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阮东抱着儿子在游泳池边的椅子坐下,秋风扫落叶,天气有些冷,冬天的脚步已经来到。或许不该带他出来吹风,可是书里说,小孩子不能老困在屋里。他们太疼孩子,这非好事。

他逗逗小子的下巴,柔声问:“允庭,你冷吗?”

一个曾经商量好要用的名字,现在只能由他私下叫出来。她嫌弃他的同时,把孩子的中文名字也一同丢弃孩子现在的名字叫Andre。

当他呼唤“允庭”,小宝贝特别起劲。他挥动双手,刚才的哭闹相已不见,取而待之是兴奋的表情,以手舞足蹈来回答父亲的问题。

“就知道你是闹着要出来。”何阮东亲亲他肉嘟嘟的小脸,然后把儿子举起荡呀荡,惹来他“咔咔”的笑声。

霍晶铃匆匆把车开进庭园,胸口的奶涨得疼痛,她知道小宝贝肯定饿坏了。才下车,远远便听到儿子在笑。她朝游泳池的方向望去,竟然看到最不想见到的一幕。

“你在干什么!”她怒吼着冲过去。

何阮东一愣,这才慢慢把举着的手放下。眨眼间霍晶铃已跑过来,发现儿子的鼻子被冻得通红,怒火连升三级。“这么冷的天气,你竟然抱他出来?”

“他喜欢。”

“喜欢?他根本什么都不懂!还有,谁允许你抱他的?”霍晶铃一手把儿子抢回来,也不顾他在哭,将抱被严严密密地包好,回头狠狠地瞪他:“如果他生病了,我不会放过你!”说完紧紧把儿子捂在胸前,以最快速度回屋。

刚才明明还充满欢声笑语,她出现后整个世界就冰封起来。何阮东落莫地看向远方,有那么几秒的不确定,他如此忍辱负重,真有用吗?

一阵冷风拂过,更加添了苍凉的感觉,连他,也不敢确定。

叹气,他踢了踢地上的石子,无聊地踱步回家。

客厅内断断续续传来雪姨的唠叨声:“你呀,别忘了自己是妈妈了,现在孩子最大,什么都得让路!”

“今天只是处理一些事情晚了而已。”

“你每次迟回来都是处理事情,哪有这么多事情要处理?午饭也没回来,你到底有吃不?不说话,就是没吃了?对吧?”

正在给孩子喂奶的霍晶铃不吭声,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一开口,就会惹来更厉害的责骂。

“你呀,月子还未坐足就去上班,三餐还不定时,搞得现在瘦得像个鬼。如果不是我强硬要你喝那么多汤水,恐怕连奶水也不够。人家说,住月子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体质,身体不好的通过好好调养可以变得更强壮,而你呢,偏偏相反。又是头痛又是腰痛,落下一大堆小毛病。你知道吗?你已经没机会……”

霍晶铃摸着儿子的脸,见雪姨突然住口,不禁问:“什么没机会?”

雪姨挥挥手,假装镇定地转移话题:“我说孩子的成长只有一次,你没机会重来!你想想, Andre一天对着妈妈的时间有多长?白天出去,晚上还在书房待到半夜,就只有每次喂奶的短短十来分钟,你认为足够维系母子感情吗?”

被数落了太多不是,霍晶铃也很无奈。“雪姨,我这么努力是为了谁?不就是为了Andre!他是我的命根,我比谁都要爱他,有时候冷落了他,我也很内疚和难过。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得把酒庄经营好,才能给他无休的生活!”

“酒庄不是非要你一个人才能经营好,之前阮东不是打理得好好的,你硬要往自己肩上扛。”

“我不要再倚靠他!”

“唉,你就是逞强,有好好的自在生活不要,硬要把自己累得死去活来。我告诉你,身体是你的,孩子也是你的,没人能代替你好好爱惜它们。”

“是是!我知道了!”天天被念,她的耳朵都快长茧了。

小家伙吃饱后闭上眼睡觉,霍晶铃把他竖抱起,轻轻拍他的后背。想起刚才的一幕,她有些不悦地说:“雪姨,我希望,以后你别再偷偷让何阮东接触Andre。”

雪姨眼神一闪,有些心虚。

雪姨就是心软,霍晶铃撂下狠话:“你别迫我把他赶出酒庄!”

“你……哎呀,我实在不明白你,即使他做错了事,但毕竟是孩子的父亲,你有必要做得这么绝情吗?”

霍晶铃别过脸,眼睛倔强地看着窗外,半晌才幽幽说道:“我这是为Andre好。假如他有天终会离开,那么Andre跟他的关系越淡漠越好。从不曾拥有的东西,即使失去也不会觉得痛!”

“那是你自己以为的,说不定阮东根本不想走!”

“不可能的!只要一天以入赘的身份存在,他就不可能真正放下!他会自卑,会在他的父母面前抬不起头。我不要这样,与其将来痛苦,我宁愿现在狠下心一刀两断!”

这话说到末,她已哽咽。雪姨叹气,把她拥进怀里,抚摸着她的头低喃:“你这是何苦呢。”

“雪姨,你得支持我!”

“唉!”

门外的何阮东把她们的话完整无缺地听进耳里,他背靠着墙身,脑内一片空白。

或许她是对的,他是会自卑,甚至不敢跟父母说自己现在入赘进霍家,孩子出生了也没跟他姓。她比他看得还要透彻,也比他想得长远。不过她忽略了一点,当她和孩子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时,他已经不可能因为骄傲和自卑,就轻易把她们舍弃。是他做得不够,才没给她足够的信心。

看来,只有努力了。

49

雪姨推开书房门,看到里面的人撑着头仍在批阅文件,眉头一皱,“晶铃,很晚了,睡觉吧。”

“嗯,快好了。”台灯下的人抬起头,脸色苍白无血色,显得一双蓝眸下的黑眼圈更明显。

“怎么了?又犯头痛了?”雪姨匆匆走过去,焦急地摸她的额。

霍晶铃往椅背一靠,疲倦地闭上眼。两鬓边就像有人拿针不断地刺呀刺似的,疼得她想吐。

“都疼成这样子了,那还不赶快去休息?你呀,就是不听我的话,自己的身体也不爱惜。还翻文件?马上给我回房间去!”雪姨厉声吆喝着,手上已用力把她拉起,霍晶铃这才不得不软着身就着拉力回房间。

雪姨说得对,生孩子真的会改变一个人的体质。过去她身体健康,天天活蹦乱跳难得病上一回,可是生完Andre后,她就开始断断续续的犯头痛。这一发作伴着还有视线模糊,四肢麻木,每回痛完就像死过一次似的。

“你躺好,我去给你拿热毛巾敷敷头。”

“别……”霍晶铃拉住雪姨的手:“帮我拿止痛药来。”

“不行,虽说Andre已经断奶,但老是吃药对身体不好!你忍忍,能免则免!”

她超级怕痛,可是雪姨不顾她的哀求,转身进了浴室。

额头敷着热毛巾半小时,一点止痛作用也没有。霍晶铃扯掉已经冷透的毛巾,挣扎着要起身。可是眼前白茫茫一片,她啥都看不清。

刚才雪姨怕Andre会醒,所以走开了。她半哭着喊道:“雪姨……雪姨……”期望隔壁的老人家能听到她的呼唤。

外面传来推门的声音,接着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霍晶铃挥动双手,虚弱地叫:“雪姨,帮我拿止痛药,我快要疼死了。”

有人在她身边坐下,床垫因那人的体重而下陷,她还想开口,一双手已摸上她的两边太阳穴,轻轻地按摩。

已经被折磨得昏昏沉沉的她不禁发出轻轻的叹息,“雪姨,还是你最好。”

最近这年来发病的频率越来越高,偏偏去做身体检查,医生还得不出具体的病因。幸好每回她头疼,都是雪姨帮她按摩。

手指在她的太阳穴部位以顺时针和逆时针反复按压了几分钟后,那人走开了一会,模模糊糊中,一条热毛巾铺在她的额上,然后她的头被稍微抬起,那只手伸到后面继续按揉她的后颈肌肉。

这样舒服多了,她安心地合着眼,任意识慢慢飘离。

她又梦到他,不知为何,最近梦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多。或许这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曾经无数次,在面对工作的压力和对Andre的歉疚下,她几番想扑进他怀里寻求安慰。骄傲的她却忍下来,独自承受着离开他的苦果。

距离五年之约已过了大半,彼此只是在磨,等时间到了,他们就各散东西。有了这个想法,她尽量避免与他踫面。这一年多来,二人虽然住在同一屋檐下,却已形同陌路。她想,只要撑过五年期限,那大概就能解脱了。

他又不说话了,一如每次梦里那样,用那双黝黑的眼睛默默瞅着她,专注得叫人心痛。

不知是否今晚感触特别多,还是看到他那落莫的神情,触动了最软弱的神经,她终是不忍,伸手抚上他的脸。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如果大家交恶了,那分离就不用太痛苦了。

泪水一滴一滴地沿着眼角坠下,隔着迷朦的液体,她恣意地凝视着他。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所以可以无所顾忌地与他相对视。

他伸手拭走她的眼泪,却惹来更凶猛的泛滥。他附□,温热的唇擦过她的睫毛,顺便把湿润啜干。

恃着是梦境,她抬手把他的脖子搂住,不太清醒的头脑就只能指挥着同一动作——哭。

“乖,不哭。”

听着温柔低沉的声音,她哭得更厉害。

“呜……”很想跟他说,她撑得好辛苦。她好想有人为自己顶下一切,好想天天陪着Andre,好想有人疼,有人给她支持,给她温暖。

“我可怜的宝贝……”他在她的耳畔呢喃,湿热的唇划过圆润的耳垂,沿着瘦得削尖了的脸颊去到唇边。

她悲悲凄凄地低声啜泣,哭得他整颗心都碎掉。为了让她平静,他堵住她的唇。

柔软的触感带着熟悉的气味,她即时沦陷在那微醺的气息里,双手不禁把他搂得更紧。

似是受到极大的鼓舞,他抱住她往身上挤,那股狠劲,就象想把这小小的躯体揉进自己的血肉里,不原分离。

饥渴的双唇彼此探索,濡沫交织,不受控制地滋生。已经分隔太久,那是属于他的温暖。他用大手托起她的臀瓣,舌尖在她嘴里拼命翻搅,辗转含弄。

衣服一件一件地被脱下,床上两个赤`裸的身体紧紧交缠在一起。身体早就为对方作好准备,他扣住她的腰,狠狠地沉下,抽离,再沉下,每一个动作都灌注着爱和力量,似是要弥补分离已久的折磨。

有多长时间没被人这么呵护了?她眯着眼,像只猫儿似的,默默地享受着他的宠爱。当他累了,深埋在她身体里休息时,她淘气地把双臀一紧,惹得他轻呼出声。

“咬我?”低低沉沉的笑声在耳边掠过,他惩罚似的曲起她的两条腿,把自己深深地往她的身体里推。一波又一波猛烈的攻击下,她渐渐抵受不住那强大的力度,弱弱地发出呜咽声。

时间过了一小时,仿佛是两小时,又甚至更久……

“铃,我的铃……”他的唇始终在她耳侧下喃喃细语,萦绕不去。

漫漫长夜,春`色无边。

很久没睡得如此放松,而且累。当霍晶铃睁开眼时,意外地发现唇边带着微笑。

昨晚做好梦了?

她动动身子,才发现有人从身后抱着她,好像怕她会跑掉似的,抱得紧一紧。有些残碎的梦景闪过脑海,她在书房工作,犯头疼,回房间,有人为她按摩,然后……

身体瞬间僵直,她往旁边一滚,拥着被子回头。晨光中,那个朝思梦想的人正撑着头,看着她的眼内盛满了深情,仿佛她是他最珍贵的宝贝。

怎会这样?昨晚明明……明明就是梦!

他伸手想抚她的发,被她反射性地用力拍开。“别踫我!”

她得冷静!冷静!“你怎会……在我床上?”而且还……做了?

她甩甩头,拼命地想把那些画面甩开。

“你这样会头疼的。”

他把她的头定住,霍晶铃瞪着他,不确定地问:“帮我按头的,是你?”

他没回答,只微微点头。

“一直都是?”

“这个重要吗?”他反问。

“何阮东!”她怒吼!气他,也气自己。原以为已经跟他撇清关系,却发现彼此间像浑水一样,越浑越浊!“不要!不要!”

“昨晚是你先起的头。”他解释。

“你说谎!你说谎!”她把被子全部扯掉,跳下床在房间内团团转,完全摸不着方向。半晌才指着门口咆哮:“滚出去!”

何阮东下床,毫不在意自己赤身露`体,拾起地上她的衣服,走过去伤势要扯掉她身上的被子。

“你敢?”她气急败坏地死守着自己的阵地,在看到他眼里的坚定时,才悻悻地把衣服抢回冲进浴室。

他不急不缓地拾回衣衫,坐在床边慢悠悠地开始穿戴。

换好衣服的她出来后,等了一会他才只穿好裤子,于是不耐烦地催促:“赶快滚!”

他抬头睨了她一眼:“昨晚也不见你叫我滚。”

“昨晚……我……只是意外!”

“不能否认,这个意外让你非常欢愉。”

“你!”他怎会变得如此无赖?

“晶铃,承认吧,你需要我。”他扣完最后一颗钮扣,淡定地说。

“滚!”

他没再争持,起身走出房间,还顺手带上门。

霍晶铃气极,抓起梳妆台上的香水瓶用力摔在地上。“呯”一声,小小的玻璃瓶迎声破碎。浓俗的香味让她反胃,她这才想起某些事情,匆匆换了衣服跑下楼。

“雪姨!雪姨!”雪姨没应声,大概带Andre散步去了,她心急,跑进厨房找出药箱。

里面怎么可能有她想要的东西?她沮丧地回楼上,拎起车匙便冲下来。

何阮东见她白着脸来去匆匆,连忙拦住她:“你要去哪?”

她用力甩他的手:“不用你管!”

“说!”他命令。

霍晶铃一急,声音便带着哭腔:“混蛋!你竟然没有做防护措施!”印象中,昨晚还不止一次。

听到她的话,何阮东神色一滞,松开手。“不用。”

“不用你的大猪头!”万一又怀孕,她跟他又会多层扯不断的关系。她不要!她不要自己的孩子又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降临!

“晶铃,”何阮东叫得非常凝重。“你听我说,因为生Andre的时候你难产,所以……医生说你以后都不能再生育。”

她侧着头,不太相信自己听到的,仿佛他说的是天方夜谈。“你……你说什么?”

何阮东按住她的双肩,一字一句有力地道:“这辈子,除了Andre,你不可能再有别的孩子。”

寒气从脚底直踹上头顶,她摇着头,还是不信:“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你要接受现实!”

“胡说!”她两手格开他的臂,节节后退:“我不要跟你说话!不要再看到你,你这混蛋!”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他竟敢这样诅咒她。

“我知道你难过,但这已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所以,请你以后多花点时间在Andre身上,因为你不可能再有下一个孩子!”

“我不相信!你骗我!”

“晶铃,是真的。”门口,推着婴儿车的雪姨认真地补充了一句。

眼泪早已注了满脸,霍晶铃惊呆地来回看他们,在确定二人并非开玩笑时,终于大叫了声“啊”,转身冲上楼去。

50

冬去春来,时间总在不经意间悄然溜走。

经历了三年光阴,小允庭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走,已变成了精灵可爱的小家伙。

“费斯叔叔,这边,快把球踢过来!”帅气的小宝贝操着流利的法语,在院子里和他最爱的费斯叔叔玩球。

“好吧,你退后一点,守好,费斯叔叔要射门了哦!”费斯故意把脚举得老高,作势用力踢,却在脚要踫到球时方向一转,带着球跑到另一边去。

被捉弄的霍允庭“咔咔”笑着奔上去,费斯顺着冲力把小家伙抱起扛上肩,惹得他不断尖叫大笑。

何阮东就站在屋内的走廊里,透过落地玻璃窗,看到儿子已成功着地,并把费斯扑倒,俩人在草地上扭作一团,费斯呵他痒,他尖叫着要躲开,笑声在远远的地方也能听到。

很难说出这是种怎样的感觉,因为她的阻挠,儿子不亲他,连话也没几句。明明是骨肉相连的人,近在咫尺,却硬生生被拆开。他的宝贝,把另一个男人当了父亲,跟他玩,跟他闹……

“费斯,你别跟他玩那么疯,不然晚上睡觉又要哭闹了。”一道纤瘦的身影捧着托盘走出花园,小允庭随即扑过去,“妈咪妈咪”的大呼。

三人走到铁艺座椅坐下,霍晶铃替儿子擦干净手,开始了美好的下午茶时间。

他们才像一家三口吧。

何阮东背过身,决定不看了。每当目睹这种情景,他的心就会闷得发慌,满口的苦涩味。再过不久,五年之约就满,到时……

他不敢想下去,三年的努力,也挽回不了一颗铁石般坚硬的心。她是全世界最狠心的人,对他残忍,对儿子残忍,连对她自己也残忍。

叹气,还是忍不住回头。

她不在了?目光四处搜寻,何阮东终于在花园大门处见到他们。

那个查理又找上门。也不明白酒庄之于他们有何吸引力,几年来死心不息的来访,每次都是找骂的。

“还不滚是不?真要我使用暴力才肯罢休?”

何阮东走出去,远远便听到那娇蛮的吼声,她手执一根木棍,已经摆开了驾势。费斯一手抱着霍允庭,还得用另一只手去拉她。

“霍小姐,你又何必动怒?都是斯文人,我是非常有诚意跟你谈的。”查理的样子无赖得让人想抽他两个耳光。

“你是不是有病?看不到人家拒绝吗?不卖不卖不卖!快滚!远远的滚!”

她挥动木棍,查理吓得连连退后,嘴里慌张地嚷着:“你……你别乱来!”

何阮东快步过去,一手揪住霍晶铃已经举起的棍子,面无表情对查理说:“棍子不长眼,说不定真会乱打人,既然怕了就请回吧!”

“别……别以为这样就能吓退我。 ”

“不怕,你退什么?”霍晶铃怒火中烧,棍子被何阮东揪住,她使不上劲,转头狠狠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