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正想和中介说什么,又是一阵风,门“砰”一声关上,把三个人都关在外面。

房东瞠目。这女人没带钥匙,叶晓棠“噗”一声笑了,扬长下楼而去。

回去的时候赶上下班晚高峰,地铁入口接踵摩肩,想来去匆匆也走不快,每个人既疲惫又冷漠,都跟着人流往前赶。

叶晓棠排在长长的队伍后等车,地铁呼啸着震撼而来,这不是换乘站,没几个人下车,却是一窝蜂往前挤。鸣笛声响起,可是人多关不上门,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非常卖力地尽职尽责地把卡在门口的乘客往里推,伴随着低呼声,门关上,地铁摇晃了两下,缓缓开动。

叶晓棠低头又抬头,在人群里对自己淡淡笑。这就是生活,人应该享受生活,不管是什么样的生活。

拖着一身疲惫钻进旅馆的被子。这下好了,不用疑神疑鬼胡思乱想了,这被子是自己昨天盖的,知道昨天就好,不必追究更加遥远的过去。

屋里住进了人,她们打了声招呼,那是位胖乎乎半白头发的阿姨,睡得早,不到九点,就传来了很大的呼噜声。

叶晓棠躺在床上眼眶湿润了。妈妈也打呼噜,妈妈,也白头发。

她照旧睡不着,听着耳边响亮而有规律的呼噜声,外面过来过往的车灯,有一瞬间,让整个房间变得斑驳。

未来就是这样的东西。叶晓棠躺在黑暗里想。如夜色浸染在周围,似乎在召唤指引,可是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抓不到。

但是机会很快来了。叶晓棠第二天在一位唠唠叨叨的老太太手里租到了房子,那房子略远些,800每月。房东老太太个子很矮,满脸愁苦,总是叨叨咕咕的,也不像是个善茬,幸亏同意租三个月。

叶晓棠交了钱拿着钥匙出来,心里想,是不是房东都得这样子,我做了房东,是不是也是这样子?

她忍不住摸了摸脸,相由心生,她现在是不是也是满脸冷酷愁苦,令人生恶?叶晓棠拢拢头发,微笑,对,微笑。

然后她的手机就叮叮咚咚响起来,是一家文化公司,让她去面试。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这文在修改调试中,会慢一阵子,正轨以后会更新很快,各位亲可以等养肥了再看,嘿嘿~拥抱~

第四章 出场

那家小公司在西直门紫竹院,做校园文化产业,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接待了她,说了一堆字母简称和工作理念,月薪不多,一千五。听说叶晓棠曾经在高校工作,那人主动让她再想想,叶晓棠也有点犹豫。

离居住地很远,而且人家主要是揽到工程做设计施工挣钱,文案部分可有可无,自己对建筑则是一窍不通。

此项工作就此夭折。

第二个通知面试的单位有一个非常富丽堂皇的名字,国际什么什么财经杂志,去了一看,大概有三四十人准备面试,面试倒也没什么,就是简单聊聊专业,相关工作经验什么的,然后第二天通知去笔试。笔试是给一堆财经资料,写自己对财富的看法。第三天通知去做选题,就是在网上找二十个选题,列出最想采访的二十个人,写出采访理由,找到联系电话。

这样子折腾下来,四天过去了,最令人感慨的是,叶晓棠原来的一个学生,现在是她的工作前辈,那孩子牛呵呵的,看着她直笑。

叶晓棠也笑。打听了一下,工作的主要内容就是联系到一些有钱人,做采访,然后让被采访者买书。找到的原意出钱买书的被采访者越多,挣的钱越多,每个人打电话时都用这样的口气,“您好,我是XXX杂志社的记者,…”

叶晓棠失笑。这年头记者真多,真媒体假媒体都很强悍。采访有钱人,真正的有钱人,时间何等宝贵,谁花三两万等着你采访,就只能巴巴地打电话等着虚荣的小老板上钩。这说穿了不是媒体采访,就是要钱,叶晓棠一向对做生意不怎么在行,对找人要钱更是犯怵,再加上自己学生一见她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叶晓棠偷偷地把做完的选题放在桌面,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正下着雨,她急匆匆地坐地铁去亚运村一个图书公司面试。那家公司想找大学老师做兼职,写写历史方面的书,效法《明朝那些事儿》的风格。但是选题还没做出来,要叶晓棠留下资料,等通知。

如泥沉大海,再无音信。叶晓棠沮丧地在半个月后的下午窝在出租屋的床上,鬼使神差地把原来的手机卡换在手机上,看到了李剑的短信。

就是昨天晚上的。短信上写,“晓棠,你在哪里?我们结婚七年,感情都很好的啊,怎么一吵架就不回来了。家里冷冷清清的,我很想你,担心你。你要找工作,也可以回家啊,你回来,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好吧。”

叶晓棠看着短信,鼻子一酸眼一热,热泪横流下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叶晓棠那一瞬间就有点可怜起自己来,找不到工作,有家不能回,九十年代毕业的大学生,混到二十一世纪竟是如此凄惶的境遇。这样想着,就越发伤心,正想放纵自己痛痛快快哭一场,手机却是惊天动地地响了起来。

是李剑。叶晓棠忘了哭,骇然看着山响的手机。李剑的手机开通短信自动回报功能,她这边一收到,他那边就有提示,这电话就打过来了。

一波一停,令一波又起,手机执着地响,叶晓棠鬼使神差地,就接了。

她习惯性地挑唇笑了笑,清透着声音,“喂”了一声。李剑沉默了半晌,低沉道,“晓棠,在哪儿。”

叶晓棠笑了一下,“在找工作。”

“回家再找工作吧,好吧?”李剑哀恳地央求,补充道,“别生我气了,我不欺负你了,好吧?”

叶晓棠没应声,李剑道,“晓棠?”

他的声音温柔悠扬,带着劝慰央告的余音,叶晓棠眼眶湿了,仰面轻声道,“我现在不想回去,等我找到工作再回去。”

李剑连忙道,“晓棠!我没有嫌弃你,绝对没有那意思。你先回来吧,什么话我们慢慢说。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先回来,好吧?”

叶晓棠没说话,李剑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我有嫌弃你没工作的心,天打雷劈!”

叶晓棠叹气道,“我没事的,你好好上班吧。你的工资卡我放在衣柜抽屉里了,你别忘了十五号之前交房贷。再见。”

挂了电话关了机,她也没有了大哭一场的心思。闷闷地看着手机,叶晓棠疲软无力地倒在床上,当时不辞而别玩失踪,现在丢盔弃甲失魂落魄地回去,李剑就算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可是自己不能取暖,终究最后还是会冷。

叶晓棠盯着白白的房顶,苦笑了一下。回去?可是既然要回去,当初何必走呢?

灵魂仿似荡了出去,在半空中妖魅地冷笑。她无动于衷地瞟也不瞟,嫌弃了这躯壳,你走啊,有本事你借尸还魂去,穿越去!

身体饿而虚弱,四肢像是灌了铅,重得好像可以压碎床跌到地上去。这似乎真的只是一具无知的肉体,只有生物意义上的器官和骨肉,和刮了毛放在案板上的猪没什么差别。

猪肉九块六一斤,自己,多少钱一斤?

这个问题让叶晓棠几乎就笑出声来,她懒洋洋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一直发呆到夜幕黄昏。实在饿不住了,爬起来,在半明半寐的黄昏里,要了碗西红柿鸡蛋面吃。从小吃店出来的时候,风有点冷,叶晓棠裹紧衣服低着头,与迎面一位男子轻撞了一下。

大概是司空见惯的事,叶晓棠一声“对不起”还没说完,那男子已经走出老远,渐渐消失在行色匆匆的车子和人群里。

这样撞肩而过,是不是缘?叶晓棠手插在外衣兜里,望着已然幽暗的夜色,闪烁的霓虹对上了叶晓棠湿润的眼眶。不知道为什么,暗夜里的喧嚣和明艳,总能让叶晓棠升华出一种源自骨子里的荒凉。她就是爱极了在阴冷夜色中,对着坟墓吟诵“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能剪。”的李贺。 荧荧鬼火,嗷嗷夜枭,一个穷途末路到呕出心来的人,而繁华的盛唐,早是昨日云烟。

她的青春和情爱,也是昨日云烟。她如今徐娘半老,竟是无法依身在个鼎盛繁荣的城市。

叶晓棠站定,插着兜看霓虹发呆,却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一个四十多岁啤酒肚的男人从她身边闯过,正在打电话,气急败坏地喊。

叶晓棠笑。她有些诡异地想,若是衣食无忧,在路边上看行人也不错,一个个人,千奇百怪的表情和步伐。

她拿出手机给小雪拨了个电话,小雪叫着让她回家,她在冷风里笑道,“我这么大人了,你还怕我被人拐卖啊?”

小雪道,“你快回去吧,一个人在外头租什么房,你回家不能找工作?搭李剑的车,在外头租房不花钱啊?你原来攒了几个钱啊?”

叶晓棠道,“现在还够花,我不是还挣呢吗?”

小雪缓和口气道,“你们俩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李剑嫌你没工作想要孩子啊?”

叶晓棠笑着叹气道,“我有工作没工作,还不就是他的保姆,我就是烦了,不想当他的保姆了。”

小雪道,“谁家不是这样啊,我家老钱,更是啥也不干,到家就哼哼着喊累,袜子都不洗。”

叶晓棠道,“行了,你家老钱还哄孩子呢!没事,不用担心我。我先挂了。”

“那你自己注意点,没钱了说话!”小雪的声音抢着传过来。叶晓棠“嗯”了一声,挂机。

眼前是个辉煌的大饭店,门口停满了高级车。叶晓棠迎着冷风喘了口气,突然萌生一个念头,她做别的不行,做保姆,没问题吧?

她年纪大了,没有社会的工作经验,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可是这个年纪,她做饭收拾房间照顾人的水平,做保姆,没问题吧!

叶晓棠温柔低调地转战保姆市场,拿着身份证做了简单的登记,看着她学历栏里的“大学本科”字样,那做登记的四十多岁的烫发女人隔着眼镜看了她一眼,把资料给身边一个女人,似乎小声商量了什么。

叶晓棠淡淡笑,她听说北京的保姆已经向高端学历发展了,她不过写了个本科,不会因此找不到雇主吧?

忐忑地回到出租屋,叶晓棠开始深自苦恼,自己这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秀秀气气带着眼镜的样子,常年在学校,没孩子,又显得年轻,不会让雇主一看她像个文化人就不敢要吧?

很快保姆中介给叶晓棠打电话问她有个活做不做,每周一到周五,中午十二点给一位独自带孩子的太太买菜做饭,一个小时十五块。叶晓棠一琢磨,一顿饭一个小时就够了,一周下来不过75块钱,哪儿养活得了自己啊?中午横这一杠子,她做别的工作难度就大很多,北京不是一般的大,她跑路都跑不过来。

她拒绝了。开始感慨用体力劳动创造价值真是太难了,一小时十五块钱,做四个菜,买菜,做,洗碗收拾,肯定还会被人挑咸捡淡的,这钟点工的工作,不是好做的。

她正是苦恼了三天,一个电话打过来,要求有点苛刻,但是条件优渥得让她吃惊。不过,人家要面试的。

那就面试吧,做个保姆谁怕谁。叶晓棠涂了层薄薄的唇膏,看着精神点就行了。粉底眼影什么的就算了,打扮得风情万种,是去做保姆干活的,还是去勾引男主人的!

绑上头发,穿着那件55块钱买的白色风衣款外衣,斜挎着十块钱的小包,装了身份证毕业证学位证,就出发了。

与约定时间差十分钟,叶晓棠到了中介的大门,看见一辆黑得雍容华贵的轿车舒缓地停下,一个高大的男人从车里走出来,正好给叶晓棠一个背影。

叶晓棠的直觉告诉他,这男人怕是她的雇主,来面试她的。果然在保姆中介装饰整洁的会客厅里,那男人在沙发上坐着,惹得接待的人员殷勤讨好,恭恭敬敬地奉上资料。

门没关,叶晓棠在门外颇是迟疑了一下,盯着手机等时间到了,才敲门进去。

那男人见她进去,放下手中的资料看了她一眼。叶晓棠笑着和工作人员打招呼,感觉他那一眼看似随意短暂,却是带着老辣的挑剔和审视,不用言语询问,这一眼,就已经打了分了。

他起身,在工作人员的介绍下,和叶晓棠相互打了招呼,两个人坐在茶几对面,叶晓棠莞尔。

那场面试很简单。

“叶小姐,喜欢孩子吗?”

“喜欢。”

“叶小姐喜欢做饭吗?”

“还行,家常菜都可以。”

“那,”谭伟已经拍板了,“先签试用合同吧,看看双方能不能适应。叶小姐的意思呢?”

叶晓棠笑道,“好!”

谭伟于是签字,起身拿出自己名片,“这是我的电话,有什么事情和我联系。”

叶晓棠刚准备拿笔签字,见他递过名片,手忙脚乱地去接,谭伟一下子就笑了。

深深的笑,揉着淡淡的香烟味。

事情就这样谈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男人出场比较晚,而且没有一见钟情,嘿嘿,小火慢炖~

第五章 她的工作谁的家

谭伟35岁,两年前丧妻,有65岁母亲和8岁女儿,母亲体检发现了高血压性心脏病的苗头,他工作忙经常不在家,照顾这一老一小的生活起居就是叶晓棠全部的工作内容,包括接送孩子上下学,收拾房间,做饭,晚上陪伴老人,辅导孩子功课。

全职保姆,住进一个陌生人的家,叶晓棠签了字以后也有点发怵。还好签的是试用协议,适应不了可以反悔。为了那五千的月薪,叶晓棠觉得可以试一试。

她熄了灯,小出租屋异常的黑。叶晓棠捏着手机,几次想给李剑打个电话,最终仍是作罢。她要去住进别人家里做保姆,李剑一定不同意,定是气急败坏要她回去。

叶晓棠在黑暗中抚着手机暗自笑了。谭伟丧妻,花钱雇个履行妻子家庭职能的保姆。而她想在自己家里做个不要钱的保姆,却被嫌弃没有工作挣不到钱。

刹那心酸,叶晓棠黯然在暗夜里缩起身子,蜷着臂,刚干的头发是很舒顺的质感,叶晓棠湿着眼,蓦然想起李剑差不多一个多月了,总是背对着她睡觉。她渴望男人温暖的臂弯和双腿,将她圈起,让她依偎,可是那个心事重重的男人,总是那么不耐烦。

为了钱,是吧?那好,我挣钱。我找不到工作,做保姆好了,我挣钱。

叶晓棠在流泪的一瞬间,一把将手机甩出去,手机重重地落在床边的桌子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叶晓棠翻了个身,抹去泪笑了一下,自嘲道,这是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给他一个人当保姆幸福吗?睡觉!

第二天上午阳光明媚,十点钟的时候谭伟的司机接了叶晓棠去了谭伟的家。欧式花园洋房,19楼,175平方,三卧,两卫,一书房,一客房。大客厅,柔黄淡紫的落地窗纱,家庭影院,真皮沙发,明艳的风景油画。

给叶晓棠开门的是谭伟的母亲宁淑华,她一头白发,红衫黑裤,戴着雍容华贵的珍珠。叶晓棠七分大方,三分拘谨,向她问好,她彬彬有礼地笑应着,态度既不热情,也不冷淡。

宁淑华告诉司机让叶晓棠在超市买些菜,特别嘱咐要买条鲈鱼,叶晓棠照做,心里却颇为忐忑,她不是很会做鱼,跟小涛学过几招,不过只有理论没有实践,不晓得这第一顿饭过不过关。

司机告辞而去,宁淑华领着叶晓棠去厨房,厨房的装帧简洁时尚,白色底调的整体橱柜,在两个柜壁上荡出一枝妖红怒放的牡丹一角,与餐厅落地桌布的散碎花边相映成趣。

打开橱柜,是精美让人悦目的骨瓷餐具,玻璃碗美若水晶。叶晓棠盯着那些美丽易碎的东西,突然有片刻的无措发呆。

宁淑华让她放下菜,带着她在家里简单参观了一下,家里收拾得干净整洁,唯有卧室阳台的一角的几盆绿植,孱弱发黄。

看来这个家没人会养花。叶晓棠内心忖度着,或许,原来的女主人,爱养花吧。

宁淑华说钟点工刚收拾完家,不用再收拾了。嘱咐叶晓棠做饭别太辣,口味别太重,边说着,边引着叶晓棠到厨房,告诉了一下各种用具作料的位置,并简单介绍了一下冰箱里的东西。

叶晓棠主动询问切菜切肉的刀和菜板。宁淑华甚是高兴,说肉和菜就应该分开切,原来的保姆老是瞎用。叶晓棠笑不语。

宁淑华去客厅看电视了,叶晓棠微微松了口气。身旁有个人监工一样盯着看,会让人很不自在。她用电饭煲蒸上米饭,泡上几朵黑木耳,然后将莴笋削好切成细丝,把豆腐切成块,把西兰花割成小朵用开水焯了一下。叶晓棠换了刀和菜板,把里脊肉切成细细的丝,过水,沥净,用淀粉拌匀待用,然后她开始弄鱼。

叶晓棠把鱼洗净用盐和料酒腌上,盖上保鲜膜放进冰箱保鲜,小涛说用冰箱凉一下鱼味道更好,姑且试试吧。

过了三五分钟叶晓棠把鱼拿出来继续腌,在一旁切葱丝青椒丝和姜片,打火烧上水,然后跑到客厅里拿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