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唐其琛接过之后,转身往里面走,他没关门。

温以宁站在门口,看见他随手把药搁桌子上,提醒道“小霍说,让你马上吃了。”

唐其琛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坐在了床边,他背脊微弯,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总这么站着也尴尬,温以宁刚转身要走,唐其琛说“你帮我倒点水。”

温以宁脚步一顿,想到晚上这事儿,毕竟因她而起,虽然是误会乌龙,但到底于心有愧。犹豫片刻,她还是返身走了进去。

“大瓶的五粒,白瓶的六粒,水别兑太热。”唐其琛说完,就钻进了被子里,侧躺着,人蜷成一团。

温以宁把水倒过来,就见他闭着眼睛,本就肤色淡,又被床头灯这么一耀,就更显苍白了。唐其琛的眉头微微蹙着,拧成一道很浅的纹,他呼吸有点儿喘,可能是不太舒服,他把被子又往脖颈处扯了扯。

温以宁把药和水杯搁桌上,“那你记得吃。”

唐其琛睁了睁眼,看着她。男人的眸子是一层淡淡的褐黑,目光专注时,里头的温度都仿佛在上升。温以宁对望两秒,慢慢移开视线,她站直身子要走。

“我不舒服。”唐其琛哑着声音说。

温以宁侧过头,见他神情愈发不对劲,于是走到床边,手背往他额头上一探,心一凉,“唐其琛,你在发烧。”

女孩儿冰凉细腻的手贴着他滚烫的皮肤,像是三伏天里中暑之人渴望冰饮。唐其琛抓住温以宁的手腕没让人走。他把脸贴向她的手心,又把眼睛轻轻闭上了。

极虚的一声,“……以后你要记得接电话。”

☆、大梦谁先觉(1)

大梦谁先觉(1)

唐其琛说完这句话便又闭上了眼睛。钳住她手腕的力气渐松, 温以宁慢慢把手抽了回来。她去找了老许, 老许又连夜从镇上接了个医生过来。一量体温, 三十九度多, 额头滚烫。

那医生用药前,霍礼鸣拦着没让, 挺礼貌地问医生要用什么药。他又把这几种药给拍了个照片, 直接微信发给了老陈。唐其琛的身体一直在老陈那儿调, 最了解不过。

老陈很快回了信息:“可以用。但我之前给他开的白色药瓶就暂时别吃了, 他要是反复烧,明天赶紧回上海, 到我这儿来。”

医生来了后,温以宁就回自己房间了。过了两小时,听见外头脚步声, 她拉开门, 霍礼鸣刚从唐其琛房里出来。

“还没睡呢?”霍礼鸣侧头看她一眼。

温以宁问:“医生走了么?”

“老许让他晚上在这儿待一夜,怕人又烧起来。”霍礼鸣说:“现在不烧了,出了一身冷汗, 给他换了衣服又睡着了。”

温以宁愧疚感更甚, 杵在原地表情挺尴尬的。

“跟你没关系,没事儿啊。快休息,明早再看情况。”霍礼鸣推了推手,示意她进屋去。

次日,温以宁起床下楼,就看见霍礼鸣他们起得更早, 已经坐在那儿喝早茶了。唐耀坐左边,聊着天儿笑得很恣意,老许跟他一块儿,也是合不拢嘴。唐其琛背对着,今天穿了件淡灰色的线衫,他靠着椅背,左手搭在扶手上,远远的,能看清手背上有一块四方形的白纱布。

那该是昨晚打针时忘记揭掉的。

霍礼鸣先见着人,抬手示意了一下。唐其琛顺着回过头,他精神看起来不错,一晚的修整,脸上已不见倦容。温以宁和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唐其琛对她轻轻点了下头,便又转了回去。

“身体真没事儿?”老许问了他一句,“可别勉强啊,到时候我可没法跟你家里交待。”

唐耀也劝:“要不就别去了,我们今天就回上海。”

温以宁走过来,霍礼鸣给她挪了个位,告诉她说:“本来准备今天去钓鱼的。”

“钓鱼?”温以宁下意识地看了眼唐其琛。

“去。本来就是来玩的。”唐其琛对唐耀说:“你难得来一次,不扫这个兴。我没事了,天气好,出去透透气。”

老许便点点头,“那行,小霍,你给他多拿件外套。”

庄园附近几公里的地方是老许的私人水库,很大的一块地儿,年初时已设计完工,跟他这农庄连在一起,打造生态休闲一条龙,现在高档一点的商务接待都不爱去餐厅酒店,挑个风水宜人的地方更好谈事。老许准备下半年正式营业,他人脉广阔,现在订单都接到年底了。

这些东西看着普通,其实特烧钱。老许这人其貌不扬,找不着一丝资本家的气质,但他说话朴实大气,是个有家底和见过风雨的人。唐其琛已经过了广结善缘的阶段,能留在身边儿的,都是在时间之中大浪淘沙后的珍珠。

坐船离开山庄,又换了电瓶车沿着山路盘旋,江南特有的山水之美展现得淋漓极致,一夜春雨,到了早上,阳光又变得雀跃。路边一茬茬开了的花儿,也在酝酿着初夏的到来。

到了水库,吊杆早就准备好,唐耀是能钓鱼的人,一招一式熟悉的很。他跟老许比赛,看谁先钓上来。唐其琛在一旁看着,偶尔笑一笑。水面来风,涟漪一圈圈地漾开,也吹散了他额前的头发,露出男人饱满好看的额头。

“你不钓鱼么?”温以宁拿了两瓶水,递了一瓶给霍礼鸣。

霍礼鸣蹲着,一层短短的头发贴着头皮,干干脆脆的小板寸,这种发型很挑人,但安在他身上就能来神。他接过水,不感兴趣地摇摇头,“我体会不到这种乐趣。拿根杆子坐几十分钟,还不一定能钓着。”

温以宁坐他旁边,听了也笑起来,“我也一样。”

“琛哥他每次钓了鱼,最后还给放了。”霍礼鸣特不理解,满不在乎道:“还不如下去摸鱼来得痛快。”

温以宁说:“我老家也有一条河,比这里小一点,我记得读书的时候,一放学就往水里跑,脱了鞋袜,往水里踩的噗噗响,那种大扫除用的小红桶你知道吗?我们就拿它往里捞,能捞着好多小蝌蚪。”

霍礼鸣顿时来了兴趣,“那咱们下去试试?”

温以宁愣了愣,“这儿?”

“那边水浅,我去找两把鱼叉,他们一钓鱼就是一上午,我们也找点事做。”霍礼鸣还是很有玩心的,说做就做,没多久还真找来了两把叉子。

霍礼鸣真是个不怕冷的,本就只穿短袖,裤管一卷,鞋袜一脱,三两下地就踩到了水里。他侧头说:“还是有点凉。你把那个雨鞋穿上。”

温以宁也没推辞,挺大方地换了鞋,拿着水桶就往水里去。这儿水清,能看见鹅卵石和沙粒。太靠近岸边,只有小鱼苗,霍礼鸣往深点的地方去了,低头看鱼,拿着鱼叉蓄势待发。

这动静让老许他们都看了过来。老许乐呵着说:“小霍还挺会玩儿的啊。”

唐其琛微微皱眉,“猴着呢。”

估计这边鱼也没那么快钓上来,就把鱼竿搁地上,三人走去他们那边。温以宁的桶里乱七八糟的一些小鱼田螺什么的,反倒是架大势的霍礼鸣,扑腾了半天什么都没捞着。

温以宁笑着说:“你输了啊,这顿饭欠下了。”

刚说完,“有了!”霍礼鸣一声大嚷,然后水花四溅,他抬起鱼叉,掐住尖尖上还在奋力挣扎的鱼,还真让他给捞着了。

“哟,好大一条。”老许笑着大声:“这饭得小温请了。”

温以宁一看,气得往水里一跺脚,“笨鱼,你就不能游快点儿吗?”

老许和唐耀在岸边朗声开怀,唐其琛嘴角也噙着淡淡笑意。他没说话,往钓鱼的那地方走去,再回来时,手里提了个桶子。

“以宁。”他突然大声。

温以宁正准备往岸上走,抬起头一脸懵懂,“嗯?”

就见唐其琛双手提着桶把,桶口向她这边倾斜。其实他什么也没说,但温以宁很快会意,端着自个儿手里的塑料桶往前一伸——

“扑通”一响,水花溅开,温以宁侧头躲了躲还是被溅得满脸水花。一条鱼在空中抛了条漂亮的弧形,鱼尾还左右打挺,最后精准落入她桶里。

唐其琛站在岸边对她笑,眉间清风畅意,说:“你赢了。”然后对懵在水里的霍礼鸣抬了抬下巴:“她不用请你吃饭了。”

这鱼本来就是用来吃的,没再放生,中午直接给炖了汤。吃午饭的时候,老许也有眼力见,直接把温以宁安在了唐其琛边上。两人都挺沉默,一顿饭吃了十来分钟,谁都没说一句话。

吃完饭后,老许支了个牌局,三个人也有三个人的玩法。霍礼鸣走出来时,看见温以宁一个人在外头坐着。

“想事情?”

温以宁听见声儿,如梦初醒一般抖了下。

“吓着你了?”霍礼鸣坐她边上。

“没。”温以宁笑笑,“你不玩牌吗?”

“不玩,赢不了的。”霍礼鸣卷了卷自己的衣袖,露出小手臂上一截纹身,风轻云淡地说:“里头的人,都赢不了他。”

温以宁低了低头,说:“我之前以为你也是亚汇的员工。”

“我学历不够,进不了。”霍礼鸣叠着腿,扯了根狗尾巴草咬在嘴里,双手枕着后脑勺仰了仰,“我也不习惯朝九晚五的生活。”

“那你跟唐总怎么认识的?”

“收保护费的时候差点被人砍死,他救了我一命,我这条命以后就是他的。”

霍礼鸣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平,眼神太坚毅平静。始终不听她吭声,霍礼鸣转过头,“不用怕,你是唐总的人,以后如果在上海碰到什么麻烦了,可以找我。”

听到这里,温以宁渐渐悟了意。唐其琛走到这个位置,不可能事事都平顺见光,那些不能以正道去摆平的,总会有人去帮他打点。霍礼鸣年龄不大,但沉稳老练,不输忠心。而且唐其琛对他确实有恩,这份过命的交情,足以成为坚韧不催的信仰和跟随。

“不说我了,说说你,你会一直在上海待着吗?”

“不知道。”

“我看过很多人,在大城市打拼个几年,最后都回去了故乡。能留下来的,都是有牵绊的。要么舍不得钱,要么,对梦想还有希望。你呢,你现在是哪一种?”

温以宁想了想,低着头说:“我哪种都不是。”

霍礼鸣眼神悠远而平静,轻描淡写道:“如果你要走,你提前跟我哥说一声儿。我觉得他对你是不一样的。”

温以宁心里一紧,看向他。

“其实我知道你。四年多前,我就听柯礼提起过你的名字。我哥这几年变得愈发寡言,看着对谁都客气,其实也就是做生意的时候,真要私下对人了,我觉得他身上血液都是凉的。他下个月就三十五了。这个岁数,感情生活都是空白。”霍礼鸣自顾自地笑了下,“我知道他喜欢过一个女人,好多年前的事儿了,我以为就那么一个。但后来,柯礼告诉我,那是没见过他为了一个女孩儿洗手作羹汤的样子。”

温以宁愣了愣,心里想到了什么,但一团团的拎不出头绪。

“那年他生了一场大病,应酬上喝酒喝的昏天暗地,胃部大出血,养了好久才出院。柯礼就是那时候在他手机上看到了一个录好的视频。一个女生在厨房做饭,回头发现我哥在拍她,我哥说,以后他也能照着视频学做饭。”

旁人三言两语勾起了往事的序幕,如同基石一样打了个底,剩下的回忆,万丈高楼平地起,温以宁自然也记起来了。那个视频的后续,是她打心眼地不信,说:“切!你要会做饭,我跟你姓啊!”

当时的唐其琛三十而立,没说话,只嘴角勾出一个很小的弧,温润和煦的像是春风过境,哪哪儿都是好看的。纵使这些年,很多片段差不多忘记,唯独那个笑容,会像天黑时的路灯一样,一盏盏地亮起。

“我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但后来,他做了一顿饭赶去了高铁站拦人。不过最后他还是一个人回来了。”霍礼鸣继续说着,然后回头看了她一眼,平静问:“那个视频里的女孩儿,其实是你。”

他语气平铺直叙,最后一个字落音,耳边静得离奇。四目望去,是离离原上草,阳光和煦温暖。

温以宁久久没有说话。

不用说话,霍礼鸣看她这表情就明白了。

“我哥这人,其实也挺不容易的,他们家家大业大,但压力和责任也成正比。这几年是好过了些,他风光,人人仰望,那是你没见过也为此付出了什么努力。和政府官员应酬的时候,真是不要命地喝,胃就是那时候喝坏的。其实我特别希望有个人能陪着他,知冷知热的。”霍礼鸣站起身,顺手扯了根狗尾巴草,几下折腾,对她说:“来,伸个手。”

温以宁还木着,条件反射的摊开掌心。

霍礼鸣把那根狗尾巴草串了个简单的指环,对准她的食指,往上面一套。然后笑得跟孩子一样,“付个定金呗。”

——

老许照顾周到,行程安排合理用心,上午钓鱼,想着唐其琛昨晚还发着烧,就把下午去航滑的计划取消,陪他玩玩扑克。唐其琛手气顺,唐耀与他旗鼓相当,就老许输的最多。

“你老回头看什么?”老许点了一叠钱丢桌子上,“找小霍啊,放心,他跟小温待一块呢。人丢不了。”

唐其琛没说话,只一眼看向老许。老许挑了挑眉,颇有深意地把目光还给他。

晚饭换了口味,清淡素雅的农家菜,唐其琛吃的少,筷子时不时地动一下。没多久上来一道鱼汤,是他们昨天吃过野生鲫鱼。老许指着说:“你特意要的,来,就放你面前。”

服务生端着盘儿,刚要过来,唐其琛说:“放她那儿。”很轻的一句话,说完又跟唐耀继续聊天了。

鱼汤摆在温以宁面前,一样的味道,汤面上依旧一层薄薄的胶质层。

她昨天最爱的一道菜。

温以宁面颊微热,不知是空调温度太高,还是被这缭缭香味给熏的。

晚饭后,一行人离开水库,回山庄里休息。他们第二天就要回上海,老许把早就备好的礼物放进了唐其琛和唐耀的后备箱,都是纯生态的健康农产品。这边忙完,霍礼鸣想去镇上转转,找个酒蹦蹦迪。唐耀也随意,笑着说:“捎我一起,体验体验乡村民谣。”

霍礼鸣挺酷的,“行,我请你。诶,你去吗?”他又问温以宁。

“我不去了,你们好好玩儿。”

“那行,正好,你待会儿帮个忙。”

他把温以宁叫到一旁,“我哥从水库回来就进房间了,这会儿也没见人出来。我看他路上咳了好几次,我怕他睡过去了,又不按点吃药。”霍礼鸣看了看时间,“八点半的时候你提醒一下他,房间都有内线,你拨他的房间号就行。”

这小子忙着去蹦迪,说完就转身走了,“有什么事儿打我电话。谢了啊,中国好员工。”

温以宁望着他的背影失笑,这人还真挺潇洒的呵。

霍礼鸣的这个要求也不算什么,一块出来的,说到底唐其琛这次折腾也是因为她。抛开别的不谈,刻意冷漠回避,倒显得自个儿不懂人情世故了。到了点,温以宁很平静地用房间座机给打了过去。唐其琛房间号1288,都在一层楼。她特意把门给打开了,铃声大,她这里也能听见。

铃声这么响着,但一直没人接。温以宁又拨了一次,还是没接。她皱了皱眉,不是,又倒里头了?没敢耽误,温以宁直接去敲门,起先还挺矜持的咚咚咚,咚了半天没人应,她提高声音:“老板?老板!……唐其琛?……喂!病号!”

门唰的一下从里拉开,她拳头举着已经往下砸了,收不住动作,唐其琛站在门前也没躲,直接抓着她的手腕给定住,语气淡淡不悦,“你刚叫我什么?”

温以宁懵了下,“你在啊?”

唐其琛蹙着眉头,眼神沉了沉,“嗯,洗澡。”

“小霍让我提醒你吃药。”温以宁说完想走,但他拉着她手腕也没松,男人指间湿漉的热气顺着皮肤一路攀爬,空气都变粘稠安静了。好几秒,唐其琛才垂下手,问:“出去走走?”

温以宁本能反应地摇头:“不了。”

“行,那就进来坐坐。”他把门敞开了些,见她站门口没动,唐其琛说:“你帮我把药分一下,我量个体温。”

气氛步入了正轨,温以宁走进来,“反复烧啊?”

“嗯。”唐其琛靠着桌沿,站得不算直,背脊微微弯着,看起来状态似乎又不对。他指了指右边,“体温计。”

温以宁顺着他指的方向去找,第一层没见着,又蹲下来找柜子里,“你经常这样发烧么?如果烧的反复,回上海去医院检查检查。胃不好的人还是多注意,我一个高中同学,三十不到,胃癌去世了。你也不年轻了,自个儿注意身体。”

温以宁边找边念叨,也没别的想法。她小时候,江连雪最爱拿发烧来吓唬人,说什么发烧上了40度,就一定会烧成脑膜炎。虽然是悖论,但小时候这些言论给她留下太深刻的印象,长大了,温以宁对这些东西异常敏感。

“你让柯礼给你准备点退热贴,没事还能应应急……哎,没看到体温计啊。”温以宁转过身,就和唐其琛碰了个正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然站在了她后面。眸色漆黑而亮,凝视着,专注着,这样的眼神很烫人。

温以宁下意识地往后退,抵着桌子,退无可退,一颗心笔直下沉。

怎么形容这个眼神呢……有山回路转不见君的缺憾,有无计留春住的遗恨,有历尽千帆又重归安详的丁点希望。

温以宁呼吸都屏住了,心里某种猜侧愈发清晰,勾着人的记忆往回倒带。

静了几秒,唐其琛抬起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在这幽幽温柔的光影里,小心翼翼地将人搂进了怀里。

他说:“念念,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估计好不了

☆、大梦谁先觉(2)

大梦谁先觉(2)

温以宁的半边脸枕在他胸口, 男人身上的香味很淡, 混着湿漉漉的水汽, 被他体温一蒸腾, 就变成了迷|魂药。她有一刹的茫然,甚至待在他怀里忘记了挣扎。唐其琛的语气太静了, 你能听出他不是临时起意, 不是发烧把脑子烧糊涂了, 更找不到半点纨绔公子哥的风流秉性。就这么去繁从简的一句话, 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着耳膜。

温以宁抵住他的胸口,力道一分一分地加重。不用言辞锋利地把拒绝二字说出口, 唐其琛能感受到她的抗拒。

他主动松开了她的手。

温以宁手肘往后,掌心抠着桌沿,垂着脑袋, 唇瓣抿得紧紧。安静了几秒, 唐其琛刚想说话,她就从两人之间的空隙里溜了出去。人走了,门都没给他关。走道上的光亮把这门变成了一个明晃晃的伤口, 房间幽幽暗暗, 没了半点生气。

唐其琛视线收回来,他心里早就预料到时这结果,谈不上失望,整个人静的离奇。

没多久,门板“砰”的一响,温以宁又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

唐其琛的表情短暂措愣, 温以宁跑到他面前,仰着脑袋盯住他,跟交待遗言似的坚决道:“我不跟你试。一次两次我都不跟你试。”

说完又转身跑了,跑到门口,温以宁脚步慢下来,估计这个时候人已经完全缓过劲儿,理智全清醒,她平声提醒:“老板,您烧糊涂了,回上海之后记得去医院看看。”

这茬意外到此方歇,人都走了好久,唐其琛还站在原处。后来头疼实在难受,他才换了个姿势,从抽屉里摸出药,囫囵吞了两颗退烧。

第二天早上,温以宁一出门就看见霍礼鸣窝在沙发上睡觉。身上搭了件外套,衣领遮住了下巴,高挺的鼻梁撑着眉目,眼睫垂着,能看到眼眶下一层淡淡的黑青。听见动静,霍礼鸣醒的倒快,“诶,你就起来了?”

温以宁嗯了声,“你怎么不回房间睡?”

“昨儿回来的晚,我房卡落唐总那儿了,不想打扰他,随便凑合。”霍礼鸣坐直了些,捏了捏眉心醒瞌睡,瞄她一眼,“你怎么黑眼圈也这么重?昨晚没睡啊?”

她转过身不想让他多看,随口敷衍,“看了两部电影。”

“我哥没事儿?”霍礼鸣从沙发上站起来,抡了抡胳膊,“昨晚他吃药了没?”

温以宁嗯了声,没答,而是转移话题,“耀总跟你一起吗?”

“对,他没喝酒,去酒就凑桌玩桥牌去了。跟我哥一样的爱好。”霍礼鸣又恢复了结实酷哥的形象,外套甩在右肩,噔噔上楼,“我看琛哥起床了没有。”

现在也才六点多,但唐其琛十一点还有个会议,所以得早早出发。老许把他们送到渡口,招呼周到,跟每个人告了别。温以宁还坐霍礼鸣的车,待了两天也混熟了,回程就不像来时那么沉闷。

霍礼鸣穿了件纯白色的短袖,上车的时候,衣摆跟着撩了撩,露出了腰侧的一个匕首图案。

温以宁问:“你很喜欢文身?”

霍礼鸣说:“还行,年轻时候弄的。这两年琛哥不让了,他之前还打算送我去当兵,不过后来出了点事儿就没去成。我看他最近也没说了,改天再把右手也给文了算了。”

温以宁仔细看了看他左边的花臂,“你不疼么?”

“不疼。”霍礼鸣看她一眼,“你想文?”

温以宁笑了笑。

“约个时间一块儿去。”

她答应了,“行。”

进入上海界,在服务区的时候,唐其琛就坐回了自己的车。唐耀从这直接上机场高速,中午的航班回北京。走前,他对温以宁晃了晃手机,“以宁,微信联系。”然后留了个意味深长的笑,便分道扬镳了。

唐其琛往车里一坐,气氛就压了下来。

不过他上车后一直没怎么说话,跟方才与唐耀谈笑风生的模样判若两人。温以宁坐副驾,背脊挺得直直,好像有枪口从背后对准了她,浑身不自在,她没敢轻举妄动。坐久了,她甚至觉得腰酸背疼,四月芳菲尽,背上竟冒出了层层冷汗。

直到霍礼鸣说:“右边儿有个毯子,你给他盖一下。”

温以宁这才慢吞吞地转过头,发现后座的唐其琛靠在那儿睡着了。

他的样子不像浅眠,双手轻轻环着胸,头往车窗偏。那么刚才温以宁所感知到的一切不适,其实都是自己给自己的压力。

她心里有恐惧,有害怕,有逃避,也有理性的克制。

温以宁捏紧了手里的毯子,压下这复杂的情绪,然后解开安全带,转过去伸长手,把毯子勉强地盖在了唐其琛身上。

一动就醒。唐其琛睁开了眼睛,毫无征兆地看着她。

温以宁心里咯噔一跳,纯粹被吓的。

就在这时,车子一个点刹,她人跟着惯性就要往后面栽。手臂一紧,是被唐其琛牢牢抓住了。

“靠,路中间一个大轮胎!”霍礼鸣转了把方向,有惊无险地躲过,“你没事儿?”

直到车子重归平稳,唐其琛才把温以宁的手放开,语气微微不悦,“好好开。”

坐回原位,系好安全带,温以宁觉得刚才被他拽过的手都麻木的没有知觉了。

十点半,把两人送到亚汇。霍礼鸣走的时候,跟温以宁吹了声挺酷的口哨,“这周六一块儿去啊。”

文身的事还记着呢。温以宁了然,“好。”

唐其琛站在旁边,估摸是听得云山雾罩,他看向霍礼鸣,这小子一对上视线,就很自觉地闭了嘴,飞快地开车溜掉了。

还在路上的时候,柯礼就已经打来电话确定时间。这两天虽然在外边儿,但悠闲放松的小型假期,怎么都比工作舒服。短暂休憩,又得恢复高压忙碌的状态了。这倒不是重点,这么多年也习惯了。唐其琛恼的是另一件事。

从下车起,温以宁就跟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之前还能礼貌客套地叫他一声老板,现在好不容易攒下来的温和又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了。电梯到了,唐其琛走进去,拧头看着原地不动的温以宁,“你不用上班?”

温以宁面不改色,“这是专用,我等下一趟。”

这个理由充分得让人无法反驳。唐其琛脸色极静,目光笔直投向她,“你准备躲着我到什么时候?”

周遭的尘埃都落了地,沉默无波。

唐其琛也用不着再说什么,一句话就能戳穿她心思。他走进电梯,转过身。温以宁便默然地跟了进来。唐其琛按了楼层,按完了,手还停在按键上没有收回。这个姿势维持了两三秒,向上的箭头开始缓缓跳跃。

唐其琛呼吸渐深,开口说:“昨天晚上的事,我是……”认真的三个字还没成型,就被温以宁冷冰冰地打断:“我会辞职。”

唐其琛顿时哑口。

“我知道我对亚汇来说可有可无。这话说起来也不自量力。现在是没什么,一旦有什么了,我一定辞职,走得远远的。昨晚说过的,我再说一遍。一次两次,我都不试。唐总,话我说清楚了,你就当我不懂事儿。如果惹你不痛快了——”

温以宁低下头,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唐其琛看到“辞职信”三个字脸都僵了。

“电梯门一开,我就去陈经理办公室。”

她说得坚决果断,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在山庄时,霍礼鸣问她是不是也一晚没睡。是,她整晚清醒失眠,不是心有蠢动,不是被暧昧温情搅乱心池。而是正正经经,认认真真的给自己安置了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