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我心中又添悔恨愧疚。若不是我令他受伤,又怎会让拓跋默逃脱?但以拓跋默的能耐根本不可能杀死那巨兽,更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对付那么多的墨衣祭司和王庭侍卫,他必定有帮手,莫非是那已逃逸的李元皋父子?或者那已被囚禁的幽北域主还有后招?只可惜崇锦西并未发现那些帮手,让他们逃之夭夭。

我满心愧疚地握住他的手,又去摸索他胸前的伤处。

“喂!”他却拦住我的手。“崇昭,你别动手动脚,不-不知道男女-有别吗?”

“你以为我想非礼你吗?”我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境况却已是翻天覆地。“还疼吗?你遇上我好像总没好事。”

“你才知道?”他低笑了一声,大概是扯痛了伤处,吸了好几口气。

“我要走了。”我突然开口。

他沉默片刻。“我知道。”

我们双双沉寂片刻,他又轻轻说:“既然要走,就走远一些,去东夏吧,听说那里有巫医,也许能治好你的眼睛。”

我微微点头。

“你——放心。”他努力地说着话,大概不想让自己显得虚弱,声音也清晰了不少。“我会与渊殿下一起,守护幽族。”

翌日清晨,我与蔚临乘马车悄然离开了天谷城。随行的除了陈雅之外,还有一个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人:何原。

阿渊说他在何家时曾跟随做访外使的父亲多次出入各国,对各国情况十分了解,何家经商,也结识了一些信得过的朋友,因此由他做引路向导最合适不过。

马车载着一行四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通过幽东域,慢慢地驶离幽山。我撩开车帘,朝幽山的方向久久凝望。这一片我深爱的土地,如今正面临困境,这里有碧水秀岭,鹤唳云霄,有沃土千里,玉蕰金藏。这里曾居住着世上最快乐和善良的人们,如今他们惶惶不可终日,艰难地留守家园,而他们的女王却要离开。

阿渊送我离开的原因我心知肚明。如今我已无法再主持大局,幽国却急需王室出面安抚人们的恐慌,带领他们走出困境。既然我已不能担此重责,那么唯一一个能够代替我的人便是阿渊。

但幽族向来强调长者传承,我只要还在,他便不能名正言顺地取而代之,所以我必须消失。也许不久之后天谷城便会传出女王伤重不治的消息,随后阿渊正式继承王位,也只有这样,他与凤鸣太子之间的约定才能够履行,大越国才会按照约定给予幽族保护。所以他要我走,永远不要再回去。

我的阿弟啊,我呵护备至的阿弟,他羽翼已丰。如今的他,再不是那个风华绝代却乖顺羞涩的少年,他将代替我成为一国之主,也将代替我承担原本属于我的责任。我虽已透彻一切,悲怆之情却依然溢满我的胸膛,然而受到神罚的我,还有什么资格质疑他的决定?

第69章 仙皇海岛

六十九章

东夏国,地处漳海之滨。传闻东夏国乃是海中龙女的后裔所创立,国人个个好水性,身姿矫健,容貌秀丽。东夏王都以南的仙皇岛上有巫医一族,据说巫医一族能令白骨生肌逝者转生,以巫灵之术生治愈之力,与幽族的藕衣祭司相仿,他们只侍奉于东夏王族,一般不会向外人展示他们的治疗之术,更不会随意将他们的医术用在王族以外的人身上。

何原带我们来到了东夏王都,将我们安置在一处清静的院落,自己则去联络打点旧识,寻找登上仙皇岛的方法。这院落临近漳海,我坐在院中便能听得海浪拍岸,鸥声嗄嗄。阵阵海风吹拂耳际,传来一丝丝海水特有的腥气。

蔚临在我身边切水果。

我很难想像他修长的双手如何卸下刀剑,如何执起小巧的轻匕划开水果皮,再小心翼翼地将水果分成许多小块,最后用竹签一块一块地送进我的嘴里。我很难想像在祭司宫快意来去自由如风的他是如何屈身对我细心照料,甚至连我常喝的药也是他亲自煎制,从不假手于人。

我也很难想像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陈雅是如何扛起家事的重担,做出一餐餐味道竟还不错的膳食,浣洗衣衫,为我梳头净面。

我更难想像与我其实并没有多少交集的何原,甘愿为了我们远离故土,为我们劳累奔波,绞尽脑汁。

然而他们做了,还做得挺自然,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蔚临将切好的水果送到我唇边。这水果名为莲雾,酸甜可口汁水丰盈,是东夏国特有的一种物产。我尝过一次,破例多吃了两块,从此之后这水果便时常出现在我身边。

“酸。”我皱了皱眉。

“是吗?”他连忙尝了尝。“的确有些酸。还是试试这芒果吧?”

我摇了摇头。

“不喜欢?”他沉吟片刻就要起身。“桂花冻怎么样?”

我摸索着,他连忙握住我的手,在我身边坐下,将我捞进他怀中。

“临哥哥,你总是让我吃吃吃,是想将我养成个胖子么?”

“那也未尝不可。”他低笑一声。“别忘了,将来你还要孕育我们的孩儿,太瘦了可不好。”

我垂下眼帘,唇角轻轻地勾了起来。

“孩儿…”

“你还记得吗?”他温热的呼吸在我耳边来回拂动,像是夏天的柳叶擦过手心时带来的痒。“下个月初六,便是我们成婚的日子。”

我怎会忘记?

如果没有这场遽变,想必我此刻已在准备大婚事宜。我并未告诉过他,其实我早已授意宫中的司衣为我与蔚临准备大婚的礼服,我曾暗地里去瞧过一次,朱红的衣带上那双并飞的凤鸾正是我亲手画的样子,丝毫不差。

只可惜,这两套礼服,我与他都不可能再穿上了。

“我们就在这里成婚可好?”他忽然从身后抱紧我的双臂。“这里气候怡人物产丰富,其实很适合定居。我们就在这里住下,再生两三个孩子,闲来无事时带他们去海边玩沙凫水,若是闷了也可以随船出海垂钓,或是去逛逛海市挑选你喜欢的海珠,你说好不好?”

我沉默不语。

他的唇贴上我的脸庞,轻啄几下。“我知道你担忧父王和母后,等我们成婚后,便将我们的住处传信回去,等一切尘埃落定,再邀请父王母后他们前来小住,如何?”

锦西前些日传来书信,说父王和母后已经回到了天谷城,阿渊已正式继位为王,也和大越国签署了协议,从此之后幽国便成为大越的属国,每年定期上贡。这样的结果据说也是凤鸣太子不忍幽族受烽火之扰,特意从中斡旋而得。

协议之后,大越国派兵五万,驻扎在了幽国境内,名为守护,实则监视。但这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大越国兵驻幽国,也叫那虎视眈眈的白秦不敢轻举妄动,的确保全了幽族的性命不受战火践踏。

但我怎会忘记,大越和白秦本是一丘之貉,破坏灵源釜底抽薪的计谋,原本就出自于凤鸣太子之手。只是他究竟是如何得知我幽族秘辛,又是如何找到连我也不知其踪的契约神兽,这件事令我至今仍百思不得其解。

蔚临的气息慢慢地钻进我的胸膛,我闭上眼睛,放任自己在他怀中。

“阿昭。”他的手抓住我的指尖,轻轻摩挲。“怎么不说话?”

我侧过脸,感受着他的温度。“好。”

“你同意了?”他欣喜若狂的声音传到我心底,却激荡起一阵痛意。真的可以吗?我可以放下一切,不管不顾地嫁给他吗?

神殿之中,祖神最终选择了他做我未来的伴侣。那尾鲜红的神鱼曾勾起我的狂喜,如今想来却是无尽的悲凉。祖神啊,为何我总琢磨不透您的深意?

他的嘴唇轻柔地落在我的唇上,温柔一吻,极尽缠绵。我轻轻拉下他的脖颈,与他唇齿相接,静静地,投入地将自己融化在他的气息之中。

“你知道吗?”我轻声说。“临哥哥,你是我平生第一回喜欢的人。”

“我知道。”他的喉咙里传来清浅的笑声。“你也是,平生第一回令我心动的女人。”

我微微一笑。“幽国王族,不动情则已,一旦动情便覆水难收。若有一日失去你,我会痛彻心扉。”

“你不会失去我。”他停了停。“任何人也不能让我们分开。”

何原在东夏国王城里奔走数日,仍没有找到任何可令我得到巫医治疗的方法。仙皇岛上毒虫遍布,守卫森严,外人若是擅自闯岛必定遭到巫医们毫不留情的袭击,我们只有四个人,就算蔚临身手不凡也不可能带我闯进岛中,就算能闯进岛里又如何让巫医为我治疗?

他们三人在院落中愁眉不展,我却摸到了手上的戒指。

这金珠戒指之前和玉环一起被拓跋璋带走,后来不知怎的到了阿渊手里,阿渊又在临行前交给了蔚临,最终又回到了我手中。我也想过,莫非他们威胁的人便是阿渊?但阿渊对黄金花的了解不可能多于我,就算拿我威胁他,他也不可能找到黄金花。

也许…要巫医诊治,也不是没有办法。办法便是这颗金珠。

翌日,我与蔚临登上渔船,以重金相诱,让他们将我们送到了仙皇岛附近的海域之中。下船之地已接近海岛,海水不深,还分布着不少岩石。蔚临抱着我施展轻功,很快便到了岛上。

刚一上岛,我便听得悉悉索索一阵爬行之声,联想到仙皇岛上布满毒虫蛇蚁,我不禁毛骨悚然。正在此时,我听见蔚临一声闷哼。

“怎么了?”我连忙问。

“没事。”他很快恢复如常,将我抱得更高了些。“刚刚游过一条小蛇。”

蔚临会被一条小蛇惊到?

我还想追问,却听见有人朗声大喝:“何人擅闯仙皇岛?”

“我们是来求医的。”

“仙皇岛不给外人医治,速速离去!”

我举起手里的金珠戒指。“金翅龙王的救命恩人,也算外人吗?”

第70章 金翅龙王

第七十章

我们被带进了仙皇岛。

蔚临一直搀扶着我向前,走到了一处地方,这才在巫医守卫的示意下停下脚步。此处声有回音,大约是一个极大的殿堂。

我将戒指交给了巫医守卫,又听见有人说:“既然你是龙王殿下的救命恩人,那你说说你是在何时何地救了龙王殿下?”

我扬声道:“三年前,我在大越国丽水镇遇到龙王殿下。当时殿下被歹人所困伤重垂危,是我救了他一命。殿下自言无以为报,便以金珠相赠,称若有难可随时来东夏求助,难道你们东夏国人就是这样回报救命之恩的吗?”

金翅龙王,算得上东夏皇族中一个十分出众的人物。传言他容姿出色却浪荡不羁,平生最爱美人,府中有三百女侍,个个都是天姿国色。但凡见过他的女子,都会被迷得失了魂魄,甘愿做那三百女侍中的一个,只求与他一夕欢娱。

我手中的这枚金珠虽然未必出自于金翅龙王,但也必定是某个王族所有之物。一枚珠子罢了,谁能判断究竟属于何人?我之所以说是金翅龙王,完全是因为这位龙王是出了名的行踪飘忽,大半的时间都不在东夏国,赌的就是这些巫医们根本找不到他以做查证。

那问话的人沉吟片刻。“好。既然如此,让她进来。”

蔚临正要扶我上前,那人却又道:“你可以进来,你身旁的这位郎君却必须候在外面。”

蔚临冷冷道:“我必须亲眼看着她接受诊治。”

“难道你担心我堂堂仙皇岛难为你这心上人?”那人道:“既然不放心,那就请回吧!”

我握了握蔚临的手,让他放心。这仙皇岛远在海外,听说除了王族之外几乎不与外界来往,这里的巫医大多不知世事,既然答应为我诊治,应当不会食言。

那人遣来两名侍女,将我慢慢地扶了过去。这两名侍女动作小心,言语柔和,时不时提醒我小心脚下,令我对这巫医一族也生出了两分好感。两名侍女带着我走了许久,我能感觉到好几扇大门开合,到最后才走到一个十分温暖的房间里。这房间里像是挂了不少风铃,不时传来清脆的敲击声。我感觉到一面纱帘被缓缓拉开,飘出一丝丝馥郁的甜香。

巫医一族还真是古怪,诊治而已,需要找一个这么偏僻遥远的房间吗?还有这香气,闻起来还真有几分怪异,怎么也不像是药香,倒像是…倒像是女儿家的体香。

两位侍女纷纷告退了下去,我凝神分辨,感觉到这房间里还有另一人存在,想必此人就是为我诊治的巫医了。

“姑娘如何称呼?”这巫医一开口,声调低沉慵懒,却像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我只觉得有一丝不对劲擦过我的脑海,却无从深究。

“昭毓。”

“昭毓姑娘。”他慢慢地走近我,那股馥郁的甜香浓郁了一些,令我皱了皱眉。“你说你曾救过龙王一命,那我问你,龙王的相貌如何?”

原来他们还未完全信任于我。我定下心神,回答道:“面如春晓之花,目如皎皎之月。”

金翅龙王是个美男子无疑,用这两句话形容绝不会有所差错。

巫医低笑了几声,那声音像是带了钩子,十分魅惑。原来做巫医的还有这样的角色?我还当都跟藕衣祭司似的,木木讷讷像个楞头青。

“除了这枚金珠,还有没有别的信物?”

我愣了愣,只得摇了摇头。

“真的没有?”他遗憾地叹了一声。“这枚金珠不足以证明龙王殿下的身份,除非你能拿出别的东西再作辅证,否则便只能请夫人回去了。”

“等等!”我思量片刻,从袖中抽出一只荷包。“这个算不算?”

他从我手中接下荷包,手指却在我手心处停了停。我收回手,皱着眉头将手心在衣衫上擦了擦。这巫医行事太过轻浮,我不禁有些后悔,实在不该独身前来。

我记得那荷包上绣了条腾蛇,荷包里还放了一片奇特的鳞片。这本是那胥河街上怪异的小贩所赠,这腾蛇和鳞片多半与东夏国相关,我拿出来也不过是碰碰运气罢了。

巫医安静了一会儿,大概是在看这荷包里的东西。

“怎么样?”我见他久久不语,便出声相问。

“真是滑头啊…”他轻叹道。“不过你能随身携带,倒令我十分意外哪。”

我的记忆被灵光一触,忽然通彻了然。“你——”我大惊。“你是那个——”

“小毓儿想起来了?”

冰凉的手指轻轻勾住我的手腕。“在下曾经说过,金珠虽美,却会迷人心窍。没想到小毓儿还是取了那颗金珠,实在令我心伤…”

我甩开他的手,怒道:“你是怎么混进幽国的?”

他正是那怪异的小贩,难怪我听他的声音总觉得似曾相识。只是他如何通过了毒瘴?难道这覆国阴谋东夏国也有份吗?

“为了混进幽国见小毓儿一面,在下煞费苦心,体内余毒至今未清。毓儿却这般无情…”他长叹一声。“也难怪,小毓儿遭逢此劫,心神大创,可以理解。”

“别叫我小毓儿!”我忍无可忍。“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你应该很清楚。”他的声音忽然装满笑意。“你不是还救了我一命吗?”

我浑身一震。

金翅龙王?!

金翅龙王显然对我并无恶意,他还招来了巫医族长,要他为我诊治双目。我心中疑虑重重,但他显然还没有为我解惑的意思,只言语轻佻地调笑几句,避重就轻地躲开了我的追问。巫医族长对我诊治之后,他便已消失了踪迹。

果然是个来去无踪的人物!我只知他会在巫医岛正是为了清除体内余毒,而那些余毒多半来自于幽国的毒瘴。但他是如何潜入幽国,又有何目的,始终不得而知。

族长诊治完毕之后,便派人去请蔚临。

门一开,风铃声声入耳。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走到我身边时才平缓下来。

“阿昭,你怎么样了?”

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一笑。“没事。巫医大人为我诊治过了,可惜他们也没有办法治好我的眼睛。”

“没关系。”他将我的头揽入怀中。“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我在他怀中,默然不语。

其实我只说了一半真话。

巫医族长为我诊治之后,惊奇疑惑地“咦”了一声。

我以为是这毒蹊跷难解,他却告诉我,我根本没有中毒。体内的经脉受损不假,但我的血中没有丝毫中毒的迹象,也就是说我双目失明并非所谓黄金花毒引起。他沉吟片刻之后对我说,我看不见的原因恐怕并非因为中毒,也不是因为生了什么病,而是因为我心窍自闭,郁结难解。

换句话说,是我自己不愿意看见,这才失了明。

蔚临扶起我,谢过了族长。刚要离开时,族长却忽然唤住了我们。

“公子腿上是被绿蝰所伤吗?绿蝰有剧毒,公子不如等等,老夫唤人来为你处理伤口解毒。”

蔚临停了停。“多谢族长好意,不过我这伤口并非来自绿蝰,不必麻烦了。”

第71章 助我离开

七十一章

虽然巫医们治不好我的眼睛,但我们依然决定先在东夏王都安顿下来,一来是暂时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二来我对这金翅龙王还存有疑虑,总觉得他知道些□□,还想以他为突破口,抽丝剥茧找出我所想知道的真相。

蔚临对我的决定自然是欣然接受,他本就计划与我在此处成婚,索性便与陈雅一同筹备起婚礼事宜。如今我们处境非常,一切只能从简,但蔚临却不想让我们的婚仪有任何缺失,于是投入了不少心力,从早忙到晚,少有停歇。

大婚的日子一天一天地近了,我却开始心神不宁。

陈雅忙着和蔚临一起准备大婚那日要用的琐碎用品,没有发觉我的失常,倒是每日给我送水果的何原突然问了起来。

“小姐这两日似乎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