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薄削的唇,忽然觉得大约任何争辩都不会让他改变主意,于是僵硬地点了点头:“我下车了。”

他和她一道下车,语气里有着让她难以抗拒的从容不迫:“我送你到楼下。

冬夜,稀疏微薄的星光让寒霜更浓。

他走在她身侧,斜睨着她单薄的侧影,有些暗恼地想,明明已经感冒了,还穿得这样单薄。又联想起别的事,比如……明明已经这么瘦了,还嚷嚷着要减肥。明明知道自己海鲜过敏,还能若无其事地当着自己的面吞下碗饭。

罗嘉颀愈发地气恼,他抿起嘴角,目光轻轻一垂,忽然看见她的手。他很想伸手去牵住她,然后把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一点点焐热。

可她一定会挣开的。

罗嘉颀斜跨了一步,拦在地面前。

路灯的色调很清冷,打在他的侧面,露出雕塑般的完美棱角。五官的英俊无关光影交错,他的睫毛的末梢沾上了银星股的光泽,一低头的时候,又闪烁着落在了她的双目中。

“把手给我。”

沈夜抬头看着他。

罗嘉颀有些不耐烦,嘴角轻轻一撇。

和这样的不耐烦形成对比的,却是异常温柔的动作。抓过她的左手,握住手腕,再给她戴上手套。

沈夜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乖乖不动了。

“另一只手。”他生硬地吩咐她,动作却和刚才如出一辙,细心且体贴。

小羊皮手套一直放在口袋里,是他一直戴的。很软,有着刻意作旧的质感。沈夜戴着有些大了,指尖以上还空落落地长出一截。还带着他的体温,将她每一寸指尖都烘烤得暖和起来。

她看着近在身侧的他,呼吸忽然有些不畅,仿佛已经褪下的高温忽然间又卷土重来了。

“家里有泡腾片吗?”他松开手,沉声同问她,目光落在她微红的脸颊上,忽然有些想知道,这……是因为天冷,还是自己的动作?

“没有。”她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手指悄悄地在手套里蜷曲起来,肌肤擦过柔软的内里,很舒服。

他看看小区里的药店,转身走进去,出来的时候递给她一个小小的塑料袋,有些平板地解释说:“心怡感冒的时候,吃这个马上就好。”

静静的夜,沈夜忽然忍不住想笑,接着皱了皱鼻子,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罗嘉颀知道她在笑什么,心底有很柔软的情绪在流淌。

她再能干、再利落也与自己无关。

在自己面前,她只是沈夜,只是婷婷,和别的一切无关。

他愿意,也只愿意对待心怡一样对待她,就是这样。

医生开出的药是两天的疗程,沈夜下午从医院回家,就接到了司机的电话。

还是平常接送罗嘉颀的司机,沈夜常坐他的车,一见面就笑盈盈地打招呼。

老章用同情的眼光看了沈夜一眼:“都病了还要赶过去吗?”

“嗯,没办法啊。给老板打工,就是得这样。”

老章呵呵笑起来:“不过罗先生人是很好的,有时候还很为别人考虑。”

沈夜咳嗽了一声表示怀疑,想起昨晚他吩咐自己一起去开会,就难免有些郁闷。他是不是表白失败之后故意捉弄自己啊?

或许是看到了她的表情,老章又开口说:“我家里有小孩。罗先生知道这个,晚上要是有饭局,从来不会深更半夜让我接送。”

章大哥你太善良了,沈夜有些促狭地想,某人美人相伴嘛,当然是单独行动的好。

“还有,现在的报纸杂志真是看不得。都是记者乱编乱写的。上次我就翻到一本,上边说有罗先生相一个女孩子的照片,还说是单独从酒店出来什么的。邵次罗先生喝得有点多,还是我去接他的,明明有一群人,就单独挑着两个人拍……”

老童义愤填膺的样子让洗夜觉得有些好笑,不过转念一想,忽然觉得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罗嘉颀的绯闻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都是假的?

沈衣撇了撇嘴,转头望向窗外的景色,又转了话题和老章聊起了他家孩子。两个小时的车程,很快就到了。

车子没有进市区,直接去了城东的温泉高尔夫度假村。

“八区,24号楼。”老章核对了手里的房卡,递给她说,“到了,就是这里。

他帮她将行李放进客厅,憨憨地笑笑:“那我先走了。”

“谢谢你。”沈夜送他到门口,看着车子亮了尾灯,慢慢地驶远了。

沈夜走到屋子后边看了看,原木铺成的露台恰好对着蜿蜒的小河。度假村想得很周到,一旁就是瑜伽毯。早起迎着薄雾,对着流淌的河水,铺开毯子,柔缓地舒展身体,该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沈夜看了看号码,悄无声息地吐了吐舌头。

“到了?”

“刚到。”

“吃过饭了吗?”

“还没。”沈夜摸摸肚子,真的觉得有点饿了,“晚上有事吗?

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她:“没事。你吃了饭好好休息。不要着凉。

“明天…… ”

“明天也没什么事。”罗嘉颀轻描淡写地说,“你要是有空,就把关于S市娱乐城收购案子的资料整理下。

“可是那个工作——”

“我知道那个案子还不急。”罗嘉颀打断了她,“所以你慢慢做吧。我们在这里要待四五天,整理不完也没关系。

半晌,沈夜小心翼翼地问:“就这些?”

“嗯。”罗嘉颀难掩笑意,“养好了病才能更好地剥削劳动力。”

“还有件事,我是一个人住吗?陈苒呢?”

电话那边顿了顿,罗嘉颀想了想,才回答她:“一个人住不好吗?陈苒很忙,我不想你打扰她。”

喂喂,是你说要我来帮她忙的好不好!

沈夜觉得这个人怎么这样出尔反尔,不过她甚至来不及再问上一句话,罗嘉颀很快地说了句:“好了,有事再找你。”

嘟嘟嘟,只剩下忙音了。

罗嘉颀一手插在口袋里,目光微微放远。

其实即便是相邻的两幢屋子,相互间还是隔得很远。夜晚又有淡淡的雾,模糊地看见那个身影还站在露台上,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她是个笨蛋吗?罗嘉颀有些郁闷地想,是不是该打个电话催她进屋去。不过这样,倒真显得自己一直在关注她似的,他忍住再拨个电话的冲动,转身进屋。

陈苒收拾了桌面上的资料站起来说:“罗先生,时间差不多了。”

他已经是一脸平静:“走吧。”

拐向会议厅的路上,司机放慢了速度,不紧不慢地跟着前边那辆黑色车子。

罗嘉颀靠着后座,看见门童替前面邧辆车扶着车门。下车的男子身材修长,棕色的大衣敞开着,风度翩翩。

陈苒忽然转头,看着后座的罗嘉颀笑了笑:“罗先生,那位就是罗嘉峰先生吗? ”

他勾了勾唇角,过了一会儿,才答:“是。”

或许是看到了他的面无表情,陈苒讪讪地笑了笑:“你们……看起来很像。”

车外的光影落在他挺俊的鼻梁上,光影分割间略有些明暗不定。罗嘉颀低头理了理袖口,似乎无意说起这个话题,只是出于礼貌:“是吗?”

第二天沈夜醒得很早。

大概是昨晚睡得好,又没什么工作压力,早起冲了热水澡,只觉得神清气爽。看看时间,才六点半。她正打算叫餐,手机呜呜地震动起来。

罗嘉颀的声音听起来似平也很精神:“起来了吗?

“刚起。”

“天气很好,要不要出去走走,锻炼身体?”

沈夜咳嗽了一声。

电话邵边笑了笑,对她的小心思不以为意:“还有点咳嗽?邵更要呼吸下新鲜空气了。我来接你,马上到。”

黑色的跑车其实早就稳稳地等在了门口。

屋外的气温还是有些低。厚实的卫衣上一圈貉子毛软软地排在脸颊上,沈夜在车窗外俯身,连司机是谁都没看清,罗嘉颀已经倾过身打开车门,扬扬嘴角:“上车。”

她还在车门外犹豫,深深呼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问:“不是走走吗?”

罗嘉颀理所当然的样子:“是啊,去后山走走。”

沈夜坐进去,侧头看了看他,接着忍不住,又看了一次。

罗嘉顺嘴角抿得有些紧,不自然地说:“怎么了?”

他和平时的打扮都不一样。黑色的卫衣,牛仔裤,头发短短的,硬朗而不失阳光。

沈夜说:“你剪头发了?”

罗嘉颀之前的头发就不算长,不过现在似平更短了些,侧睑的轮廓也就显得更加犀利简洁。

“嗯。”他扶着方向盘,轻轻眯了眯眼睛,顿了顿才说,“不好看吗?”

怎么他的语气听起来,并不像外表那样镇定呢?沈夜有些想笑,轻描淡写地说:“好看。”

“哦。”他闷闷笑了一声,打了个转弯。

沈夜勾起唇角,忽然有点后悔,为什么要去夸奖一个大清早逼自己去锻炼的人呢?

去度假村后边的小山,车程不过五分钟。一路过去有些小路颇窄,枝蔓横生,枝条唰唰地刮过去,不知道会不会刮花车子,罗嘉颀面不改色,沈夜倒有些替他心疼。

他将车子径直停在了一个路口,简单地说:“到了。”

其实是南方常见的丘陵,不高,也不陡。即便是冬天,亦是生机盎然的。从山下往上走,道路修得很平整,山径恰好够两人并肩。

“这座山也是度假村的吗?”沈夜稍微落后罗嘉颀几步,轻微地喘着气,望向远处大片的绿色,应该是高尔夫球场。

罗嘉颀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答非所问:“你的体力怎么这么差?”

他这样说,沈夜索性停下了脚步,瞪了他一眼才说:“我的病还没好。”

言下之意是她被拖出来爬山已经是勉强,而某人居然还要计较她的速度。

罗嘉颀笑了笑,十分配合地将脚步一再放慢,闲庭散步般走到了半山腰,忽然听见身后的声音带了几分惊讶:“那是什么?”

小岔路从一边延伸开去,蜿蜒着钻进了山腰的另一侧。视线的尽头似平还有一阵阵袅袅的青烟。

山里会有人家吗?沈夜好奇地想,跃跃欲试地想过去看看。

没等她开口,罗嘉颀已经伸手拨开了那层灌木,又回头招呼她:“走吧。”

这条路比之前的难走许多,大约是人烟稀少的缘故,满地是碎石枯叶,沈夜走得小心翼翼。直到前面的人迈着长腿,沈轻松松地跨过两块实地间的一个空隙,沈夜不得不停住了。

这一步迈过去,起码也有小半米吧?她有一点点恐高,也有一点点踌躇。

罗嘉颀已经在对面了,沈夜现在也不好说回去算了,吞了口口水,忽然想起来,和跨过这个缺口相比,她更害怕另一种情况。

不如咬咬牙跨过去吧。

做完了心理建设,一抬头,那种更让自己害怕的情况已经出现了。

罗嘉颀幽深的眸子闪烁着光亮,似乎有些期许,静静地伸出手,等着牵她过去。

“别怕,过来。”

罗嘉颀的声音很低沉,修长的手指微微地蜷曲,阳光在他指尖跳跃。有些叫人心烦意乱的时刻,沈夜竟然注意到了他修整得十分干净的指甲,是一种健康舒服的淡粉色,仿佛洁净的贝壳。

她的手放在身后,握了拳,又松开。

罗嘉颀只是伸着手,嘴角的弧度依旧,不急不躁地等着。

时光流淌在那个缺口上,由上往下,舒缓无声。

直到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到他的手掌,有些疏离,也有些犹豫。

罗嘉颀笑了笑,将手掌翻过来,顺势牢牢地扣住她的手指。自己的手比她的暖和许多,肌肤相贴的刹那,仿佛是细微的电流,从指尖蔓延到心口,连心跳都有轻微的失律。

安安稳稳地跨过来,罗嘉颀默不作声地转过头,仿佛刻意忘了自己手里还牵着另一个人纤细的手指。

沈夜不轻不重地抽了抽手。

心里有一丝暗恼,罗嘉颀放开她的手直直地走向前边已经看得到的小屋子。

“我说,现在你已经不那么怕我了。

他头也不回,阳光从针叶林中细密地流下来,免光斑点缀在这个男人的挺直的背影上,有种奇异的柔和感。

“我哪有怕你。”沈夜闷闷地说。

“没有吗?我想想…… ”他的声音渐渐地变轻,仿佛真的沉浸在回忆里。

“在明川的时候,你明明认出了我是谁,为什么装作不认识?”

“那是我八卦杂志看得多啊。万一我当时和你打招呼,你不理我怎么办?

“后来呢?为什么不愿意来当我的助理?”

“和你没关系。我只是怕这个工作不适合我自己。”沈夜淡淡地说,希望山间的风可以大一些,这样自己的脸蛋就不会这样烫了。

他不说话了,抬脚要迈进小院子的时候,沈夜忽然喊住他:“喂,别踏在门槛上。”

罗嘉颀错愕着后退一步看着她。

沈夜绕到他身前,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果然是个小土地庙。”

她转头,笑意盈盈地说:“小心哦,不能踏门槛的。”

透明晶莹得可以看到底下淡淡青色血管的肌肤,罗嘉颀很想就这样抚摸上去,而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眨,里边的光华几平让他失神。

他顺着她的语气说:“这么小的庙,有什么关系?”

“越小的庙越灵啊。”沈夜笑眯眯地说,“你没看这里还有香火吗?肯定是附近的居民专门赶来上香的。”

沈夜走到被香火熏得看不出颜色的神前,又低头瞅瞅已经破烂成一团的跪垫,回头认真地对罗嘉颀说:“你要不要许个愿?”

罗嘉颀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却默不作声。

沈夜讪讪地转过头。

过了片刻,她转身,有些心满意足地微笑:“走吧。”

“许了什么愿?”他的双手插在口袋里,抿了唇看着她。

“升职加薪。”沈夜笑,“还有家人平安。”

“升职加薪?”罗嘉顺带了一丝玩味看着她,眉梢轻轻一挑,星眸中难掩笑意,“你求它,还不如直接求我。”

沈夜有点窘迫,只好当作没听到:“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沈夜就有些困了。罗嘉颀原本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话,看看她倦涩的侧脸,便微笑着沉默开车。

他径直将车子停在24号别墅门口,和她一道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