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打斗声已停。我掀开车门,只见一地狼藉,黑衣人倒了一片,一旁站着好些个衣衫上绣着腾蛇的男子,手持长剑。还有一名灰色衣衫的老者正与那些男子中的一个说话,见我下车,连忙走了过来。

“姑娘受惊了。”他一说话,我便听出正是为我们驱车的车夫。

“有劳。”我环视一圈,心下冰冷。这些人下手毫不留情,还用了箭,显然目的不在于拦车抓人,而在于取人性命。若不是我拜托龙王相助,恐怕此刻已遭人毒手。

“姑娘请上车,我们好继续赶路。”

我略一思量,却与老者道:“既然他们已经寻来,想必我们的目的地已经暴露。若还按原计划去极东之城,恐怕半路就会遭到伏击。不如我们改换线路,还请前辈将我们送至邺城。”

老者想了想,与龙王卫们商议片刻,应下了我的请求。

邺城位于东夏之西,与大越国和幽山接壤,离我们所在处并不遥远。改换路线一方面可以躲开追兵,另一方面何原虽然服用了万灵丹保住性命,但还需要好生调养,实在经不起路途颠簸,邺城正好可以让我们停留一段时日。再则将来追兵恐怕会越来越多,但那幕后之人应当不会料到我们会折回幽山和大越国附近,这邺城暂时还算得安全。

半日之后,我们到达邺城。赶车的老者与龙王卫的职责已尽,赶回都城复命,而我则和陈雅找了一处简朴的客栈住下,为何原请了大夫医治。

何原的伤十分凶险,不单单是因为这箭已触到心脉,更因为这箭头上喂了剧毒。若不是那颗万灵丹,他早已殒命。如今箭伤已是无碍,但毒还需解。我从天谷城曾带来些灵丹妙药,其中倒是有解毒丸,但解毒丸只清除了他身上的大半毒性,还存留些许余毒。因为这些余毒,他日渐消瘦,每日辰时亥时便会浑身疼痛难忍,最后还咳了血。

我们寻遍邺城名医,最后终于有一位大夫看过之后说这些余毒可清,但必须借助一味金犀角。为了金犀角,我们又跑遍全城药铺,却没有找到一处药铺有售。最后,我终于自一位大夫口中打听出一个消息:邺城城主家收藏有金犀角。

我又打听出这邺城城主新收了一房妾室,甚是宠爱。这妾室夫人有个癖好,偏爱收集各式面具。邺城城主为讨美人欢心,命全城城民进献各式面具,若能得夫人青眼,便能得丰厚赏赐。一时之间,邺城制作面具的作坊里的面具全都脱了销,但夫人看中的却极少。邺城所处地域偏僻,此类的手工作坊极少,手艺也是平平,自然做不出什么精致的东西。

说起面具,我手里倒真有一个,乃是祭司宫弟子大比时从崇锦心手里赢来的锦西秘宝。离开幽国时,我鬼使神差地将它给带了出来。这黄金面具跟锦西所戴的那个所差无几,做工自然精美无比,万万不是平常之物。睹物思人,每每见到它都会令我想起崇锦西,要将它送给别人,我自然十分不舍。

但如今为何原解毒已迫在眉睫,无论如何不舍,也只能割舍。

将这夔龙面具献出后,城主果然接见了我。

东夏国人大多生得好容色,这邺城城主年届不惑,面貌依然算得俊朗。但大约是沉溺女色的缘故,他双目浊浊,失了几分神采,多了几分委琐,面上肌肤也松弛了不少。

见到我时,他先是上下一顿打量,随即露出一丝笑容,令人生厌。

“你那面具,夫人相当喜欢。说吧,要什么赏赐?”

他身后隔了一道屏风,隐隐可见女子身影婀娜立于其后,多半就是他那新宠。我索求金犀角后,他沉吟道:“金犀角价值□□,怎能随意赐下?”

他说话时,眼神颇有些异样。

“那么依城主之意应当如何?”

我看他刻意为难,必定另有所图。

他离座而来,慢慢靠近我。

我皱起眉头。

“若是自家人,当然就不算随意。”他凑近我的脸,伸出咸猪手试图抓我的手,被我躲了过去。“不知姑娘愿不愿…”

那屏风之后忽然传来一声咳嗽,带着几分怒气。

城主立刻缩回了头,讪笑着退了回去。“总之金犀角不行,赏你黄金十两吧。”

怎么出了幽国,遇上的全是些登徒子?金翅龙王也就罢了,怎么随便一个城主也是个好色之徒?

我压下心中厌恶,朝他微微笑道:“城主大人,小女亦知犀角并非凡物,不如这样,小女有家传玉佩,也值些银两,我便用这玉佩交换大人的犀角如何?”

这城主言而无信,显然不是什么品性端正之辈。好在我们自幽国离开时陈雅携带了不少玉石明珠,对幽国来说算不得什么,在其他几国却都算得稀罕。大不了以物易物,换他的金犀角。

城主看见我手中的美玉,双眼立刻亮了亮。

犀角虽然罕见,却并非他说的什么价值□□。这块玉佩品质上佳,换几块犀角也不足为过。

城主正要答应,屏风之后竟然又传来一声咳嗽。他立刻犹豫了起来。

“既然城主不愿,小女也只好作罢。”我假装叹息,收起玉佩。

“别!”城主朝一旁的侍女招了招手。“去请大夫人开库房,将犀角取来。”

第74章 牢狱之苦

七十四章

将犀角磨成粉入药,没过几天,何原身上的余毒终于去尽,他的身体渐渐好转,脸色也多了几分红润。我将自己得来犀角的过程这么一讲,陈雅忍俊不禁,随即又愤愤不平,将那城主咒了千百遍。何原面露愧色,总念叨着不该让我为他受这些委屈,直到我板起脸将他好训一通,他才消停了。

何原身体恢复,我们也计划着离开邺城。哪知我们刚要动身,却被一群东夏官兵给捉了起来,理由是盗窃城主家的宝物。

我们三人头一遭被关押在牢房之中,我心中一阵窝火。早就知道这城主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没想到他会卑劣至此,莫非是看我那玉佩珍贵,还想从我这得到更多的珍宝?若不是如今我功力全废,哪至于受这等屈辱?果然是虎落平阳遭犬欺。

被收押之后的当天晚上,那城主竟来了一趟牢房。我当他还想索要财物,他却语带轻浮,暗示我只要从了他便能脱离困境。想我从小到大肆意妄为,从来只有我调戏别人,哪里受过他人的胁迫?没想到这城主两次三番为难,居然还用了这等手段,要我做他小妾。我怒从中来,连日来刻意压抑的情绪翻涌,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于是我们三个被关进了水牢,暗无天日,每天只吃一顿饭,还是馊的。

何原重伤初愈,陈雅体质纤弱,我这一冲动,却要他们陪着我吃苦。水牢里潮湿昏暗,就算是个正常人也受不了,何况是他们?

我心中愧意重重,却还要看着陈雅和何原做若无其事状,将那唯一一顿饭里稍好些的饭食挑出来给我。我何德何能令他们如此对待?

“对不起。”我终于说出口。“怪我一时冲动,让你们受累。”

“这怎么能算冲动?”陈雅握住我的手。“他竟敢侮辱你,我也想给他几巴掌来着,亏他闪得快。何原,你说是不是?”

“没错。”何原点头道:“小姐,你不用自责。若不是为了替我找金犀角,你怎么会被他盯上?要说连累,也是我连累你们才对…”

说着说着,他又低下头去。

水牢之中大半都是水,只有一小块地方可供立足。何原将这块地方让给我和陈雅,自己却站在水里泡着。

他这一低头,我却在恍惚之间看见有什么光芒在他额头间闪了闪。

正想看个明白,陈雅又笑道:“不过话说回来,姐姐近来似乎变美了不少,尤其是眼睛能看见之后,总觉得跟从前不一样了。”

何原闻声扬起头,正好与我对视。

我立刻发现他额头间的确有光芒涌动。是水面反射的光线,还是的确有异象?

我还想看清楚些,他却立刻又埋下了头。“小-小姐一直都很美的,现在更-更美。”

“你怎么结巴了?”陈雅揶揄道:“难道是害羞?”

“没-没有…”何原手足无措,溅起一阵水波。

“何原。”我观察着他的额头,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在心头蔓延。就像是在大雾之中迷失方向,忽然阳光大盛驱散迷雾,露出一番水青山秀。“你过来。”

何原呆了呆。

“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何原一个趔趄,差点没栽倒在水里。

陈雅摇摇头。“叫你过来就过来呗,难道还怕姐姐非礼你?”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何原急得抓耳挠腮,终于慢慢地淌水而来,站到我身前,慢慢地屈下腰。

我伸手捧住他的脸,忽然感觉到手心里的热度惊人。

“你发热了?”

“没-没有!”何原连忙否认,却动也不敢动。

我心无旁骛地盯着他的额头,终于在昏暗的光线下又看见那眉心的微光。这光亮呈现出半透明的颜色,像潺潺流动的水纹,却极其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

“陈雅,你看。”我指着那抹水纹,

陈雅凑过来看了看,颇有些莫名其妙。“看什么?”

难道她看不见?我的指尖向前,碰触到了那抹水纹。那水纹像是实物一般晃动了一下,忽然亮了些。

我心念一动。“何原,我记得你的异能是驭水?”

何原点头。“可是我的异能已经没有了。”他和幽族的所有人一样,在灵源被破坏之后便渐渐失去了异能。

“试着操纵这些水。”

他也不多问,便闭上眼举起双手,那眉间的水纹慢慢荡漾了起来。

一股水流自下而上,蹿到了他的手心里。他睁开眼,大喜道:“我的异能又回来了?!”他忘形地操纵着水箭,开怀大笑。

我却一直留心着他眉心的水纹,只过了片刻之后,他眉心的水纹便又渐渐黯淡了下去,就像是画出来的一个图案,只偶尔闪过一丝微光。

水流落下,渐渐平息。

“这-这是怎么回事?”何原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无论他如何动作,也无法再驱动水流。

我的心忽然狂跳起来。我所看见的那个东西,莫非是…

我转向陈雅,抓住她的脸仔细地看。果然,她的眉心也有一抹回形纹路,呈暗灰色,几乎没有光芒。

我伸手碰了碰这纹路,果然又亮了起来。

“对何原用心灵震慑。”

陈雅依言行之,果然成功了。但震慑过一次之后,那光芒便又黯淡了下去。

尽管如此,对于两人来说,这也算是天大的好消息。陈雅甚至还跳进了水里,跟何原一起欢呼雀跃。

正如我所想,这眉心的纹路与异能有关。但为何只有我能看见和触碰?莫非是因为我拔匕首时无意中将黄金花吸收进血液里,起了一种特殊的变化?

但为什么之前没有看见,在这里却看见了?

我思量许久,觉得这纹路多半只能在光线昏暗的地方才能显现,何原的花纹之所以发亮,可能是因为他接触到了水。也就是说,如果他一直在水里待着,很有可能可以渐渐恢复他的异能。而陈雅的纹路要如何恢复,则要等契机了。

而我的触碰似乎可以令异能复苏一段时间,也许这也是灵源和黄金花相互作用之后的结果?

两人欢喜了一阵,才想起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虽然我对他们两人绝对信任,但目前的所有不过是我的猜测,并未得到彻底的验证,所以我只将自己看见他们身上的异能标识一事简单地说了说。

何原知道自己的异能可能恢复,立刻将整个身体都没入了水里。只留下一个头在外面与我们说话。泡了大半个时辰之后,那光芒终于稍稍恢复了一点点,若要达到平日的强度,恐怕至少得要泡个三天三夜。

我灵机一动,又令何原将额头浸入水中,直接让水浸泡那纹路所在处,果然恢复得快了不少。按照这个速度,不出一日我们便能凭借水之能闯出这水牢。

第75章 重遇陈意

七十五章

何原浸在冰冷的水中,很快面色变得苍白,嘴唇也渐渐发青。我担忧他的身体不堪重负想让他上来歇歇,他却死活不肯。

陈雅却在一旁喃喃。

“黄金花出灵源殁,灵源石破神目开。也许神目指的并不是祖神的眼睛,也不是神罚,而是…”

她直直地望着我的眼。

我心有所悟。难道这神目指的竟是我这双获得了特殊能力的眼睛吗?

“一定是这样。”她忽然愣愣地落下两行泪。“姐姐,这不是神罚,是祖神赐了你这双眼,他是要你继续用这双眼庇佑幽族啊!”

我愣愣地与她对视。

她说得也许没有错…祖神原谅了我的过错,还赐给我弥补的机会。我曾经质疑他的选择,质疑他的用意,却没想到一切早已在冥冥之中注定。

我突然明白了祖神的仁慈和深意,灵源破灭,带给幽族的未必是灭族之难,也许是重生之机。

千百年来,幽族蜗居山中,几乎与世隔绝。衣食不愁遍地金玉的桃花源将当年那个骁勇的民族变成了依赖异能的龟,当剥掉外层的硬壳之后,只能任人鱼肉。祖神赐下灵源,是为了保护幽族不受外界所侵,而不是不思进取的借口。没有了灵源,我们一定还有别的出路,但没了意志,便只能成为他人的附庸。

铁马金戈,动我山河。

我幽族必将崛起,以全新的面貌出现在世人面前。

何原的异能恢复了大半,他操纵着水牢之中的水漫出牢狱,漫过狱卒的双脚。狱卒见状不对,立刻前来查看,又被何原用水给淹晕了过去。

我们从那狱卒身上搜出钥匙开了门,走出了水牢。

水牢位于牢狱深处,想要出去便得路过一列囚房。我们小心翼翼地沿着边缘前进,偶尔遇上一个巡逻的狱卒,便合力将他击昏。眼看就要到达出口,我们成功在望。

正在此时,我听到一声疾呼。

“妹妹!”

我与陈雅转头去看,却见一间囚房里扑出一个女子,这女子的装束虽然平常却十分整洁,身姿美妙容色倾城,不是陈意又是谁?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陈意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陛下,妹妹,这些日子你们过得还好吗?”

“阿姐,你不是在祭司殿吗?”陈雅握住她的手,颇有些动容。“怎么也被抓来这里了?”

“此事说来话长。”陈意摇摇头。“你们快走吧,再过一刻那城主怕是又要来了,若被他撞见你们就走不掉了!”

“可是…”陈雅转头,恳求地望了我一眼,显然想救出陈意。但我们并没有陈意这件牢房的钥匙,若现在去寻找必定要花费不少时间,被人发现的可能也大大增加了。

我略一思索,让陈雅和何原在此地等待,只说自己去找钥匙。实际上我却只是找了个他们看不见的死角,对着地上的水迹看了看自己的眉心。

果然,我的眉心亦有印记。但我的印记却与他们不同,竟有两枚。其中一枚呈现浅金色,而另一枚呈现暗灰色,那枚暗灰色的印记与陈雅的十分相似。

如果说暗灰色的印记指的便是心灵之力,那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其实也拥有心灵之力?情况紧急,我来不及多想,将那枚浅金色的印记拨动了一下,果然亮了起来。

我转回那件牢房,手心握住那把锁,轻轻一拉,锁链应声而断。

锁在我手中,他们只道我是找来了钥匙,却不知道我是用神力将它扯断的。陈意走出牢房,与陈雅抱在一起。

“快走。”我催促两人。“再不走,恐怕真的来不及了。”

“陛——小姐,你的眼睛好了?”陈意喜极而泣。

我点点头,朝她微微一笑。“感谢祖神庇佑。”

我们四人刚刚逃到门口,迎头便碰上了城主和一行下属。见我们逃脱牢狱,那城主连忙命人前来捉拿。我正打算挟持那城主出去,却见好几个紫衣人从天而降,刷刷刷几下的功夫便将那些喽啰给解决了,又一人一个,将我们给带了出去,随后纵马飞奔,一直将我们送出城郊才停了下来。

我还没来得及与他们说话,他们却又使起轻功翩然离去,只留下马匹,马匹上甚至还挂着我们没来得及带走的行囊。

这群紫衣人的出现,似乎完全是为了帮助我们脱困。很显然,这群人跟之前袭击我们马车的那一群完全不同,他们训练有素,武技高超,比起金翅龙王萧泽的龙王卫也不遑多让。

如此戏剧性地逃出生天,我们四人面面相觑了片刻之后便立刻动身朝城郊的森林之中行去。过了这片森林往北便是幽山脉,往南则是大越国的边境。我们在森林之中扎了营生起篝火,打算休息一夜,顺便决定去向。

我和何原在树林里捕了两只野兔,陈雅和陈意采了些蘑菇,又从行囊里找到些干粮当作晚饭。兔肉被火焰炙烤之后发出诱人的香气,令我们三人垂涎三尺。

在牢里困了那么几天,没有吃过一顿正经饭食,这兔肉对我们而言已成了无上的美味。兔肉烤好,我们立刻狼吞虎咽起来。当我消灭了小半只兔子依然觉得意犹未尽时,忽然发现陈意面前的兔肉几乎没动过。

她留意到我的视线,便将兔肉推了过来。

“小姐吃吧,我不饿。”

“阿姐她不喜欢吃带这样的野味。”陈雅理所当然地将肉接了过来放在我面前。“她嫌膻,还是姐姐吃吧。”

“妹妹,主仆有别,你怎么能这样称呼小姐?”陈意揪起眉。

“不要紧,这是我要她这么唤的。”我安抚性地拍拍陈意的手。“今时不同往日,不必计较太多。我们共患难,更胜手足之情。”

陈意将别后种种大略一讲,原来灵源被破坏之后祭司宫大乱,她担忧我与陈雅的境况便偷偷跑出来找我们,哪知道刚刚到了邺城便被那城主看上,非要让她做他妾侍。陈意自然宁死不从,那城主无法,便将她关在了牢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