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谭伟笑,“你现在在哪儿?”

袁心晴道,“我下午逛了半天街,累死了,刚打车回家,我去冲个澡,你下班来接我好不好?”

谭伟应了,挂掉电话。他突然想知道,家里晚饭吃什么。

和袁心晴在外面吃了饭回来已经晚上九点半,袁心晴冲了杯浓浓的咖啡,钻进书房去工作,新公司开业,有很多需要忙,她估计不到两三点不会睡觉,一不小心就得弄个通宵。

谭伟陪她到十一点半,提了些建议,便洗漱上床了。躺在床上脑袋清醒得怕人,睡不着。

他躺在床上想象,薰衣草,香橙,轻轻按摩的手指。可是想象毕竟不能代替事实,失眠像是附身的魅影,在他的身体里冷笑,

十二点半,谭伟爬起来,怒气冲冲地套上衣服。袁心晴从书房跑出来,“这是怎么了,这么晚了去哪里?”

谭伟道,“你忙你的,甭管我!”

他这是生什么气!袁心晴道,“你去哪儿啊!”

谭伟不理,已经穿上鞋子,袁心晴在后面嗤笑道,“你这是去天上人间啊还是去名门夜宴,带上卡了吗?”

谭伟一怔,回头。

袁心晴抱着臂,桀骜不驯地微微昂着头,看他回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扭身就走,书房的门“啪”一声关上。

谭伟愣了片刻,没动。他想去哪里,回家?这个时间,大家都睡了他回什么家。

他想起袁心晴的举动,心里非常恼火。去天上人间名门夜宴怎么了,他是不敢去,还是去不起!

谭伟打开门,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这文节奏慢不慢,呵呵~

第十章 话外话

谭伟揉着晕沉的脑袋,打电话给宁淑华,说他回去吃晚饭。

晚饭也很是丰盛,叶晓棠包的荠菜饺子,做了腰果虾仁,炸了盘焦脆的小黄花鱼,肉片炒黑木耳,蒜蓉油麦菜,芥蓝豆腐和一盘素炒土豆丝。

样数多,但都盛在精美的方形碟子里,量并不很大。叶晓棠来谭家的第二天就发现了宁淑华的习惯,她不吃剩菜。故而叶晓棠就格外留心宁淑华饮食的分量,菜的样数多一点,显得丰盛,营养搭配全,但是量少,所以不会剩很多,不造成浪费。

给有钱人家过日子,不能吝惜钱,可也不能糟蹋。尤其是在老人面前,任是再有钱,也惜钱,侍候好宁淑华,既要对口味,还要对脾气。

宁淑华一开始是客气而挑剔的,话不多说,要求也不多提,似乎考的就是叶晓棠的察言观色。也亏了叶晓棠一颗玲珑心,三两天就看透了她的口味习性,顺着迎合她,分分寸寸拿捏得很是到位,现在宁淑华看她,不但怎么看怎么满意,还觉得这闺女很贴心。

晶晶在一旁殷勤地给奶奶倒热腾腾的露露,一边唤叶晓棠,“叶阿姨别忙了,快过来吃吧!”叶晓棠在厨房里应着,宁淑华吩咐晶晶“去给你爸爸倒上。”

谭伟看着满桌子菜,突然就爱上了那种家常的味道。揉合着温馨的欢乐,但不欢哗。

吃过饭,谭伟领着晶晶陪宁淑华去散步。叶晓棠一个人,收拾着残羹冷炙,她突然觉得寥落。

自己已经一个多月没回家了。这个家再好,生活再优裕,也是别人的家。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她开始想念自己的草窝,和那个草窝里的人。

她不在,李剑也不回家。他们每天通电话,他已经不再说让她回去什么的话了,只是抱怨吃不好,睡不好,想她。

他身体也不是很好,这样熬着,叶晓棠隐隐地有些心疼。

感情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当时离家时,壮士扼腕,风萧萧兮易水寒。她只想找到工作,和他一刀两断。嫌她不挣钱是吧,嫌她没工作是吧,现在姑奶奶找到工作了,和你离婚!

可是吵过了,气消了,他低声下气认错了,她再仔细思摸,他应该也真的不是因为她没工作就嫌弃欺负她,七年夫妻了,他什么样的人,她也该知道。

他身体不是很好,尤其是睡觉,睡眠质量很差,经常喊累。那天晚上吵,可是就是因为自己想生气,而他想睡觉吧。

叶晓棠拿着盘子碗一件件在水龙头下清洗,精美的骨瓷,细腻华美,薄而易碎。

她拿着抹布,擦微波炉,擦燃气灶,擦抽油烟机,擦操作台,一遍,再擦一遍。

抹布洗净,换一块,浸湿,擦餐桌。

把菜叶垃圾收拾起,擦地。

叶晓棠干着活,恍然觉得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明亮的灯光,考究的厨房,一个女人为了挣钱,在别人家上演的仪式。

她在自己的家里没这么勤劳。房间有时候一个星期才打扫,晚上的碗有时候要第二天早上才刷。反正李剑不干,也从不管她什么时候干。家里整洁的时候他偶尔叹一声“这么干净呢”,不整洁的时候,他也从不挑剔。

叶晓棠工作完,靠在沙发上,说不出是累还是不累。

挖空心思侍候饮食,看保健的书提高技艺。看似宁淑华喜欢她,谭晶晶依恋亲昵她,她却始终不能融入这个家。她也无需融入,她本来就是保姆,家里的每个人都是她的雇主。

她爱吃水果,可是这个家的水果很昂贵。她从外面花自己钱买便宜的吃,看起来不合时宜,好像雇主苛待她,可是她吃这个家里的,那么昂贵,她也不敢吃。

不过是偶尔陪着吃几口,自然远远不能满足她。她想着什么时候,可以痛痛快快大吃一顿水果,香蕉橙子苹果梨,呵呵,吃来吃去,吃不掉三十块钱。

她平日也饮茶,可是这个家的茶叶那么贵,她不敢喝。即便是自己买茶叶,可是瓜田李下,整天喝茶,谁知道你喝的是自己的,还是雇主家的?所以为了避嫌,她索性也不喝了,给宁淑华做茶艺的时候,蹭着喝而已。

出来工作,不管是做什么工作,就得小心翼翼。何况叶晓棠本来也不是大大咧咧,没有眼色的人。

三更半夜孤身在男人房里给谭伟做香薰,若是李剑知道一定会生气的。可是她也没办法,十二点半了,那位爷不睡觉。她一个保姆告辞而去,说实话,一个大男人在客厅里深夜无眠,她也睡不踏实。

倒也不是担心被侵犯,人家的地位身份,自己的年龄姿色根本不匹配,想沾边都沾不着。主要是,虽然隔着道门,却好像是被监管一样,她无法安然入睡。

监管。她的身体里无时无刻不有一双雪亮的眼睛在监管着自己,力求完美,不出差错。

叶晓棠莞尔。她还在想给谭伟做香薰李剑会生气,当初决定一刀两断,有接近男人的机会应该高兴,还怕他生什么气,他越生气,她就该越高兴才是。

可是七年时间,日夜相处的情意,还真不是吵几次架,说断就能断的。他一直是比较爱她的,虽然比较懒,不够体贴,但也算是宠她,每次她真生气了,他都是求饶服软,央求她。虽然她总是觉得他的央求,不过是为了让她快点雨过天晴,然后一如既往地侍候他。

刚来这个家的时候,看着老人孩子,她还有几分怜悯,可是这谭先生一回来,三两回合,便是母慈子孝父女和乐,倒觉得她是个多余碍眼的保姆。

正这样想着,叶晓棠听到说话声和脚步声,她站起身,面带微笑,谭伟已经打开门进来,身后跟着宁淑华和晶晶。

晶晶跑进来往她身上扑,叶晓棠抱住她,笑着和宁淑华谭伟打招呼,“阿姨,谭先生,你们回来啦!”

晶晶抱着叶晓棠的腰,亲昵而腼腆地仰头道,“叶阿姨,爸爸说明天带我出去玩!”

宁淑华笑道,“看看这孩子高兴的,一回家就说。”

谭伟已然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召唤晶晶道,“来,晶晶,来爸爸这儿。”

晶晶被谭伟搂坐在腿上,宁淑华坐在一边,谭伟把遥控器交给母亲,宁淑华开始调台看电视。

叶晓棠把新买的红提葡萄洗净,用玻璃盏送到茶几上,叶晓棠看着他们一家其乐融融,遂笑着告辞,“叶阿姨,谭先生,你们聊,我先回屋,有事情叫我。”

宁淑华道,“坐下看看电视,吃点葡萄吧。”

叶晓棠道,“不了,谭先生工作忙,难得有空,让他好好陪陪您和晶晶吧。”

叶晓棠进了自己的小房间,靠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菜谱书。她就在琢磨,明天是周末,谭伟带晶晶出去玩,一家人应该会出去吃个饭吧,她,可不可以请一天假,去见见李剑?

宁淑华不会反对和儿子一起出去带孙女玩吧。他们一家人团聚,自己一个人在家做什么,正好请假。

正这样想着,李剑的电话打过来了,叶晓棠问他在哪儿,他说在单位。叶晓棠问他吃了吗,他说在外面瞎吃了点,不好吃。他说话的语气低沉着,有气无力的,似乎撒娇又似乎装可怜。

言下之意是期盼她回去,给他做点好吃的。叶晓棠笑着,问他周末有什么安排。李剑叹了口气说,没什么安排,能有啥安排啊,媳妇也不在家。

叶晓棠笑,低声道,“可以出去找小姐啊!”

李剑道,“不找。除了媳妇,谁也不找。”

叶晓棠嘿嘿笑不语,李剑终于忍不住道,“你啥时候能回来。我可想你了,你不想我吗。”

叶晓棠沉默地听着,这时响起敲门声,晶晶打开门,拎着串葡萄探出头。叶晓棠对她一笑,起身对李剑道,“我先有事,挂了。”

晶晶已经进了屋来,把葡萄往叶晓棠手里塞,叶晓棠在她脸颊亲了一口,笑着道,“谁让你送来的,这么大一串。”

“奶奶让的”,晶晶偎在她怀里,叶晓棠低头一嘴叼了颗葡萄,晶晶看着她故意恶狠狠的样子,一下子笑起来。

叶晓棠也笑,晶晶道,“叶阿姨,您陪我做功课吧。”

叶晓棠道,“不看电视啦,爸爸奶奶都在,还不和他们玩,明天周末,不急着做功课。”

晶晶小声道,“我不喜欢看奶奶的电视,还是做功课吧。”

叶晓棠了然,应了。

客厅里谭伟对宁淑华道,“妈,以往您总是失眠,现在看您这气色,好了很多啊。”

宁淑华道,“多锻炼,晓棠有心,在网上给我查了很多有益睡眠的东西,还学着给我做香薰。”

谭伟一笑,“那东西是不是真管用啊,前天晚上我试了试,真的一觉睡到大天亮。我失眠这毛病随您,好几年了,两三点才能睡着。”

宁淑华道,“好的你怎么不随。”

谭伟嘿嘿笑,不语。宁淑华道,“香薰是不错,但关键是晓棠体贴,会说宽心话,会劝人。要是急赤白脸的,心里有事,什么熏也睡不着。”

谭伟赔笑道,“是,您这不就是我说惹您生气嘛。”

宁淑华瞟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盯着电视道,“怎么了,看上我这保姆了?”

谭伟突然心惊胆战的,“妈,您这是说什么话…”

宁淑华道,“里里外外就是套我的话,你是我生的,我养的,我会不知道你?想让我的保姆给你做香薰是不是?”

谭伟道,“妈,咱们娘俩还分你我啊,再说您这保姆还不是我给您挑的给您请的。我这失眠,什么法儿都想过,您又不是不知道,自从小惠走…”谭伟突然语结,母子两一时都不说话。

良久,宁淑华叹气道,“让晓棠给你做个香薰,有什么不行的,只是你天天在外面鬼混,回来也是半夜三更,谁侍候得起?晓棠我现在是离不了,越看越喜欢,就是没有你,也不能没有她。”

谭伟讨好地调笑道,“妈,看您说的,到底是儿子亲啊,还是保姆亲?没见过您这么当妈的,亲生儿子让保姆给做做香薰治失眠,别人家当妈的还不上赶着,您倒好,还阻着拦着的。”

宁淑华道,“让晓棠给你做也行,你十一点之前回来。别三更半夜让人家爬起来,保姆也是人,兢兢业业侍候我,再三更半夜侍候你,还让人家活不活?”

谭伟连连称是。宁淑华道,“我老了,你外面的事,我管不过来,也不想管,管也是生闲气。我现在就想好好护着我这身板,多活几年,等晶晶大了,我死了,也就省心了。”

谭伟责怪道,“妈!您又说这话!”

宁淑华哼笑,目光朝谭伟望过去,半是悲悯半是怨,然后悠悠地叹了口气,“你也老大不小了,过几年,奔四十的人了,在外面瞎折腾,当爹的义务也不尽,小伟啊,别看着自己有几个钱,就不知天高地厚地胡闹,三十五了,觉得还年轻,三十七八呢,还凑合,四十二三呢,这人啊,一转眼,可就是我这年纪,我看你现在这样儿,活到活不到我这年纪,还两说呢。”

谭伟默然。宁淑华道,“身体得将养,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折腾挥霍容易,调养恢复难。应酬就伤身,花天酒地的,你自己还可着劲胡作。现在那叫什么,过劳死,看着年轻有为,一转眼,怎么样呢!我这当妈的苦口婆心,看着心疼也管不了,说多了你更是嫌烦不回来。你外面弄那些女人,是年轻漂亮。年轻漂亮有什么用啊,古时候那些个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有几个活得长的!年轻漂亮,不想跟你过一辈子,就冲着你的钱,小伟我跟你说,她再漂亮那也不是福分!找个温柔贤惠过日子的,知冷知热心疼你,那才是福。”

谭伟听了母亲的话,称是,一时竟有些感慨唏嘘。宁淑华的目光淡淡地飘到晶晶的房间,那里面叶晓棠正陪着她做功课。

宁淑华突然叹气道,“晓棠这样的孩子啊,也就是命运不好,没了工作出来做保姆。人家正经大学毕业,九几年那会儿,我还没退休呢,那会儿的大学生,可不像现在那么多。”

谭伟怔愣住,望着母亲不说话。宁淑华对他淡淡笑道,“你别看不起人家,人家有老公,又洁身自好,懂事儿,知道什么是眉高眼低。不卑不亢的,那气度风范,是个胸中有丘壑的,我教了一辈子书,阅人无数,看人,是看不错的。”

谭伟在一旁听着,不说话,宁淑华也不再说,专心看着电视。

作者有话要说:算下来,晓棠应该一个多月没回家了,原来写成二十多天,少算了她无业找工作那段时间,汗~

第十一章 周末

夜里十点过了,叶晓棠给宁淑华做香薰出来,在客厅里遇见刚从晶晶房里出来的谭伟,两个人相视一笑,叶晓棠道,“晶晶睡了?”

谭伟“嗯”了一声。叶晓棠笑道,“阿姨说了,说您有很严重的失眠,让我给您也做做香薰,试试有没有效果。”

谭伟坐在沙发上,笑道,“上次一夜好觉,我就跟我妈说了,沾沾她的光,让您也帮我做做,就是,让您麻烦了。”

叶晓棠嫣然笑,说没关系,应该的。

谭伟那夜格外留心地仔细看了看叶晓棠。她穿了件灰蓝的高领薄毛衣,人不算丰满,也不很纤瘦。

她长得耐端详,细细打量之下,面容竟比初初见面时精致很多。她有一双漂亮的内双眼皮的大眼睛,澄明淡定如秋碧湖水;她的唇,线条清晰完美,即便是无语时,也唇角上挑如仰月,一开口,更是言未到,笑先至,明眸皓齿,温静得有几分甜美。

一个女人真正的年龄,不在肌肤,在眼神。她全身褪去了少女的天真青涩,但她的眼神依旧无邪。

很澄澈。但是淡然。一般人到了这个年纪,残酷的生活和无情的岁月会让人的眼神变得浑浊,或沉沦,或浮躁,或刻薄,或势利。

孩子的眼睛太干净了,近乎于无知。成人的眼睛又太污浊了,近乎于无耻。而她,刚刚好。她似乎有一种净化的智慧,面对生活和岁月的骚扰伤害,她的一心碧水被翻腾搅浑,可是她淡静,任凭那些东西一点点沉淀心底,澄澈,但是不清浅见底。

她在对面无声地微笑,温柔而美,但更拨动人心弦的是笑容里似乎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心酸痛楚,细寻却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