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孩子,我知道你迟早会想明白。”

与崇樱会面之后,我回到将军府,意外地看见我院子里多了两名使女,看见我回来,两人恭恭敬敬地朝我行了个礼。

这两名使女名为鹤兰和燕音,是齐瑞临送来的。陈雅被“掳走”,陈意成了越皇的妃子,如今我身边的确也没什么合用的人。齐瑞临知道我不会用将军府的侍女们,便暗地里给我送来了她们两个。

虽然她们摆明了是齐瑞临的人,但也总比将军府的人可信了许多,起码我知道她们效忠于齐瑞临,必定会按照他的吩咐为我勤勤恳恳地做事。

鹤兰身段高挑些,容貌也秀丽许多。燕音稍矮,身材也有些圆润,看上去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笑起来很有些讨喜。

鹤兰手中捧着一个锦囊,笑着对我道:“小姐,刚刚有人送来了这个,说明一定要交到你手里。”

我接下锦囊,让她们二人退了下去。

锦囊之中,装着一枚玉环。玉环旁还有一小卷帛书,上写“自离别后,甚是想念,千里迢迢,唯盼再见。”

是金翅龙王。他送来这帛书和玉环,难道是他人已来了昌原?

我将这纸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却怎么也没发现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想来他也知道我四周都有齐瑞临的耳目,所以不将信息直接透露在帛书里。但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来送这帛书?

我沉吟片刻,看见院子里穿行而过的溪流。

有异能的气息…我忽然心有所感,缓缓地走近溪流。水流打着旋儿,在水面中央停了一只珠贝,看上去毫不起眼。

我伸手捞起珠贝,打开之后果然看见了一行字。

夜里,我没有熄灯,合衣而躺。

子时的打更声刚刚响起,我便听见门扉一响,蹿进来两道黑衣人影。

“陛下。”两人朝我点点头。“我二人奉龙王殿下之命前来接应。”

“外面守着的人如何了?”我问道:“尤其是那两名使女,应该都是高手。”

“陛下请放心,已让他们睡过去了,天明之前不会醒来。”

黑衣人将我引至城南,正是银杏树林中的那座水肆。

水肆边的清流之上点着一串莲花形状的河灯,黑衣人将我送到此地便停了脚步,看样子是要我自己步行前去。

这水肆白天看来很是风雅,夜里配上这河灯,风雅便转成了风流。好一番风流情致,若再配上些丝竹,更是妙不可言。

正在此刻,河灯深处,传来渺渺乐声。

我愣了愣,嗤笑了一声。举步朝前,循着乐声而去。

顺着莲花河灯,一直走到一处水榭。水榭台上,金翅龙王萧泽正垂首抚着一把箜篌。这男子平素总是放浪不羁的模样,此刻抚琴时却显得姿态优雅。柔美的竖琴和张扬的男人味配合,有一种危险的吸引力。

萧泽墨蓝的眼睛朝我瞥了瞥,忽然勾唇而唱。

他唱的是东夏国的民谣,我虽听不真切,但也能感觉到这是一首情歌。

难不成这萧泽还没有放弃引诱我吗?

我哭笑不得地听他唱完,又见他起身,微笑着朝我走来。

“小毓儿,别来无恙?”

“泽君将我引到这里,想必有要事要说。”我一本正经。“先说正事吧。”

萧泽神情一僵,随即苦笑道:“真是煞风景。也罢,是本王听闻你被凤鸣太子带到大越,便特意趁太子大婚的机会前来昌原,看看你是否需要帮助。如今看来,倒是本王多虑了。”

“多谢泽君关怀。”我向他拱了拱手,顺便看了一眼他额间的纹路。数月不见,当初被我唤醒的驭水之能如今已皎然生光,显然进阶不少。“其实泽君来得正好,我的确有事想请泽君帮忙。”

萧泽墨蓝的双眼光芒闪动,与他发间的明珠相映生辉。

“不妨说来听听。”

“东夏国金翅龙王萧泽,素有多情之名。”我踱了两步,朝他莞尔一笑。“然而萧泽殿下这一次却浪子回头情有独钟,偏偏爱上了一位幽族女子,与之许下白首之盟。然而不巧,这名幽族女子被凤鸣太子抢走,龙王冲冠一怒为红颜,举兵压境,逼迫太子交出自己的心上人。太子无奈之下,只能交出这名幽族女子,使得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看向他的眼。“如何,这个故事够不够动人?”

萧泽眉心微皱。“故事的确动人,但这动作也太大了些。其实小毓儿想要脱身,何必非得用这样的办法?”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

“若凤鸣太子不肯妥协,倒利用这理由反过来与东夏交战又该怎么办?”

“放心。我能保证大越国绝不会与东夏交战。”我顿了顿,又道:“当然,我会用泽君想要的东西交换泽君的这次相助。比如——”我指了指他的额头。

“一只拥有驭水之能的军队。”我放低了音调,慢慢靠近他。“大越和东夏之间,隔着天堑玉带江,有了这只军队,大越能奈你何?”

萧泽的眼睛闪了闪。

“本王必须好生衡量,看看这一番动作是否值得。”他沉思片刻,忽然又勾唇问道:“白秦前些日子刚刚立了储君,听说这储君能够上位,大半原因是出于一个新崛起的江湖门派幽极宫的支持。不知小毓儿可否听说过这件事?”

“泽君的耳目还真够灵敏,就连白秦王室争储的□□也了解得一清二楚。”

萧泽干笑了两声,摸了摸鼻子。“哪里哪里。”

“泽君想知道这幽极宫与我到底有没有关系?”我挑眉,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困在大越,如何能组建这江湖门派?自然是无关。”

“是吗?”萧泽显然不信。“但本王听说这幽极宫之人个个身怀奇能,还在诸国大肆招揽弟子,被选中的弟子们也会被赋予奇能。这样的事情除了你还有谁能做到?”

我微微一笑。“泽君想必已经出手探过这幽极宫了。”

“当然,但本王却一无所获,就连这幽极宫的老巢也找不到。”他叹了一口气。“藏得还真深。”

“既然藏得深,又何必费力寻找。该出来得时候,它总会出现。”

萧泽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小毓儿似乎想做一件很了不得的事啊…如果我帮了你,不知能有什么益处?”

难道一支水军还不够?

“你也知道,本王风流多情,既然担了这名,何不假戏真做?”他忽然欺身而上,手指勾住我的一缕头发。“要本王答应也不是不行,只要小毓儿再加上一个条件。事成之后,我要你真正地嫁给我。”

这件事,萧泽已经有意无意提过好几次。他为何如此执着?我可不认为他是真对我动了心思,原本以为他是在试探我的心思,现在看来,他显然还别有所图。

“泽君,做人可不能太过贪心。”我从他手里抽出头发,淡淡地说。“其实可以帮我的人,也并不一定是泽君你。”

萧泽怔怔片刻,忽然又露出招牌式的不羁笑容。

“小毓儿不高兴了。其实你身边那个比女人还漂亮的家伙有什么好?为什么就不能考虑考虑我?”

“若泽君能放下一切,死心塌地地跟随我左右,从此对美人们目不斜视,也许我能考虑看看。”

萧泽摸着下巴,为难地说:“这——放下一切容易,不看美人那实在是…”

我轻笑了一声。“其实泽君早已做出了决定不是吗?你将那玉环和锦囊送到将军府,难道不是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正面与齐瑞临对上了?”

第101章 林中告白

一百零一章

萧泽朗笑了几声。“看来我也没得选择了。只不过这一切还得万全的准备,待到准备妥当,恐怕至少还需要半年的时间。”

“没问题。”我点头。

“合作愉快。”萧泽向我伸出手臂。“小毓儿不给我一个拥抱吗?今日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我伸出手,在他右掌轻轻一击。“击掌为誓。”

“还真是…”萧泽露出哀怨的表情,眼神之中却满是笑意。“其实小毓儿真不必对我如此防备。我萧泽虽然花名在外,却从不会强人所难。”

“泽君,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我与他对视,想探究出他内心深处的秘密。“为何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助我?”

萧泽墨蓝的眼睛如同夜晚的海,有点点星光落在海面,安宁而幽远。

“若有一日你答应了我的求婚,我便将这问题的答案相告。”他收敛了玩笑的神情,倒在无形之中展露出东夏王室所特有的优雅气度。“如果你做了我的王妃,我可以考虑从此少看些美人。”

他一本正经地说:“我是认真的。”

“抱歉,泽君。”虽然他看上去很认真,我却实在没办法当真。“其实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

他一脸惊愕,很不是滋味的样子。

“原来你真喜欢那种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他皱眉。“你会后悔的。”

我无奈。“泽君,你就别火上浇油了。”

萧泽的唇角微微一勾。

我转过身。“怎么,还不打算出来么?”

银杏林之中笼着一层薄雾,随着我的这一声呼唤,雾气动了动,像被投入石块的湖面,荡漾了起来。一个人影慢慢地从这薄雾之中显出身形,先是个修长的轮廓,后来渐渐清晰。

清晰之后,他便照亮了整片丛林。

即使是再熟悉他不过的我,此刻也不免呆了神。

若不是我这声呼唤,大概他还不打算现身。萧泽之前那些言语动作,若换作从前的他早已按捺不住,而这一回却迟迟未曾有任何反应,这小子总算也开始沉得住气了。

他走到我身前,淡淡地问:“你知道我在?”

“你刚刚进昌原城我便感觉到了。”我瞥了瞥在一旁看好戏的萧泽。“恐怕泽君你也早就发现了吧?”

萧泽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耸耸肩。“男人对情敌总是很敏感的。”

崇锦西居然没有搭理他,也没有要生气暴走的意思。

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却只是垂着眼。“看来你们的公事已经谈完了。可以走了吗?”

我点点头。

萧泽不满地嚷嚷。“喂小子,你打算对我视而不见吗?小毓儿虽然拒绝了我,但也不代表她就会选择你。”

崇锦西总算是正眼看了看他,却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看来龙王殿下还没听明白。”他执起我的手,最后瞥了萧泽一眼。“我们幽族的女王陛下,不会喜欢一个滥情又自以为是的丑男。”

最后两个字加了重音,听得人心弦一抖。

萧泽的脸上阴云密布,深邃的双目仿佛暴风雨将临。

“好!很好!”他冷冷地笑。“小子,你我这梁子算是结下了。总有一天,本王要叫你后悔今天的出言不逊!”

“拭目以待。”崇锦西回了一句。

看来我的揣测失误,这小子不是沉得住气,而是直接从暴走转为蔫坏了。居然有本事把萧泽气成这样,算是一种进步吗?

我正想离开,却看到萧泽回到箜篌之侧,像是打算再弹奏一曲。这箜篌样式古朴,通身由白玉制成,那玉质和纹理看上去很有几分眼熟。

我心中一动。

“萧泽,你可听说过你们东夏国有一位名为隗姬的女子吗?”

萧泽的手指一顿。

“隗姬娘娘,是我东夏王室宗庙内供奉的先祖。”

隗姬竟然是东夏国王室的先祖…我不禁联想到那个关于崇方祖神与漳海龙女的传说。崇方天神是幽祖先祖,那作为东夏先祖的隗姬,莫非就是那位龙女?

所以她能掌握窥天之术,又刻意将这窥天之术流传下来,想帮助幽国度过这一难,只因为幽族是崇方天神的后代。

但果真是如此吗?

我直觉这里面还有些蹊跷,一时却也想不出什么头绪。于是便将崇樱的事向崇锦西详细地说了一遍,崇锦西听了之后沉吟片刻,忽然说:“难怪东夏国总是派出使者来幽山想面见幽王,大概这也是隗姬的意思,想对幽国做出警告。”

“隗姬当初留下这个铜匣,应当也计算过天数,知道这铜匣会落在姑姑的手里,而姑姑会成为改变命运的初始。但既然如此,为什么姑姑不能使用白玉杖内的灵息,最终只能通过折损寿命的方式来窥探天机?”

对了!

崇樱不能使用白玉杖内的灵息,但我却可以。难道隗姬的目的是将白玉杖通过崇樱再传到我手里?不对,如果是这样,那么窥天之术传给崇樱根本没有太大意义,传给原本就有预知之力的崇锦西岂不是更好?

窥探天机…灵息…预知之力…能使用灵息的我…拥有预知之力的崇锦西…隗姬…崇方天神…那些传说…

我脑中渐渐出现了一条线索,慢慢地明晰了下来。

难道真相竟然是——

若真是那样,崇樱的悲剧,父王的逝世,幽族的灾难…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我想我大概明白了金翅龙王多次相助的原因。但想通这些之后,我却又希望这一切都只是我猜错了而已。

这件事,只有东夏王室能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

“锦西,我们的计划恐怕要做出些调整了。”

在没有确定的答案之前,还不能将这些猜测透露给别人。

崇锦西瞥了我一眼。“你想查东夏王室的事?”

“不错。”我颔首。“东夏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方蔚行已经传信过来,一切都安排妥当,只待萧泽回国之后便与他接触。”

“不急。先去查查东夏王室的事。多派几个雪衣祭司过去,一定要从东夏王室的嘴里撬出隗姬的事。”

崇锦西点头应下。

“白秦那边,让锦心和崇贺云加快速度,拓跋默既然已经做了储君,下一步便是在半年内拿下王位。”

“放心。”崇锦西沉声道:“不出意外的话,三月之内就会有好消息。”

我朝他微微一笑。

月色朦胧,像在他脸上遮了一层轻纱,看不真切,但我却分明感觉到他已大不相同。他再也不像从前那般将心事都写在脸上,将爱恨情愁都刻在眼里,那双如同朝露一般美丽的眼睛,如今却像是包蕴万象的星空,看久了之后就像要迷失其中,失去自我,心甘情愿地臣服。

“你的心灵之力,进步得很快。”我深深地看着他的眼。

崇锦西凝视着我,没有躲避。

不知何时,明月隐于云层之中,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小雨沾湿了他额前的碎发,却令他的脸更加清晰了些。

他抬起袖子,为我挡住了雨。

我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周围是那样寂静,没有蛙鸣虫叫,也没有人声鸟语,只剩下淅淅沥沥滴滴答答的雨,和我们彼此相闻的呼吸声。

雨滴顺着他的脸庞滑下,从下巴落进了脖颈里。他的衣裳有些松散,那水滴便顺着脖颈又滑了进去。

“既然…”话一出口,我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沙哑,连忙又清了清嗓子。“既然来了昌原,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垂下眼。“我不知道你想不想见我。”

我想起那天他通过我的眼睛看见的那一幕,不由得有些尴尬。“其实那天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他打断了我的话。

“我来昌原,除了为我们的计划争取时间,也是想来见崇樱一面,弄清楚她为何要助大越。如今一切水落石出,只要时机一到我便会离开。”我想了想,又补充道:“总之我到昌原来,并非对齐瑞临还有留恋,所以——”

“我知道。”他又一次急急地打断了我的话。

不知怎的,我觉得我越是解释,他就越是低落,越是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