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了想法只是其一,以他的背景,还不足以撑起储君之位。所以才需要崇锦西前往幽国,按照我的计划助他成为储君。

至于崇锦西所说的我将为齐瑞临而死,这令我十分困惑。因为我不在他身边,他的预言之能无法发挥出最大的效果,所以不能看见那终究是怎样的一种情况,但若只是单纯的遇险,我是绝对不可能以命相救的。

不仅仅是因为他与我如今已势成水火,更多是因为我的性命并不单属于我自己。祖神赐我这双神眼,是为了让我重振幽族,怎么能够为了他而牺牲?

所以实际的情况一定更加复杂。为了不让我应验那预言,我必须要让齐瑞临做好准备,不能让他涉入险境。

想要齐瑞临性命的人会是谁?

二皇子?或者其他别有用心的皇子们?齐瑞临东宫太子的身份不可动摇,只有他死了才可能有所不同。难道这些皇子们已经蠢蠢欲动,想要他的命?

还有那国师,他既然能推算出我的身份和目的,是不是能够推算出凤鸣太子这一个生死劫?

生死劫…

我突然灵光一现。

既然预料不出他究竟会怎样的情况下遇险,为何我不自己为他制造出一场危机,好让他应了这个劫?只要一切在我掌控之下,就绝对不会发生预言中的情况。如果一切顺利,说不定还能够一举两得,将我的另外一个打算也实现了。

“从苒,你过来。”

她不明所以,依然靠了过来,半跪在地。“陛下有何吩咐?”

我运转灵息,慢慢地从她眉心渡入。她眉心的光亮渐渐变强,闪耀无比。

“我暂时地加强了你的能力,帮我做一件事。”

半月之后,凤鸣太子与大将军在围场狩猎时遇袭。虽然最终将杀手尽数围捕,奈何杀手却全部服毒自尽,线索全无。

太子遇袭时,大将军之女周明蓁舍身相救,被刀刃刺中脖颈,险些一命呜呼。虽然最终脱离险境,却也在脖颈处留下一道疤痕,为她清雅出尘的容貌增了一抹瑕疵。越皇有感于周明蓁的深情厚意,为太子与周明蓁最终定下婚期,正在三个月之后。

齐瑞临即将大婚,自然无暇多顾,再加上陈意进宫之后,他撤走了大半的凤凰卫,如今我周围的耳目已经少了许多。也许是出于愧疚,也许他觉得我顾忌族人的性命不敢逃走,总之在他的默许之下,我已经可以自由出入于将军府。

于是在他无暇多顾的这段时间里,我将昌原城逛了个遍,也将隐藏在昌原城之中的缃衣祭司全部召集了起来,为三月之后做准备。

昌原之南,有一座水肆。

昌城多银杏,这水肆便建在银杏林之中,肆边一道清流,金黄杏叶潇潇而落,随波逐流,十分风雅,因此很得城中文人雅士和闺秀淑女们的青睐。

这所谓水肆,与各国的酒肆相仿,但除了售卖美酒之外,也有精致的点心和茶水常年出售,甚至还有大越特有的一种花果露水,酸甜适口,沁人心脾。大越国虽然严守男女大防,但这水肆却是大越人公认的风雅之所,时常有学子名人在此以文会友曲水流觞,因此常常可见公子小姐们席地而坐,举杯而饮,只是男女分隔成两块区域罢了。

因为在将军府说话不便,我与周明蓁便不时来此地饮茶。此刻正是初秋,她穿着襦裙,肩上披了件斗篷,进得雅间后,她脱下斗篷,便露出了脖子上的伤口。

我打量着她的伤口,叹道:“你也算是以命相搏,这伤口若偏个半寸,这条性命就会彻底完结。”

“做戏自然要做得连自己都信以为真。”周明蓁微微一笑,抚上脖颈。“太子殿下聪慧谨慎,若我有半分犹豫令他产生了怀疑,别说是我的性命,恐怕连我家人的性命都会不保。”

“你以为他现在心里就没有怀疑么?”我冷笑。“只不过是没有证据,他也只能忍气吞声罢了。”

“没有关系。天长日久,我总能解开殿下心里这个疙瘩。”周明蓁的神情柔和了下来。“女王陛下的恩情,明蓁毕生不忘,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也许很快便有机会了。”

“我很好奇,您是如何令父亲大人也同意这个计划的?”周明蓁问道。“从前我也不是没想过这样的主意,但我知道父亲大人绝对不会同意,所以才放弃了。这一回他不仅同意了,甚至还配合我一起演了这么一出戏,实在不可思议。”

“既然不可思议,就不要再追根究底了。”我轻笑着捧起一盏茶。

她身后的从苒和我身后的陈雅默然而立,谁也没有露出半分多余的表情。

如果是平常的大将军,当然不会同意这样冒险的计划。不过有了从苒的迷惑术和陈雅的震慑之术配合,一切都有可能。

当他清醒过来,一切却都已经安排妥当,不容反悔。

事情就是这样,大将军就算是感觉到了不妥,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何况如今一切进展顺利,他也没有损失。

当然,越皇会那么快促成这件婚事,也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以为还打算进行一些别的筹划将此事圆满完成,现在看来倒是不需要了。

周明蓁的想法,我也曾令陈雅和从苒从旁刺探。因为我毕竟算得上是她的情敌,她若表面与我示好,实际却饱含恶意,我便没有与她合作的必要。

谁想到她还真对我没有任何恶意。

“明蓁,接下来的路,你可想好了?”我注视着她的眼睛。“一辈子困守宫中,真的就是你要的生活吗?”

她的眼中露出一丝怅惘,随即又散了开来。

“困守宫中,对你而言也许是苦刑,对我而言却只是一种选择罢了。”她柔柔地笑着,令人怜惜。“大越国的女子,一生只能困在后院。我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将来能成为一国之后,已经是莫大的幸运。虽然我也曾向往过自由的生活,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她忽然望向我,俏皮地眨眨眼。“崇昭,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恨你吗?”

我挑眉看她。

“也许是因为你就像另一个我,另一个选择了自由的我。”

“我可不自由。”我笑了起来。

她握住我的手。“那只是暂时的。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挣破这牢笼,飞回你想要守护的那片天空中去。”

第95章 感应之术

九十五章

凤鸣太子即将大婚,昌原城每一户人家都供上了百合年糕,取了“百年好合”之意。而正在这时,又从皇宫之中传出一个消息,越皇新纳了一个妃子,封为“幽妃”,据说正是从凤鸣太子从幽山带出来的幽族女子之一。

这位幽妃生得倾国倾城,令人见之而色魂授与。听说她不仅深得越皇的宠爱,甚至与凤鸣太子和二皇子也有些说不清的关系,更有人揣测她的身份其实正是幽国那位少年仙逝的女王陛下。

当然,这位“幽妃”,正是被我送入宫中的陈意。

我得知这消息时丝毫不感到意外,陈雅却怔怔半晌,忽然落下泪来。“没想到她还是走了这一步。”

我看了她一会儿。“我可以给她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陈雅愣了愣。

“凤鸣太子大婚之时,我可以安排你进宫与她见一面。若她改变了主意,便让她跟你一起走。”

陈雅沉默片刻,缓缓地摇了摇头。

“多谢陛下的好意,不过不用了。”她朝我微微一笑。“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她虽为姐妹,却早已陌路,又何必再强求?”

我心中欣慰,也回了她一个微笑。

这消息传来之后的当天,许久不见的齐瑞临也露了面。

这一见之下,倒真令我有些惊讶。我印象之中的齐瑞临从来都是一副从容端雅的模样,即使是知道他的身份之后,也不能不承认他的确配得上传说中凤鸣太子的种种赞誉之词。

但他如今却露出一种暮气沉沉的神情,眼底的乌云清晰地翻滚着。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凤鸣太子的心情非常非常非常沉郁。

正因为如此,那些爱慕他的侍女们都战战兢兢,一刻也不敢多呆,一眼也不敢多看,生怕被太子殿下的怒气波及。

“跟我去一个地方。”他淡淡地说。

“好。”

我跟在他身后上了马车。当车门关闭,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时,我笑道:“好了太子殿下,不必再演戏——”

他忽然近身而来,一手掐住我的腰,一手捏住我的下巴。

不能不说,我很讨厌这样的姿势。因为向来都是我对别人使出这样带着威胁性的动作,而现在却轮到我自己,偏偏还反抗不得。

“为什么,为什么你那么无所谓?”他紧紧地盯着我的眼,乌云散开,却露出了锐利的杀意。“我要娶别人了,你好像还挺开心?”

“要不然呢?”我扯开唇角。“难道你要我像个怨妇似地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吗?我可不是你们大越国的女人,不会为了一个男人方寸大乱。”

齐瑞临的唇角抿了抿,手下的力道却松了些。我知道他渐渐寻回了理智,以他对我的了解,应该明白我的确不会是将心伤轻易流露于外的人。

“违背了承诺的人是你,齐瑞临。”我不屑地看他。“你还好意思来质问我吗?”

他的眼神终于露出一丝柔和和歉疚,也慢慢地松开了手,改为双手扶住我的腰。“阿昭,对不起。”他无力地垂下头,下巴轻轻搁在我的肩窝。“我知道说什么也没用,是我轻信了父王的话。你说得没错,他根本就没有打算现在就将皇位传给我。不但如此,他还想继续操控我的人生,甚至要抢走我最心爱的人!”

我默默地听着,心中却百转千回。

我曾想到越皇和凤鸣太子也许并不如传言之中那般父慈子孝。毕竟在接回凤鸣太子之时,越皇对他根本就毫不关心。但听齐瑞临此言,我才意识到也许越皇和凤鸣太子之间的关系早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若越皇真的爱重自己的这个儿子,又怎会舍得让他独自一人进入幽山涉险,还许下什么攻下幽山就将皇位相传的承诺?

这个承诺,根本就是空话。

也许越皇早就对这个儿子心有不满。毕竟他只是个平民女子所出,却因为国师的一席话牢牢地占住了东宫太子的位置,而齐瑞临显然也不是一个柔顺听话的傀儡;对越皇这样喜欢将一切握在自己手心的人而言,怎会不对这个不得已而为之的决定心生芥蒂?

也许他心中还暗暗期待着齐瑞临死在幽山,最好让他名正言顺地为国捐躯,这样他才好将一切重新掌控在手心里。可若是这样,他为何不在我与齐瑞临偷偷离开幽山的时候痛下杀着,却要等我与齐瑞临分开之后对我下手?

不对,那些杀手,不是越皇的人。

我闭上眼,慢慢理清脉络,不知怎地,我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深入到了越皇和齐瑞临的内心世界,就要发现那些深埋的真相。

越皇,齐瑞临,派下杀手的第三个人…

“阿昭。”齐瑞临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像是被人从温暖的水中猛地拽起,十分难受。带了几分恼恨瞪向他的眼睛,却从他眼中看到我的额头上正发出银灰色的光茫。

那种感应…莫非正是我所具有那种的心灵之术吗?

心灵感应?

难怪我能够感觉到周围的异能者,也能感觉得到他们的内心世界。但越皇应当没有异能,难道我连非异能者的心灵也可以感应吗?

这样的感应又与陈雅的读心术并不相同,我不需要看他们的眼睛,只要放大自己的感应范围,便能够感应到这些人的内心世界,我能感应到的不仅仅是他们此刻的想法,更能够看到他们的记忆和感情。

比如齐瑞临,比如拓跋默,比如陈雅陈意,比如从苒…如果能够加深这样的能力又会怎么样?

“阿昭。”他看见我的愤怒,反倒有些欣慰。“我很庆幸,当初做出了让陈雅代替你进宫的决定,否则现在被父王纳为妃子的恐怕就是你了。如果事情变成这样,我怕我忍不住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举动。”

我朝他一笑。“那可未必,说不准换成我,你父皇就不会产生那样的想法了。要知道,陈意可是个大美人。”

齐瑞临勾唇,手指划过我的脸颊。

“在我看来,你胜过她千倍。所以我夜夜担心你会离我而去,担心你会爱上别的男人,担心你的心里装着幽山,装着崇锦西,装着崇渊,装着你所有的族人们,却唯独装不下一个我。”

我望着他,心弦微颤。我突然觉得自己的感应有时未必是好事,因为此时此刻,我感觉得到他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若我没有这样的能力,还能欺骗自己说他只不过是在花言巧语哄我,好让我死心塌地地待在他身边,但现在我却连欺骗自己也不可能。

原来,要算计一个真心待你的人,是那么艰难的一件事。

我忽然也明白了当时齐瑞临说的不忍。他虽然最终一笑而过,但其实那也是真话吧。剥开凤鸣太子的层层外衣,他也只是个真实不过的人。

虽然不忍,他最终还是做了那样的选择。无论是处于拓跋璋的威胁也好,出于他自身的意愿也好,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正如现在的我,也正和当初的他一般,做了再也不可能挽回的事。同样,我也将永不后悔地继续走下去。

我万万没有想到,齐瑞临是要带我去见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他的母亲,幽族的前任少祭司崇樱。

第96章 崇樱大人

七十六章

我曾在巨石阵的幻境之中见过崇樱少女时的模样,还记得她有一双十分明亮的眼睛,现在想来这眼睛其实与齐瑞临有几分相似。幻境之中的神兽雕像,其中一只眼藏着崇樱的形象,另一只眼却空无一物,现在想来也有些不合理。也许其中藏的便是一些可能会暴露齐瑞临身份的东西,只可惜当时齐瑞临正好来到这里,不知用什么方法将一切都掩盖了过去。

对于崇樱,我曾有过千般揣测万般思量,却完全没有料到会在这样一个情况下见到她。

崇樱的居所位于昌原城郊,是一间碧竹环绕的小木屋,屋中仅有一间卧房,陈设简单至极。竹碗竹筷竹椅竹凳竹床,就连她招待我们喝的东西也是竹芯泡的青天茶。唯一一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地方,便是竹床边摆放的夔龙面具。

当崇樱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大大地吃了一惊。

幽族人得天独厚的异能体质注定了我们比寻常人有着更长的寿命和相对来说较为缓慢的衰老速度。就像我的母后和大祭司夫人,虽然子女皆已成年,却依然风姿楚楚,灵韵动人。而眼前的崇樱,却已苍老如花甲妇人,哪里还有从前那**少女的模样?

算算年纪,她此刻最多也不过三十出头,就算幽族人离开幽山之后失去异能体质变弱,也不可能老成这个样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心中疑惑不已,表面上却不露声色。

“母亲。”齐瑞临谦恭地躬身道:“我把阿昭带来了。”

我从未见过齐瑞临这般恭顺的模样,看得出来,崇樱对他而言一定十分重要。

“见过崇樱大人。”我俯首,向她行了一个标准的幽国礼。

“你就是博允的孩子?”她双目微眯,眼神打量了我一番。我这才发现她的外貌虽然老迈,眼神却明亮锐利如昔。“ 果然像他。”

她的神情很是冷漠,哪怕是对着自己的儿子也没有柔和半分。

“瑞临,你先出去。”

“母亲…”齐瑞临看了我一眼,有些犹豫。

“瑞临!”崇樱的眼睛往他脸上飞快地一扫,更加不悦。“大婚将至,不好好准备,却把时间花在这些毫无意义的人和事身上。你可对得起周家小姐对你的一片情意?”

我是毫无意义的人?看来崇樱对我的敌意很不小。

齐瑞临的脸色苍白。

“母亲,是你促成了这次大婚,对不对?”他露出痛苦的神色。“为什么…我已经做了你要我做的事,为什么你还要逼我放弃阿昭?”

“混账!”崇樱狠狠地揪住他的衣襟。“想知道为什么?因为——”她的手指忽然直指向我。“她本来就不属于你!难道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齐瑞临的唇角微微颤抖。他的视线慢慢地转向我,眼中却有复杂的阴云。“那又如何?只要她现在在我的身边就够了。”

崇樱怒极,竟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孽子!逆天而为,你必定会遭受严厉的惩罚。”她盯着他的脸,咬牙切齿。“为娘决不会眼睁睁看你犯错。你的大婚势在必行,若是有半分差错,”她又指向我。“你便再也别想见到她。”

齐瑞临垂下眼,一语不发。

崇樱放开他,又慢慢走到我的身前。她比我矮了半个头,气势却依然咄咄逼人。“你呢?为什么要来大越?”

“是我逼她来的。”齐瑞临突然道。

“我可没问你!”崇樱斥了他一声,又转头看我。“若是你不愿意,他也勉强不得你吧!”她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像要看到我的心灵深处。“说,你为什么要来!”

我还没有回答,她又轻蔑地开口。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为了什么。家国不保,族人受难,你竟然还有心思想这些儿女情长。幽国出了你这么个女王,实在是耻辱!”

“够了!”齐瑞临猛地打断了崇樱的话。“母亲,今天我带阿昭来,只是想让您看看我心爱的女人,而不是让您侮辱她!早知如此,我万不会——”

“不会什么?”崇樱探究地看着他,突兀地笑了笑。满脸的褶子在此时皱在一堆,显得有些滑稽。“不会带她来,还是不会从幽山回来?”

齐瑞临别开眼。

“别忘了,这一切可不是我强迫你做的。”崇樱冷笑道:“全部都是出自你自己的意愿。”

齐瑞临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母亲,告辞。”

“别忘了我说过的话。”我们走了一段路,崇樱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大婚必定要成,否则她会彻底消失。”

齐瑞临阴郁的脸色彻底变为阴沉,一路上只握紧了我的手,一语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