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我对你的感觉。”

微微驻足了一会儿,罗嘉颀没有等到来自身后的任何反应。他不再停留径直带上门。轻轻的声响在这个寂静的空间回荡。

薄薄的门板隔离了彼此,罗嘉颀不无自嘲地想,大概是被她若有若无的迟钝憋了太久,以至于到了刚才突然无法忍受……否则,他更愿意选择一个美好的时机来袒露心迹。

至于现在,他们都需要这样冷静的时间,哪怕只是几分钟。

坐在办公桌后边,罗嘉颀抬眸看着自己熟悉的一切,仿佛这样能平复自己混乱的心境。

他在大学里曾经辅修心理学课程。这个经历让他在后来的工作和生活中受益良多。

和不同的人交谈,揣测他们的想法,都不是难事。因为剥蚀开自己的感情,冷静地看待事物的时候,心理学知识无疑是最锋锐的利器,可以轻易地击中对方任何弱点。

可这些人里,不包括沈夜。

因为只要与她相关,他无力,也无法抽身。

沈夜……她现在在想些什么?

大概在想着如何拒绝自己吧?罗嘉颀唇角的微笑有些僵硬。他头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有不自信的时候。日常的种种,比如视线碰触的的躲避、刻意公事公办的语气——这些特殊的待遇,实在不是好兆头。

十分钟了,还没出来。

应该没有脆弱到已经在里边晕过去了,罗嘉颀忍住进去看一眼的冲动,随手拿起一本杂志。

只看了一眼封面,就听见门开了。他下意识地把杂志往旁边一搁,站起来说:“好了?”

沈夜的声音异常镇定,没有逃避,也没有躲闪,只是静静地说:“我可以下班了吗?”

“可以。”他也站起来,视线不着痕迹地从她紧紧抓着门把的手指上移开,又拿了车钥匙说,“去医院吧。”

再退一步就靠着门了,沈夜仰头看着他,又咬了咬唇。

“不要咬了,嘴唇要裂开了。”他笑笑,“刚才那句话,你当作没听见吧。

“我……”沈夜无力地松开手,又咳嗽了几声,“知道了。”

深色琥珀般的眸子流连在她微红的脸颊上,心底不是没有失望的,罗嘉颇深呼吸了一口,将那些异样的情绪丢开,依然耐心地说:“你病得这样重,就算是朋友,我也该陪你去医院看看。或者我送你过去,到了那里你再叫朋友过来陪你。你觉得呢?”

片刻的静默。

“哦,好的。”沈夜低了低头,头发凌乱地披在肩头,露出隐约可见的、白玉股的后颈肌肤,“麻烦你了。”

罗嘉颀摸了摸鼻子,走在她身后,忽然有些无奈得想笑。

怎么会成了这样?

刚才,自己算是表白了吧?可是,她好像冷处理了。

冷得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了。

“喂。”他微扬了声音,似乎是有些不甘心地喊住她。

沈夜眉梢一扬,而他似乎在她眼底捕捉到了一丝光亮。

“关于那件事,我们可以有个默契吗?”

沈夜没有愚蠢到去问:“哪件事”,不过有些好奇他会对自己说些什么。

鉴于从八卦杂志上了解到的种种……她猜测,或许罗嘉颀认定此刻自己只是拿捏架子、欲擒故纵……又或许,他会十分自大地要求和自己私下交往。

如果是这样的话,沈夜想要冷笑。

“你……不需要有任何压力。正式答复我之前,我们彼此默认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同事的关系。如果你愿意,还可以是普通朋友。”

明明之前想说的话……或许能促使她更快地下决定。可罗嘉颀不知道自己一开口,为什么就成了这样。或许是自己在心虚,他的名声在外,实在算不上清白。可又似乎不是。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只是有一点点在意。

在意她会不自然,也在意她变本加厉地躲自己。

于是只能这样。

“如果我不想给你答复呢?

罗嘉颀想了想,微笑起来:她有些意外,愣了几秒之后问。

“我会默认到……没有希望的那一天。”

很情圣的话。

沈夜心里评价着。

目光抬起的时候,光洁如镜的电梯壁上倒映出身后一双黝黑深邃的眸子。她怔了怔,敛了微笑说:“我知道了。不过抱歉,我现在实在没有精力再考虑这个。

罗嘉颀唇角的弧度依旧沉静,只是微微点头。

到医院先量了体温,护士头也不枱地收同体温计,快速地划了两笔。

“最近有和外国人接触吗?”

颀夜看看罗嘉颀,又想起前几天的谈判,点点头说:“有。

护士指厂个方向说:“到发烧门诊去看吧。”

“哎,不会是甲流吧?”

“不会。”罗嘉颀简单地说,又看了她一眼,安慰说,“就算是也没关系,不就是感冒吗?”

沈夜头痛得想炸开,有些无神地看着那个门诊,低声说:“如果是就好了,我可以申请隔离……”

他顿住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许久,才说:“和我一起工作,真的有这么累吗?

“不是。”此刻连掩饰的力气都没有,沈夜摇摇头,“上班族都会这样。”

医生细细地询问了一些症状,他得了空闲,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

这样望过去,沈夜的侧影很纤瘦,今天更甚,似乎连脸颊都悄悄地凹陷下去了。

我要给你放个假吗?罗嘉颀抿了抿唇,带了几丝莫名的心动这样想着。

验血,缴费,再拿化验单。

最后的化验结果当然不是甲流。领了药去打点滴,这个时间,输液大厅里静悄悄的,护士忙着换班,沈夜就坐着多等了一会儿。

罗嘉颀并没有陪她坐着,微微俯身说:“我去买点吃的。”

他的背影又挺又直,身后落下的光影亦是笔直的,明暗割裂的时候,有种简练的赏心悦目

今天的事,发生得这样快。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

“沈夜,你要怎么办呢?”她喃喃地问自己,垂眸的时候,为此刻自己小小的软弱而气馁。对于罗嘉颀,沈夜有些复杂地抿抿唇,他……会不会从来都是这样,近者通吃的呢?

罗嘉颀很快就回来了。

闻到那股香味的时候,就连值班室的小护士都跑出来,笑嘻嘻地说:“好香啊。”

他竟然带回了那天吃的馄饨,还有一大沓报纸杂志。

沈夜有些尴尬地问护士:“可以在这里吃东西吗?”

“你吃吧,不要空腹输液。”小护士很活泼地看了罗嘉颀一眼,“我想问问这是在哪里买的?”

其实医院就在I&N总部的旁边,自然那家小吃店也不远。小护士心花怒放地走了,边走边拨电话给男朋友:“给我送宵夜 ……对,在那个弄里……”讲完电话还不忘回头吩咐沈夜,“让你男朋友喂你吃吧,你不要动手,小心针偏了。”

大厅里重新安静下来,沈夜满脸通红,不知道是烧的,还是被空调熏的。

“饿了吗?”罗嘉颀端着碗,眼底眉梢全是淡淡的笑意,“三鲜馅儿的,是你喜欢的口味吧?”

沈夜的眼皮轻轻跳动了数下,咳嗽了一声,有些无奈地想,这人是故意的吗?

他望着她,此刻仿佛恶作剧完毕,又看出了她在想些什么,微笑:“我不是故意的。买的时候没想么多。幸好还带了这个。”

沈夜看着那个塑料杯,悄悄吞咽了口水问:“豆腐脑?”

“嗯。”他将吸管插进去递给她,眉梢的弧度异常温暖,“还是热的。”

她有些欢喜地捧过来,吸了一大口,醇香的感觉在舌尖游荡了一圈,又继续暖暖地往下蔓延。

“我小时候很喜欢喝这个。”沈夜咬着吸管,有些失神地低声说,“有个阿婆挑着担子卖。常常回到家的时候,连晚饭都吃不下了。”

这是她第一次对自己讲起小时候的事,他抿着唇,眼神愈发的柔和。而些回忆里 ……会不会有和自己有关的、一点点的薄影呢?他望着她,眸色深黑,又异常光亮。

沈夜很快从那股浓浓的香味中清醒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看看放在手边的杂志说:“谢谢你。”

“不用客气。”他开始低头吃馄饨,又笑着说,“我也饿了。”

怎么看这个人,都不像是端着碗坐着随便对付晚餐的人哪。而且,他穿得这样商务,却坐在破旧得露出海绵的皮椅上,真的很不搭。

沈夜心底惊起异样的感觉,仿佛是小小的毛毛虫爬过,又痒又热。小虫子渐渐爬到了脸颊上,刚刚冷却下来的脸颊又一次温热起来。

她连忙掩饰般地低下头,随手拿了本杂志,摊在膝上。

不过这本杂志的封面,倒让沈夜有些微热的体温渐渐凉却下来了。

她忍不住侧头去看罗嘉颀。

有种人,即便是这样坐在医院里,有些狼狈地吃着小吃,还是风度翩翩,异常优雅。所以才吸引各种各样的年轻女孩,所以才受到八卦杂志的“热烈追捧”吧?

沈夜若有所思地想着,直到他发现她的异样,又看到了她膝上的杂志。

罗嘉颀盯着那个醒目的标题良久,终于忍不住懊恼地皱起眉。

刚才不确定她喜欢看什么杂志,又急着赶回来,于是把报刊亭里摆着的每样拿了一本。咳……应该筛选一下的。

沈夜注意到他的目光,笑了笑,低头翻了翻,拿出三本说:“以前我们办公室的人都会追着你的八卦杂志看。”

罗嘉颀没笑。

“三本都有你,你很红啊。”她继续故作轻松地说。

“那位小姐,其实是吃饭的时候朋友叫来的。”罗嘉颀发现自己竟然记不住那个女生的名字了,想了很久,才说,“我和她不熟。”

这算是解释吗?沈夜默默看了他几眼,叹口气,心想,真糟糕。

不过她并没有开口评论,只是笑了笑,拿了本财经杂志,翻阅得异常认真。

翻到某一页的时候,沈夜指尖拈着一张彩页,想起了一件事,刹间手心全是汗,几乎有些坐不住了。

他这样光明正大地坐在自己身边,去游乐场,溜出去吃馄饨,现在又陪着来医院——会不会某一天自己就成了头条了?标题栏至可以更惊悚一些:女秘书和上司的故事,大概比模特和总裁的更吸人眼球一些。

想了很久,她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罗先生,明天的会议你还记得吗?”

他挑眉看着她。

“你还是尽早回去吧,明早还要赶去A市。”她顿了顿,“我可以让我朋友来陪着。”

“以后不会有这样的新闻了。”他恍若未闻,声音低沉稳妥,“如果它会让你对我没有安全感的话。”

她瞪大眼睛看着他,清澈的目光里有一丝小小的吃惊。

“我是认真的。”他淡淡地说,收回了目光,和她一样侧身取了一本财经杂志放在膝上,“之前的新闻、绯闻,都不是真的。”

沈夜忽然想起了栗洛——都不是真的?

深夜载小姑娘回家不是真的?把她捧成冠军也不是真的?

这才是英俊优雅的外表下的真相吗?

至于对自己说的话,想必也已经无数次地对别人说过了。

沈夜有些嘲讽地勾起唇角,有句话克制不住地从舌尖吐出来:“罗先生,我并没有怀疑你的能力。”

他愕然抬起头。

“你对别人也说过这样的话吧?我猜,之所以那些新闻没有消失,是因为在你用举手之劳把它们掐灭的时候,你对身边的女伴已经失去兴趣了。

彼此静默,比起任何时刻都让人觉得尴尬。

沈夜转过头,一言不发地开始翻动杂志。

“不是这样的。”他忽然异常平静地开口,生生让她的动作假在那里,“我和她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

沈夜屏住呼吸,并没有抬头。

她的小倔强让罗嘉颀忍不住想靠近,狠狠地敲敲她的脑袋。他克制住这样的冲动,又一次开口:“这样的曝光度,是我需要的。我不希望你误解。

沈夜慢慢地抬起头,目光里有些迷惘,不过随即微微一笑:“是吗……你选择的媒体可真够特别的。”

仿佛是难以选择措辞,罗嘉颀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我喜欢你,就是这样了。”他的眼睛一眨不眨,语气一点点生硬起来,“这种话,我没有对别人说过。”

……

又出乎意料地接受了一次表白,沈夜愕然。

这就是传说中的强势人格吗?可她怎么看都觉得……他忽然成了一个脾气别扭的孩子,因为不被接受而在赌气。

罗嘉颀没有再解释,只是起身叫了护士来换药水。过了一会儿,他又站了起来。

是要走了吧‘?沈夜松了一口气,开口提醒说:“罗先生,我的电脑还在你车里。”

他低头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叫人琢磨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我还没打算走。”他淡淡地说,“出去抽支烟。”

罗嘉颀直到点滴快打完的时候才出现。

席卷而来的还有清淡而微呛的烟草味道,带了小小的侵略性,轻扑进沈夜的鼻尖。他负手看着护士撞针,又在她想要站起来的时候轻轻俯身,修长的手指摁在她手背针口的纱布上,静静地说:“再坐一会儿。”

他的指尖掠过她的肌肤,冰凉,冽得沈夜忍不住颤了颤。

她才发现他是穿着衬衣出去的,而件风衣,一直安安稳稳地盖在自己的膝上。

沈夜有些不安起来。

而他恍若不觉,手指替她摁着纱布,时间分分秒秒地流逝过去,直到他认为可以松开,才沉声说:“好了。”

车子开到小区的门口,罗嘉颀打破了一路的沉默:“家里有人照顾你吗?”

“我一个人住。”她有些不情愿地承认。

罗嘉颀皱了皱眉,抬头看了她一眼。烧已经退了,应该没事了。可还是不放心。

数秒之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明天给你一天假。”他在她下车前说,“傍晚之前去把点滴打完。”

给病假是天经地义的,沈夜不认为自己这副样子还能精力集中地工作,可是,为什么是傍晚之前?

“傍晚会有车来接你,你和我一起出差。”他补充了一句,“去A市。”

沈夜呛住了,狠狠地咳嗽了一阵,才缓过来:“不是陈苒跟你去吗?一直是她负责的……”

“没错。”他用干脆的语气说,“她忙不过来,你跟去帮忙。”