴着耳机听音乐, 跟着节奏摇摇摆摆早已飘飘欲仙了。

不过这小子也就嘴上快活,他是喜欢温以宁, 但也就是合眼缘的好感, 真要有个什么男女之情,那不现实。陈飒原先是想让温以宁给他补习英语, 因为这孩子听她的话,学不学得到东西没所谓,主要是让陈子渝静静心,不至于又去外面惹祸。

可这计划还没执行两周,集团的加班次数就多了,还每每安排于周六,也就不了了之。

陈子渝对温以宁没什么非分之想,但是真有人在对她示好。自东皇娱乐那次庆典之后,秦君频频联系温以宁。这人四十好几的年龄,仗着在娱乐圈的那点人脉没少沾沾得意。他喜欢美人,出席不同场合的女伴绝不重样。圈里的风气一直都有,想要资源的,挣个出路的,梦想已经不能叫梦想,被野心塞满,什么可贵品质都不是原则了。

秦君加了温以宁的微信,起先还好,正常的业务交流,没两天就露了马脚。约饭,看电影,邀请被拒后,干脆每天一束玫瑰花往亚汇集团送。温以宁说了好几次,但收效甚微,以后业务往来难免面碰面,把话说绝了也不合适。她态度摆在那儿,人家还要坚持她也管不着。那花每天一大捧,都被她放在了楼梯口,等着保洁阿姨收走。

陈飒冷落了她半月有余,什么业务都不让她参与,这天下午把人叫进办公室,让温以宁在那儿站了五分钟,才抬起头问“知道错了么?”

温以宁点点头,“知道。”

陈飒带她半年了,以师徒相称也不为过。两人之间不需要再多的官腔论调,彼此明明白白。陈飒让她知道,有些事情能不能做,该不该做,不能任她为之。

“明天起你就不用复印资料了,回来业务组,跟赵主管一起跟进下个月的北京展览会。”

温以宁答应,点了点头。

陈飒边说边批阅资料,维持着坐姿没有动,继续说“你这几天没事就留公司加班,晚上我都在这里,下班捎你回家。还有,那花以后直接丢垃圾桶,我闻着香味过敏。”

想必陈飒也知道了秦君的那些花肠子。温以宁颔首,抱歉说“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

“被追求是好事。”陈飒不以为意,“但自己拎着点,别被三言两语迷了魂,不值得。就秦君那老男人,还不如唐总,年龄大点无所谓,但就算找老的,也得找个好点的。行了,你出去。”

温以宁出来办公室,后半段谈话像是一担石头压在她肩头,缓了好久才松劲。

陈飒让她这周留公司加班,她手上的事情并不多,多半也就帮陈飒改改资料,做做表格。秦君追起人来俗气又腻歪,说了好几次要来公司接她下班。温以宁这才懂得陈飒的用心,自己天天加着班,拒绝时事出有名,也让对方无话可说。凉了几天,秦君就消停了。

晚上十点,陈飒还在跟一个电视台新闻中心的主任电话谈事,她眉间风采华华,可进可退,可柔可韧,哄的对方笑声不断。和气之中谈买卖,是生意人最喜闻乐见的方式。

温以宁给她把空了的水杯添满,轻轻搁面前,陈飒电话讲完,说了声谢谢。

温以宁抿了抿唇,也是这两个字“陈总,谢谢你。”

陈飒低头吹散热气,喝了小口放下杯子,“我之所以不让你去那个庆典,就是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半个娱乐圈,什么牛鬼蛇神都有。我知道高明朗会去,他在媒体圈还是够格的,在那儿就是他的主场。你没背景没关系,去了只能挨欺负的份儿。瑶瑶不可能给你出头,真要有个什么,谁也不会帮你。”

陈飒把话说得透心寒,却是这么个道理,她说“慢慢熬,这条路有捷径,但我希望你走稳一点,这样才能走久一点。”

温以宁感激地看着她,“师傅,我会的。”

陈飒对这称呼会心一笑,大概也觉得稀奇,不过她很受用,放下文件,端着热水喝了又喝,“你那晚跟秦君出去,瑶瑶找不到人,急的电话往我这儿打。我在出差,就把这事儿告诉了唐总。”

顿了下,陈飒看着她“最后是唐总接的你?”

沉默一阵,温以宁点了下头,“是。”

陈飒嘴角扬了扬,见她手指揪着,看起来无所适从的模样,便轻声说了句“不用介怀,放得下就放,放不下的,也不必要勉强自己。不过你能来亚汇,我觉得你是想清楚的。谁还没有个过去,先放下的人才是赢家,唐总是个好的决策者,我信服他的能力,就是不信他看女人的眼光。”

陈飒心直口快,这么多年的交情在这里,有的话她是可以说的。极不屑的一句,“我就不喜欢他那个青梅竹马的明星。”

陈飒说的是安蓝,两人之间确实有过节,但三言两语说不清,看她这语气态度,温以宁就知道矛盾还不小。

“不过我看到你之后,我觉得他的眼光,还是有好过的时候。”陈飒合上文件,椅子推得稍开,拿包拿车钥匙,站起身说“行了,下班。”

周三这天,温以宁从外面回公司,一进来就听见同事们在窃窃私语。小张拉了拉她,“欸,以宁你要去找陈经理啊?”

“对,我这一堆东西找她签字呢。”温以宁扬了扬手中的文件袋。

“那你还是先别进去了,陈总在训人呢。”小张好心提醒。

办公室一圈人,少了两个,温以宁问“李主管吗?”

“对,就是公司一直在推的那套智能系列嘛,上年度的代言人一直是安蓝,都挺顺的,陈总就让人去谈明年的合作事宜,其实也就走走程序,不会有什么变动。但好像没谈妥。”同事小心翼翼地八卦,声音压得低,“据说是有另外一个公司也在对接。”

不一会,秘书来传话,让温以宁去陈飒办公室。

温以宁敲门进去,陈飒站在落地窗边,双手搭着胸前,听见动静回过头,指了指座位,自己也回到了办公桌前。

陈飒说“这个汽车导航系统的系列产品是公司一直在跟进的重点项目,去年是安蓝在代言,推广的力度和效果一直是不错的。年初的董事会也已经通过项目审核,要求继续沿用这一套推广方案。我找人去续约,被拒了。”

温以宁只听过这个案子,但没具体经手。但上会定论过的工作,就是硬性任务以及涉及到相关责任高层的指标考核。陈飒做事认真不苟,是有极强责任心的。温以宁对这项事务不算了解,所以也不敢轻易接话,只说“您别急,这只是一个初步沟通的结果,之前既然合作愉快,据我的经验,一般对方也不会轻易选择放弃。多沟通几次,找到关键。”

陈飒说“关键是你。”

温以宁惊讶,“我?”

陈飒看她一眼,点头,“安蓝指名道姓,要你过去跟他们谈。”

于公于私,温以宁都得把这个烫手山芋给接着。换做别人也罢,安蓝身份不一样,炙手可热,从实力和流量上来说都没得挑,她的经纪团队骁勇善战,出道以来的各种资源一直保持在最高水准。是好几个奢侈品牌钦点的大中华区代言人。身价自然不用说,但国内外有实力的企业也不是没有。

这次的是法国一家做香水的公司,产品定位轻奢。安蓝那边的工作已经排到三年后,明年档期空出来的就只够一家。温以宁把这些功课都做足了,终于约见到了安蓝工作室。

周四,温以宁只身前往,她今天特意穿的浅色系裙装,披了件牛仔蓝的外套,妆容也淡。安蓝的工作室在静安区,不算张扬,闹中取静的好地方。本以为这种商务洽谈只会与相关工作人员,但到了才发现,安蓝也在。

安蓝刚刚挑完明天要出席活动的礼服,此刻坐在化妆镜前,座位后是三排活动衣架,上头琳琅满目。桌上的化妆品摊开来,面膜精华彩妆,宛如色彩绚烂的调色盘。发型师和化妆师各司其职,时不时地询问她的意见。

温以宁坐了很久,一直等着。

底妆画完,安蓝终于有空说话,她笑了笑,脸没转过来,但第一印象不差。

“你是温以宁?”她问。

温以宁说“是,您好。”

“待会有时间么?”安蓝不谈公事,语气和善可亲,眉毛画完,她侧过头,一脸笑地说“陪我助理出席一个饭局可好?”

温以宁只觉怪异,但都到了这个份上,再多的要求也不能拒绝。她心里明白,从指名道姓让她过来起,不是旧相识,就是鸿门宴。温以宁第一个想到的是赵志奇,他虽给安蓝工作过,但到底是个小角色,犯不着大影后如此记挂。公报私仇不至于。

安蓝的这位助理姓钟,看着和和气气,但说上几句话就能感受出他的高高在上,温以宁很客气地叫他钟总。去的路上,陈飒给她发了短信,只问了两个字顺否?

温以宁回吃晚餐,顺。

吃饭的地方在一家高级会所,侍者领着人进到包厢。在座□□位,倒是还有另外一位女宾,短发,一身名牌,看着精明。一落座,一开场,一举杯,温以宁慢慢看出了形势。

三杯下肚,她已有婉拒之意,但那位钟总忽然按下她的手,挂着笑,凑近了,平静的声音告诉她“温小姐,酒喝好了,什么都好谈了。”

温以宁空了的酒杯已经搁在了桌面上,她的手垂在腿上,几乎没有犹豫,重新抬起拿住了杯子。其实这位钟总也没明着刁难,但三言两句就一起举杯,是个人都受不住。

温以宁喝到一定程度了,心里有数,就跑去洗手间拿手指抠嗓子吐出个大半。料是如此,酒精还是伤身体,两个小时之后,局散了,她还能保持清醒,勉强维持着脚步。

钟总在门口与人寒暄客气,拍拍肩膀称兄道弟,又在风口站了十几分钟,春寒料峭,温以宁今天穿得本就单薄,被风一吹,人难受的不行。

她胃在烧,鸡皮疙瘩却一层一层地泛起,脸也火热。人终于都走了,钟总看了她一眼,走过来。温以宁强打精神,站直了。

他只无所谓地丢了一句“行了,回去等通知。”然后上车,门关上,是没打算捎温以宁一路的。

人走了好久,温以宁蹲在地上一直没起来。她头埋着,两手捂住在沸腾的胃,不知道蹲了多久,直到一双手突然架住了她的胳膊。

温以宁本能反应地挣扎尖叫,人没站起,脑袋就晕的不行,身体大半力气直接靠在了来人的身上。眼睛没看清,味道先识了人。温暖炽热的胸口是硬而宽阔的,熟悉的男士香钻入她鼻间。温以宁愣了愣,抬头一看,唐其琛眸如深海,就这么稳稳托住了她。

温以宁挣不动了,也懒得挣了,垂着头,任他搀着。

唐其琛一个字都没有说,把人往车里带。走了两步,温以宁觉得不合适,挣扎刚起了个头,唐其琛直接把人给打横抱了起来,眉间不悦道“你再动就一起摔!”

温以宁本能反应地搂住他的脖颈,人也没了力气,一侧脸直接枕在了他胸口。

唐其琛把人放到车里后,自己也坐在后座沉默不语。温以宁闭了闭目,把这一阵眩晕缓了过去,这才撑起精神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唐其琛察觉目光,也转头和她对视。这一眼,还真品出了一眼万年的心酸。温以宁眼眶发热,大概是酒精熏的。她吸了吸鼻子,慢慢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手机响,温以宁看了眼来电人,接得很快,强打精神地绽开一个笑“钟哥啊,是我,嗯,好,你说。”

半刻之后,温以宁的脸色跟枯了的花儿似的一点一点收拢。

对方说“签不了,直接找你们领导过来再谈。”

这位钟助理的口气随性而轻蔑,丝毫不在意温以宁的感受,高傲地吆喝完没听到回话,还非常不满地喂了喂。

温以宁垂下手,手机屏幕翻转握在手心。她眼睛通红,鼻子也酸,耳朵里全是嗡嗡声,她不敢动,怕憋了好久的眼泪会克制不住地往下掉。

“手机给我。”一旁的唐其琛忽然说。

他把温以宁的电话直接抽了出来,举在耳边,语气强硬而冷绝“——亚汇集团不会再派任何高层跟你们谈合作,回头告诉你主子,爱签就签,不签就滚,再敢为难我的人你试试看。”

☆、一院春风意(4)

一院春风意(4)

唐其琛摁断电话, 重重一声呼吸,再转过头看温以宁时, 她整个人已经佝偻着, 头埋在膝盖间一动不动。

唐其琛推了推她的肩,温以宁维持着这个姿势,轻轻摇了摇头。

“还好?”他稍用力地把人掰开了些, 手一碰到她胳膊,就觉得虚虚软软的不太对。唐其琛皱了皱眉,手指碰了碰她的脸颊。

温以宁发烧了, 烧得整张脸都是不正常的潮红。唐其琛把人挨着车门坐,然后自己坐上了驾驶位。他空出一只手给老陈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半小时后到诊所。老陈刚忙完一个病人,听他语气也不免紧张,“你胃又疼了?”

唐其琛转着方向盘,一点一点把车给挪出来,说“不是, 一个朋友。”

——

“四十度,我给打了退烧针, 半小时后再量一次。”老陈穿着白大褂, 个头比唐其琛稍矮,一副无框眼镜架在鼻梁上温文尔雅。他看了温以宁的采血化验单, 白细胞升上来了, 几个指标也异常。

唐其琛在他办公室待着,自己倒了热水喝, 问“能退下来吗?”

“估计有一阵反复。”老陈问“你朋友?”

“同事。”唐其琛走到桌边,把车钥匙搁他抽屉里,“人醒了没?”

“睡着呢。”老陈丢了包喉糖给他,“我听你刚才咳了两声,吃点这个。”

唐其琛没要,人径直往病房去了。

温以宁是侧卧,半边脸都埋进了被子里,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因为是闭上的,所以眼睫格外长。灯光映在上头,眼睑下一小团阴影。唐其琛没坐,站了一会,看了一会,走前给她把点滴调小了些。

陈飒的未接电话有两个,最后她也没打了,发了条短信问“唐总?”

唐其琛这才回了一句“没事。”

下班的时候被工作耽搁住了,几个负责人都在唐其琛办公室议事,陈飒在一旁频频看手机,柯礼问了一句,才这么把吃饭的事儿给告诉了唐其琛。其实应酬饭局在陈飒部门司空见惯,并不值一提,陈飒那时候都没太放在心上。但唐其琛听了后,打断正在发言的技术工程师,问陈飒“和谁吃饭?”

陈飒愣了下,才答“温以宁去谈代言的事了。”

唐其琛静着一张脸,当时没再说什么,抬了下手示意技术员继续。不到一分钟,他又给打断,说到此为止,明天再继续。安蓝的团队就那么些人,好几个跟柯礼的关系不错,打听了一圈就套出了地址。

从病房出来,老陈在走道上等他,对他说“你放心,我晚上就在这里,我亲自盯着,有事儿就给你电话。”

老陈这人诚恳靠谱,极讲医德。唐其琛拍拍他的肩,多的话不必说。他从诊所出来,又给陈飒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让温以宁这两天在家歇着。陈飒带着笑,不痛不痒地刺了句“让您亲自请假的人,这是头一个。”

唐其琛声音淡“挂了。”

“都到这个位置了,带的什么猪脑团队?唐总,公司如果非要指定代言人,这工作我没法儿接。您另请高明。”陈飒的态度是异常坚决,说完就把电话给掐断。

坐了没两分钟,手机又响,这回是傅西平。

“公司还是家里?”那头直接问。

“有事?”

傅西平说了几句,丢了个地址,“过来吗?”

“来。”唐其琛打了左转向,渐渐并入车流中。

西闸路上的这家俱乐部是傅西平一亲戚开的,傅西平在这儿有自己的包间,唐其琛到的时候,安蓝正跟人玩骰子,四五个围着一桌,笑声跟铃铛一样。唐其琛拨开人,直接把安蓝叫了出来。

“你拽我干什么,你拽疼我了!”安蓝今天格外不配合,扒拉着唐其琛的手。

两人在小厅站定,傅西平早就看出了情势不对,后脚也跟了进来。“怎么了怎么了,你俩给人看笑话是不是?”

唐其琛肃着脸,看向安蓝“你今天干的那叫什么事?”

安蓝当仁不让地回“我做什么了我?”

“有意思么?人家没招你惹你,犯得上吗?嗯?”唐其琛克制着语气,但眉眼神色之间不讲丝毫温情。

安蓝扬着下巴,姿态撑在那儿像一只不服输的孔雀,“人家跟你非亲非故,你犯得上这么为她出头吗?”

听到这里,唐其琛反而冷淡下来,以一种理智平静的语气说“安安,没必要。一个合同而已,你愿意就签,不愿意就不签。这事儿你不用考虑谁,我从来不勉强。你想知道什么,想证明什么,都没必要做这么幼稚的举动。”

安蓝还镇定着,情绪敛在眼里,眸色都亮了几分,她说“老钟请她吃个饭,从来没有强迫。她愿意吃就吃,不愿意就不吃。怎么转个身又朝你诉苦来了?有没有点业务素养?”

以牙还牙地把他之前的话给刺回去,伶牙俐齿态度也是没有半分妥协。唐其琛这一刻是真有了怒气,他走前一步,双手按住安蓝的肩膀,直接把人给按在了沙发上坐着。

“听不听得懂我的话?你什么身份,做事之前就不过过脑子?一公众人物,多少双眼睛盯着?这要是曝到媒体那边,给你扣个耍大牌的帽子就高兴了?”唐其琛冷笑一声,“这些年你都养了些什么人在身边?”

安蓝不以为意,“我怕?”

“你不怕。”唐其琛睨她一眼道“那是因为你吃定她不会说。但我给你提个醒,她身后是陈飒,陈飒这人要做什么,谁都拦不住。你跟陈飒对着干,你掂量掂量,她要跟你玩儿,你讨不到便宜,说到底还是你吃亏。值不值得?嗯?”

都是名利场上混迹了一身本事的人,赌气归赌气,但心里还是嵌了一块明镜。安蓝的心思唐其琛早就揣了个透,人情世故大都如此,吃软怕硬,搁哪儿都一样。

安蓝被这番话给刺着了,绕了一圈子就为一句话,缠绕憋屈梗在心底的一句话。她横了心,索性问出口“温以宁是你什么人?”

唐其琛一听便明白。稍早时候给那位姓钟的回的话,一定被转告给了安蓝。最烧心的就是“我的人”那三个字。安蓝喜欢唐其琛这么多年,纵使从未得他一句肯定的回答,但他对自己的好,那也是跟别人不一样的。

安蓝演艺事业繁忙,不能尽心经营这段有可能的感情,是她最大的遗憾。

当然她也明白,这些年,唐其琛不是没有过合适的对象,景安阳曾给他介绍过一位中学老师,教语文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正儿八经的书香世家。女孩儿也知书达理,长得很有气质。唐其琛工作再忙,也抽空去相了这次亲,也试着接触了一阵。但不到一个月,这事儿就无声无息地画上了句号。

是女方提出的,说唐其琛工作太忙,自己希望有人陪。

其实只是个体面的台阶。真实原因很主观,唐其琛这种男人,相貌气度没得挑,待人接物绅士有礼。但就是太过面面俱到,反而显得冷淡寡情。浮于表面的完美固然好,但女人找一个知冷知热的,才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