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有些怀疑地看着他:“你还有什么事吗?”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我也没吃早饭啊。”

沈夜抿了抿唇,拿了房卡开门。

窗外的阳光落在起居室奶白的色调间,融融的让人觉得温暖。

服务生已经送来早餐,桌面也陈铺一新。

绵厚洁白的餐布,熬得浓稠香甜的白粥、几碟小菜、豆浆、果汁,两份叠好的当日报纸。甚至餐桌中央,长颈花瓶中新插了一枝粉色的玫瑰,鲜灵灵的还带着早晨的露珠。

他在她对面坐下来,喝了口豆浆,才问她:“喜欢吃西式的,还是中式的?

“这样就挺好的。”沈夜夹了一个小笼包,语焉不详,“你呢?”

他微笑不语,隔了一会儿说:“明晚的宴会你一道过来。”

“是I&N内部庆祝宴吧?”沈夜想了想,记了起来,“我知道了。”

“陈苒今天就要回去。”他低头喝了口粥,尽量随意地说,“我没有女伴。

沈夜睁大了眼睛——这算什么?

罗嘉颀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又翻了一页报纸。

老实说她真的不想问:“你是不是故意的”这种话,既不礼貌,也没有任何意义。

可她觉得,日前的情况,实在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了。

她一言不发地把异常鲜美的早餐吃完,从容不迫地打完腹稿,才对上罗嘉颀的目光轻声说:“罗先生,我想这个问题,我们是该认真谈一谈了。

空气中再细微不过的尘埃在飘浮,划下混乱不堪的轨迹。

“自从那天之后,我发现……我不能很好地把公事和私事分开了。”沈夜实事求是地说,“我不知道这对你来说会不会是一种困扰。可对我来说……绝对是的。”

罗嘉颀没有说话,修长的手指轻轻扣在桌面上,起居室里平淡而静谧。

“从一开始,你就是故意的吧?把我从《游》调过来,当时和我谈话的是Emma,其实以我的资历,根本不需要惊动到她。至于你颀赏我的理由,只是因为那篇演讲稿,也实在太……”

“你愿意听我解释吗?”罗嘉颀温和而礼貌地打断她,深琥珀色的眸子仿佛汪洋大海,莫名叫人安定下来。

沈夜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罗嘉颀勾了勾唇角,语气有些自嘲:“喜欢一个女孩子,追求一个女孩子,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我的心思和任何一个普通男人一样,只是想见到她,也想和她一起。”

“我不知道之前的那些报道给了你什么样的感觉。大概会让你觉得我是个纨绔子弟会用很多手段来追一个女生。这种错觉,让你觉得就连工作,也是我使用的手段之一”

“可是请你相信我,我并没有这样做过。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约你出去吃饭、看电影,更好地了解彼此,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你对我有很多不满,而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

沈夜没有说话,无意识地转着手中的勺子,不经意和杯壁的碰撞间,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所谓的“不满”,可到底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聆听。

“我并没有让厉宁或者Emma为我做什么。事实上,厉宁向我推荐你的时候,我很惊讶,甚至犹豫了一下。因为我也害怕这样的情况会影响到自己的工作。但是后来,我承认想见到你的情绪……略微地压倒了工作上的理智,所以比你更容易地接受了这个建议,并且吩咐HR只找你协商。当时,他们应该也给了你选择的余地。在你决定之前,我有点忐忑,也有点期待。你接受了,我松了口气,不过……也莫名地有些紧张。”

“但是你一直处理得很好,如果不是你的情绪一直那样冷静,或许我会更控制不住自己一些……”罗嘉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额角,“后来发生的事,可能是我太心急了一些。很抱歉。毕竟……有的时候,控制感情是件很困难的事。而且,我的想法是,既然你了解了我的心意,那么我是应该做一些什么来表明我的诚意的。”

”通俗点说,我难道不应该正式地追求你吗?”罗嘉颀的笑意加深了,“不过你可以放心,这些是私人行为。公事上,日前为止,我很颀赏你的工作效率。”

沈夜惊讶地发现,原来他这样笑的时候,脸颊上竟然会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她将目光定定地落在里,向来清晰明快的思维此刻有些混乱了。

明明是自己在责问他公私不分,怎么转眼间又成了他诚恳表白的场景了呢?

“所以,为了能同时解决我们两人的困扰,最好的方法是……”他顿了顿,目光在瞬间变得灼热而耀眼,“你能尽快给我答复吗?”

“咳——”沈夜含了一口豆浆在嘴里,呛在了喉咙里。

他迅速地站起来,绕到她身边,轻柔而规律地拍着她的脊背。

她咳得越发厉害,几乎半伏在桌上,上气不接下气。

罗嘉颀有些担心起来,她以前……似平是有哮喘的,于是脱口而出:“婷婷,没事吧?”

沈夜重重咳嗽一声之后,奇迹般地止了咳。

屋子里慌乱的动静消失了。他的手还抚在她单薄的肩胛上。离得这样近,或许是静电的关系,他看见她几缕发丝翘了起来,随着自己的呼吸而轻柔摆动。甚至……看得见她的脖子,也泛起了淡淡的粉红色。

沈夜转身,仰视着罗嘉颀,脸上是一种很古怪的表情:“对不起,你刚才叫我什么?”

罗嘉颀收回手,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顿了顿,才轻声说:“婷婷。”

沈夜脸上的红晕褪去了一些,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他没说话,抿了抿唇。

“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沈夜站了起来,个子不及他,可是她努力平视他的眸子。

“我……”罗嘉颀笑了笑,“有一次听到你和你妈妈打电话,她这样叫你的。”

“骗人。”夜冷静地说。

“好吧,我骗人。”罗嘉颀唇角有一抹含义不明的笑,渐渐地延伸往上,直到星眸深处,仿佛有一汪泉水在汩汩地复苏,“可是我想你一定不记得我了。”

夜皱了皱眉:“我们见过?”

“很小的时候。”他笑,比画了一下,“你才这么点吧,比心怡大不了多少。”

“那时我上小学,比心怡大多了。”沈夜嘟囔了一句,盘腿在沙发上坐下,喃喃地说,“我怎么全不记得了?”

“因为我太不惹人注意了吧。”罗嘉颀轻声说,眸色复杂。

太不惹人注意?

沈夜有些无语地看着他,实在难以把眼前这个光芒四射的男人和这句话联系在一起。

罗嘉颀现在回想起来,常常觉得段时光之于自己的意义,或许是为了考验一人人受挫折程度的,又或许……是正常的生活轨道一偏,于是拖出了近乎多余空白的个空间。

最疼爱自己的祖母在国外待了大半辈子之后得了重病,在生命最后的半年拒绝了任何医疗帮助,回到老家H市的宅子里,期冀安静地离开。出于当时复杂的家庭情况,她执意将罗嘉颀带在身边。罗嘉颀的父母也没有反对。于是按照年龄,他被低调地安插在H市最好的一所中学里。

“一中啊?那是我爸妈工作的学校。”沈夜咬了咬唇,似平在努力地回忆。

“我只能听懂很少的中文,大部分的课上,我都在听天书。至于和同学的交流,几乎没有。”罗嘉颀淡淡地说,“事实上,家里对我的学习并没有什么要求。他们都觉得这只是让我正常生活的一种方式。而在我祖母的心愿满足以后,我还是会被接回去的。所以,即便我逃课,在操场边坐着发呆,也不会有人来管我。”

“那段时间,我的生活……有些糟糕。”他的语气显得十分轻描淡写,“我有些孤僻,基至……很少开口说话。”

他的笑意倏然间绽开了,目光温柔:“直到有一天,有个很小的女孩子跑过来,对我说了一长串的话。”

沈夜有些失神地看着罗嘉颀英俊的眉眼,邵幅画面恍然如同展开的一卷油画,慢慢地陈铺开了,有些她记得不全,可是 ……有些细节,却清晰明快得不可思议。

湛蓝湛蓝的天空,棉絮般的几朵白云,清瘦的少年坐在操场边的栏杆上,长腿晃一晃的,有几分这个年纪的男生少有的沉静。

而她远远地看着他,已经好几天了。

“我……那时做了什么?”沈夜低低地说,“跑去和你说话了吗?

“嗯,你是第一个主动跑来和我说话的。

虽然你说了些什么,我当时也听不懂。他抿了唇角望着她微笑,“每天我坐在操场边,你都会来玩。”

“我……我那时候身体不好,爸爸妈妈又都是初中部的老师,所以可以不上课到处瞎逛的。”沈夜有些着急地解释——

“我知道。你小时候就有哮喘。很瘦,说话也很快。”

他顿了顿,“而且爱吃豆腐脑。”

沈夜大窘:“你怎么连这个都记得?”

“因为每天下午的三点半,你都会准时离开。后来我发现,你是去路上等那个卖豆腐脑的老阿婆。”

他的眸子里浸满笑意,仿佛看见小姑娘手里紧紧握着几毛钱,蹦蹦跳跳地从自己视野里消失,长长的马尾上托着一朵红色的绸花,一晃一晃的,鲜亮可爱。

“那时候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说你叫婷婷。所以这个名字,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不是我偷听来的。”

沈夜低头喝了一口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似乎这样能掩藏起心事。良久,才抬起头,静静地与他对视。

“我……时候,对你说过些什么?”

“我听不懂。”罗嘉颀勾了勾唇角,“我只记得你不停地在说话,烦得我都没法想心事。

“哦,这样啊。”沈夜讪讪地笑了笑,“后来呢?”

“后来我祖母去世了,我就离开了。”罗嘉颀简单地说,“直到回国,再遇到你。”

“你能认出我来?”沈夜没有看他的眼睛 手指不自在地在抚平衣角的褶皱,又补充了一句,“隔了那么多年。”

罗嘉颀没有答她,事实上,隔了么多年,他再一次见她,见的并不是真人。

是在一卷带子上。

《游》杂志创办之初举办了一场模特大赛,目的是为了挑选杂志的平面模特,不限身高,任何人都可以参加。

复赛的时候,杂志社的主编选了一些带子寄到总部,希望听取上边的意见。

罗嘉颀看到一个女孩走在刻意安排的鹅卵石路上,摔倒了好几次,每次都不动声色地又爬起来,继续大步往前走。倔强得 ……有些熟悉。

——像是很久很久之前,有个小女孩坐在自己身边,表情生动地不断对自己说话。

他不理她,她就继续自得其乐地说下去。时间久了,他常常生出错觉,难道她把自己当成了一棵树或者一根电线杆子吗?

那个选拔会上,周围的轻笑声让他清醒过来。

这个故意为难人的场景的确让人印象深刻。不过对于这些幕后的高层来说,坚忍不拔也是一种他们颀赏的品质。所以笑声都是善意的。

只有罗嘉颀没笑。他抿着唇角,低头去看这个少女的简历。第一眼看到了她的籍贯,H市。心里微微一动,又看了看学历,“哼”了一声:现在的女孩子为什么都想着要当明星呢?

“不够高,不够瘦,连走路都不是专业姿态,你们选的就是这样的模特吗?”他的语气刻意带了几分不满,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叩。

“可是这个女生的气质和我们杂志很贴合。《游》的定位本来就是少女气息的杂……”

主编还想要再争取一下,不过罗嘉颀置若罔闻,径直说:“下一个。”

可他骗不了自己,也隐藏不了心底最隐秘的那丝欢喜。至少,她忽然间闯进自己的视线了,不是吗?

现在想起来,当时自己真的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或许就是常说的控制欲吧。他非常不喜欢沈夜去做抛头露面的工作,所以毫不犹豫地剥夺了她的机会。以至于后来看到栗洛的时候,相似的那一幕,同样倔强而不肯放弃的表情,他心里微微一动,竟泛出了些歉意,最后轻而易举地改变了整个比赛的结果。

算是在弥补沈夜,可是这样混乱的逻辑,往往会让罗嘉颀自己也苦笑。

这件事,罗嘉颀并不打算告诉沈夜。他只是简单地陈述了事实:“就是认出你了。你没怎么变。”

窗外的阳光这样好,沈夜迎着光线靠在一堆软垫里,表情有些发怔。空气里有无数的小尘埃围着她飞舞,这让静默的画面看上去略添几分生动。

罗嘉颀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抱歉地看她一眼,起身走到窗边。很快,他挂了电话,又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我有事,要出去一下。你在这里好好休息。”

她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没有听懂他在说些什么。

“晚上有空吗?”

“嗯?”

“晚上我来接你。”

她的目光有些无意识地跟着他的背影,一直到门口。

门打开了一半,新鲜而清冽的空气卷进来,而罗嘉颀在离开前,又倏然转身,若有所思地对上她的目光。

沈夜甚至来不及掩饰此刻的迷惘,连眉宇间小小的切“川”字还折叠在一起。

他很想走回去,用指尖轻轻地替她抚平。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令人觉得难以接受的吧?罗嘉颀不出声地想着,放松地倚在了门口:“我说了这些,你还会觉得……我喜欢你,是件意外的事吗?”

蓝色牛仔裤有些粗粝,而黑色的外套又让他显得硬朗,逆着光线,这个修长的男人有着近乎完美的身形比例,也很难让人移开视线。他的指尖套着车钥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又轻轻睨了她的表情:“或者说,你对我,有些改观了吗?”

沈夜不知道该说什么,视线一偏,目光的尽头是柔软洁白的羊毛地毯。

罗嘉颀嘴角微扬,将钥匙收回在掌心,带着轻笑说:“婷婷……以后没有别人的时候,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他看着她抬起头,有些恼怒地鼓起腮帮子,然后如自己预料的一般,她很快地说了却:“不可以。”

明明是被拒绝了,可罗嘉颀笑得异常愉悦:“好吧,那么晚上见……”他有意拖长了声音,“婷婷。”

Chapter 03 寂寞很好

这一天的状态,似乎就是浑浑噩噩的。沈夜喝完一杯又一杯的水,吃了午饭,睡了午觉,甚至学罗心怡的样子,专心致志地看了一个小时的动画片。然后在等广告的间隙发呆。

现在那扇遥远的记忆大门已经缓缓地打开了。她想起了很多事,有些和他说的话重叠起来,有些却仿佛只是指尖一抹淡淡的光影,难以捕捉。

罗嘉颀……她默念这个名字,眯起眼睛望向窗外,辆熟悉的跑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门口。

电话在下一秒响起来。

她边接边走向门口。穿上鞋,打开门,罗嘉颀恰恰已经推开车门出来,大约是开完会出来,深灰色的西服,异常地一丝不苟。

几枚星星点缀在天空幕布的一角,车窗外树木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叫人怀疑是不是新一轮的大范围降温天气又开始了。可是车子的暖气融融地喷在耳侧,很舒服。

“这是去哪里?”沈夜有些迟疑地看看罗嘉颀,他正将车子驶出度假村,一路往西上了高速,前边是漫天的灯光,独属于城市气息的花红酒绿。

他伸手抽走颈间的领带,甩在后座,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明天的晚宴,你带衣服了吗?”

“……没有。”沈夜想起了某件事,语气有些不自在。

车子开出收费站,一进人市区,仿佛黏在了看不见的旋涡中,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沈夜好几次望向罗嘉颀,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不需要买衣服。”车子停在停车场,她并不十分情愿下来。

“你需要。”他替她强调,“置装费公司出,机会难得。

沈夜有些怀疑,瞅了他一眼。

罗嘉颀的语气一本正经:“真的。以前厉宁说,如果他是女人,他会羡慕Amanda,因为她在挑选礼服的时候从来不手软。”

沈夜想起厉宁,觉得他说出这种话不稀奇。

“Anianda ?”

“嗯,以前她常常陪我出席这样的场合。”

“你也会陪她选礼服吗?”

不出意外地收到了罗嘉颀一个微带冷冽的眼风,沈夜走在他后面,有些懊悔自己口快,问了个有些……蠢的问题。

直到进门前,罗嘉颀却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一字一句:“当然,不会。”

罗嘉颀手边是一杯口感醇厚的黑咖啡,他漫不经心地抚着杯壁,并没有喝的欲望,似乎只是在汲取暖意:“我觉得及膝的长度更适合。”说着微微挑了挑眉梢,望向沈夜;“你自己觉得呢?”

此刻店员正十分贴心地在帮沈夜整理后襟,化的妆浓淡适宜,香奈儿当季的TOKYO HAPPENING彩妆,闪粉跳跃而不耀眼,十分好看。

沈夜试穿的是一件香槟纯色的露肩礼服,剪裁简洁。裙裾微微展开,更显得纤腰楚楚,不盈一握。她对着镜子前前后后看了又看,有些不自在地提了提裙摆,求助一样望向店员说:“我觉得这件太隆重了,有没有更简单一些的?”

“这个……”店员想了想,“您是说这种?”

她转身取了一套黑白斜纹软呢套装。

“不是这种啦。”沈夜摆手,目光恋恋不舍地移开公费置装,她当然更想买上班也能穿的TweedSui……不过身后那位应该会不快吧?

“那么还是听这位先生的意见吧,可以将长裙改短,这样显得活泼一些,也没有那么隆重。”店员温和地建议,“腰身这里松了一些,我们会改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