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激怒了这头静卧的雄狮吗?

我有些得意,又有些融动。从来冷静自持的人却两次三番地动怒,也许正因为他用了真心。母后曾经说过,只有真正走入你心里的人,才会给你带来最大的伤害。这样的伤害能够让人失态,令你性情大变。

他要参加幽神祭,这一举动本身已经成为了一种告白,而他的实力已经说明了他的胜算很大,我之前的担忧也许只是多虑。其实我已对他动心,说两句软话又有什么要紧?我却偏偏要激怒他,看他失去平常的从容。这样的心态让我自己也觉得奇怪。

也许是第一次心动的我,在彻底沦陷之前还残留了最后一丝清醒,试图看到更多真实,看清他的内心。想要接近幽国大公主的人,实在太多太多。而想要接近崇昭的人,却少之又少。从前,我并不在乎他们接近我是为了什么,但现在我想知道方蔚临心中装的究竟是大公主殿下,还是崇昭?

他紧紧盯着我的脸,汹涌的情绪已埋藏不住。

“对你而言,我与他们都是一样的,对吗?”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如果是你的话,我会比较开心。”

他愣了愣,尖锐的眼神忽然柔和了下来,神情舒展像迎来了一阵二月春风。

“这下麻烦了。”他垂下眼,扶着额头。“如果不能赢得幽神祭,我想我必定会一气之下激愤难抑做出些不轨的事,比如绑走公主殿下什么的,到时还请多加担待。”

我大笑不已。“你倒是绑绑看啊!”

他忽然往前,将我紧紧地圈在怀中。这怀抱中有种他独有的味道,令我渐渐地,渐渐地沉醉其中。

“真是狡猾的家伙。”他在我耳畔低语,温热的气息从耳畔传到脸颊,令我恨不得将自己彻底藏起来。“无论将来如何,我绝不会再放手。”

正在此时,寝殿的门忽然打开了。

我一惊之下猛地推开方蔚临,差点没把他推下楼梯去,连忙又丢了个抱歉的眼神。

门内走出一个少女,却是本应侍立在阿渊身边的陈意。

只怪我们之前太过忘情,一定发出声响被听见了。我垂头丧气地准备迎接尴尬的局面,却见陈意朝我笑了笑,摇摇头。

“他们都睡了。”

我惊了惊,很快反应过来。“他们喝了天舞酒?”

陈意点头。“本来是要跟玉心果一起吃的,谁想到他们聊着聊着,竟然都没有吃下玉心果。”

是因为心境烦乱复杂给忘了吗?也难怪我跟方蔚临在外头说了那么久的话他们也毫无反应。

陈意又朝方蔚临施施然行了个礼。“方公子。”

方蔚临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身上掠过,又转到屋中。“既然他们都睡了,我们也不好打扰,不如先回去。”

我看了陈意一眼,略一思量,决定留下来和陈意一起照顾两人。方蔚临见我如此安排,便先回了房。

罪魁祸首

四十六章

我将阿渊和崇锦西背到床榻上排排放好,陈意拧了条热巾子替两人擦了擦脸,又脱了他们的靴袜在一旁放好,替他们盖上了被子。

我在一旁看她动作,笑道:“难怪阿渊要带你来,恐怕你比他身边的侍女还要照顾得体贴妥当。”

陈意抿唇,笑靥如花。“这是我应当做的。”

“这哪里是你应当做的?”我佯作愤愤不平。“你是我贴身女官,又不是阿渊的侍女,不该仅仅做些服侍人的事情。”

陈意笑而不语,为我盛了一盏茶。

“没想到渊殿下猜错了公主殿下的心思。”她也调侃道。“其实我一开始也有些怀疑,现在才知道公主殿下果然心有别属。”

我略有些尴尬。刚刚那场面果然还是被她看见了。

“殿下如果为难的话,我可以代为转达给渊殿下听。”她继续说。“渊殿下一心为了殿下好,一定会帮助殿下心愿得偿。”

我拍了拍她的手。“这件事我自会向阿渊道明。至于你,我想应该有个更好的去处。”

她一愣。

陈意比陈雅大上一岁,今年已经十六,到了可以婚配的年龄,只是平素爱慕者虽多,也没见她对谁特别上心。

“我已向大祭司大人说明情形,你可以留在祭司殿做一名雪衣弟子,也好跟我和陈意作伴。”我笑着望向她的眼睛。“这里有不少青年才俊,正好可以物色起来,若碰上有眼缘的,幽神祭后我便替你主婚。”

烛火在她玉白色的脸庞投下摇曳的影子,她垂下眼帘,唇角轻轻地一勾。

“多谢殿下。”

交谈之后,我便放她去找陈雅。她离开之后,我才将房门掩上,将阿渊的随身侍卫唤来嘱托了几句。安排妥当之后,我来到了庭院之中。

月色正当明,庭院内幽幽明明,藏了一圈树影。我朝树影中轻声道:“出来吧。”

崇锦心的身形从树影之中显现了出来。

“刚刚的话你都听见了?”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听说雪衣祭司之中有好几个人的控魂之术十分了得,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之中说出他们的秘密。”我瞥了她一眼。“想必你知道该怎么做。”

她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谢谢你。”她顿了顿,又说:“对不起。”

我摇摇头。“不必谢我。我说过要替你找到散播流言的罪魁祸首,必定不会食言。”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她的?”

“很早。不过没有证据,才将她留在宫中让阿渊好好观察。”我笑了笑。“她的聪慧程度不在你之下,做事几乎没有破绽,恐怕只能借助控魂之术才能确定,别引起她的疑心。”

除了她和陈雅,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我求父王这件事。陈雅向来木讷,实在做不出这样的事,而以陈意的聪慧,怕是早就察觉到了锦心对阿渊的感情,两相关联之后便得出了结果。只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所以趁来祭司殿的机会故意将她独自一人留在宫中,让阿渊小心观察,最后的结果不出我所料。

“她也喜欢渊哥哥?”

“恐怕是。”我叹息了一声。“确定之后,也不要太为难她。毕竟她是陈雅的姐姐,也跟了我这么多年。一年之后,我自有安排。”

“我明白了。”她的神情舒展开来。“昭姐姐,一切都怪我,我真糊涂。”

“的确都怪你。”我笑了笑。“锦心,你向来心有城府,我一直很欣赏你这一点。然而这个天赋,不是用来对付自己人的。”

她作泫然欲泣状,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又来这一套!

我别开眼。“别哭,我可不会心软。对付自家姐妹,对付一两个情敌,对付这些个小毛孩子算什么本事?既然有时间做这些算计,不如帮我想想怎么将这些好人才留在天谷城为我所用,将来替我对付那帮倚老卖老的大臣们。”

她瞬间变了脸,眉开眼笑地点头。

“别忘了,若有一日你做了王妃,也是要与我和阿渊一起治理国家的。”我颇有深意地看着她。

崇锦心愣了愣,随即羞涩地抿唇一笑。

“即使做不了王妃,我也一样会帮你。”

告别锦心之后,我又去了一趟天权宫探望何原,给他带了几颗珍稀的灵药。哪知见到何原之后,才发现他神采奕奕精神焕发,完全没有半点伤寒的样子,一问之下才知道我被他那个心肠过热的室友给忽悠了。何原恢复得相当好,最后只留下了额角处的一小块青色疤痕,不过半个指甲大小,刘海遮掩之下完全看不出来。

何原见我特意探他,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赶紧拿出还未动用的酒水点心招待。我拗不过他的热情,勉强喝了一杯。

“这是什么酒?”我闻了闻杯底,只觉得酒味似曾相识。

他摇了摇头。“不知道,他们刚刚送来的。”

天舞酒?!

何原不曾参加祭神仪式,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也难怪他不知道这天舞酒的厉害。至于玉心果,他之前便已经当水果给吃了个精光。

天舞酒酒劲一发,非得睡个一夜。我当然不能在这里睡,只好立刻起身告辞。何原看上去颇有些失落,又有些惶惶然,大概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顾不上安抚他,得趁酒劲来临之前找个安全舒适的地方。

谁知刚一开门,迎面便遇上了李赫,大概是来探望何原的。

因为在巨石阵中,他吐出紫金源火令何原身受重伤触犯了比赛的规矩,被藕衣长老狠狠地教训了一通。本以为这事情就算过去了,谁想到少祭司大人忽然发了话,说要对故意加害同门的弟子严加惩处,于是李赫被逐出了祭司神殿,祭神节之后便要动身回家。他之前用紫金火伤了我的手臂,在巨石阵中又试图用紫金源火伤我性命,哪里还能留在祭司殿?

对于李赫的种种表现,我深感失望。这样心胸狭隘手段狠毒的人,怎能在将来担起外事大臣的重任?因此对于这样的安排,我也并无异议。

此刻他应当是饮了酒,一看见我便神情激动,满目通红,仿佛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何原见状,立刻护在我身前。

“阿原,你还要护着她?!”李赫失控地大叫。“若不是她,我怎会落到现在的地步?”

何原坚定不移。“李大哥,别再固执了。落到这个下场都是你咎由自取。”

李赫神经质地大笑。“凭什么是我?明明规则中并没有禁止弟子之间的争夺,争夺过程中受点伤又算得了什么?一定是她从中作梗,才少祭司大人插手此事。早就听说她跟少祭司大人的关系不明不白,这贱——”

啪!

清脆的一声响。李赫不敢置信地捂着脸,何原收回手,低声道:“别再说了。”

此刻我的脑子已经有些抽抽,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让我来。”

我推开何原,果断朝他下/身踹了一脚。“这一脚,就当是回报你的紫金火,不必客气。”

李赫一阵惨烈的哀嚎。何原抖了抖,离我远了些。

“告辞。”我朝他摆摆手,脚下一纵跃了起来。

后来的事,我就再也不记得了。

神诞一梦

四十七章

我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些困惑,仿佛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我应该在哪里?

想了很久也没有答案,索性顺着人群一直向前,直到一条狭窄的巷口出现在我面前。

一个面黄肌瘦的小贩慵懒地靠在墙壁上,手中把玩着一颗淡金色的海珠。不知为何,我看得挪不开眼。

“想要吗?”小贩漫不经心地说:“金珠虽美,却会迷人心窍,它很危险。你可想清楚了?”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

小贩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天命难违。”

他向我伸出手,手心躺着那枚海珠。我正要去取,却见小贩的脸发生了变化,竟变成了方蔚临。他向我微微一笑,将海珠放进我的手里。

“但凡是你想要的东西,我必定双手奉上。”

我怔怔地看着他,却又有一双手紧紧地拉住我。

“不行,不可以!”我侧脸去看,却是崇锦西。他焦灼地注视着我,连声说:“阿昭,不要选他,他会让你受伤!”

阿昭?崇锦西可从来没这样唤过我。

我正想说些什么,周围的景色忽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人群,小巷,方蔚临和崇锦西都消失不见,周围出现了一片蔚蓝的水域。我身在水底,却没有感到丝毫不适。

一个巨大的影子从远处缓缓游曳而来,竟是曾带给我无尽梦魇的那头怪兽。

但不知为何,此刻我并没有太多惧怕,只是平静地看着它渐渐靠近。

离我还有几步远时,它停下身形,天灯一般大小的双眼盯着我看,忽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这啸声凄凉可怖,令我毛骨悚然。

长啸过后,我与它之间忽然出现了一个婀娜的身影。来人手持白玉杖,朝怪兽轻轻一点。怪兽的叫声更加凄厉,最后消失于无形。

来人转过身,取下脸上的夔龙面具。

崇樱少祭司?她脸上的神情冷淡而诡谲,盯着我看了许久,末了冷冷一笑。“该来的,躲不掉。既然如此,不如让我们应了此劫。”

“什么劫?”

我不解地问。

“灭国之劫。”

“什么?!”我大惊失色,猛地睁开了眼。

眼前一片黑暗,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看清周围的情景。此刻我正躺在卧榻上,头顶上有一片帷幕,在微风吹拂下悠缓地飘动。不远处有座仙鹤灯,鹤嘴上挂着朱红色的灯罩。

“阿姐,你还好吗?”

阿渊关切的声音响起。

我的头还有些晕呼,他扶我坐起身来。原来我在被天舞酒彻底醉晕的那一刻下意识地来到了云光殿,恰恰被阿渊的随身侍卫给接了下来。这么算算,现在已接近日出时分。阿渊做事向来小心谨慎,自然没有真醉。但那心无城府大大咧咧的崇锦西,当然是醉了个彻底。

我正要离开,却听见对面房间的崇锦西的声音。

“不要!”

这一声呼唤,忽然令我想起梦中的场景。饮下天舞酒不是应当做个美梦吗?为何我做的梦却那般诡异?

听崇锦西这呼唤带着悲凉之意,难不成他做的也不是美梦?

我好奇地循声而去,只见崇锦西双目紧闭,双手紧紧攥起,像是正在经历极大的伤痛。

“锦西!”我连忙推他,试图将他自梦中唤醒。

就在我呼唤之后,他忽然平静了下来。我正要松一口气,只见他的双目猛地一睁,竟有一道白光从双目飞驰而过。

我一惊,待要细看时又全然无踪。他的双目聚了神,忽然双手一伸,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臂。

“不要选他!”

这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在我耳边响起,立刻令我回想起梦中他说过的话。

竟然说了同样的话…

他呆呆地看了我半晌,大概是忽然反应了过来,松开手,眨了眨眼睛。

“你做了什么梦?”

崇锦西愣了愣,垂下了眼。“一个噩梦。”

“喝了天舞酒还能做噩梦?”我嘲了他一句。“看来藕衣祭司今年酿的酒很有问题。”

阿渊跟了过来。“怎么回事?”

“没什么。”崇锦西翻身下床。“我先走了。”

回到瑶光宫,大家伙儿都是一副心满意足喜气洋洋的模样。一问之下,大多做了个美妙的长梦,一觉睡得神清气爽心事全消。有些没醉的,这一夜也过得很是舒坦。难道喝酒之后做了噩梦的只有我和崇锦西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