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欣慰地将他扶起来,赏了他一对玉如意。

与之前那些家伙相比,赵宣的表现的确可圈可点,至少他没有被美色迷惑,还顺利带回了白鹿。父王向我丢了个得意的眼神,意思是看看你选的人,到现在还没回来,一定被美色所迷了吧!

不知不觉中,这场比赛似乎变成了我与父王的一个赌局,赌的便是我将来的王君。很显然,父王认为我选的人也不过尔尔,我却想证明给他看,我的眼光绝不会错。我们僵持着,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而方蔚临,终于回到了营地。

他的马背上竟也背着一只白色小鹿,鹿腿带伤。没想到他竟然在红河原猎到了野生的白鹿,那一瞬间我重重地放下了心。果然没有令我失望啊…难道他真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吗?

父王惊讶了一瞬。

“你来晚了。”他冷着脸说。“赵宣已经将白鹿带了回来。你这一头不能算数。”

这是开始耍懒了?我不可置信地看向父王。

方蔚临不卑不亢地回答:“陛下,您只说猎得白鹿便可获得奖赏,并没有说明是哪一只。”

父王耳根一红,正是即将恼羞成怒的征兆。

我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他这才缓过神,小声恨恨道:“牙尖嘴利,可恶!”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晚上更~

第51章 秀色可餐

五十一章

因为赵宣和方蔚临都带回了白鹿,所以原定的二人晚宴变成了三人。三人面面相觑之后,宫侍们端上一道炙鹿肉。

赵宣看见这鹿肉,立刻变了脸色。

“放心。”方蔚临显然看出了他的心思,安抚他道:“这不是你带回来的那头鹿。白鹿肉涩,不可食用。”

赵宣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好你说明白了,否则我还真吃不下去。”赵宣有驭兽之能,也意味着在某些程度上能与动物心灵相通,这头白鹿既然能顺从地跟他回来,当然已经与他有了某种默契,怎能下得去嘴?

不过他此番表现,倒令我对他多了几分好感。原本觉得他虽然长了张娃娃脸,心中却颇有城府,是个难以掌握的人物,但他既然能对一头白鹿心存怜悯,那么必定不会是什么奸恶之徒。

赵宣简单地用了些饭菜便要告辞,说自己是碍于陛下地邀请才来趟这摊浑水,如今还不识趣告退,那就太不自觉了。临走时,他还向我们丢了个暧昧的眼神,装模作样地叹息道:“公主殿下已经心有所属,若被公主的仰慕者们得知,还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子。”说罢,他又朝我鞠了一躬。“公主殿下,要是方大哥令你不满意,不妨考虑考虑我。”

方蔚临轻笑道:“我好意提醒,你却打算恩将仇报?”

赵宣抱了抱手臂。“好大的酸味。公主殿下,你若真选了他,将来一定被管得严严实实,不如趁早改变心意…”

方蔚临冷声道:“话真多,不是要走了吗?”

赵宣摊摊手,闭上嘴巴出了门。

难得看到方蔚临怒形于色,我不禁觉得十分有趣,盯着他的脸看个不停。他喝了一口汤,无奈地放下调羹道:“殿下不用膳,看我做什么?”

“秀色可餐矣。”

他笑出声来,长而幽深的双眼仿佛羽尾在我心头轻轻一扫。“没想到殿下也会说这样浮浪的话了。在下还记得当初在巨石阵的幻境之中,殿下心慌意乱却假装镇定的样子,而现在却能面不改色地调戏在下,实在进步了不少。”

“你在生气?”

他垂下眼。“不曾。”

一口一个殿下,一个在下,还没有生气?只是方蔚临从来宽容大度,绝不是小心眼开不起玩笑的人,这次生气生得实在有些莫名。我环顾左右,见此刻四下无人,便慢慢挪到他身侧,抱住他的手臂道:“临哥哥,为什么不高兴?”

他愣了愣。“你唤我什么?”

“临哥哥。”我眨巴眨巴眼。

方蔚临的唇角忽然展开一弯新月,暖如春风。“我喜欢这个称呼,以后都要这么叫。”

好不容易安抚了炸毛的蔚临公子,我们正要和和美美甜甜蜜蜜地继续吃饭,父王忽然带着母后和阿渊闯了进来。

“用膳呢?”父王笑眯眯地,毫不客气地坐在我和方蔚临中间。“来来,一家人,一起吃。”

说好的二人晚餐呢?

从母后嗔怒的表情和阿渊无奈的眼神看来,这件事绝对是父王在一意孤行。

捧着酒盏菜碟果碟的侍女们鱼贯而入,原本温馨怡人的二人世界变成了宫廷酒宴。我沉着脸坐在原处,一语不发。父王却丝毫不理会我的臭脸,只顾着与方蔚临寒暄。从他的身世经历说到大越国的风土人情,父王仿佛完全摒弃了对方蔚临的偏见,就像个和煦的长辈对他多加关怀,不住地劝他饮酒。

我狐疑地观察着父王的举动。难不成是想灌醉了他好让他酒后吐真言?要是这样的话他恐怕要失望,因为我还从来没见过方蔚临喝醉。

然而令我大吃一惊的是,方蔚临居然很快就醉了。

他的手肘贴着桌面,以掌托额,眼神迷离地对着我笑,看得我心惊肉跳。不会在这个时候酒后失仪吧?

父王端详了他一阵,忽然问:“方公子,不知你喜欢我家阿昭哪一点?”

我的心一紧。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我也很想知道。

方蔚临笑咪咪地说:“没有哪一点。”

他顿了顿。“是全部。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头发,她的耳垂。我爱她每一处,也爱她每一种神情,每一种语气,每一种动作。从未有一个人,能让我变得不像我自己,让我变得彷徨犹豫,患得患失。”他微微皱了眉,难得地露出忧伤的神情。

我感到一阵虚无,仿佛有一阵子我的心已不属于自己。

当这颗心又回到我胸腔中时,带回了一种令人欲罢不能的热。这热烈很快顺着血脉流动到了全身,令我热血蒸腾。

父王绿了一张脸,闷不吭声地灌了几杯酒。母后带着笑意的眼眸不住往我和他身上飘,在我身边的阿渊则叹了一口气。“看来锦西哥真的没有机会了。”

这种时候提崇锦西合适吗?说得好像他一直暗恋我似的。

我横了他一眼,他垂下头。“阿姐喜欢就好。”

“是天舞酒?”我若有所悟。除了天舞酒,还有什么能让方蔚临醉成这个样子?

我曾与方蔚临误饮过天舞酒,当时我很快便睡了过去,只当其他人都跟我一样,却没想到平素少言语的方蔚临喝了天舞酒之后竟然是一个喋喋不休的话痨,难怪他再没有在众人面前饮天舞酒。

他又断断续续地说了好些话,忽然猛地一栽,倒在了酒几上。

“阿姐,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阿渊突然犹豫着开口。“其实这些日子,我曾尝试过入方公子的梦。”

“结果?”

“每次要入他梦时便像遇到了一道屏障,被弹了回来。”他蹙眉道:“就连锦西哥的梦我也能略知一二,为何在他身上却丝毫无法触碰?难道他的精神力竟然能大过锦西哥吗?”

“他的幻境之术已入中阶,这样的情况并不奇怪。”

“但是…幽南方域主,他的精神力也不过只是中阶。身为方域主和外乡人之子,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天赋?”阿渊偷看了我一眼。“阿姐,我知道你可能听不进去,但这个人绝对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难道他表面看上去就很简单吗?”我苦笑了一声。他的这些顾虑我又何尝没有想过?那个在丽水镇上的院落,我曾让阿渊暗中打听,结果与方蔚临所说分毫不差。方蔚临和他娘亲的确曾经居住在那里,一直到一年多以前他娘亲病逝。他的身份并没有可疑,本身其实也没有丝毫破绽,难道就要因为一种感觉去猜疑他吗?而随着对他感情的日益加深,我也越来越不愿意对他进行任何不好的揣测。

父王忽然起身,抓住了他的手。

我们三人一愣,随即都反应过来。“父王!”我急道。“何必如此!”

父王诡秘地一笑。“难道你不想知道,藏在他记忆里的是什么?”

第52章 索忆之能

五十二章

父王的另一种异能,名为“索忆”。

他只要触碰到别人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便能够读取此人的一段记忆。越是深刻和重要的,越容易被读取,因此很容易通过这种方式挖掘出人们心中的秘密。父王一只手抓住方蔚临,另一只却握住了我的手。“你自己来看。”

我的眼前立刻出现了鸣洪黑丘边的那座冰湖,感觉到自己正慢慢涉入湖水之中,突然水波荡漾,从水里钻出了一张熟悉的脸,竟然是我自己的。

是冰湖里被我撞见他沐浴的那一次…原来对他而言那一次记忆如此深刻吗?我看见自己惊恐的表情,莫名其妙的言语,最后又往水里一沉,居然溺水了。我看见他映在水波里的脸,仿佛触到了他的心情,惊讶,无奈又觉得带着兴味,然后义无反顾地跃入水中。

在水里救下我时,他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复杂。不安,恐慌,怜惜等等情绪交杂,令我也随之混乱。

影像和情绪瞬间消失,我又看见了父王青红交加的脸。

“你不是怕水吗?”他瞪了我一眼。“这么危险的地方…罢了,这段记忆不算,再看看别的。”

他再次握住了方蔚临的手。

我看到了许许多多的我。在屋檐上与他看日出的我,在幻境中与他牵手的我,在天字一号院与他切磋的我,在厨房里满头大汗添柴火的我,还有浅笑着给他玫瑰糖的我,后来还有故意惹他生气的我,以及刻意讨他开心的我。

第一次从这样的视角看自己,不禁有些新奇,但更多的是懊恼。怎么我在他记忆里就总是那一副蠢样呢?

场景飞快地变换,终于有一幕没有了我的存在。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被父王看见我们交往的这些细节,实在有些尴尬。

这是丽水镇,方蔚临的家。

院落里的那棵桃花树下,站着一个婀娜的女子,因为她是背对我而立,虽然看不见她的面容,但可以感觉到她正抬头望着桃花树。

不知怎地,我觉得这身影颇有些眼熟。

“阿临!”忽然有一声轻呼传来。我转过头,看见一名面容姣美的温婉少妇款款而来。“桃花糖做好了,快来尝尝看。”

这难道就是方蔚临的娘亲?我仔细看了看她,与之前打探到的消息十分相似,看来确定无疑了。只是那桃花树下的女子又是谁?这一幕在他记忆里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这女子对他而言一定也十分特殊。

我的心中忽然有些酸。

遇到我之前,他是否也曾对别的女子动情?这段感情对他而言,是否已经彻底成为过去?

这画面一闪,又消失不见。

眼前忽然出现了大片荒原,荒原上有无数衣不蔽体的人们,有的躺在地上□□,有的伸出双手,苦苦哀求,他们之中有老人,孩子,有妇女,也有青年,每一个都面黄肌瘦,双目无神。有母亲留下最后的一块草根,放进了孩子的嘴里,自己却含笑闭上了眼。也有几个饥饿的人争抢树皮,活活将他人打死。

饿殍遍地,寸草不生。

不远处,已经躺了不少尸体。乌鸦和秃鹳不时停在上头啄食,见人靠近便立刻飞走。而就在荒原之南有坚固的城墙,城门紧紧关闭着,城墙上有不少执戟的卫兵,来回巡视。

我心中的酸涩感立刻被沉重所代替。

大越连出了好几个酷爱征战的皇帝,一百多年来版图扩张了一倍不止。幽山以南,原本是延国的地方,包括丽水镇,自从大越吞并延国之后,这里便成了大越的疆土。因为连年征战,国力空虚,再加上这几年天灾不断,大越国有不少地方闹起了饥荒,而这些人多半就是受灾的灾民。

只是这□□并不曾蔓延到丽水镇,方蔚临记忆中的这些场景,大概是在别的地方所见到的。

也难怪他记得这样清楚,若是我也必定不会忘记这样悲惨的场景。

这场景撤去后许久我还回不了神,父王亦是如此。

“没想到大越国的那些外乡人过得那么艰难。”父王叹息了一声,收回了手。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母后见我俩神色有异常,连忙问道:“你们究竟看见了什么?”

我将方蔚临记忆之中的情景向母后描述了一番,母后的眼神立刻有些怜悯。

“可怜这孩子了。真不容易。”

母后显然有些误会,不过我也不想再多加解释。就算方蔚临不曾遭遇灾荒,他也亲眼见证了这一切。虽然他父亲是幽国人,但他在大越国长大,也许对他而言大越才算是真正的故乡。故乡遭遇此难,怎不让他心怀牵挂?

即位之后,我准备命人到大越做一探视,略尽绵薄之力也好。虽然大越曾对幽国用兵,但君之罪祸不及民。

索忆之后,父王虽然没有彻底放弃对方蔚临的成见,但很显然他的态度缓和了不少,想必也是从方蔚临的记忆里感受到了他对我的情意。

翌日,是我和阿渊的成人礼。

我起了个大早,被陈雅和陈意倒腾了半天,又是上妆又是梳髻,最后穿上了绯红色的广袖深衣。

九岁之后,我便很少穿这样的衣裳。

揽镜自照了半天,还是觉得别扭。这打扮太过端庄华丽,真的适合我吗?

“殿下今天真美。”陈意赞叹道。

“的确很漂亮。”陈雅赞同地点了点头。“不过那么漂亮,看上去实在不像是殿下。”

陈意嗔怪地瞥了她一眼。“这样有什么不好的?”

“没什么不好。”陈雅闷闷地回答。

两姐妹的气氛有些奇怪啊…我还没来得及多想,侍女们便来禀告,说方公子来了。

我住的青安宫,有一个很特别的庭院。院子里没有种树,也没有些花花草草,只种了一院子的蔬菜瓜果,春夏秋冬,每一季都有新鲜蔬菜水果供应,源源不绝。此时正值冬季,院子里的白菜和南瓜长得正好,边上还有一圈子草莓,正开着洁白的草莓花。

方蔚临正俯下/身,仔细地看着草莓花。他身边蹲着一个正说得叽里呱啦手舞足蹈的黑衣少年,正是宇文默。

“蔚临大哥,这荼蘼啊本来只在春末绽放,没想到在这里居然开在冬季…”

“这是草莓。”我无奈地打断了他的话。

宇文默讪笑了一声。“难怪看着不太像…”

方蔚临笑了一声,站起身来。“阿默,你也就能在我面前胡说八道,真遇上了行家可就——”

他愣了愣,直望向我。

宇文默吹了声口哨。“魔女,你这么打扮还真有点公主的样子,一开始知道的时候,我还不相信…”

我身后的陈雅沉声道:“放肆,殿下面前还敢胡言?”

宇文默见了陈雅,委委屈屈地说:“小雅,我特意来找你…”

“谁叫你来的?”陈雅丝毫没有动容。“再敢失言,我便让侍卫赶你出去。”

陈雅将宇文默和闲杂人等领走,院子里只留下我和方蔚临。

方蔚临望了我许久,舒展了眼角眉梢。

“阿昭,你真美。”

第53章 成人仪式

五十三章

“你真觉得好吗?”我别别扭扭地摸了摸袖子。“没法动作,难受。”

他笑意满满,替我重新扶了扶头上的凤尾钗。

“这么一说话,又变回了我熟悉的阿昭。”

“昨天睡得还好吗?”我想到他喝下的天舞酒,不禁有些心虚。若被他知道父王来了这么一出,怕是又要怒了。

他唇角的笑意收了收。“能睡得不好吗?陛下的考验还真是层出不穷。”

“对不住了。”我讪笑道:“父王他从小便疼我,涉及到跟我相关的事情,他总有些顽固不化。”

“那么我算是入了他的眼了吗?”

“入不入他的眼不重要。”我握住他的手。“重要的是,你已经入了我的眼,从此以后便是我的人,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是吗?”他轻笑着拉起我的手指。“这么说,我准备的礼物没有用武之地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