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晓棠道,“是被谭先生吓的。”

谭伟深长笑,淡淡“哦”了一声等下文,叶晓棠道,“您这一下子要这么好的病房,开这么好的药,我没带多少钱,付不起。”

谭伟“噗”一声笑,说道,“你还坐我的车,是不是把我当成出租车司机给我付费啊!要我陪床,你是打算,多少钱请我一小时啊?”

叶晓棠道,“这个月工资在您手里,您看着多少合适,直接扣吧。”

正说着,叶晓棠包里的手机滴滴答答响了起来,谭伟起身拿过包,拿出手机递到叶晓棠手里。

叶晓棠感激地对他笑笑,接通手机低声唤,“哥哥?”

李剑道,“干嘛呢!要睡了没?”

叶晓棠莞尔,轻声道,“感冒发烧,在医院里输液。”

李剑道,“啊?严不严重?”

叶晓棠道,“没事。”

两个人沉默了半晌,李剑道,“要不请假回家休息两天吧。”

叶晓棠道,“好,要是挺不住了,我就请假。”她说完,突然笑了一下,柔声道,“我回家,你给我做饭吗?”

李剑低哑地笑了一下,应道,“好,老婆病了,我还不给做饭。”

叶晓棠笑而不语,李剑半天也没挂电话,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这么晚了,你在医院,怎么回去啊,打车还有吗?”

叶晓棠顺势道,“那,你过来送我吧。”

李剑道,“医院门口有出租车的,我给你一个叫车电话,要是太晚了没有车,你打电话叫。我这儿离你那儿太远了,况且,我三更半夜去了,也不能在谭伟家住。”

叶晓棠淡淡笑道,“没事,你不用担心,谭先生送我来的,你早点睡吧,晚安。”

见叶晓棠挂了电话,谭伟伸手接过手机放到包里,笑道,“你们两个还真恩爱。”叶晓棠抬头看悬挂的药,笑。虽然她明知道,李剑应该是已经脱了衣服窝在被窝里,大冷的天,老远的地儿,让他接出院是件不自量力的事,但她总是巴望着他听说她病了,紧张兮兮的样子。

她说是没事,可是三更半夜在医院,也是病得不轻吧。不过,这么远的路,即便是李剑病了,她三更半夜也不见得就打车飞快地冲过去,所以,这谁也不用怪谁。

谭伟盯着她笑得很是深浓,语气似乎开着玩笑,“你们两个那么亲呢,叫他哥哥?”

叶晓棠莞尔,“让谭先生见笑了。”

谭伟道,“叫哥哥,平时挨不挨他欺负?”

叶晓棠狐疑地望着他,谭伟笑道,“我小时候总是想着有个妹妹给我欺负,跟在我屁股后面,指使她干这干那的,真结了婚你这么乖地叫哥哥,还不唤起他当哥的感觉,觉得你什么都得听他的。”见叶晓棠怔了一下,谭伟道,“我说对了没有?”

叶晓棠笑道,“可是,女孩子小时候总是想着有个哥哥来疼爱保护自己的!”

谭伟笑,“同样一件事,双方肯定先考虑的是对自己有利的一面,而忘了不利于自己的另一面,你这性格脾气,肯定挨欺负。”

叶晓棠道,“为什么,我哪儿长得像挨欺负的。”

谭伟笑道,“我看着,哪儿长得都像。”

叶晓棠默然,只是笑笑,他这话要是接下去,无异于打情骂俏。

谭伟道,“这些天,我也看出来了,你这人,凡事为别人想的多,为别人做的多,想来这样的人是更需要别人疼的。人总有一个习惯的思维定势,就是你怎样对别人,就希望别人怎样对你。你凡事为别人做的久了,自然就希望别人反过来疼惜你,若是得不到回应,就会苦恼,要是再不幸来一场农夫和蛇的故事,真的像你教晶晶那样,无怨无悔,不伤心,怕也是很难的。”

叶晓棠在内心深以为然,却也是静静地听着不说话,大概是药起作用了,她出了汗,头疼已轻。

谭伟道,“怎么不吭气了,平时,不是挺伶牙俐齿的。”

叶晓棠道,“在您面前,我哪敢伶牙俐齿。谭先生教诲,我乖听着就是。”

谭伟一下子笑了,靠在椅子上不再言语。他倒真有不少话想说,却被她这一句“谭先生教诲”给憋了回去。

叶晓棠道,“谭先生还说过,人的心理预期,是希望越来越好的,我这个样子,就是把自己放在了与人性对立的一面,一方面别人习惯了我所做的,认为理所当然,不进步便是退步,另一方面我自己又因为付出得不到回应而苦恼怨恨,恶性循环,作茧自缚,想来众生愚昧,都跳脱不出去。”

谭伟挑唇笑,打趣道,“晓棠你说这话,真就是有沧桑的味道了。什么叫众生愚昧,是不是还佛法无边啊!”

叶晓棠骤然心酸,泪湿眼,灿然笑。谭伟道,“其实解决也简单,大家都是明理的人,你做得好,总有回报的,你要的不过是那点关怀回报而已,你那个亲亲的哥哥,也不至于就舍不得给。”

叶晓棠道,“佛法也为它自己深自苦恼,它充满了解脱的智慧,可是人偏偏生而执迷,又狂妄自大,对所谓佛,也是不屑一顾的。仓央嘉措不是说,‘可叹神通空自足,不能调伏枕边人’,想来佛家得讲缘分,找一个能懂的人才能布法,对执迷众生也只能无奈苦笑,束手无策的。”

谭伟淡淡笑,望着她灯光下苍白俊美的容颜,她的表情,温柔浅笑,目光中一种涤尽尘埃的澄澈,很美,很柔弱。

一个女人,似叹非叹,似喜还悲,淡而无波地和他谈佛法。在这间病房里,她面对生,面对病,将来,所有人都面对老,面对死,只是又真的能有几个人,一直能有这似喜还悲的从容。

谭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感动了。他想拉拉她的手,摸摸她的脸,轻轻地把他拥在怀里,轻轻地吻吻她,告诉她别人不懂没关系,他能懂就好。

他突然在那个瞬间,想独占这个女子,宠她,怜惜她一辈子。

叶晓棠输了两瓶液,他们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起了风,深冬的严寒,可是谭伟的车里,很暖。

叶晓棠在药力的作用下已经困倦,靠在座位上闭着眼,谭伟把车开的很慢。深夜无人的街市,车辆寥寥,可是谭伟就似乎不舍,仿似只有在车上的每一秒,这个睡着的女人,才是真正属于他的。

平日里她也温柔敦厚,可是她的心和他远离千山万水,只有真的病了,在他的车上睡着了,她所有的理性和戒备都悄然卸下,这个女人,才离他,在一个真正触手可及的距离。

她的病容苍白憔悴,她的心也有伤,很累。可是他渐渐就上了她的瘾,着了她的迷。

这女人总是在即将滑进深渊的边缘让自己超拔一下。她一定苦恼过,抱怨过,应该也啰嗦过,甚至小刻薄过,但她最终没有把自己变成一个啰嗦而刻薄的穷苦女人,她还能躺在床上淡而笑地谈佛。

有很多种抱怨自己男人的方法。那死人就知道怎么怎么样,家里的事一点不管,就一点也不知道心疼人。诸如此类。

可是她说,可叹神通空自足,不能调伏枕边人。说穿了,就是说她对自己男人没办法。这种貌似的无奈,其实说穿了一个真正的道理。

两个人若是都冰雪聪明,出了问题能一点就透,心有灵犀,积极地交流想办法,这样的家庭一定是幸福的。但事实是,每个人都有走自己的路我行我素的固执,谁也不能真正改变谁。

婚姻的幸福在于自省,为了爱而改变自己,而不是粗暴强硬地改变对方。可若是只有一个人有这个悟性,那终究还是很悲剧。

所以那个女人淡而笑地说,可叹神通空自足,不能调伏枕边人,说佛只有对能懂的人才能布道的时候,他的心有一种接近空明圣洁的,不是怜惜,而是疼。

一个挣扎于穷苦的女人,一方面束手无策地苦恼,一方面孜孜不倦地悟道。或许她需要的不仅仅是财富,而是一颗和她一起悟道的心。

那个被她唤作哥哥的男人,那位理所应当懂她爱护她的丈夫,并没有那颗在生活中顿悟的心,而他谭伟,就有吗?

车到了楼下,谭伟轻踩刹车,让车无声无息地停下。他静静地望着叶晓棠,不想动,也不想言语。

谭伟一早起来,竟发现叶晓棠在做早餐,他皱眉,责备道,“昨晚跟你说了早饭我去买,让你休息一下,你一大早又爬起来干什么?”

叶晓棠笑得风轻云淡的,“不是刻意起来的,是到点就醒了,神清气爽没事了,总不能您说了,我就躺着装病。”

叶晓棠边说着,边娴熟地把和好的面包裹上火腿胡萝卜香葱混成的馅,做成煎蛋大小的小馅饼。谭伟凑过去,见这种小面食甚是精致新鲜,忍不住问道,“你这做的是什么?馅饼吗?”

叶晓棠道,“和馅饼类似吧,叫做花妖饼,其实差不多就是小馅饼,面处理了一下,有点孜然麻酱的香味,前些天看了做法,晶晶就吵着要吃,一早做了准备了,只是不知道好不好吃,今天少做点,先尝尝。”

谭伟侧头看她,“真没事了?女人该娇气就得娇气。”

叶晓棠笑笑,利落地做完最后一个馅饼,把面板一端,对谭伟道,“谭先生去洗漱吧,宁阿姨下去锻炼了,这花妖饼,得一会儿好。”

谭伟让开路,看着叶晓棠打开煤气灶的火,开抽油烟机,往锅里放油。他略迟疑了一会儿,去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