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步步理顺思路,明天一早,把那个男人赶走,如果赶不走,她走。带上钱,先到同学那借住几天,找个房子,找工作。从此我生我死,我落魄还是发达都与那个男人无关!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他有工作,愿意找什么样的女人他自己找去,就是娶个公主,那是人家本事,谁让自己无能!

凌晨两点,叶晓棠哭也哭累了,气也气累了,她瘫软着身子地躺在床上,顾影自怜地低声叹了口气。这时她听见对面屋里传来老公含混的说话声,叶晓棠屏住呼吸竖起耳朵,连心都悬起来,她多么希望那男人能进屋抱住她,死死地抱住,她假意推却,被他霸道地制住手脚,狠狠地吻住,然后压着她的肩膀质问她,“你哭什么哭?三更半夜不睡觉,你哭什么哭?”

她突然内心柔弱地希望,他会过来抱着她,和她说很多温柔安慰的话。她知道压力这么大,他很不容易。她会很快原谅他,然后躲在他的臂膀里抽泣,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李剑不知道嘀咕句什么话,再也没有声息。他已经睡着了,他在说梦话。他在安心地睡他的觉,自己哭死,和他也没有任何关系!

叶晓棠突然冒出很浓重的荒芜感。跟了他,独在异乡为异客,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世界像是一片汪洋,自己被爱情放逐到这个孤岛上,走投无路茫然四顾,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亲近的人。

爸爸妈妈在远方的家里,还以为自己过得很幸福!他们想不到自己的女儿,为了几句话,被那个男人面目狰狞地甩在屋子里,一个人哭。

叶晓棠刚刚柔弱下来的心,又一次充满了恨。她原本就不应该闷在一个屋子里,等着那个人回来,给他做好吃的,然后讨好地,等待他给自己一个孩子。

她不是一个乞讨幸福的乞丐,他也不是可以赐给她幸福的君王。

他们都是最凡俗的普通人,在社会的底层,曾经因为相爱而走在一起,现在因为钱而各奔东西,这就是生活,其实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他养不活她,更养不起孩子。一个没有物质保障的家庭,又哪里来的情意绵绵深情似海!贫贱夫妻百事哀,两情疲惫,爱情和幸福成为虚幻的过眼云烟,而物质则一如既往,是不可一世的强悍。

当年,他对她也曾是怜惜至深的吧?

叶晓棠苍白无力地闭上眼,慵懒地拥着被子,睡吧,她有气无力地对自己说,不管怎么样,先睡醒一觉再说。

生气过后,身体有一种接近虚脱的空虚。叶晓棠麻木着神经,尽量什么也不想,听着外面的风声,渐渐入睡。正当睡意深沉的时候,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叶晓棠翻了个身,看看窗帘,天还没亮。她接着闭上眼,热烈的鞭炮声响了一阵就归于静寂,好像是睡梦里恍惚寥落的幻觉。

还是很早就醒了。叶晓棠躺在床上,看着窗帘被晨曦染成淡淡金黄的色彩。她睁着眼静静躺着,胡思乱想。

一定是什么人结婚来接新娘子了。叶晓棠内心想着,别看现在很幸福的样子,女人啊,在父母身边,谁不跟个小公主似的被宠着护着。结婚才是苦难的开始,可结婚那天女人还都笑得跟裹了蜜似的,一副被人骗了还给人数钱的白痴表情。

或许也不能这么武断,别的女人都比自己有眼光,有福气,总不能自己生活不幸福,就希望全天下的女人都成怨妇。

心胸狭隘,呵呵。他那边没动静,还在熟睡吗?

叶晓棠笑了一下。生活不能再这样继续。自己这样子,不化妆,不打扮,孤魂野鬼般,每天只想着鸡毛蒜皮的小事,磨叨着显而易见的废话。不要说别人,连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走吧。他单薄的肩膀不足以营造一个富足美满的家。生活让他们在面临贫穷威逼的时候,也失落了爱和柔情。

他的羽翼不足以庇护自己,她也没有理由抱怨对方无能为力。就算他们不再彼此相爱,还可以互相怜惜,即使不再互相怜惜,还可以彼此相离。

远到一个不可能相亲相爱的距离,才突然发现,离开了对方,他们都可以活得更率性自由,活得更好一点。

爱没有犯罪,家庭却成了禁锢手脚的枷锁。等待他一个人营造爱巢,即便自己总是柔情脉脉,也不能避免饥寒交迫,还会像被摔的门一样卑微,卑微得像是垃圾。

叶晓棠在那个周末的早晨,简单收拾了一下,离开了那个家。

那天早晨有一点微微的薄寒。因为是周末,公交车上人迹零落。

叶晓棠侧目望着清晨霞光中,那个曾经是自己的家。浅灰的柔淡的色彩,在车窗中一闪而过。

是不是,自己这一去,两个人就真的从此各奔西东?

叶晓棠肿着眼睛,觉得有一点冷。

还是在读书的时候,自己就莫名其妙地喜欢武侠小说里面身怀绝技的浪子。他们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和内心浓重的悲愁,在街边的小店里面喝酒。

自己这么文静内向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喜欢放荡不羁的浪子。原来,自己骨子里是喜欢漂泊的。就像现在,无家可归,却是说不出来的淋漓痛快。

那个男人是不是以为自己没有了工作,就必须得仰仗他生活,就必须得无条件地承受他的坏脾气!

叶晓棠冷冷淡淡地笑。早晨的阳光斜照在她的手上。她还是穿着七年前结婚时买的外衣。应该是她最好的衣服。

一种无端的悲哀横扫过,转瞬将她淹没。

青春就在日日夜夜的厮磨中消失殆尽,这么多年,外表上是体面的大学老师,竟然就舍不得给自己多买几件衣服。

每天不用坐班,同学分散在外地,同事下了课就走,她就像是与世隔绝的人,看着外面的世界,内心惶恐不安。她没有自己的交际圈子,没有形形□的人脉。经济萧条的大潮席卷全球,失业率高涨,自己可以干什么?

叶晓棠真的想笑。自己是一个浪子,可是并不身怀绝技。老公一定以为她闹闹脾气,出去透透气,一定会在中午之前回来,给他做饭。

会不会像是那个出走之后的娜拉。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要么回去,要么堕落。

堕落?要堕落的也该是青春漂亮的小姑娘,自己这样的半老徐娘,风华零落殆尽,还有资格堕落吗?

可以开开玩笑,可是不能开这么大的玩笑啊。

叶晓棠抚了抚自己的脸,她可以想像,自己眼睛红肿的样子,没有任何的地方可以对男人造成吸引和诱惑。

公交车到了终点站。晓棠茫然地望着人流,不知道去哪里。

小雪那里倒是可以去投奔。可是那是她唯一交往密切的好朋友,老公肯定第一个就能想到。

自己是负气出走,希望老公央自己回去,还是再也不回那个家,一个人闯天下?

如果只是负气,到同学朋友家诉诉苦,被老公接回去,日子恢复从前。所有的问题没有任何解决,她还是会一天比一天厌倦,他还是一天比一天疲倦。他们还是不停地发脾气、负气,怕是总有一天,房东的门被摔坏,他们终究要分开。

她还可以妥协。他们先不要孩子,她出去找工作。可是目前这种经济状况不是可以很快解决的,她在外面打工,总避免不了要怀孕生子,那时候他们还是在转了一圈之后,回到现状。而对于女人来说,出去打工晚一点也可以,生孩子,三十五岁就是高龄产妇了。他在乎过她作为一个女人对生育的向往和恐惧吗?

关键是,她也厌倦了。她甚至痛恨那个男人。多少次了,摔门,摔杯子,掀床,然后倒头大睡,对她没有丝毫源于内心的不舍和怜惜。

一个缺少温情的婚姻,值得她委曲求全去保持吗?如若,他温存地对她,他们携手相伴共同面对困难,再苦再难,她也愿意。

叶晓棠站在北京的街头,突然苦笑了一下,泪眼婆娑。

他们曾经也很相爱啊!他那时还在部队,利用业余时间贩卖他们家里的羊绒,临走前豪情万丈地捧着她的脸道,“等着,哥哥给你挣买电脑的钱去。”

那时候叶晓棠刚开始上班,非常渴望一台笔记本电脑。结果,他钱没挣来,反而把她本来要买笔记本的钱赔进去了。

他情绪低落,她柔情地赖在他的怀里,吻着他,安慰他没事的,做生意,总是有赔有赚的。

他转业,非要用转业费买车,晓棠想去还银行贷款,两个人争执了半个月,晓棠哭得厉害,李剑说不买了。晓棠又心疼他每天上班站着挤两个多小时公交车,让他买了。

年初本来应该装修房子,可是李剑非闹着炒股,两个人争执了一周,晓棠见他不如意失魂落魄的样子,一心软,让他试试,结果股市飞流直下,他们最后只能借钱装修。

晓棠一直非常理解,特别强烈的欲望不能得到满足时的痛苦,所以,她总是像宠心爱的孩子似的,宠着他。

他一直挺满足,原来经常夸自己的媳妇好。

现在一落千丈。不就是因为她没有了原来清闲的工作吗?

七年夫妻,她曾经倾心爱着这个男人。就因为这小小的诱因,终于反目。自己彷徨在北京街头的时候,他还在家里呼呼大睡吧。每逢周末,他不睡到十点钟不会起来。

爱情可以因为工作的失去而失去,但不会因为工作的回来而回来。

一不做,二不休。

叶晓棠拉着皮箱上了地铁,消失在缓缓前进的人流。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要闯荡天下,遭遇奇遇了~吼吼~

第三章 房东

上午十点半,叶晓棠正坐在植物园的银杏树下看人流,她的手机滴滴答答地响了起来。

是李剑。叶晓棠瞟了眼手机,没理会。

手机继续滴滴答答地响。锲而不舍。叶晓棠看着那聒噪的手机“噗”一声笑,早知道要把这东西当MP3听音乐,不如换个好听点的铃声。

音乐声暂停。正好一对青年夫妇推着孩子,坐在一旁歇息,那是个漂亮的男孩子,一岁左右,亮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叶晓棠看。

叶晓棠于是微笑着和孩子打招呼,他母亲在一旁笑道,“叫阿姨。”

那孩子口齿不清地吐了两个字,叶晓棠一下子笑得跟花似的,摸摸孩子肉呼呼的脸蛋,那小男孩一下子咧嘴笑了。手机又惊天动地地响起来。

叶晓棠走开几步,按下接听键,“喂”了一声,声音平静无波。

李剑沉默了半晌,然后低沉地声音传过来,“在哪儿。”

叶晓棠仰面看着高大的银杏,它茂美疏落的枝叶间是碧蓝的天,很养眼。

“我在北京,找工作。”

李剑那边一阵沉默声。半晌才闷声道,“不要孩子啦。”

叶晓棠突然觉得很荒诞,她讥刺地笑,“嗯”了一声,内心里道,再也不要了。

李剑道,“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叶晓棠道,“不用了,我带了钱,能找到住处。”

李剑似乎急了,不耐烦地“哎呀”了一声,问道,“快说,在哪儿呢!我接你去!”

这男人霸道任性,他命令的语气让叶晓棠的气直往脑袋上冲,她咬牙切齿地对着手机道,“谁用你管,我早受够你了!”

挂掉。再回眸,年轻夫妇推着孩子已经走了。叶晓棠看着自己孤零零的皮箱,一股无明业火,忍不住走过去狠狠踢了那箱子两脚。

手机不合时宜地又叫起来。叶晓棠直接关了机。

时候不早,叶晓棠流落街头在一家成都小吃吃了碗酸辣粉,然后钻进房屋中介,开始找房。等她在小旅馆里安置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房间狭小,两张床,散着股说不上是发霉还是巴氏消毒水的怪味道。

叶晓棠倒了杯开水躺在床上,打开手机,一条条短信噼里啪啦地跳出来。

“别生气了,回来吧。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老婆,昨晚我错了,别生气了,我离不开你,回来吧,别在外面住,一个人不安全。”

然后是小雪的。“棠棠,你在哪儿啊,来我家吧。”“李剑很着急,我说你不在,他还不信,现在在我家呢!你看到短信来我家吧,别气了,什么事好商量。”

叶晓棠甩开手机,舒展四肢望着房顶笑了。她可以想象李剑沮丧委屈的样儿,早上起来,冰锅冷灶的,看不到为他服务的人,一定半信半疑地在整个房子里找一圈,然后半是懵懂半是无辜地自言自语,“嗯?人呢?晓棠,叶晓棠!”

觉察到不对劲,开始打电话,找。结婚这么多年,他自有很多伤人的事端,但是也很有不少磨人的本事。

拖着个笨重的皮箱一天奔波,叶晓棠累了,她给小雪回了条短信,告诉她一切安好,然后换上刚买的手机卡,开机。她找房登记信息的时候用的是新号,她得二十四小时开机,等通知。

明天开始找工作。叶晓棠这样想着,拉开被子准备用睡眠安慰一下自己疲惫的身体,却是奇怪得怎么也睡不着。腰背腿脚的酸痛一点点蔓延沉重,脑袋却是抽了风一样,有点痛,却是越来越清醒。

旅店的被子,尤其是这种小旅店的被子,叶晓棠实在不敢恭维,她肯定店主不可能每次客人走了都清洗,所以,她用手指抓着被子角在那儿琢磨,什么样的人盖了这被子,那人有没有皮肤病,睡前有没有洗脸,头发脏不脏,或者,现在她用来盖头的这头,有没有盖过某位客人的脚,那人的脚臭不臭,有没有脚气。

外面是条马路,总有车轰鸣而来轰鸣而逝的声音,伴随着车灯的瞬间转变,屋里忽而亮,忽而暗。

楼道里不时有人走动说话的声音,每次叶晓棠都竖起耳朵听,每次脚步声越来越近,叶晓棠都感觉有同住的人要进来了,但最后都归于沉寂。

夜深了。茫茫的夜,茫茫的未知。叶晓棠其实享受这种苍茫而未知的感觉。她上学的时候,最喜欢坐晚上的火车,她爱上车在茫茫黑夜里运行的感觉,她甚至常常想,不妨就这样运行下去,她永远是过客,她没有终点。

最后还是睡着了,可是很早醒。天刚蒙蒙亮,脑袋是那种绷根弦般的清醒。叶晓棠跳起来洗漱,今天她要找工作的!

在外面吃了碗豆腐脑,叶晓棠钻进网吧,先在网上弄简历投着试试吧,中华英才,51job,智联招聘,北京人才,大面积撒网,小面积捕鱼,爱行不行碰碰运气。

填了三种工作,教师(没初高中的教学经验),编辑(没有相关的工作经历),文员(好像年纪大了点)。

叶晓棠尽力把自己的简历做得堂皇又真实些,撒谎吹牛她不会,可是实话实说又等于白费。她就这样斟酌来斟酌去,走了两个小时的钢丝,才把简历做好,其中“具有良好的写作能力和与人沟通能力”这短短的一句话,她就徘徊在“良好”和“较好”这两个词之间整整五六分钟。

等她从网吧出来,已经下午三点钟了,她饿得前心贴后背,网吧的光线和空气不够好,出来一见白花花的太阳光,她直以为是自己穿越了,看着一辆辆汽车也有点恍若隔世。

她在家小店吃了碗馄饨,在回旅馆的街上,看见一个满脸风霜四十来岁的女人,穿着一件半旧的蓝花袄,推着车在路口卖水果。叶晓棠颇生英雄沦落天涯之感,何况自己平时又爱吃水果,现在也是极度缺水,于是慷慨解囊,买了三斤苹果回去。

进了旅店觉得奇怪,怎么房屋中介不给自己打电话啊,拿出手机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了。

叶晓棠翻出充电器充电,开机,有条短信邀请自己看房子,她看了下表,三点五十六分,于是一个电话打过去,问现在看房来不来得及。

中介那边打电话问房东,回电说可以。

于是挤公交,坐地铁,在下午四点半的时候到达约定地点,等了二十分钟,中介来了,一位西服革履的小伙子,姐长姐短地带叶晓棠看房子。

房东是位四十多岁的瘦高女人,北京当地人,眼神中戴着房东特有的精明和挑剔。那是套三室一厅两卫一厨的大房子,但是客厅重新又被隔成了两小间,其他的房子都住上了人,只有最小的那间,除了一张床,就只能放一张小桌子,大概四平方米。

价钱便宜,每月850,这房子离地铁不远,这是个致命的优点。叶晓棠也没心情挑剔,直接拍板,房东冷不丁来一句,“我这房子最少签半年。”

叶晓棠怔住,看中介,中介同样无辜地看她。叶晓棠苦笑,半年,好像,有点长。

她笑了一下,“逐月付还是一起付?”

“一起付!”房东理直气壮没得商量,说这话的时候竟然皱起了眉。

“那就算了!”叶晓棠转身就走,她突然厌恶那女人的嘴脸,北京房子贵,有房子了不起啊,有本事你别出租自己住啊!

叶晓棠走得急,中介没来得及跟上,她出了门便开着门等中介出来,不想楼道一阵风,把那门“砰”一声关上了!

这下房东不干了,打开门指着叶晓棠叫道,“你不租说不租的,摔什么门啊!”

叶晓棠插着兜昂着头,盯着房东没言语。房东一下子叫唤起来,“你摔门你还有理啦!”

叶晓棠哼笑了一声,“你哪眼看见我摔门啦!”

房东走近几步差点扑过来,叫道,“没摔门这门自己摔上的?见了鬼啦!”

中介忙在中间拦着,劝道,“姐!姐!别生气,都消消气,消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