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大祭司定期进献给宫里的滋补丹药,似乎叫麒麟果?

我欣欣然地找到了麒麟果,正打算掏几丸带回去,却听得有人轻声说:“那个有毒。”

我转头,看见赵莲息幽幽地站在我身后。

只怪我翻丹药翻得心浮气躁,竟然连有人来了也没发现。

“你要找补气益血的丹药?”她指了指我左侧的药柜。“是麒麟目。”

我迟疑了一会儿,没有去拿。她看出我的犹豫,略带嘲讽地笑了笑。“怎么,你怕我骗你?”

“我只是奇怪。你不是恨我恨得要死吗?”

她盯着我看。“你真是大公主?”

“你觉得呢?”她是知道了我的身份,所以后悔跟我做对了?我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也没有心思再跟她过不去,拿了丹药就要走。

她忽然叫住我。“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在这里,我是陈意。”

她的眉目一展。“这么说,你不会把这件事告诉陛下和我父亲?”

我无奈地瞥了她一眼。

“你以为是小孩子打架要找大人评理么?”

我正要离开,忽然听见有脚步声靠近,只得提气一跃躲到了横梁上。刚刚坐好,便见一藕衣男弟子推门而入,竟是久违的李赫。

李赫追随赵莲息之后进入天璇宫,听说现在修习着一门天璇宫独有的炼丹之火,还挺受藕衣祭司们的看重。此人天份不错,奈何心性不稳,是否真能堪大用,还得慢慢观察。

幽神祭选出王君之后,父王便准备将王位传给我,现在虽有四位能力卓越的理事大臣相辅,但依然缺了些新鲜血液。李赫的父亲是天谷城四位理事大臣中的外事大臣李元皋,专门处理与四域之间的往来事务,他也提过想让自家儿子继承自己的位置,我正好趁试炼好好考察一番。

幽国任用人才,多用举荐。在神殿完成试炼的弟子们会由祭司们举荐担任职责,天谷城的大臣们可以举荐人材,在幽神祭上也会有人材脱颖而出被各部看中留用。这样的举荐方式难免偏私,可能会导致一些人材遭到埋没,也难以避免大臣与各部之间的结党营私。访外使们曾经提起过大越国以每年两度的考试来甄选人材的方法,十分值得借鉴,不过这样的改变不可草率,还得徐徐谋之。

赵莲息见李赫进来,脸上的神色顿时有些难看。幽西赵氏对子女管束甚严,入夜之后再与异性独处显然有些不合适。但也许是顾及到蹲守房梁上的我,她犹豫了片刻还是留了下来。李赫见她如此,神情颇有些喜悦。

“莲息妹妹,你不再躲我了吗?”

赵莲息皱紧了眉,避开他的目光。“这么晚了还来茯神殿做什么?”

“我特意来找你。”李赫含情脉脉。“莲息妹妹,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意。都是为了你,我才上这天璇宫,还帮你做了那些事——”

“够了!”赵莲息叱道。“我对你并无情意,请你适可而止。”

李赫伤感地上前。“莲息妹妹,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赵莲息摇头。“我已有心上人。”

“是方蔚行?”李赫忽然神情一变。“他有什么好,你们都喜欢他?!你难道不知道他冒充方蔚临给宇文默送书的事?此人心胸狭窄,连自己的兄弟都容不下,你又何必对他念念不忘?”

赵莲息冷笑。“就算他心胸狭窄,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踏云天梯上的事,难道你已经忘了?”

“别跟我说踏云天梯!”李赫愤愤道:“若不是为你出气,我怎会受到少祭司大人的惩罚?”

“谁让你对陈意陈雅出言相辱?这都是你自找的。”

“自找的?”李赫自嘲地笑了笑。“看来我是白白浪费了一番心血。不过,你以为你拒绝了我,就能跟你的蔚行哥哥在一起么?”

李赫面露得色。“你可知道,你那蔚行哥哥为何对陈雅陈意笑脸相迎?”

赵莲息不语,下意识地朝我藏身处看了看。

“那是因为,他的最终目标是——”李赫朝青极峰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青极王宫的大公主殿下。”

紫金奇火

第十六章

我听得兴起,从怀里掏了一包糖莲子,边吃边看。

据李赫说,方蔚行这一回来到神殿有双重目的。第一,是参加神殿试炼;第二,是作为一年后幽神祭的候选人来探探消息,若能抢先与大公主殿下邂逅,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而李赫之所以知道这一点,是由于他的父亲是掌管外交事务大臣,四域中幽神祭候选人的名册正是由他亲手交给陛下的。原本李赫也在这候选人之中,但如今对赵莲息倾心,自然不会再去参加幽神祭。

没想到一次夜探茯神殿,让我听说了那么多有意思的消息。幽神祭候选人的名册的确通过李元皋的手呈上,但他并没有先行阅看的权利。他既然敢看,是不是还敢私自修改?正如我所想,四位大臣集中掌权,天长日久世代相传之后,已可只手遮天。若不是祭司一族始终忠于王室,王权怕是早已被架空。

房梁下的两人声量渐高,打断了我的思绪。

“莲息妹妹。”李赫的神情乖戾,双目发红,看上去有些不对劲。“如果你还执迷不悟,我就把你之前对陈雅陈意做的事宣扬出去,看你还如何在天璇宫立足!”

赵莲息气急。“你这卑鄙小人!随你怎么做,我断不会受你要挟!”

“听说幽西赵氏家教甚严,不知赵域主得知自家女儿的所作所为之后,会不会勃然大怒动用家法?”

赵莲息怒极,双颊带红美目生光,倒显得更加清丽动人。李赫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异样。

“莲息妹妹,为了你,我连幽神祭的机会也可以放弃。”他动情地说。“难道你就那么铁石心肠?”他上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就把人往自己怀里拖。

赵莲息大惊失色,拼命挣扎。

我见这事态不妙,只得收起了糖莲子,拍了拍手上的糖粒。李赫听见我的动静,惊讶之下放开了赵莲息,朝我所在处望来。

我笑眯眯地向他挥了挥手。

“打扰了。”我跃下屋梁。“虽然跟我没关系,不过有句话还是忍不住要说一说。”

李赫目光如刺。

“强扭的瓜不甜。”我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摇了摇。“平心静气,安神少欲。如果心火太盛,我不介意帮你冷一冷。”

我从桌上顺了杯冷茶,朝他脸上泼了过去。

李赫猝不及防被泼了个正着。“陈意,你太嚣张了!”

他的手中瞬间燃起火焰,足有数寸高。这火焰颜色发紫,跟我之前在踏云天梯上所见的大有不同。没想到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已有如此进益,果然是天分过人。我还在心中暗暗欣赏,赵莲息却已变了脸色前来阻拦。

“李赫,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他话未完,手中火焰已向我袭来。我连忙闪身躲开,哪知那火焰竟像长了眼睛,在空中硬转了个弯,朝我头部飞速而来。我折腰一闪,火焰竟又拐了过来。

就此闪避几次,我应付得有些吃力,心念一转,朝李赫的方向闪躲而去。赵莲息被李赫拦在一旁,急得大叫:“快住手,李赫,她是——”

她话未完,一小团火焰已经燃上了我的衣袖。与此同时,我也跃到了李赫身后,化掌为刀在他后颈处一劈。

李赫晕了过去,我袖上的火焰也在同时熄灭,一阵刺痛袭来。

赵莲息连忙上前替我查看,原来袖上的火焰已烧穿了衣袖,灼伤了我的右臂。右臂上青蓝一片,不像是烧伤,倒像是被冻伤的,疼痛刺骨。她赶紧在伤口上施展治愈术,却只是减轻了我的疼痛。

“怎么办?”赵莲息显得六神无主。“我的治愈术对紫金火造成的伤口没有太大的效果。要治疗这个伤口,必须要掌药祭司的雪合膏,我去找她!”

“等等。”我拦住她。“你打算以什么理由问掌药祭司要雪合膏?”

她咬着唇,一语不发。

“罢了。紫金火烧出的伤口可以自愈,不过是疼些罢了,我还忍得住。”我撕下衣袖简单地包了包手臂。

“我不想欠你这个人情。”她低着头。“毕竟你是为救我才受的伤。”

“不是为了你。”我笑了笑。“我只是看不下去罢了。身为女子,若是不够强,便会受人轻辱。家世,容貌,才学…都不能救你于水火之中,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与其整日想着与人争斗,不如想想如何让自己变得更强。”

她怔怔地看着我。

“对了。”我看着地上的李赫道:“你们心智不坚,最好离崇锦心远一些。”

如同黑暗能放大人们心中的各种负面情绪一般,崇锦心能引发人们心中的欲念,越是心有不甘求而不得,越容易受到她的影响。由于她还不能对这种能力收放自如,每每她情绪起伏激烈的时候便会牵连与她接近的人,使得他们心中潜藏的念头扩大,做出令自己后悔不堪的错事。所幸之前与她接触的大多是雪衣祭司和藕衣祭司,藕衣祭司们大多心地纯善,雪衣祭司们拥有精神领域的异能自然能够抵御,这才没出过什么出格的事,但方蔚行他们毕竟资历甚浅,难敌心魔。

李赫今日对赵莲息的轻薄之举,或许正是他的理智被心魔所蔽而致。

回到天字一号院,陈雅尚在熟睡。我将取来的麒麟目放置妥当,又换了一身衣裳,将被烧坏的那件藏了起来,这才躺下。刚刚眯了一会儿,晨修的钟声便响了起来。

一天的修习之后,墨久带领我们来到鸣洪黑丘,宣布今天的主题是心智。

其余六宫之中,檀衣缃衣祭司以文史地理为长,大多不具有攻击性,这两宫的祭司和弟子们也大多生性淡泊,对比赛并不看重,可以不必刻意应对;而绯衣祭司多半借助武器和防具,自身的实力也不足为惧;最为可怕的对手还是前三宫:天枢,天璇和天玑。

天枢擅心灵攻击,比如雪衣祭司们联手施出的精神结界便无人能破;天璇擅药物攻击,防不胜防,再加上一个能操纵乌金火的李赫,更是实力大涨;天玑宫有灵兽相助,协作战斗的力量亦不可小视。在有限的时间里,我们必须将目标对准这三宫,进行针对性的训练。

鸣洪黑丘中有一弯小湖,其中的水来自于极顶雪泉,常年冰冷刺骨。为了磨砺心智意志,墨久命我们在湖中打坐一个时辰。队友们纷纷走下水坐定,就连飞天羽和小金刚这两名女队员也毫不犹豫地坐了下去,水深至脖颈。

看着清澈的湖水,我破天荒地迟疑了片刻。

我怕水。五岁那年我曾不小心落入王宫的池水之中,看见一只狰狞巨兽朝我游来,尾鳞闪耀金光。奇怪的是父王命人抽干了池水,根本没有巨兽的影子,那池子的大小也不可能容得下我看见的那只怪兽。也许一切不过是我惧怕之下产生的幻觉罢了,然而自此之后,我便再也不敢入水,更别提游泳了。

陈雅见我不动,朝墨久求道:“队长,我姐姐她从小就惧水,能不能换一个方法?”

墨久盯着我的眼,目光锐利:“怕水?发自内心的恐惧,最容易被人利用。”他指着湖水说:“看,这就是你的恐惧。收服它还是被它收服,全凭你自己。”

我咬咬牙,走入了湖水。

天玑赵宣

第十七章

陈雅坐在我身边,时不时担忧地看我一眼。我只盯着清澈的湖水,一刻也不敢放松。被埋藏在心里的儿时梦魇渐渐浮上眼前,如同湖水的波纹,一圈一圈地向我推进,想要将我彻底淹没。

月色下,美丽的涟漪里,可怕的怪兽伺机而动。下一刻,下一刻是不是就会看见那噩梦般的獠牙利齿?我的心跳如擂,身体在这冰冷刺骨的湖水里微微颤抖。恐慌之下,我竟然连最基本的运功御寒都给忘了。

“姐姐,你没事吧?”陈雅在水里拉了我一把,正好拉在我手上被紫金火烧伤的地方。疼痛袭来,却让我清醒了些。

“没事。”我感激地看了陈雅一眼,连忙运功御寒。谁知运功之下,紫金火灼烧处疼痛加剧,手臂仿佛要在这冰水中被撕裂融化。我嘶一声,立刻咬住了牙。

“陈意!”

正在此时,有人落于岸边。

我睁眼想看清来人,却只看见一阵模糊的景色,是疼痛影响了我的视觉。我赶紧闭上眼用心与这剧痛抵抗,隐隐约约还有声响传入耳中。

“大人不可!”

“有什么不可的,她怕水,没看见她脸都青了吗?”

“大人,我们这是在修习…”

“修习要到水里去?把她交给你们就是个错误,你们墨衣祭司惯会折腾!”

“大人,陈意为人直爽,就算是说错了话得罪了您,您也不必处处相逼吧?”

“你说什么?我怎么逼她了?”

“总之她是我们乙三队的一员,大人若要出气,就拿我们一起出气吧!”

“我们共同进退…”

“姐姐,你再不说话,可就不好收拾了。”陈雅又拉了我一把。

我实在无暇理会身外的动静,就连这些对话也只是听个声,完全没有领会其中的意思。

“姐姐?”陈雅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惊惶。

我已陷入一种奇特的境界,身上的剧痛慢慢变得模糊,可以感受到周围有水波荡漾,水波深处,有庞大的影子正渐渐地显出身形…

“崇——陈意你给我出来!”

一声怒吼,将我从这迷梦中惊醒。

我睁开眼,看见崇锦西站在岸边,正撸起袖子想下水捞人。墨久和赤尾蛇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一脸无奈。小金刚满眼痴迷地望着崇锦西,被飞天羽给摁进水里,呛水呛得咳个不停。其余人呆呆地站在水中,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雅见我睁眼,松了一口气。

灰溜溜地跟在崇锦西身后,我感觉自己这回一定要遭殃。

他忽然停了下来。这里是太和峰上的一处悬崖,崖边的游云一丝一缕地擦过他身上的青衣,给他添了出尘仙气,然而他此刻阴沉沉的气场却令人不寒而栗。

“得罪我?还被我惦记着要抓回去折磨一番?”他冷笑一声。

“是他们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小声地解释,感觉很没有说服力。

他突然转身,紧盯着我看。

我心里发毛。明明没什么好怕的,论武功他赢不了我,异能也对我没用,能拿我怎么办?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心里一阵又一阵地缩紧。

他忽然出手抓住了我的手臂,扯起袖子便往上撸。

我赶忙抓住他的手。“干什么?”

“给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崇昭,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

我愣了愣,他趁机把我的袖子扯开,露出右臂上紫金火灼烧出的伤痕。

“这是什么?”

“…不小心冻伤了。”

他勃然大怒。

“你究竟有没有一句实话?明明是被紫金火烧的,你说是冻伤;和锦心之间出了事,你只字不提。锦心对你做了那么多坏事,你为什么偏偏不告诉我?”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说,这些事我可以自己解决。”

“是,你可以自己解决。”他摇头叹道。“是我白费心思。”

“哥,现在你知道了吧。”崇锦心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幸灾乐祸地笑。“她根本就没有心的,无论你对她多好,她也不会领你的情!”

“少废话!”崇锦西烦躁地瞪了她一眼。“你们之间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

他不再看我,身上的戾气在一瞬间撤了下去。丢给我一个小瓶子,他飞身而去。“雪合膏,随你爱用不用。你的事,我再不管了。”

“锦西!”我还想解释,他却已没有了踪迹,只留下崇锦心与我面面相觑。

这山崖边寸草不生,崖壁光滑如镜,悬崖下便是绵延不绝的深林,正是太和峰的一处险地,少有人至。和崇锦心没有绝交之前,只要我来祭司殿,便一定会和她到这里看日出。我们甚至给这里取了个名字叫“日光崖”,只因为这里是清晨阳光照到的第一个地方。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大概是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些往事,她的神情稍稍柔和了些。也许这是澄清误会,让我们同归于好的一个机会。

崇锦西特意将我带到这里来,是不是也存了这样的意思?

“锦心。”我轻声唤她。“之前的事情,其实——”

她站在崖边朝我招了招手。“要不要再看一次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