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又转向我,眼神惶惶。我别有深意地与他对视,他的脸似乎更白了。

想必他还记得不久之前他刚拿自家性命担保,并向祖神发誓了绝不向任何人泄漏我的身份。

“捏坏?”绯衣祭司却不相信。“你当我天权宫十年一成的试炼水晶是块豆腐么说捏坏就捏坏?要不你来捏捏?”

李赫有些尴尬,立刻又答道:“大人,她的确有些怪力,之前在瑶光门时,她随身携带的弓需五人才能抬动,这件事很多人都亲眼目睹。”

他随手拉过何原,要让他作证。

他俩当时明明在前方远处,居然也看见了这一幕?我正绞尽脑汁想办法度过困境,却听见身旁的陈雅怒道:“卑鄙小人!之前在踏云梯上暗算不成,又要血口喷人污蔑我姐姐吗?”

我心中默默地赞了赞。陈雅平日里木讷,关键时刻总能给人惊喜。

绯衣祭司看上去很烦躁,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判断。

“李大哥。”

何原终于出声:“何必再三难为两个小姑娘。”

他这话模棱两可,但结合陈雅的话,听者都自动理解成李赫之前的话都是为了报复。

绯衣祭司的态度立刻明确起来,神情相当严肃。

“品性为修行之根本,我看你还需修身养性,否则再难有所进益。”

“谢大人教诲。”李赫的脸色青红交加,狠狠瞪了何原一眼后愤然离去,何原无奈地跟上。

“至于你…”绯衣祭司转向我,神色和蔼了许多。“规矩不可废,既然这里的试炼水晶有损,那你就到幽南台去测试吧,正所谓真金不怕火炼,不必担忧。”

不担忧那是不可能的。我感激地朝他道谢,心中无奈。捏坏水晶还不能过关,这回伤脑筋了。故技重施?绯衣祭司们又不是傻子,一而再再而三哪能看不出其中奥妙?

我被绯衣祭司带到了幽南台,陈雅依然跟在我左右。此刻幽南台上还有一些人在等待试炼,也有不少已经通过试炼的人在台下徘徊,大概在等待同伴或是看看他人的成绩。

我心不在焉地排在最末,陈雅絮叨道:“李赫此人,心胸狭窄心狠手辣也就算了,还敢冤枉人!再有能耐又如何,这样的人万万不能重用!”

“…”难道她一直觉得我是清白的?

“他也不想想,你如果有能耐捏坏水晶,怎么可能水晶会一点儿也不亮?这完全不合逻辑!”她义愤填膺。“话说回来,这天权宫的水晶也不怎么样,竟然说坏就坏了!”

“…”我斜睨她。

“别担心。”她显然没有领会我的意思,继续安慰道:“不要有心理包袱,让他们瞧瞧你的厉害!”

我无力地抹了一把脸,将头转向另一方,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方蔚行?

他显然已经拿到了试炼牌,却并不离开,只身站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朝幽南台上张望,神情十分凝重。难道台上还有他的熟人?只是之前他与赵宣结伴而行,如果还有幽南的同伴,为何没有一起走踏云梯?

负责幽南台的绯衣祭司大声道:“幽南域白华城方蔚临,上前试炼!”

“又是个姓方的?”陈雅踮起脚朝台上看。“不会吧!”她一脸震惊地指着那少年叫我看。“他——”

“肯定是。”来自幽南域主所在的白华城,又姓方,连中间的字辈都一样,跟方蔚行一定有所关联。但据我所知,方蔚行并没有这么个年纪相仿的兄弟,难道是同族

“我也觉得是。”陈雅了然又暧昧地看了我一眼。“绝对是你喜欢的类型。怎么样,让我先替你探探他的喜好?”

“你的脸色很难看。”她笃定地说完,往后退了几步。“我去打听消息…”

走得还真快。

我掉头往台上看去,正好见到方蔚临手中的试炼水晶大放异彩。竟然还是个能耐不凡的人物?我不由得仔细地看了看这名少年,他看上去比方蔚行年长些,容貌也出色得多,尤其是此刻他凝视着手中的水晶,在惊叹声的包围之下竟没有露出丝毫得意之色,神态端方从容,身似绿竹质如玉。

他自绯衣祭司手中接过试炼牌,从容而去。我不由得往方蔚行所在处望了一眼,却只瞥到他匆匆离开的背影。

看来这两位同族兄弟之间的关系十分耐人寻味啊…

我却没时间寻味,因为很快便轮到了我。

希望这只水晶是个识货的家伙。我横下心,伸手便要握去。

“少祭司大人,就是这位姑娘。”之前那个绯衣祭司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我收回手,正好看见众人慌张下拜。

崇锦西在绯衣祭司的带引下疾步而来。“正是这小姑娘在试炼时发现了水晶有损。”绯衣祭司朝我做了个眼色,示意我赶紧行礼,我装作没看见。

“原来是你。”崇锦西唇角一翘。“难怪…”

避开人群,我朝他做了个鬼脸。

他转过身。“我要带她回去仔细审问。”

“可是大人,试炼…”绯衣祭司为难道。

“有何不妥?”崇锦西侧脸看他,夔龙面具闪闪发光,再配合他刻意施放的龙吟之声,震摄心魄。

绯衣祭司膝盖一屈跪了下去,久久不能出言。众人神魂受迫,脆弱一些的已经软倒在地。

好厉害的控魂之术!

不过数月不见,他的能耐又精进不少。虽然祭司一族的异能原本就大大高于常人,但这样的进步还是看得我眼馋。

崇锦西看了我一眼,似乎对我依然站在原地丝毫没被他的声音影响感到很不满意。

我想了想,捂住额头:“好晕,嘶!头晕…这是怎么回事?我快要站不稳了…”为了表示诚意,我特意扶住身旁的试炼水晶以支撑身体,哪料到一声轻微的咔声传来——

我赶紧松手,趁众人不注意将水晶掉了个头,遮住刚刚出现的一道裂纹。

崇锦西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水晶,虽然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但那抿紧的嘴唇和死盯着我看的眼睛显示他此刻十分想要上前抽我。

“跟我走!”他咬牙切齿。

又生气了?所以说我最讨厌小心眼儿的男人,难伺候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还有两更,以后固定每天13点更新!求虎摸,收藏,撒花等等美好活动…

细湖白鱼

第四章

崇锦西身如飞鸟,在岩间轻快地穿梭。我仔细地跟上,与他保持了三步的距离,要是一不小心超过了,这臭小子又该生气了。不久后,他在天枢宫与太和神殿之间的细湖边停下。我刚落脚,只见一轮新月朝我疾攻而来,眼看就要把我切成两段。

终于来了?

我提气便闪,他手下凌厉越攻越猛。

“你的幽和剑呢?”

“没带。”我翻身躲过,看着新月轮优美的行迹颇有些感慨。卿本神兵,误投庸主…

“你的碧鲲呢?”

“没收了。”

“崇昭!”崇锦西忽然收回了新月轮,怒吼道:“不要用那种遗憾的眼神看我的银月!”

“其实打不过我也没什么好不服气的。”我试图开解他。“就连父王如今也只能跟我战成平手,你能跟我过上几招已经很不错了…”

“哼!”崇锦西的胸膛狠狠地起伏了几下。“我发誓,总有一天要胜过你,再好好地抽你一顿,以解我这些年的郁闷之气!”

“这个誓言要实现怕是不容易。”我叹了口气。“你打又打不过我,河东狮吼对我也没用,想胜过我恐怕得等下辈子。”

诡异的安静持续了一阵子,湖中的白鱼不甘寂寞地一条接着一条往湖面上蹦跶。新月轮忽地飞了出去,再转回来的时候挂了两条又大又肥的白鱼,还在摇头甩尾。

“你——你——居然用我的银月抓鱼!”崇锦西又抓狂了。“死丫头我跟你拼了!”

“吃不吃?”我一手抓了一只,朝他晃晃。

他静默片刻,用我的衣袖将银月仔细地擦了擦又收回腰间。“吃。”

借用天枢宫的小厨房,烧了一锅蘑菇鲜鱼汤。崇锦西闻着鱼香,伸长脖子望眼欲穿。“怎么还没煮好…”

我加了些细盐进锅,又取勺盛了一碗汤放在他面前。他咕嘟咕嘟地喝了个精光,被烫得伸长了舌头直呼气,又倒了一碗凉水下去才缓了缓。

“好喝,再来一碗!”他理直气壮地把碗往我手里一递。“崇昭,你也就剩这么一个优点,千万别丢了。”

我把勺和碗把他手里一塞。“自个儿去。”

他索性将锅给提了过来,就着锅口捞了一条鱼,毫无形象地大啖鱼肉。细湖里的白鱼鲜美少刺,他这么一口下去几乎就去了小半条,嫣红色的嘴唇也变成了鲜红色。

我对他的吃相感到无奈,不知少祭司大人的崇拜者们看见此幕心中作何感想。

“你这是几天没吃东西了?”

他塞了一嘴的鱼肉,呜呜道:“雪衣祭司的厨艺…没法吃…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皱眉,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挑食挑成这样,难怪那么瘦。

他惊恐地看着我。“你…干什么?”

“放心,不是要非礼你。”我想了想。“我之前让人送上神殿的那几头羊呢?”

“早就让人吃掉了啊。”

“吃了?”我有些生气。“不是说了让你每天喝羊乳吗?”

“那东西太膻,我喝不惯。”他摆摆手,又舀了一大勺蘑菇塞进嘴里。

“喝不惯?”我终于忍不住,将他一把揪了起来。“猪肉太老,牛羊太腥,羊乳你又嫌膻,挑食挑食,你看看你都长成什么样了?明明比我还大一岁,身量跟我差不多,腰倒是比我还细,你看看你还有个男人样吗?”

他惊呆了,一动不动地任我数落。我看他脸上的面具,越看越碍眼,伸手就去揭,他反应过来,猛地从我手里挣脱。

“说完了吗!”他气得发抖,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时从怀里掏出一块物事狠狠地朝我砸了过来。“崇昭,你以为你是谁?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接下他砸来的东西,竟是一块试炼牌,再抬头时,他已没了踪迹。

厨房里一地狼藉,锅里的鱼汤还剩了一半,我装了一碗喝,大概是因为凉了,喝上去没滋没味的。

又伤他自尊了…因为自小相识,我总是下意识地把他当作自己的兄弟一般照顾,却忘记了他可不是我那个好脾气的双胞弟弟阿渊。

这回气得这么厉害,怕是没个三五天消不了火。难道又要去哄他吗…我抓着头发苦恼了许久,终于想起被我抛在脑后的陈雅,赶紧转回了瑶光宫。

演武台上的人群已经散去,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人影,抱着双腿做在台阶上,可怜巴巴仿佛被双亲抛弃的小娃娃。

我不禁有些愧疚。天色擦黑,她在这等了几个时辰,大概也没有吃过东西…

“殿下。”陈雅幽幽地看着我。“你终于回来了。”

“抱歉…”

“不要紧。”她有气无力地说。“臣已经习惯了。古人有云,君可忘臣,臣不可弃君。”

我把从天枢宫小厨房里顺出来的汤锅塞到她怀里。汤有些凉,不过还能喝。

她看着怀里的鱼汤,精神一振。“这么说,殿下又去给少祭司大人做饭了?牌子拿到了吗?”

我点头。

“少祭司大人真够意思!”陈雅满脸神往。“其实少祭司大人也不错啊,殿下不妨考虑看看,虽然不知道长得怎样,但看大祭司就知道,绝对不会难看啊…”

“祭司一族只能娶本族人,你不知道吗?”

陈雅怪异地看了我一眼。“可王室与祭司同脉同源!传说第一任祭司和第一任王本为祖神的一对子女,要不然为什么都姓崇?”

“你也知道是传说了…”我回过味来。“什么乱七八糟的?重点是我把崇锦西当兄弟,根本没别的意思!”

“这倒是。”陈雅点头。“少祭司大人的确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我看了她一眼。“自从来了祭司殿,你就对我的终身大事特别关心…”

她左右四顾,不与我眼神相交,显得很有些心虚。

“从实招来。”

她抓了抓耳朵。“其实是临行之前,陛下秘密宣召我,命我好生留意,要为你物色一位优秀的王君…”

父王?难怪他会那么爽快地答应让我出宫!

“王室择姻不都是通过幽神祭吗?”我颇有些纳闷。“哪用得着物色?”

“陛下这不是担心幽神祭里选出来的你不喜欢吗?”陈雅道:“陛下说了,等你及笄便要举行幽神祭全国大选,这还有一年不到的时间,正好让你慢慢看着,要是有喜欢的提早定下,到时也好做些安排。”

这无所事事的老头,一天到晚瞎琢磨些什么!难道想把好好的试炼场搞成相亲会吗?我心里骂了骂,却不知怎地心情轻快了许多。

也许天底下只有这个宠女儿宠到骨子里的父亲会毫不在意我是否能通过试炼,是否能够大发光彩,心心念念只想着替我找到喜欢的人,相携一生。

我与陈雅的试炼牌号码都十分靠后,要等到第七天才能进入演武殿。天色已晚,我们先回瑶光宫,住进了学宿。

此时早已过了晚膳时间,我和陈雅都只喝了些鱼汤,腹中饥饿,便到膳堂碰碰运气,然而膳堂中的饭菜早已被饿了一天的试炼者们一抢而空,只剩了些菜渣,就连储备的米面蛋肉也被用了个精光。好心的墨衣厨子找了半天,掏出几个干硬发馊的玉米馍馍,建议我们就着菜渣将就一顿。

我和陈雅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有先开始咬手里的馍馍,最终还是将馍馍揣了回去,打算在半路上喂狗。

哪知瑶光宫的狗向来养尊处优,竟看也不看就摇着尾巴走了。

“好饿。”

“是啊…”我看着那狗走得摇曳生姿的样子,眼睛发绿。“不知道狗肉好不好吃…”

“你居然想吃狗肉!”

嫌弃的女声响起。“就你们也配留在瑶光宫?简直是玷污神明!”

原来是熟人赵莲息。她一身粉裙,在月光下显得姣美动人,只是脸上的神情狰狞了些。

我和陈雅不约而同地将眼光投向她手中提着的食篮。

赵莲息愣了愣,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食篮往身后藏了藏。

“有吃的。”陈雅突然说。

“有也不会给你们。”她头一扬,打算就此离开。“连跟你们说话都有辱我的身份。”

我和陈雅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留下东西,你走,之前的话不跟你计较。”我沉声道。

赵莲息气极反笑。“不跟我计较?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身份吗?不就是大公主殿下身边的女官,有什么好得意的?好听点说是女官,不好听不就是婢女?你们以为大公主殿下会因为区区两个婢女为难幽西域主之女吗?”

果然,方蔚行和赵宣知道陈意陈雅的身份。 幽西赵宣看来不是个头脑简单的人物,怎么妹妹却养得这样骄蠢?

“看来你不打算和平解决。”

我开始撸袖子,陈雅往一旁缩了缩。

“你你想干什么?”赵莲息大概是想起我有怪力,脸色一白。“别以为我会怕你,你有异能,我也有!”

“治愈术嘛。”陈雅插嘴。“挺厉害的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