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霍晶铃大概从那些对话中听出些端伪。玛蒂斯这名字她记得,是查理的老板,原来所有事都是他搞出来的,他对维拉酒庄一直没放弃过。

“大家能听我说些话吗?”霍晶铃扯开嗓门,她环视在场每一个人,眼睛锐利而坦荡地与他们对视。半晌,那堆人终于安静下来。

她吞咽了口唾液,脑内飞快地组织着语句,最后铿锵有力地说:“你们口中的玛蒂斯先生,一年前曾排人来找我,说要买下维拉酒庄。先别说我们根本无意出售酒庄,就是这么一个银行家,能管理好一家酒庄吗?那次我们很明确地拒绝了他,只是未料到,他如此的死心不息,三两天便来纠缠一番。”

“我不明白大家是如何看待自己的葡萄园,如何看待葡萄酒在你们心目中的地位。在我父亲的观念里,酒庄除了赚钱、维持生计,能酿出最好的红酒,才是最值得骄傲的事情。从挑选葡萄,到酿制,发酵,每一步都严谨把关。与其说这是一门生意,不如说是一门艺术。”

“我相信大家在种植葡萄时,也是抱着能酿制也最优秀的葡萄酒才这么认真用心的吧?因为理念一致,所以你们种植出来的葡萄得到我父亲的认同,而我父亲才会放心与你们签定合约,作为长期的合作伙伴。”

“你们今年大丰收了,就认为价钱不合理。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万一你们种出来的葡萄不符合标准,或是哪年失收了,我们酒庄的损失谁卖单?有人说我父亲当年欺骗大家低价签订合同,试问一下,谁是在不情不愿的情况下签了合同?真的是我父亲威迫你们就犯吗?如果真有那么回事,我愿意无条件解除合约!”

场内鸦雀无声,大家都无法说出反驳的话。

“今天,你们可以为了些许的差价起哄,说不卖给我们。没问题的!我不会强迫大家,我甚至不会起诉你们!但我可以很确定地说一句,即使今年维拉酒庄不要你们那批葡萄,也不会陷入破产的境地。但明年呢?明年那个玛蒂斯先生仍会来买你们的葡萄吗?今年这批就足够撑死他了。假如这样,到时即使你来求我,我也不会再要你们的葡萄!我绝不相信,只要出得起价钱,我们在普罗旺斯找不到别的葡萄!”

不知谁很不识相地笑了出来,霍晶铃这才缓了缓脸色,但说出来的话依然凛然:“价钱,我们一步也不会退让。我不是威吓大家,只是有些事实,真的得让你们认清而已。要走到法律这步,实非得已,我相信何先生已经是没办法才会这样做。”

说完这番话,肚子突然紧紧一揪,她眉头皱了皱,估计是情绪太激动,小宝贝有意见了。

“今天我言尽于此,请各位好好想清楚吧!”她捂着肚子,准备离开。

“何太太!”森姆大叔把她叫住。

霍晶铃转身,望着他略有迟疑的脸,她也不急,静静地等他发言。

“如果,我们继续跟维拉酒庄合作,你能保证,以后绝不会损害我们的利益吗?”

“你是指价格吗?”

“对!因为现在价格都是定死的,十年的时间太长,天知道几年后会是怎样的世界?”

霍晶铃思索了几秒,“我只能保证,以后每年会根据实际的情况给你们最满意的价格。这样可以了吧?”

“那就好!”森姆大叔即时笑逐颜开。“做生意除了求财,也希望能合作愉快。这些年来跟维拉酒庄合作得尚算不错,是我一时糊涂了,希望你别介意。”

“不会,能得到你的谅解就好了。嗯!”肚上又是一揪,霍晶铃痛得呻吟出声。

“你没吧?”森姆起身扶她。

“没……没事。”霍晶铃拒绝了他的好意,抱歉地笑笑:“恐怕我不能久待,得先回去了。”

“你行吗?要不要我们找人送你?”看她的样子,森姆大叔真替她担心。

“不了,我自己开车回去就好。”

“那……你小心。”

霍晶铃挥挥手,捧着肚子加快脚步走出屋外。

作者有话要说:被大姨妈折腾得半死不活了,摔!

47

有人不停地叫她的名字,一声两声,又急促又惊恐。然后不知谁拿东西用力刺她的脚心,她小小地叫了声,意识渐渐地被拉回了一部分。

“得让她完全清醒,否则使不上力,孩子就出不来!再用力刺激,不然失血过多,产妇和孩子也会有生命危险。”

话音刚落,脚心又是被刺得剧痛。

“啊!”她几乎整个人弹起,然而下一秒,某个熟悉的温暖怀抱把她紧紧箍住。

“晶铃,乖。因为羊水流得太多,加上见红了,小宝贝在你的肚子里待不下去了。他心急着想见我们,你得帮助他!”

“我们经历了那么多才盼到他的来临,你一定要努力,别再睡觉。乖乖,我最勇敢的小宝贝,求求你,撑下去!”

絮絮细语在耳边低声叮铃,语气有点急,跟他的沉稳形象完全不同。可是霍晶铃却没心思去体会,整个人像要被撕裂,全身痛得已不能用言语形容,!

死咬着的下唇突然被人用力撬开,一排手指将她的上下贝齿硬生生分开。

“痛就咬我!”

这是命令吗?她偏不!

思绪飘飘荡荡,下腹除了疼还是疼,那股沉重无力感,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宁愿死去,宁愿不曾醒来!她拼命摇头,以为席此就能摆脱痛楚。

有力的手臂把她的头定住,温热的吻持续地在她的唇上印下。

“乖……乖。”

她不要乖!她当乖女儿好多年了,仍然得不到父亲的认同!不想了,不要再想!她已筋疲力尽,她放弃了。

遥远的他方有人轻轻柔柔地唤她的名字,蓝眸缓缓合上,可是下一刻,脚心又被人拿针狠狠一刺。

“啊!”她尖叫,继而狠心地咬那只手。

“加油!加油!你一定可以的!加油!”

鼓励的说话声不断,她稍稍睁开眼,还没来得及细看清楚他的模样,疼痛倾刻间席卷全身。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她咬紧牙关倾尽所有的力气,霎时感觉身体里一部分被拖拉了出去。

“哇哇”!哭声如雷贯耳,象征着新生命的来临。

终于……成功了。她想扯扯嘴角展露个笑容,然而眼皮不受控制地下垂,转眼间便跌入无休止的黑暗里。

那是个很漫长的梦,梦里她误入迷宫,兜兜转转未见出口。有人在围墙外呼唤她,是这道低沉的声音引领她向前一直走,一直走。累了,倦了,停下来休息,他又开始叫她。当看到前面一片光明,她满心欢喜地冲上前,便醒了。

窗外的阳光大刺刺地洒进来,她眨眨眼,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发生什么事了?

孩子!

她慌忙伸手摸向肚子,原本高耸的圆球已经不见。

孩子呢?

脑袋慢慢运转,最后依稀记得某些画面,那双有力的臂弯,还有孩子的哭声。

“咔”,门这时被推开。

“这样他就不哭了,很神奇。”

“嗯,婴儿洗完澡后一般会舒服得马上睡着。”

“哦,谢谢你,我上了宝贵的一课。”

“不客气。”

霍晶铃用手臂想把身子撑起,却发现全身乏力,最后咬着牙不顾一切地翻转身,趴在床边心急地呼唤:“宝宝,宝宝!”

“Sophia,你终于醒了?”费斯惊喜地叫出声,并大步走过来把她扶起。

霍晶铃却不领情,使劲把他推开,眼睛紧紧的盯着他身后女护士推着的婴儿车。

大概很了解她的心情,女护士连忙把躺在车里的小Baby抱起,轻轻地放到她张开的怀抱里。“恭喜你,小宝宝终于可以让妈妈抱着了。”

怀里的小家伙软得跟粉团似的,皮肤皱巴巴,也不知道像谁,她轻轻的抚着他的脸,似是感受到母爱,他稍稍睁开褐色的眼,瞧了她一眼,又懒懒地合上。

这是她的孩子,他们终于平安了!“太好了,我的小宝贝!”霍晶铃不禁喜极而泣。

费斯被这一画面感动,悄悄抹了抹眼角,然后往身后做了个手势。待护士走后,他才哑声道:“Sophia,你知道吗?你昏迷了好多天!”

霍晶铃抬头,疑惑地看他:“是你——找到我?”

费斯笑着点头,“当医生说你失血过多会难产,我担心得几乎要死掉。上帝保佑,幸好你没事。”

所以当时那双有力的手臂和轻言细语,是属于费斯的?

说不出的失落,她以为……

霍晶铃晃晃头,要自己别再想些无谓的事,看看四周,问:“雪姨呢?”

“医生说你大概会在今天醒来,她回家给你准备食物,应该快回来了。”

“哦。”那他呢?

名字快到嘴边,她却最终忍住。

看出了她的心思,费斯坐下,问:“你是想问何阮东吗?”

霍晶铃沉默不语,只低头看儿子。

费斯苦笑,“前些天那场暴雨把一些葡萄打得乱七八糟,农民怕天气恶化,于是决定先把葡萄的采摘工作完成。这些天他都在酒庄忙活。”

工作比她还重要!太傻了,即使他在又怎样?不来也好,这样她就可以完全死心了。一滴眼泪从眼角溢出,她暗暗下了决定。

傍晚时分雪姨才回来,同行的还有何阮东。

看到她醒着并精神了许多,雪姨连日来七上八下的心才安定下来。

看见何阮东进来,本来坐着的霍晶铃立即躺回床上,她闭眼休息,愣是不看他一眼,因而错过了他失落的表情。

雪姨张罗好食物,强硬要她马上进食,以补充失去的体力,霍晶铃这才不情愿地起身。

夏天的太阳收得晚,雪姨把小宝贝喂饱后说要推他出去散散步,并把费斯一同拉走。病房内只剩下夫妻二人,她不说话,他也没吱声,四周静得掉跟针在地上也能听见。

良久,他才打破沉默:“有感觉好点了吗?”

“嗯,有心。”

平常的对话,却因为语气淡然而显得生分。何阮东有许多贴心话,也因为她的态度即时语噎。不想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

“酒庄,那些葡萄园主最终妥协了,这些天正忙着收成。”最终他只好换了个话题。

“我听费斯说了。”

“哦。”对话又停顿下来,何阮东这才发现,原来当她选择沉默,就是他最痛苦的时候。他起身走到窗边,茫然地看着外面的夕阳。左手四根手指的中节位置,有一排淡化了的牙齿印,纵使已经过了几天,仍然隐隐作痛。

如果这算是对他的惩罚,他宁愿左手作废了,也不愿她现在对自己客气而冷淡。

“何阮东。”

他倏地转头,只因她的呼唤。

霍晶铃迎着他炽热的注视,淡淡地道:“等我回家,就找律师来吧。”

“律师?”

“我们——离婚吧。”

“噌”!整个世界顿时变得黑暗!何阮东紧紧扶着窗框,发软的双脚才得已站稳。

“为什么?”

“还你自由!”

“我不要!”何阮东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双手按着她的肩膀,痛苦地说:“我不是说过会照顾你和孩子一生一世的吗?你为何不相信,我是真心真意?”

“不需要!”倘若他的心根本不在这,她强留着又有何用?既然她已经得到想要的,那就散了吧。

“如果我走了,孩子怎么办?”

“他有妈妈!还有雪姨!我相信,我可以让他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他没有爸爸啊!一个小孩,没有爸爸是多可怜的事?你自小没了妈妈,个中滋味不是最清楚的吗?”

她死倔:“我可以给他找个新爸爸!”

“你敢?”

“我哪里不敢?孩子是我的!他姓霍!他根本就与你无关,这是你一开始就最清楚的事情!”她仰起头瞪他,语气无比坚定。

他凶,她更狠。何阮东黯然地收回手,心好像被谁狠狠的捏住,一阵酸痛。他连最后反驳的立场都失去,她已经不相信他,不相信他是因为爱她,才愿意让她怀孕,生下他们爱的结晶。

是他错!这是报应。上天怪他太骄傲自大,所以在惩罚他。只是惩罚可以,他绝不能失去她和孩子。今天如果离婚了,他就得永永远远的离开这里,那他们真的完了。

“我不会答应的!”

“这不到你做决定吧?”

“我当然没资格,不过你忘记了,这是霍先生的规定!”

“你说什么?”竟然把父亲搬出来了?

何阮东把心一横:“你大概不记得,霍先生曾有个要求,就是要我们的婚姻维持五年。你得在这五年内生下继承人,否则维拉酒庄将会交还给维拉家族的人;而我,倘若五年内没办法让你受孕,就得把当初借的所有钱连本带利还给你。”

“你已经做到了,不是吗?”

“不是的。霍先生对我们还有个要求,这五年的婚姻生活一天也不能少,谁违反规定……即当自动弃权。”

“那……你是因为这样才不肯离婚?”

“随便你怎么想!”如果她非要钻牛角尖,就随便吧!

她失落地低头,木然看着地板。为什么?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对她?既然俩个人不是真心想在一起,这样牵制着有何用?

“我可以给你钱,还清欠下的钱。”

“你就这么想我离开?”

是!她抬头,却因动作过大,把凝在眼眶的泪水碎了出来。

何阮东瞅着她,多想伸手把她的眼泪抹掉,可是眼前的女人,她不要他了。“即使你愿意,我也不要扣上个背信弃义的罪名!所以你死心吧,即使你再不愿意,我们在三年内仍是夫妻!我始终是允庭的父亲!”

“滚!你滚!”

48

“阿吉,你在干嘛?”何阮东刚从外面回来,便见阿吉拿着刷子拼命地刷酒庄大门两边的墙身,原本张贴着的一副对联已被磨得面目全非。

“呃?何先生……”阿吉回头看到何阮东,连忙停住手上的动作,讷讷地打招呼。

“这是怎么回事?”

“是……是小姐吩咐的。她说以后家里不要再看到跟中文有关系的东西,所以……要我擦干净”阿吉吞吞吐吐,一脸为难。对联是何先生写的,但小姐的命令不能不从。

何阮东眼底一黯,想起去看贴对联的时候她不知有多高兴,可是现在……“我明白了。”反正对联旧了,迟早得撕掉。

走进屋,家里的摆设变化很大,原来他俩一起买的东西全部被扔掉,没来得及填补的地方现在变得空洞洞。他在楼梯处拐弯,回到位于楼下佣人房间处的新卧室。里面只有一张床和柜子,属于他的东西,正孤零零地放在地上。

他脱掉外套,无力地在床沿坐下。触手碰到硬物,一扭头,是几本中国名著。这些她曾经每天翻看几遍的书,如今也落得被丢弃的下场。

他摸着封面上的烫金字样,眼前浮现出她缠着他说故事的淘气模样,心头有说不出的唏嘘。拎起要把它们放好,一个变旧的本子掉落。那是他的笔记本,里面记载了无数他的学习心得,她一直当宝贝似的,结果也难逃被扔进垃圾箱的厄运。

何阮东叹气,无力地扯开衬衫的扣子。从她出院,到勒令他搬房间,一晃眼就三个多月。当佣人把跟他有关的东西全部扔掉,他才知道,这回她是铁了心要跟自己划清界线。

换了衣服,他走出房间。

“Andre,肚子饿了吧?等等,妈妈就回来了。”客厅里,雪姨正在哄小祖宗,看见何阮东进来,她连忙往他身后瞄了几眼,发现没人,才把哇哇大哭的家伙扔到他怀里。

“她还没回来?”

“是呀。她到底在忙啥?你都回来了,她怎么还在外面?已经过了进食时间,小家伙哭起来不得了!”

雪姨大概不知道,他负责的所有工作已经被她接管。她不但接替了他的工作,还宣布他以后不得再插手酒庄里任何事情。他成了游手好闲的废人,每天上班坐等下班,尽管工资依然每个月准时汇进他的帐户里,却已非他辛苦赚来了。

有时候他会怀疑,自己真要这样下去吗?在这座大宅里,他已经没有任何存在价值。她不待见他,甚至把他当隐形。彼此维系着的,只是一纸婚书。或许离婚,对二人会是解脱。可是每当夜深人静,回想起跟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还有刚出生的孩子,他就会咬咬牙,把所有苦果吞下。

其实从坚决要留下的那刻开始,就该预料到有今天的结局。所以,没啥好失落的,即使过得再窝囊,他都不能放弃。

怀里的小家伙不停地蹬着手脚,哭声已慢慢变小。

“这么哭闹让人听着真揪心。她要做好酒庄的事我理解,但也不能罔顾孩子的需要呀,他还那么小,怎能挨肚饿呢?唉,我还是去泡点奶粉。”

“她不是说要喂母乳的吗?那再等会儿吧。让我先哄哄他,你只管去忙你的。”

“唉,只有这样了。那你留意点,如果她回来了马上叫我。”

“好的,我带他出去走走。”何阮东抱起儿子往花园走去。

雪姨忧心重重地跟到门口,又往花园的雕花大门张望,既担心着小家伙会饿坏,同时却又希望她别太早回来。阮东已经有半个月没抱过儿子,在这个家,谁都知道女主人不让这个男主人接触自己的儿子。只要她在,何阮东连远远看一眼也不被允许。

这可折杀了一对父子,小家伙只要到了父亲怀里,即使如何哭闹也会立即收声。感情是天生的,他们流着相同的血脉,可是偏偏,他们遇到一个狠心的妈妈。

雪姨搞不懂,明明就是相爱在乎的两个人,为何要如此互相折磨?他只走错了第一步,却被判了死刑,无论如何努力也难以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