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以宁近乡情怯,怯的不是对唐其琛的不信任,而是先来后到、不管何种身份的这种旧时感情。

她沉默的时候,江连雪的脸色已然更加不悦,护犊子的本能自然而然的愈发浓烈。刚要继续奚落,唐其琛主动说:“我和安蓝是旧识,她在这个领域确实有不错的发展,伯母,您和您的朋友如果喜欢,我助理可以帮你联系相关的活动,下次新电影的首映礼,帮您拿观影券。”

没有巧言令色,没有左顾言它,唐其琛从不否认这层关系,一个人实话实说,光明磊落的时候,是不畏惧任何言语以及目光的审视。

江连雪反倒无话可说了。

唐其琛更进一步的,把梗在彼此心里的这个疙瘩切开了,剥筋抽骨的拿出来,直言不讳道:“不止是安蓝,包括我的家人,对以宁和您都造成过不少的困扰和伤害。伯母,是我愧欠你们,是我没有处理好这一层的关系。如果以宁介意,我答应她,以后我和安蓝,都不会再有任何联系,哪怕是朋友。”

温以宁心里咯噔一跳,茫然的望着他。

她明白,这种程度的话搁唐其琛这儿,就是一个很郑重的承诺了。意思也很明确,他会断掉和安蓝之间任何一类交情。以前有的,以后都不会再有。唐其琛用这么直白的方式,无疑是想给她一粒定心丸。

江连雪这次有备而来,藏着的刀刃磨得锋利,这一刻却没了攻击的方向。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唐其琛,试图从他神色中找出破绽。唐其琛坦然接受她目光的巡礼,眉宇似有千钧。

良久,江连雪眸色微软,冲那一堆礼物抬了抬下巴,“那是人参啊?”

唐其琛说:“我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伯母您煲汤喝,很养人。”

江连雪嗤笑,“我看这个你比较合适。”

唐其琛微微一愣。就听她继续说:“唐先生多大啊?”

“……三十六。”

江连雪笑着脸问:”你猜我多大?”

唐其琛这下有些不自然了,但仍维持着体面的礼貌,“伯母看起来很年轻。”

江连雪扬眉,“我不止看起来年轻,我本来就年轻!就比你大九岁!别叫伯母了,叫姐姐都行。是,温以宁?”

她为难唐其琛这么久,温以宁早就不乐意了,没好气地说:“叫什么姐啊,叫你一声江妹妹敢答应吗?”

江连雪跟她大眼瞪小眼,“怎么不敢了,倒是让他叫啊!”

唐其琛无辜中枪,敛了敛情绪,依旧毕恭毕敬:“……伯母。”

江连雪嗤声乐了起来,情绪说变就变,顿时又殷勤无比了,热热情情地唤人:“小唐呀,吃点水果,咱们家没人参,人参果还是有的啊,吃吃,吃个人参果,胃病就会躲。”然后又把电影调了台,调到狗血豪门家庭剧,全情投入的追起剧来。

温以宁拿她没办法,对唐其琛无奈地耸耸肩。唐其琛包容地笑了笑,倒是耐心十足的陪江连雪看起了电视。

晚饭过后,江连雪如往常一样出去散步,唐其琛还问了句:“伯母,要我陪您么?”

江连雪显然被吓着了,稍一设想,几十岁的大妈们聊着柴米油盐,一个这么玉树临风的男人跟在后头,气场就压人三分。那画面太诡异,江连雪当即拒绝,“不用不用,让温以宁陪你。”

人走后,温以宁没忍住笑了,摇着头说:“真能折腾。”

她正在水池边洗碗,腰间一紧,就被唐其琛从后面圈住了。男人高挺的鼻子故意蹭着她的颈窝,温以宁那处痒,笑着躲他,“别闹,洗碗呢。”

唐其琛便换了边儿,继续用鼻子蹭她的右肩窝。

温以宁擦干手,转过身和他面对面,然后伸手轻轻捏住了他的下巴,“唐其琛,你无赖。”

无赖低头就吮住了她的唇。

温暖的舌尖先是在唇瓣上试探,顺着她的唇形描了个边,然后轻轻抵开牙关,两个人便缠在了一起。所有的爱意瞬间飞溅,浓烈的感情劈头盖脸而来,全在唇齿间流淌。

一个珍而重之的缠绵亲吻,用尽了唐其琛全部的温柔。

分开时,温以宁搂着他的脖颈,鼻尖抵鼻尖,低头笑了起来。

唐其琛侧过头,含着她的耳垂用力一啜,像好好的电路上强加的一道电流,温以宁听到身体里噼里啪啦的火花声。

但顾着场合,火花还是偃旗息鼓,没敢真的当场爆炸。江连雪一般散个半小时步就会回家,温以宁领着唐其琛到自己房间休息。她倒好热水回来,唐其琛正在书柜前看一本原文《圣经》。

温以宁说:“我看得少,偶尔翻一翻。”

唐其琛看她还会做笔记,书柜上大多数都是英文原版的书籍,可见她以前的专业功底还是相当强的。他心里有顾虑,但有些事情不能急在这一时,以后找机会再慢慢劝。

“你该吃药了,药放哪儿了?我帮你拿。”温以宁问。

唐其琛站在书桌前没动,指了指行李箱,“里面,密码1923。”

温以宁打开箱子,宛如发现了新大陆。唐其琛箱子里有一个单独的隔离袋,透明的,能看见里面装的都是各种男士护肤品。从水到乳液,还有两张黑色的面膜。这个牌子温以宁认识,是挪威一个很小众的奢牌,贵得离谱。

这些水和乳液都用了有一定的分量,她拧开盖儿闻了闻,“老板,你活得这么精致呢。”

唐其琛无奈道:“不敢不精致,你母亲一整天都在提醒我的岁数,我真有点怕她了。”

温以宁笑着说,“抱歉啊,她就是这样的人,嘴硬心软,人还是没坏心的。”

唐其琛嗯了声,“她是心疼你。”

温以宁督促他把药吃了,又让他多喝点温水。想到江连雪总拿他年龄说事儿,他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心里到底是疼惜的。唐其琛虽未明说,但似乎也介意了这一点,那一套保养品备得齐齐整整,可见很久之前就上了心。

温以宁蹲在地上,握紧了他的双手,唐其琛垂眸敛眉,视线低低的和她对望。

她脸上光影各半,漾着水的眸子如秋波,她抬起手,顺着唐其琛的眉眼开始细细描绘,鼻子、薄唇、最后指腹按在了男人的喉结处。温以宁听到了吞咽的声音,微滚的喉结在她指腹上轻轻颤动。

她笑容温情而专注,响亮的一声:“唐其琛!”

唐其琛也笑了起来,那日场景仿佛重现,他问:“下一句是要说‘我爱你’吗?”

温以宁仔细想了想,突然又站起身,给了他一个毫无保留的拥抱,她抚摸着唐其琛的背,心意深重的说:“我不止爱你,也能承担‘你’字之后的一切。”

唐其琛蹭了蹭她的头发,“嗯?”

“我爱三十岁的你,也爱三十六岁的你,九十六岁了我也爱你,我爱你的克制,爱你的坏脾气,爱你的眉目,也能承受你的孤独。唐其琛,我二十二岁的时候爱上你,时至今日,从无悔意,依然全心全意。”

唐其琛愣了愣,回过味来,“……念念,这是宣誓么?”

温以宁大大方方道:“行,那再来个宣誓人——宣誓人——”

“温以宁”三个字还未说出口。

唐其琛抢先一步替她答:“宣誓人。唐太太。”

☆、梦醒时见你(4)

梦醒时见你(4)

温以宁被这声“唐太太”逗笑, 很奇异的感觉, 谈不上感动,一个很陌生的称呼。温以宁手臂上好像过了一层电,鸡皮疙瘩泛了好几层,最后没忍住,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唐其琛无奈道:“怎么了这是?”

温以宁实话实说:“就,有点老。”

温馨的气氛到这里正式收尾。唐其琛的嘴角很细微的收了一个弧度, 他喜怒很少显色于脸,但温以宁知道, 这是不高兴了。她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牙齿磕住唇瓣, 稍稍往外一扯然后松开, 故作讶异道:“你的唇好薄啊, 咬都咬不肿呢!”

唐其琛眼神晦暗不明, 在她腰上掐了一把, 低声说:“别来事儿。”

温以宁听懂了,从他怀里退出来, 一瞬怯了胆,她摸了摸脑袋, 就跑出去给他切水果了。端了一碟苹果从厨房出来, 就看到唐其琛在餐厅处,仰头看着墙上的照片。温以安的照片。

“吃苹果。”温以宁放下果盘,没多说。

唐其琛视线从照片上挪回她的脸, “妹妹很像你。”

温以宁没接这茬,把果叉一根一根的摆好。唐其琛从桌边抽出三根香点燃,插在了香炉里。除了给唐家先祖叩首,唐其琛不太信这些,行了个注目礼便算尽了心意。

他走到温以宁身边,两个人安静了很久,他才说:“妹妹的事,不用总一个人藏在心里,想说了,就跟我说。”

温以宁没应声,低着头,长发挡了大半侧颜,挺翘的鼻尖勾出漂亮的脸型,唐其琛把她的头发撩到耳后,然后食指微屈,刮了刮她的脸。

温以宁抬头冲他笑了一下,状似轻松无碍,隐忍在眼里一闪而匿。

唐其琛便不再继续,他说起自己,“我是在香港出生的,那时候家里的生意还在那边,我小时候基本就在香港和广州两地转。上小学的时候,才回的上海。”

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说起家事,这些私隐在这种家族里几乎是秘而不宣的事情。温以宁还是上回听陈飒提起过,隐约知道他南京外公家的情况,唐其琛身家丰厚,亚汇集团也是业内翘楚,这些年他却甚少见报,连百度百科都没有,社交媒体上几乎找不到关于他的任何**。可现在,他主动提及,温以宁是怔然的。

“我爷爷一生信奉的人生准则就是铁血,他对我要求很严,三岁就带我去马术,山庄里最小的一匹马,也有这么高。”唐其琛比划了一下到腰的位置,接着说:“有一次我从马背上摔下来,左腿和左手都摔断了,好了以后,我母亲对此颇有微词,但爷爷还是坚持让我继续。我的童年记忆很贫瘠,除了傅西平那一圈儿玩伴,基本不与外人接触。我小学读的是国际班,一年级就寄宿,几乎没有玩儿的时间。”

温以宁听着都觉得压抑,忍常人所不能忍,风光背后的苦楚和努力常常被看客忽视。

“我爷爷书房里,至今还摆着小时候揍我的戒条,说是忆苦思甜,长大了也不能忘性。”唐其琛平淡从容的笑了笑,“那真是阴影了,我手板都被他打出过血泡。”

温以宁忍不住皱眉,“你都这么出色了,还能打你啊?”

“字儿没练好,沾了一滴墨在纸上。”唐其琛回忆起来,仍是温和平静的,“老爷子常说的一句话,横折竖弯钩,就像为人处世,落笔成书,不能反悔,所以每一步都不准出错。”

温以宁渐渐懂了,他性格中内敛沉稳的部分,是怎么沉淀而来了。

“我母亲。”唐其琛看了她一眼,短暂的停顿,既是试探,也是征询。毕竟景安阳做过的事,搁谁心里都是过不去的一道坎儿。见温以宁目光闪烁,但到底还是沉了下去,唐其琛得到默许,才继续道:“我母亲是南京人,家里最小的女儿。她从北外毕业后就嫁给了我父亲,从此之后放弃了工作的机会,操持着这一大家子的琐碎事。她很辛苦,性格也强硬偏激。以宁,上一次是我大意,让你和你妈妈平白受了委屈。歉意弥补不了,以后我一定保护好你。”

温以宁记得,这都是他第三次为这件事自责了。或许当时是有记恨,但时至今日,温以宁忽然愿意往宽阔的方向去化解,身为人母,爱子心切,道义上她理解。但一想到江连雪那日瞬间苍老的伤心面孔,温以宁还是无法说服自己。

她用叉子挑着苹果,一下一下的,心不在焉。

唐其琛的手心覆上她的手背握住,然后顺着把那块苹果挑起,带着手一起往他嘴里送。温以宁被他这个动作逗笑,神情缓了缓,阴霾悄然退散。唐其琛跟她说这么多家里的事,用意她是明白的。唐其琛是想让她知道,世上的无奈和悲欢都是公平存在的,哪怕是他这样的家庭,也有不为人知的艰辛。她的家庭所发生的一切不幸,不是个例,更不是低人一等的证明。

他希望她坦然一点,开心一点,至少如今,她不是退无可退。

唐其琛愿意做她的后路。

正说着,江连雪散完步回来了。她手里提着一个很小的塑料袋,双手环在胸前,背稍稍弓着,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唐其琛礼貌的叫了声:“伯母。”

江连雪甚至都没看他一眼,就匆匆进了卧室,锁上了门。

温以宁看到她的背影,皱了皱眉,走过去敲门,“你怎么啦?跳广场舞扭到腰了?”

没回音。

“你别忍着啊,趁着还早,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江连雪暴躁的吼声隔着门板也冒着火:“别吵我!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温以宁莫名其妙,“不是,这才几点?”

“哐!”的一声巨响,是东西砸在门上的声音。温以宁也来了脾气,“不管就不管!”

母女两总能来一场突然的争吵,见怪不怪。

唐其琛拦了温以宁一把,拍了拍她的肩,“好了好了,不要跟你母亲争。”

温以宁静了片刻,也没放在心里,毕竟二十多年这么过下来,习以为常了。半小时后,江连雪又从卧室走出来,容光焕发,笑脸盈盈的哼着曲儿。唐其琛愣了愣,大概也被她变脸比变天还快的状况震住了。

江连雪擦了口红,头发也是风情万种的卷波,身材清瘦,穿衣服还是好看的。她拎出一个工具箱,笑着对唐其琛说:“会不会换水龙头?”

温以宁看她一眼,“水龙头坏了?我来。”

她刚要起身,被唐其琛抢了先,“给我。”

温以宁乐了,小声问:“老板,你分得清扳手和起子吗?”

唐其琛笑着说,“分不清。”神情分明是轻松的。

他边走边挽起衣袖,“伯母,哪里需要换?”

江连雪指了指厨房,“热水那边。”

后来温以宁不放心,还跑过去准备救场。但没想到的是,唐其琛应对自如,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匀称,她只见过唐其琛握着金笔签名时的俊逸姿态,却不料到,浸润在柴米油盐的平凡生活里,也是这么融合好看。唐其琛换螺丝,拧水管,最后再用密封胶把接头缠了两圈。江连雪也是没想到,搁谁都会认为,这样的男人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是活在云端不品人间烟火气的。

唐其琛洗完手,手指尖滴着水,“还有什么需要换的?”

江连雪嘴巴张了张,淡淡道:“没有了。”

时间已是晚上八点多,她想了想,又换上笑脸,忽然说了一句:“那个,小唐啊,待会儿让以宁送你去酒店早点休息。明天早上可一定要来家里吃早饭啊。”

话说得平平无奇,细想一下也合情合理。但唐其琛还是不尴不尬的僵了一下。僵的不是这话逆了他的心思,而是江连雪的态度。他这次过来也算正儿八经的见家长,江连雪的种种表现来看,对他的态度不甚明朗。

唐其琛这么游刃有余的一个人,这一刻心里也没了底。

温以宁在一旁自然是不会发表太多意见,表情平平的,看不出是失望还是乐意。

唐其琛应了江连雪的话,从从容容的站起身,“怪我没有顾上时间,伯母,那我先走了,您也早点休息。”

江连雪白牙一露,爽快应:“好。”

唐其琛又看了眼温以宁,“送我么?”

温以宁点点头,跟着起身,“走。”

拎着行李箱下楼,上了车后,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唐其琛还是挺无奈的,“早知道不把行李箱拖上去了。”

温以宁笑得肩膀直颤,“你当时怎么想的啊,看到你光顾着高兴,我也没留意。”

“你就笑。”哪有不憋屈的,唐其琛越过中控台,双手捧住了她的脸,然后狠狠吻了上去。温以宁化被动为主动,跟他接了一个情意绵长的吻。稍一透气,又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唐其琛沉沉喘着呼吸,眼神在暗淡的光线里闪着幽幽冥火,温以宁被他凝望得低下了头,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安静中逐步沸腾。她是紧张了,手指下意识地扯了扯裙摆,轻声说:“开车,住上次的酒店?”

唐其琛淡淡收回目光,按了启停键,“新装修的,味太重。”

温以宁便带他去了另一家经济型的,远一点的地方有档次更高的,但唐其琛说这里离她近,凑合住着。办手续,拿房卡,再把人送去房间,期间江连雪的电话催了三遍。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唐其琛的房间门刚打开,江连雪的电话又来了,劈头盖脸的一顿责问:“你怎么还不回来?回来帮我弄网线,我看得正起劲呢。”

温以宁挺无语的,唐其琛弯了弯嘴角,嘴型说着:“回。”

这个丈母娘,比商业难题还难搞定。

温以宁也不知道江连雪今天是中了什么魔,一切行为极其反常,回家后,果不其然的,江连雪正优哉哉的看着电视剧。

“你不是说没网吗?”温以宁也坐了过来,就是挺郁闷的。

“哟,失望了?”江连雪笑着说:“坏你好事儿了?”

“边儿去。”温以宁不满道,但情绪也还平稳,默了默,她问:“你怎么了?”

江连雪手指猛地蜷了蜷,意识到她的意思,很快又平静下来,说:“能怎么,试试他呗。”

温以宁调侃道:“有钱就是大爷,这话是说过的来着?”

江连雪白她一眼,“别贫。”

安静片刻,温以宁问:“妈,你对他不满意吗?”

一天的尘嚣总算切入正题,电视中家庭伦理剧的聒噪台词一句接一句,江连雪目光定在上头,但神思不统一,她心里装了事的时候,侧颜祥和宁静,某一瞬间,温以宁甚至感受到了几分空洞的寂寥。

她把电视音量调小了些,遥控器还握在手心。然后抓过头,眼神平视女儿,“他待你很好,但你跟着他,就要面对他那个家庭。他妈妈太厉害了,我真了解这种人,金字塔尖尖的上层人家,做什么都讲究脸面。”

温以宁抿了抿唇,也不想太让她忧心,往乐观的一面引:“很多事急不得,以后慢慢来。”

江连雪认可地点了下头,“你定了决心,跟着这个男人,也只能慢慢来了。”语毕,她笑了笑,忽生感叹:“其实咱仨母女的命途都不顺。以安就不提了,去的早,我呢,年轻时候跟你外公对着干,断绝父女关系都要一意孤行的嫁给温孟良,温孟良这种老畜生,能让我给他生儿育女是他天大的福分。死了就死了,至少我还给他留了个种。至于你,呵,最犟的就是你了。”

江连雪的语气异常宁静,这是她身上少有的一种情绪,像一张若有若无的网,看不清摸不着,但那份压抑来得悄无声息、确确实实。温以宁心里不是滋味,轻声问:“既然过得不好,当年为什么不和爸爸离婚?”

江连雪轻飘飘的睨她一眼,“离了你和以安就真成孤儿了。温孟良这种人渣,把你俩卖去红灯区他都做得出来。要不是我,你能名牌大学毕业?你能顺顺利利的长大?做梦!”

温以宁默声。

“我不怕得罪人,现在是给他唐其琛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你也不是好欺负的。记住了,以后是你和唐其琛过日子,遇到再大的问题两个人有商有量的,千万别吵架冷战,感情这种东西,初始时靠的是感觉和缘分,再往下走,就得好好经营了。他那个像巫婆的妈,以后指不定怎么刁难你,反正能让的就让让,以后我不在了,就真挨欺负了也别怕,这房子的户名还是你,再不济也是你的一个落脚点。”

这么一本正经的谈话从来就没有过,温以宁想笑,“什么叫你不在了啊,哦,我懂了,你要跟杨叔叔结婚啦?”

江连雪的面色如常,斜睨她一眼,“老娘游山玩水不行啊?!”

得了,这句话倒又有了她本色了。

温以宁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瞧见江连雪头顶心上有几根明显的白头发,便顺手帮她拨了拨,这一拨却拨了一小把头发下来,她啧了一声,“你也脱头发啊,我最近也掉的好厉害,你可以试试我那个洗发水。”

江连雪嫌弃的别开头,推着她的胳膊把人往外挡,“别弄我发型。”

温以宁嗤笑一声,准备去卧室洗澡。

刚转身,江连雪又把她叫住,“温以宁。”

“嗯?”她侧过头。

“上回我给你的房本收哪了?”

“柜子里啊。”

“都收好了?”

“锁着呢。”

“那张邮政储蓄卡的密码给我背一遍。”

温以宁服了,“干什么啊?”

江连雪笑意招摇,“你不是复旦毕业的么,秀秀你智商呗。”

温以宁气笑了,“什么破理由啊。”

“背不背?”江连雪还执拗上了。

温以宁不想再被她念叨,边往卧室去边伸长左手隔空摇了摇,“896521,招商的那张是反过来的。”

她答对了,江连雪就安静了。

偌大的客厅只剩她一个人,电视屏幕透出的光忽明忽暗,这部电视剧有一百多集,江连雪追到了七十五集,剧情正在放着男女主的生离死别。她目光冷下来,眼神渐渐变得浅薄,戏里的人生跌宕起伏,到了她这里,就只剩下悯默无言。

——

清晨醒来,温以宁开车去酒店接唐其琛。这人昨天也是轴劲儿上来,非要她把车开回去,第二天再来接他。男人心思挺难猜的,温以宁问他为什么,唐其琛说:“车在你那儿,你人就不会走。”

温以宁寻思着这是什么理由,无能理解。

唐其琛没事人一样的演了个恍然大悟:“哦,想起来了,这不是在芬兰呢。”

温以宁当时被梗的无言以对,谁说男人不记仇,表面看起来云淡风轻,其实全沉在心里头了,逮着机会就往你身上刺一下。她笑着摸了摸他的脸,“老板,幼稚了啊。”

到了酒店,唐其琛已经起床了,他换了身浅杏色的风衣,里面搭了件深蓝色的高领羊绒衫。倒春寒,H市临江,温以宁怕他出去吹着风,便从他的行李箱里拿出一条薄薄的围巾挂他脖子上。

她开车带他去市六中附近吃了个早餐。吃完之后,唐其琛在学校门口看了一圈,看到右面墙壁的光荣榜上,至今还留着温以宁的名字。

第一列,第二个,复旦大学。

照片是她高中时期的毕业照,红色底,她穿着六中校服,长发别在耳朵后,露出精巧白皙的一张脸。笑得特别开心,眼里像住了星星。唐其琛看着看着,忽然弯了嘴角。像是隔着时空,和他的小姑娘见了面。

如今,小姑娘变成了他爱人,唐其琛周身都被一种奇妙的温暖所环绕。

温以宁手里握着热热的豆浆,咬着吸管小口抿,和他肩并肩,俏皮问:“想对这个小美女说点儿什么?”

唐其琛笑容深了些,目光还停在那张照片上,他说:“遇见你很高兴,以后的日子,也请承蒙关照了。”

温以宁勾了勾他的小手指,唐其琛便把她的手完全包裹进掌心,握得紧紧的。

两人午饭也是在外面吃的,今天阳光好,下午的时候又去西郊公园转了转,温以宁带他看幕府山,带他游横江水,带他走进人群里,感受这座南方小城的春日光景。这儿鲜有高楼,也没有错综交叠的城市立交桥,它简简单单的,心间多晴空。

四点多的时候,李小亮打来了电话,特没正经的侃:“宁儿,把你那男朋友带出来见见娘家人,别藏着掖着,是不是男人啊。”

顾着她和李小亮的种种交情,接听的时候,温以宁就按了免提,唐其琛全听到了。

她侧头挑眉,问唐其琛的意思。唐其琛略一沉吟,拍了拍她的手背。

温以宁顿时眉开眼笑,神气劲儿藏不住,“来就来,事先说好,拿出你们娘家人的礼貌啊。”

又聊了几句,温以宁和李小亮讲话的这种熟悉热络太过自然,听得出是真真切切的交情。电话挂断后,唐其琛冷不防的来了句:“他还敢约我见面,看来是上次手腕没掰够。”

温以宁气乐了,“老板,你真的是清华毕业啊?”

唐其琛睨她一眼,冷冷淡淡的,“买的假证,上海育x国际连锁双语学校毕业。”

温以宁愣了愣,“嗯?”

唐其琛说:“幼稚园。”

温以宁笑得直不起腰,蹲在地上肩膀颤抖,唐其琛也忍着笑,走过来朝她伸出手,温以宁握是握住了,但耍赖不肯站起来,歪着头冲他笑:“我要玩滑滑板。”

唐其琛手劲一紧,直接拖着她在地上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